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宋郡东部,除了建都滕城的「宋国」外,还有其他两股军阀势力,其一是桓虎,此人占据「沛县」、「留地」,北亳军几次出征无果后,只能任由对方强行霸占那几座城池;而另外一股势力,即是南宫垚长子南宫郴,此人占据「湖陵」,在北亳军与桓虎交恶后,曾私底下联系向軱,意在联手向軱,对付桓虎,报复桓虎当初杀他父亲与弟弟、且至今仍霸占着他母亲「华氏」的恶行。
不过鉴于南宫郴乃是宋国罪人南宫垚的长子,向軱并未接受前者的提议,是故,在齐国与魏国皆未介入宋郡的那会儿,向軱、南宫郴、桓虎,三方就在宋郡东部这边土地上混战,总的来说,属向軱麾下北亳军的兵力最强盛,桓虎次之,南宫郴所掌的南宫旧部最弱。
然而,对于向軱所讲述的这些,田耽丝毫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向軱麾下的北亳军,在抗击魏军这件事上,有什么策略。
见此,向軱遂说道:“向某原本打算在微山湖一带布防,借这道天险,阻击魏军……”
他口中的「微山湖」,即是指滕城西边那一片西北、东南走向的狭长湖泊,在二十几年前,当时的宋王被魏将司马安吓得魂不守舍,就是在这片湖泊不幸溺水而亡,而其余的宋王室子弟,比如当时还年幼的子穆,也正是先渡过来到了滕城,随即折道往东南,从此隐居在鲁国的薛城。
“拒水而守?”
鲁国将领季武不可思议地看着向軱,他无法想象,向軱在得到他们齐鲁联军的支援后,居然还会提出如此消极的作战策略。
见季武表情有异,向軱也猜到了几分,连忙解释道:“并非是向某信不过诸位,只是据我北亳军士卒从定陶送回来的消息,魏国已增派了商水军,进入宋地。”
“商水军?!”
一听到这个名字,无论是高傒、田耽、亦或是季武,皆露出了凝重之色。
也难怪,毕竟因为当年「四国伐楚战役」的关系,魏国的商水军,在中原东部地区的名声非常响亮,隐隐已取代魏国最初的「魏武军」,成为中原东部的世人在提及魏军时会联想到的形象。
一支曾经率先攻陷了楚国王都寿郢的魏军,想来无论被如何慎重对待,都不为过。
而田耽,则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眼睛一亮,既紧张又欣喜地问道:“可是魏公子润亲征?!”
向軱默然地点了点头,颇有些惆怅地说道:“我北亳军的士卒,在那支魏军中,有看到「魏公子润」字样的旗帜……”
『「魏公子润」字样的旗帜?』
田耽愣了愣,因为在他的记忆中,赵润的王旗应该是「魏、肃王润」才对,不过待他联想到如今的赵润已经是魏国的太子储君,免去了封王的尊号,他心中顿时恍然大悟。
虽然说在这世上,有资格在旗帜上书写「某国公子」的人不知几番,但对于田耽而言,唯独「魏公子润」这面王旗,最具收藏的价值——就像赵弘润这些年来,也将他田耽的将旗挂在收藏室内当做炫耀武功的摆设一样。
想到这里,他强忍着心中的兴奋,斥说向軱道:“愚不可及!……魏公子润率商水军亲征,你竟选择拒水而守?你真以为一个微山湖,就能挡得住魏公子润么?!”
他这话可并非信口开河,想当年「四国伐楚战役」时,魏军可是突破了楚国一道又一道河流之险,浍河、涡河、楚水,有哪条河流能够阻挡这支魏军半月以上?
一条都没有!
怀着兴奋的心情,田耽目视着平摊在桌案上的宋国(旧宋)地图,沉声说道:“……魏公子润此人,善攻不善守。哦,我所说的「不善守」,并非是指他不会防守,而是说他不喜欢防守,他更加喜欢主动出击,若你摆出一副死守的架势,那么恰恰中他下怀,待等魏军在微山湖西岸站稳脚跟,到时候你就将领略到,当魏公子润发动攻势时,魏军是何等的可怕!”
说着,他见向軱、高傒、季武等人既错愕又将信将疑地看着自己,又补充道:“别忘了,当初楚国上将军项末以及其麾下五十万军队,还有楚寿陵君景舍统帅的十万正阳军,两者拼命想拖住魏军,可最终,还是被魏公子润率军杀到了寿郢城下……”
说罢,他深深看了一眼向軱,那表情仿佛是在说:面对魏公子润,如果你选择死守,那么,你就死定了!
听闻此言,向軱微皱着眉头思忖了一下,随即问道:“田耽将军有何高见?”
