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在海上平静地行了二十多日,这日海船忽然放慢速度,韩漠刚刚运完一个大圆满,感觉到船速慢下来,终是第一次走出了船舱,来到了船首甲板之上。
此番韩漠率先返航,只有两艘船跟随,便是巨型战舰也都留在后面,韩漠所乘的珊瑚号商船,其指挥者乃是当初在珊瑚岛求生存的海上人,其首领姓陈,因为少了一只耳朵,所以被称为陈独耳。
见到韩漠来到船首,陈独耳急忙上前来,恭敬道:“五少爷,进了咱们东海海域,那边有信鸽,所以船速放缓,派人去看看是否有传来的情报。”
韩漠点头,望向海礁石,一艘小舟正向那边划过去。
海风轻柔,阳光明媚,水天一色,海景如画。
等到取回信函,陈独耳急忙将信函呈上来,韩漠接过信函,捏破皮膜,取出里面的小纸条,打了开来,只扫了一眼,脸色顿时变的无比苍白,身体僵直,眼眸子里的神色直让人发毛。
陈独耳和旁边几名船员都是面面相觑,他们多是见到韩漠平易近人之色,便是遇到再大的事情,五少爷也似乎都是胸有成竹,淡定自若。
但是此时此刻,韩漠露出来的那种震惊和难看之色,实在是从未见过。
猛听得“哇”的一声,韩漠竟然口中一口鲜血喷出来,一只手向前虚空抓了抓,随后整个人直往后栽倒。
众人大吃一惊,好在陈独耳就在旁边,韩漠往后栽倒,他已经冲过去一把抱住,大声叫道:“快叫船上的大夫……五少爷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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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六八章 往前踏一步
韩漠从昏迷中醒过来,已经是一天之后的事情,在这一天之内,他竟然是昏迷不醒,陈独耳等人急的团团转转,倒是船上的大夫诊断,韩漠这是急火攻心,所以伤了身子,很快便能醒过来。
韩漠遇事冷静,便是再大的事情,他也能保持一颗淡定的心去应对,也正是如此,一旦被急火突攻,承受不住,所受的伤害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比。
等他悠悠醒转过来,陈独耳和数名船员在旁,看他醒来,都甚是兴奋,陈独耳已经上前去,激动道:“五少爷,你可醒过来了……!”见韩漠要起来,急忙扶起他。
韩漠虽然只是吐了一口血,可是精气大受伤损,坐起来,早有人端着一晚热乎乎的清蒸鱼汤上前,轻声道:“五少爷,这是做好的鱼汤,你……你喝几口,补补身子……!”
船上并无大补之物,反倒是新鲜的鱼汤满是营养,所以船员们捕了鲜鱼,更是让船上的厨师熬汤,凉了便换上新的,时刻保持鱼汤是他热乎乎的,等着韩漠醒来。
韩漠摇摇头,他的脸色十分苍白,竟是没有血色,与之前的神采飞扬英气勃发大不相同,沉默了一阵,终于问道:“我睡了多久?”
陈独耳忙回道:“一整天了……五少爷,你好好歇着,咱们的船没有耽搁,还在前行,已经进了东海海域,最迟十日之内便能赶回岸上!”
韩漠想了一想,终于道:“令两艘船都停下。”
“什么?”陈独耳以为自己听错,急忙道:“五少爷,你是要让船都停下来?咱们……咱们不回去了?”
韩漠从榻上起来,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一阵清鲜的海风吹进来,韩漠闭上双目,感受着那海风的气息,似乎想要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耳中传来海浪声,还有那海鸥鸣叫之声,那海风吹起他的长发,陈独耳等人此时却隐隐感觉到韩漠的身影变的异常的落寞萧瑟。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漠才抬起手,并没有转身,只是轻轻向后挥了挥:“你们都下去吧,让我自己呆一会儿,没我吩咐,都不要进来了。陈独耳,让船先停下来!”
