的地带,浪花带着它自身苍白的光泽,闪闪发光,向西望去,黄道①光和太白金星黄色的光辉,混合在一起海岸渐渐消失在我的东方。两边,则被山岬的凸出部分遮挡住了。这时我才回想起实际的情况来,莫罗的海滩是在西边。
【①黄道:为太阳在星间向东移动的视轨迹(或视途径),是地球绕日公转轨道在天空上的反映。】
我身后响起细小树枝突然被折断的噼啪响声,而且又听到沙沙的声音。我转过身去,面对着黑郁郁的树林,站在那里。我什么也看不见——不然的话,就是我想像中看见得太多了。朦胧之中的每个黑影,都有着它不吉利的性质,有着它奇特的含意,都得要机警小心地提防。就这样,我大约站了一分钟,随后,眼光仍然盯着树林,我转向西去,越过了山岬。就在我行走的时候,一个潜伏着的黑影,也跟着我动了起来。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不久,海湾上向西伸展的一带宽阔的坡地,可以看得到了,我停住了脚。那个无声的黑影,也在距离我十二码的地方停了下来。一点小小的亮光,照亮了海湾远处的一个转弯的地方、在星光下,沙滩上这灰色的坡地隐约可见。那个小亮点,大约距此有两英里远。要想到达沙滩,我还得穿过潜伏着那些黑影的树林,走下满是灌木丛的山坡。
现在我能够更加清楚地看清这个东西了。这根本不是个动物,因为它直立地站在那里。我对着它刚要说话,一口痰堵住了嗓子,发不出声音来了。
我又试了一次,结果喊出了声来:“那里是谁?”
没有回答。我向前跨了一步。那个东西没有移动,只是振作了一下。我的脚碰上了一块石头。
这使我想出了个主意。我一面紧盯着面前的这个黑影,一面停下来捡起了这块石头。可是,看到我这举动,那个东西就像狗的反应那样,猛然转身,斜着身子溜走了,隐没在远处的黑暗中。此时我回想起了小学生为了防御大狗所采取的策略。我把石头卷在手帕里,并且把它缠在手腕上。我听到更远处黑影里的走动声音,好像这个东西退走了。这时我紧张的心情突然松弛了下来;我大汗淋漓,战栗哆嗦起来,敌手溃退了,可那武器——石头还握在手中。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振作起精神,决心向下穿过树林和山岬侧面的灌木丛,走向沙滩。最后,我干脆跑了起来。当我从灌木丛中来到沙滩上的时候,我听到另外一个什么物体也在我后面哗啦啦地跟了下来。
这一下我真吓昏了头,开始沿着沙滩跑了起来。立刻又响起了跟踪者软脚步飞快的啪哒啪哒响声。我疯狂地大叫了声,更快地奔跑。在我跑过的时候,一些比兔子大三到四倍的模模糊糊的黑东西,从沙滩跑着或一跳一跳地向灌木丛奔去。只要我活一天,我就忘不了这一场追逐的恐怖。我跑到水边上,不时地听到逼近我的脚步溅起水花的声音。那个黄黄的亮光还是那么远,令人绝望的遥远。周围夜晚的一切又是那么黑,那么静。哗啦,哗啦!追踪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因为我平时素无训练,只觉得简直快没气儿了;我大口吸气时,发现了呼呼的声音,我觉得肋部像被刀刺了似的那么疼痛。我看出来了,远在我能够到达围场之前,这个东西一定会赶上我的。我拼命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兜圈子,在它窜到我身边时,我扑上去猛击了它一下——用尽了我的全身气力揍了它一下。就在我挥拳袭击它时,手绢一甩,那块石头也被抛掷了出去。
当我转过身来时,一直都是四脚着地跑路的那个东西站了起来,而那块飞石正好打在它左边的太阳穴上。那个东西的脑壳砰地响了一声,这家伙无意中撞着了我,用手把我向后搡开,摇摇晃晃地从我身边向前栽倒在沙滩上,脸浸到了海水里。它一动不动地躺在了那里。