只见田耽抬手指向地图中的任城,沉声说道:“拒水而守,虽有微山湖之险,但到时候,魏公子润亦可毫无顾忌地隔湖对滕地发动进攻,介时,我军反而被动。因此田某认为,我等当主动出击,趁魏公子润率领商水军还未抵达之前,攻下任城!……任城乃大县,有城墙之便利,再加上鲁军的弩兵,足可以守卫任城。”
说罢,他环视了一眼桌旁的众人,沉声说道:“到时候,高傒大人与季武将领,且进驻任城,而田某则独领一支军队,驻扎在外,总而言之,决不能让魏公子润安逸地采取攻势,一定要逼他不得不防守。……据田某对其的了解,这些年来,魏公子润始终是主动出击,他很擅长将自以为固若金汤的防守一方逼到绝路,却很少有被动防守的经验,只要我等能够扰乱他的步骤,这场仗,就有胜算!”
“……”
鲁国将军季武表情怪异地瞅着田耽,对后者如此谨慎甚至是忌惮有些困惑,不过鉴于田耽提出的「主动出击」策略,亦与他不谋而合,他倒是也没多说什么。
而作为此番齐鲁联军的主帅,齐国上卿高傒亦没有异议——似向軱所言那般拒水防守,如何能惨痛地击败魏军,让魏国彻底明白触怒他齐国的后果呢?
见高傒、季武、田耽三人都倾向于主动出击,向軱也没有办法,只能服从前三者的战略安排。
次日,齐鲁联军设法渡过微山湖,踏足了微山湖西岸。
期间,季武亦派人联系国内,将一批鲁国工匠打造的抛石机等战争兵器,借助舟船之便,沿着泗水,从鲁宋边境运到湖对岸。
隔着微山湖,滕城的湖对岸即是「湖陵」,也就是南宫郴率领南宫旧部占据的城池,为了实现田耽的战略安排,这座城池,齐鲁联军是必定要夺到手中的。
于是乎,在齐鲁联军踏足西岸之后,便立刻发动了对「湖陵」的进攻,待等数百架鲁国工匠精心打造的抛石机在「湖陵」城东组装就绪后,向軱终于认识到,齐鲁联军当年何以打得楚国抬不起头来。
仅仅只是四五轮齐射,湖陵县的城墙就被鲁军的抛石机摧毁了好几处,随后,待等田耽下令北海军与琅琊军对城池发动进攻,这座城池,很快便落到了齐鲁联军的手中。
很可惜,这次进攻湖陵,并没能抓到南宫郴,否则,倘若他抓获了南宫郴这个宋国罪人南宫垚的长子,这对于宋国而言,亦是一桩意义非凡的事——平心而论,南宫郴的行为比桓虎好得多,但因为他身具“罪人的血脉”,故而向軱对其丝毫没有什么好感。
这也正是向軱当初宁可与形迹恶劣的桓虎合作,也不肯跟其实品德还不错的南宫郴合作的原因。
鉴于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攻陷任城,于是向軱也就没有派兵去追捕南宫郴,而是护援着齐鲁联军,一路朝着任城进发。
四月初八,齐鲁联军抵达了任城的城东郊外。
鲁国将军季武本打算故技重施,沿用攻陷湖陵的办法攻陷任城,可没想到的是,魏军的勇悍岂是南宫郴麾下的南宫旧部可比?还没等鲁军士卒在城外组装好抛石机,魏将蔡擒虎就率领一支步卒杀出城外,若非田耽及时派兵挡住,搞不好,季武麾下那些操作抛石机的鲁国士卒,很有可能会被魏军杀光。
不过最最让季武感到惊愕的,还是魏军的装备。
他万万也没有想到,魏将蔡擒虎率领的魏军,居然手持盾牌,顶着众多鲁国机关弩匣的射击,强行杀到了鲁军的阵列中。
威力强劲的弩匣,居然射不穿魏军步兵的盾牌?!
与季武的表情相似,当时在看到魏军悍勇的一面后,担任主帅的上卿高傒,亦是露出了震撼的神色。
魏军怎么能用盾牌顶着弩矢的洗礼,强行杀到己方的队伍中?不对啊,在鲁国的机关弩匣面前,魏军士卒不应该是被强风吹过的麦田那样一片片地倒地么?
看着高傒、季武等人目瞪口呆的样子,田耽暗暗摇头:你们真当魏军是楚国的粮募兵啊?
确实,楚国的粮募兵,说白了就是一帮为了糊口生存而不惜冒着天大风险踏足战场的平民而已,而楚国的贵族们之所以征募这些平民,也只是作为炮灰使用,根本不会给他们配置什么武器装备,以至于楚国的粮募兵在踏上沙场时,手中的武器往往是五花八门,除了寻常可见的刀枪剑戟之外,不乏有许多人手持草叉、竹枪上阵的。
至于防具,那更是一个笑话:一群送死的炮灰,需要什么防具?