陈独耳称是,带着众人出了舱,心中却还是有些担心,带上舱门之后,却并没有离开,只是让人去通知两艘船停下来。
他担心韩漠待会儿还有吩咐,所以自己留在舱外伺候,以便第一时间进去听候吩咐。
许久之后,陈独耳只觉得有一阵古怪的声音从舱内传出来,不由屏住呼吸,想听听究竟是何声音,虽然知道这样做有些无礼,但是此时韩漠却处于非常之时,他知道韩漠心中现在定然是伤心不已,只怕韩漠出现什么状况。
韩漠晕倒过去之后,陈独耳立刻与人将韩漠抬入了船舱中,更是让大夫诊断,紧张时刻,韩漠落在地上的纸条却被一名船员拾得,那船员不识字,只将纸条交给了陈独耳,这陈独耳的父亲当年在海上打劫,却是抓了一名识字的书生,礼遇有加,却是让他教了陈独耳几年书,这陈独耳却也成了海匪中少有的识字之人,将纸条上的字扫过一遍,却是记在了心里。
字条之上的所能容纳的字数不多,但是内容却言简意赅,十分清晰,其中竟是在极少的字数之中,带来了三个极重大的消息。
“总督遇害,大宗主过世,二宗主进京!”
短短十个字,但是里面透漏出来的消息,却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了韩漠的心里,这样的三道消息接踵而来,韩漠又怎能禁受得住。
陈独耳看过这条消息,自然清楚里面的“总督”是指东海镇抚军总督韩玄龄,东海郡从上到下,都是以“总督”二字来代替韩玄龄。
总督遇害,自然是指韩玄龄已经被人所害,这道消息已经石破天惊,而大宗主过世,无疑是第二道天雷劈下。
陈独耳并不知道二宗主进京这条消息有什么惊人,但是按他的了解,如果大宗住真的过世,在这种时刻,二宗主定然是留在东海办理大宗主的后事,怎么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东海,西上燕京。
他知道这道消息事关重大,不敢泄露一句,这满船上下,也仅仅只有韩漠与他知道这条消息。
此时站在舱门外,听到里面传来奇怪的声音,静耳细听,很快就听到,从那船舱之中,竟然隐隐传来一丝丝哭声。
陈独耳有些吃惊,在他心中,五少爷如同神人,威震东海,更是被南洋诸国奉为南洋王,就等于是集东海王南洋王两重身份于一身。
这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此时听到从舱内传出的隐隐哭泣声,陈独耳终于明白,五少爷也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遇到如此悲伤之事,伤痛抽泣,也是正常。
他却不知,韩漠所哭者,并非只是因为自己所敬重的两位亲人离去,也不仅仅是因为二宗主西上燕京,让他悲痛的是,韩族此前蠢蠢欲动的内乱,似乎已经发生,而真正的骨肉相残,似乎近在眼前。
虽然从一开始他就有这个意识和准备,但是当真要走向那一步的时候,他心中还是感觉的十分伤感,曾经那个在自己眼中上下齐心患难与共的家族,就因为权势二字,便要走上那条血肉相残的不归路吗?
他的哭声只是延续了短短片刻,没过多久,陈独耳便听到韩漠的声音传出来:“陈独耳,你进来!”
陈独耳一惊,自己在门外,看来五少爷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急忙推门进去,慌忙解释道:“五少爷,我不是……!”
韩漠不等他说完,就已经沉声道:“你所知事情,能否保证一字不漏?”
“能!”陈独耳急忙道,声音斩钉截铁。
“你若是觉得自己说梦话会走漏这个消息,那么自己将舌头割掉。”韩漠声音陡然间冰冷起来:“否则有丝毫泄露,我保证你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陈独耳扑通跪在地上,颤声道:“五少爷,陈独耳向天发誓,若是有一字泄露,我陈独耳全家六口人,全都死在巨鲨口中。”
韩漠站在窗边,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准备一艘船,派两名水手跟着我,准备我们三个人来回二十天的口粮!”