我实在不敢走近那一团黑呼呼的东西。我把它撇在那里,在静静地繁星之下,海水围绕着它起着涟漪,潺潺作响,我远远地躲开了它,沿着通向闪着黄色光亮的小屋的路走去。不一会儿,正感到确实是舒了一口气时,又传来了山豹可怜的呻吟声。就是这凄惨的声音最初把我赶了出去,使我对这神秘莫测的小岛做了一番探查。可到如今,尽管我衰弱无力,累得筋疲力尽,可我还是振作起了全部精力,又开始向那光亮跑去。我只觉得好像有个声音在召唤着我。
第十章活人的喊叫
当走近那间屋子时,我看到,灯光是从我屋子开着的门里照射出来的;接着,我听到蒙哥马利喊叫“普兰迪克”的声音,这声音是从那灯光照出的橙色长方形边上的黑暗里传出来的。我继续不停地奔跑着。一会儿,我又听到他叫喊的声音。我微弱地回答着:“嗳!”转眼间,我已经摇摇晃晃地跑到了他的面前。
“你上哪儿去了?”他说,隔着一臂的距离抓着我,以便使屋里的光亮能照到我的脸上。“我们两个人一直忙得要死,直到半个小时以前才想起了你。”
他把我领进屋里,扶我在桌椅里坐下。我的眼睛有一会儿被屋里的亮光照得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们设想到你会不告诉我们就着手探查起我们的这个小岛来了,”他说。接着又说道:“我真担心!可是??怎么??喂!”
我剩余的最后一点气力,也从我身上泄光了,脑袋向前垂了下去,靠到了胸前。他给了我一些白兰地,我觉得他对这东西的效果感到某种满足的欣慰。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说,“把门插上。”
“你是遇到了我们的一些奇怪的东西了吧,啊?”他说。
他锁上了门,又朝我转过身来。他没有再问我什么问题,又给我倒了更多的白兰地和水,并且强迫着我吃了些东西。我简直瘫在了那里。他含含混混地说忘了事先警告我,并且简单地问了问我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间屋子的,都看到了些什么。我也同样简单地用一些支离破碎、断断续续的话做了回答。
“告诉我,这都是怎么回事”,我说,我简直都快要发疯“没什么可怕的,”他说,“可是我想这一整天你大概是够受了。”那头山豹突然痛苦地尖厉地嗥叫了一声。听到这叫声,他低声骂了句脏话。“这地方要不像高窝街那么坏——还有那些猫,就让我见鬼去。”他说。
“蒙哥马利,”我说,“跟在我身后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野兽,还是人?”
“今晚你要是不睡觉的话,”他说,“明天你就要神经错乱了。”
我站起身来,站在他的面前。
“跟在我身后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问。
他面对面地正视着我的眼睛,歪扭着嘴。他的眼睛,一分钟以前还是那么神采奕奕,现在却变得阴郁呆滞起来“从你的描述来看,”他说,“我想,那是个妖怪。”
我只觉得一阵强烈的激怒油然而生,也瞬间而退。我屁股又跌坐在椅子上,两手紧紧地抱着额头。山豹又开始凄叫起来蒙哥马利转到我的身后,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说,普兰迫克!”他说,
“并不是我让你飘流到我们这个愚蠢的岛上来的。可是事情并不是像你所想的那么坏,老兄。你的神经被搞得支离破碎了。我来给点让你睡觉的东西。这个??能让你睡上几个小时也不会醒的。没别的,你必须得睡觉,要不,出了事可别找我。”
我没有回答。我向前低下头去,用双手捂着脸。一会儿,他就回来了,端着一个小量杯,里面盛着一种黑色的液体,把它递给了我。我顺从地喝了下去,他扶我躺到吊床我醒来时,天已大亮了。我仰面朝天躺了一会儿,注视着头上的屋顶,我发现屋椽子都是用船体木料制成的。我又转过头来,看见桌上已经摆好了为我准备的饮食。我觉得饿极了,准备爬出吊床来,吊床预期到我的这个打算,十分和谐地弯卷了起来,并且把我四脚着地弹到了地上。
我站起身来,在饭食前坐了下来。只觉得脑袋木沉沉的,起初只是模糊地记起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户,晨风吹了进来,令人清爽神怡。这晨风,还有这食物,合力构成了一种我所经历过的美食暖衣、生活惬意的感觉。一会儿,我身后通向围场庭院的内门打开了,我转过身去,看见了蒙哥马利的面孔。
“好了吗?”他说。“我忙得要命。”他又把门关上了。后来我发现,他忘了把门锁上。
我又想起前一天晚上他脸上的表情。想起这个,那全部经历的记忆,又再次复现在我的眼前。当那种恐惧又回到我身上时,从里面又传出了一声凄叫。可这次不再是山豹的凄叫了。
我把犹豫之间还没有送进嘴里的食物又放了下来,听着。除了晨风细语之外,静寂无声。我渐渐觉得我的耳朵听岔了。
停了好长一会儿,我又吃了起来,可是仍然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不久,我听到另外一种非常微弱、低沉的什么声音,我好象是一副从胎雕像那样,一动不动地呆坐在那里尽管那声音很弱、很低,可是它却比直到目前我从墙后听到的所有令人厌恶的声音,更加深深地打动了我。对于那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声音,这次绝不会听错。毫无疑问,这声音的确是从那儿传来的。这声音是呻吟。无法忍受的极度痛苦的抽噎和喘息,使得这呻吟声时断时续。这次绝不是什么野兽,而是正在受苦折磨、受罪受刑的活人!
侍我觉察到这一点时,我立即站起身来,三步跨过房间,抓往通向内院门的把手,砰地把门推开。
“普兰迪克,你!别进来!”蒙哥马利叫了一声,挡住了去路。一头被吓了一跳的猎鹿狗汪汪地吠叫着。我看到污水糟中全尾棕褐色,也有一些是猩红颜色的鲜血,我还嗅到了石碳酸的那种特殊味道。通过再远一点的一扇开着的门道,在阴影的昏暗光亮里,我看到有个什么东西被痛苦地绑在一个架子上,惊恐万状,满身鲜红,缠绕着绷带。接着出现了一个身影把这些挡住了,露出了老莫罗苍白、可怕的面孔。
一刹那,他已经用那沾满了鲜血的手牢牢地抓住我的肩膀,拧得我踉踉跄跄,脚不由主,把我倒栽葱似地摔回到我的房间里。他好像提着个小孩子似的提着我。我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也遮住了他无比激怒的脸色。接着,我听到上锁的声音和蒙哥马利劝说的声音。
“把毕生的工作都给毁掉了!”我听见莫罗说。
“他还不了解,”蒙哥马利说。还说了一些其他的什么,就听不清楚了。
“可是我没有那闲工夫,”莫罗说。
其他的话我没有听到。我爬了起来,站在那里直发抖,脑子里混杂着那些极为恐怖的疑虑和不安。这可能吗,我思考着,对活人进行活体解剖?这个疑问就像是一道闪电划破乌云翻滚的天空闪了出来。突然之间,我满腹疑云的惊恐,聚集成了一种活生生的现实感:我处在危险之中。
第十一章林中追逐
我一门心思地打算逃跑。这时我想起,我屋子的外门还开着。现在我确信,而且完全肯定,莫罗是在对一个活人进行着活体解剖。自从听到他的名字以来,我在脑子里一直尽力以某种方式把岛上人的可怕的兽性,同他的令人厌恶的作为联系起来。现在我已经洞悉全情了。关于他在输血方面的著作的记忆,又重新浮现在脑中。我所看到的这些怪物,就是一些可怕试验的受害者!