陈独耳一怔,还没说话,听得韩漠继续道:“两艘商船留在此处,等到小舟二十日返回,带着他们两一同返回南洋。到了南洋之后,告诉关东家和杜姑娘,所有商船战船,一律不得回转,在我派船向那边通知之前,都给我留在南洋,谁敢违抗,杀无赦!”
陈独耳心惊胆战,知道有大事发生,却不敢多说,只能道:“是,五少爷,你吩咐的事儿,我……我都照办……!”
韩漠沉默片刻,似乎在想着什么,许久之后,才道:“一年之内,如果我没有派船过去,你让杜姑娘以我南洋王的名义,令南洋腾出一个富饶之岛,从今而后,你们就生活在南洋,不要回来……南洋人若是奉送岛屿,你们就安生住着,若是不愿意,你们大可花银子买下一座岛屿,甚至不惜以武力占下一座,就在那边落地生根……!”
陈独耳听到韩漠这样说,才感觉事情非比寻常,装着胆子道:“五少爷,是否……发生什么大事?小的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但是愿意跟着五少爷上岸赴汤蹈火,就算为五少爷而死,我陈独耳也不皱一下眉头……!”
韩漠转过身,神情肃然,平静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有胆识有义气的好汉子,所以我不希望你们跟我去涉险,而且我希望你们返回南洋,好好照顾我的家人……!”他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陈独耳看在眼里,大吃一惊,他可是认得,那正是韩家的“海王令”,百年之前,东海王韩天涯便是以此为约束海上人的信物。
韩漠抚摸着海王令,沉吟片刻,终于将海王令递给陈独耳,声音缓慢而威严:“将他交给我的儿子,如果你们真的在南洋生根,等他长大之后,你告诉他,他的祖先曾经雄霸东海,他的父亲也曾与东海海上人同心协力,成为东海南洋之主……告诉他,不要忘记自己是东海人的子孙,东海……属于他!”
陈独耳已经感觉到韩漠此次离开,必定是凶多吉少,心中悲伤,跪在地上,道:“东海王,我陈独耳可以对天发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海上人必定奉令公子为主,我们的子孙后代,也世代效忠东海王!”
韩漠扶起陈独耳,脸上露出一丝温和之色,微微颔首,随即转身重新回到窗边,道:“你去准备小舟吧,我今夜便会离开!”
“可是五少爷的身体……!”
“不碍事!”韩漠摇摇头。
陈独耳转身便要退出船舱,走到舱门处,停了步子,犹豫了一下,终于一咬牙,转身道:“东海王,你为何不随着我们一同返回南洋,你若是去往南洋,我们自可开辟一番新的天地……!”
韩漠并没有立刻说话,半晌过后,他才一字一句道:“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到了该为之时,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义无反顾地向前走过去。”他想到那个可敬的老人在花园子里告诫自己的话,望着大海上划过的海鸥,情不自禁地重复了老人那句话:“咱们当退之时,往后退几步就是,但是若退无可退,那就拼了命……也要往前踏出一步!”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冷厉无比,坚定异常。
第一零六九章 小屋内的呼吸
黄昏落日,夕阳西下,那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大海之上,就如同在海面之上拉开了一条金黄色的长龙,海上泛浪,金光闪闪,就如同金龙在大海之中嬉戏一般。
金黄色的落日余晖下,一艘孤舟自商船离开,向北方行去。
一艘船,三个人,在余晖之下,划破海面轻舟荡去,夕阳之下,可以入画,但却是充满了萧瑟之味的画意。
陈独耳站在船首,身边站满了海上人,另一艘商船上,也是大批的船员站在船首,望着轻舟缓缓远去。
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大家都不是傻瓜,东海王独自而去,却留下了满满两船人,若是没有发生天大的变故,那是谁也不相信的。
陡然见到陈独耳在船首单膝跪下,神色肃穆,他身后的船员们面面相觑,很快,第二个人便跪下,第三个,第四个……!
只消片刻,两船人俱都跪倒在地,便是瞭望台上的瞭望员也满面肃穆地跪了下来,还有那几十名被韩漠坚决留在船上的御林卫,俱都目送着他们的东海王从自己的视线中缓缓消失。
……
韩漠与两名船员几乎是日夜不停地向东海岸赶过去,这两名船员不但身强体壮有着极强的体力,而且方向感极佳,处于小船之上,依然能够清晰地辨明方向向前行进。
便是韩漠,也没有只是看着,而是与两名水手轮流替换。
船上带了足够的干粮和清水,更是为了防止风雨,在小舟上也是配备了蓑衣斗笠。
行到第六日,便遇上了一场极大的风暴,海浪翻滚,小舟在海中岌岌可危,好在最终还是躲过一劫,有惊无险。
风暴过后,小舟距离东海岸实际上已经不远,一路上行来,韩漠几乎是一言不发,除了摇桨划船,两名水手便只看到东海王盘膝坐于舟中,稳若磐石,却又不动如山。
此后三日,韩漠却是亲自指挥往前行进的海路,他对东海的海域倒也十分清楚,特别是靠近东海岸一带,更是知道渔民大致分布在何处。
他所指点的海路,恰恰是避过了渔民分布之处,两名水手心中终于明白,五少爷这次回来,悄无声息,恐怕是想秘密上岸了。
这艘小舟登岸之处,极是偏僻,人迹罕至,而且靠岸的时间,更是在一个大雨磅礴的雨夜。
似乎注定了韩漠回归中原是一条艰难之道,这场滂沱大雨,率先便伴随着轰轰雷声迎候于他。
在一块巨大的岩石边,小舟靠了岸,韩漠一身蓑衣戴着斗笠,从小舟船头跳上了岸,两名水手便要跟着上岸,韩漠已经回身摆手,淡淡道:“回去吧,陈独耳还在等着你们……辛苦你们了!”
两名水手吃了一惊,立时都道:“东海王,我们跟着你,你……你一人怎能行?”
韩漠抬手微微掀起斗笠,那张清俊的脸庞却是说不出的严峻,“不要再让我重复了,回到南洋……你们若真是将我当成你们的东海王,那就要向我保证,在我的召唤没有抵达之前,你们不许任何人回到东海……!”在不多言,转身便走。
两名水手见韩漠如此说,心中虽然担忧,但是却也不敢违抗,俱都单膝跪在小舟之中,望着韩漠的身影消失在电闪雷鸣的滂沱大雨之中。
雨势没有减,反而有越下越大之势,那轰隆隆的雷声时而炸起,霹雳闪电更犹如火链一般闪过天地之间。
韩漠在雨夜之中,就如同幽灵一样,与雨夜混成一体,一路疾行,终是到了东海城。
东海城的南城门早已经关上,韩漠却轻车熟路地转到一处城墙根,戴上了铁指勾,整个人就如同壁虎一般爬上了城墙。
当初苏家叛乱,韩漠都是攀爬过燕京城那高大雄伟的城墙,这东海城自然比不得燕京城,有了从前的经验,要翻过东海城墙,自然不是困难的事情。
东海城虽然有城守军守卫,但是地处东海,远离边界,所以城守军的警觉性总是要差一些,再加上如此狂风暴雨之夜,城头上也不过只有稀疏的守军穿着蓑衣躲在城垛背后,哪里能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翻过城墙。
入了城,如幽魂一般穿行在熟悉的东海城大道之上,如此雨夜,便是往日再繁华的大街也是人影难觅,但是韩漠却能够观察到,沿途所过,几乎家家户户的大门之上都贴上了白色的“丧”字。
他的心中悲痛无比,在悄无声息之中,转过数条大街,拐到了东西两府所在的那条大街之上。
他靠着那一排大树,从树荫之下缓缓行过,经过了紧闭大门的西府,继续向前,片刻之后,便看到了灯火通明的东府。
洞府门前,白幡招展,门头挂着一排白色的灯笼,大门是敞开的,门前的屋檐之下,站着四名一身白色丧服的家仆,从府内隐隐传来一些声音,却被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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