这些令人作呕的恶棍,只不过是想要留住我,以他们伪饰的信赖来愚弄我,并且不久就要开始对我下手,折磨我,给我以比死亡还要可怕的命运。在折磨之后,可以想象得出来,是无比可怕的退化——接着把我,一个永坠地狱的灵魂,一头畜牲,驱逐走,撵到和他们的考莫斯神①大宴会上的牲畜为伍。我四处寻找看看有什么武器什么也没有。我忽然想起了个好主意,我把桌椅翻了个底儿朝天,用脚蹬住它的一边,把一侧的扶手拽了下来。碰巧这扶手的木头上还带了个钉子,尖尖地伸刺着。比起另外微不足道的武器来说,它还有那么一点儿威胁性,我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我立时砰地把门推开了,发现蒙哥马利离门还下到一步远了。他是打算把外门锁上的。
【①考莫斯神:主宴会的年轻的神,是酒神和女妖之子。】
我举起手中这根带钉子的木头,朝着他的脸猛劈下去。可是他往后一闪,跳开了。我犹豫了一下,转身绕过屋角逃掉了。
“普兰迪克,喂!”我听到他吃惊的喊叫。“别犯傻了。你!”
我想,再耽搁一分钟,他可能把我锁在屋里了,我只好落得一个像一只医院里的兔子那样束手待毙的下场。他从拐角处闪了出来,因为我听见他喊着,“普兰迪克!”
随后他开始追起我来,一边跑一边还嚷叫着什么。
这次我是盲目地逃跑,结果我是朝着东北,向着和我上一次探险的路成直角的方向跑去。当我匆匆地跑上沙滩的时候,回头望去,看到蒙哥马利的侍从也和他在一起。我猛跑上山坡,越过山坡、沿着山石嶙峋、两旁点缀着丛林的山谷,转头向东跑去。我大约一共跑了有一英里,胸部简直透不过气来,耳朵里砰砰地响着心跳声。后来,听不到蒙哥马利和他的侍从的声音了,我也感到简直筋疲力竭了。我又机警地按着我的判断,扭头折回,朝着沙滩跑了回来,在一片竹藤密林丛中的一个窝棚里躺下身来。
我在那里呆了好久,惧怕得动也不敢动,说真的,害怕得甚至不能计划下一步行动的去向。周围的荒芜景色,在阳光之下静悄悄的,靠近我的唯一响动,就是一些已经发现了我的小蠓虫微弱的嗡嗡叫声。不久,我又觉出了一种呆滞沉寂的漂动的声音,那是海水冲上沙滩的哗哗声。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以后,我听见蒙哥马利喊叫我名字的声音,向北远去。这使我能够专心考虑我的行动计划了。按照我当时的理解,居住在这个小岛上的就是那两个活体解剖者和他们的那些动物化的受害者。毫无疑问,假如需要的话,他们能够强使一些受害者为其效劳来对付我。我知道,莫罗和蒙哥马利两个人都带着手枪;而我除了一根不像样子的带着一个小钉子的松木棒——这实在不过是一根可笑的狼牙棒——我是手无寸铁。
我就这样在原地这么一直躺着,直到开始觉得腹饥口渴。此时,我沉重地感到,目前的处境真是绝望了。我没有办法得到任何可吃的东西;我对植物学一窍不通,以致于没法找到可能就在我周围繁生着的可食的根或者果实。我又没有陷捕岛上绝无仅有的一些兔子的工具。我反复考虑今后的前途,越发觉得黯淡茫然。
最后,出于我的处境,只得挺而走险了,我转而想到曾经遇见过的岛上兽人。我竭力从我能记起的关于他们的事情中,寻找一线希望。我一个一个地回忆着曾经看见过的每一个人,试图从我的记忆中找出什么可以有所帮助的预兆来。
一会儿,我突然听到了一只猎狗的吠叫声,从这叫声中我意识到了新的危险。我没有时间去思考,否则他们就可能抓到我,我只得抓起那根狼牙棒,从我隐蔽的地方急匆匆地向响青海水声音的方向冲去。我记得,荆棘丛生的草木丛,就象小刀一样地扎入。我挣脱了出来,流着血,衣衫不整,出现在一个向北开口、长长的小水湾的岸边。
我不敢稍有怠慢,一直走进海水里,着水向水湾的上方走去,不一会儿就发现我已没在齐膝深的一条小溪中了最后我终于爬到了西岸上去,只觉得耳朵里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