倘若说韩国的步兵普遍穿戴皮甲,算是轻步兵,那么,楚国的粮募兵干脆就是无甲,以至于碰到装备精良的齐鲁联军时,连对后者造成丝毫威胁都办不到,便一片片死于鲁国的机关弩匣下。
可魏国的步兵,那可都是穿戴铁甲、手持铁盾的重步兵,寻常的弓矢若并非命中要害,事实上是很难杀死一名魏军士卒的,至于像机关弩匣这种专门用来对付无甲、轻甲步兵的战争兵器,在手持铁盾的魏军士卒面前,也谈不上有什么威胁。
毕竟机关弩匣的威力,其实是远远弱于正常弩具的。
而魏国步兵手中的铁盾,甚至能在六十步以外,挡住本国同样由冶造局研发的单兵手弩(不包括狙击弩),虽说弩矢带来的冲击力无法化解,若抵挡的姿势不正确,极有可能使魏军士卒发生骨裂、骨折,但也别指望魏军士卒会像楚国的粮募兵那样,在鲁国的机关弩匣面前一片片地倒地死亡。
“稳固起见,还是先扎营吧。”
在初战失利后,田耽面无表情地提出了建议。
其实在季武信誓旦旦地表示,能像攻陷湖陵那样攻陷任城时,田耽就知道,这小子准要吃苦头。
果不其然,魏国的悍将蔡擒虎,给季武这个自大的鲁人上了一课,叫后者领略了什么叫做「魏国步卒天下无双」,仅仅三千步卒,竟让两万余鲁国军队方寸大乱,连带着齐国的北海军与琅琊军也是阵型大乱。
甚至于,若非田耽及时派兵阻击魏将蔡擒虎,搞不好蔡擒虎当时将直接杀到季武所在的位置,将后者的首级砍下来。
不过总得来说,这场失利,田耽还是可以接受的。
或者干脆点说,这本来就在他意料之中:高傒与季武,仍然用当年他们齐鲁联军对付楚军的那一套去对付魏军,不吃败仗简直没有天理。
而眼下,只有首战失利,高傒、季武,以及齐鲁联军中其余的兵将,才会收敛自傲,真正地重视魏军。
“明日,请务必由田某来指挥攻城。”
在当日商讨策略的会议上,田耽提出了这个他唯一的建议。
不得不说,高傒的面色有些尴尬,但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他必须承认,论带兵打仗,十个他都不是田耽的对手。
第57章:夜袭与反袭【二合一】()
“痛快!痛快!”
就当齐国名将田耽在帅帐内表示「明日请务必由田某来指挥攻城」时,在任城的城主府内,魏将蔡擒虎在「周奎」、「李岌」两位同僚颇有些惊悚的注视下,咕嘟咕嘟用舀酒的酒勺连灌了几勺酒水。
仿佛他灌下的是水,而并非是产自魏国上党郡的烈酒。
在彼此对视一眼后,年轻最大的李岌咳嗽一声,劝说蔡擒虎道:“蔡将军先不忙着喝酒,咱们还是先来商议一下对策吧?”
说这话时,他心中也颇有些无奈,要知道此番他邀请蔡擒虎过来,乃是为了商议如何应付城外齐鲁联军的计策,而并非是为了给蔡擒虎庆功——虽然这位同僚白昼里在战场上的表现着实惊人,以三千汾陉军魏卒居然全盘捣乱了城外两万余鲁军,就连那些抛石机,亦被蔡擒虎摧毁了几座。
『原来一向注重防守的「汾陉军」,居然也有如此悍勇的别部……』
李岌在心中暗暗惊讶。
因为今日蔡擒虎所率领的那支魏军曲部,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居然比他们浚水军还要勇悍三分,要知道在十年前,当商水军、魏武军等如今的魏国精锐之师还未诞生的时候,「浚水军」的三个步卒营,那可是国内公认的第一步卒,也正因为如此,当年赵弘润初次率军出征时,率领着这支魏军,将暘城君熊拓所谓的十六万大军打地落花流水——不能否认赵弘润当时的计策安排亦是赢得胜利的重要原因,但不能否认,浚水军的精锐悍勇,才是那场胜利的决定性因素。
只可惜十年之后,随着商水军、镇反军、山阳军、北一军等军队的陆续建成,浚水军光芒不再,虽然目前还不至于被挤出魏国的第一梯队精锐,但作为百里跋的继承者、现浚水军的上将军,李岌心中亦颇为忧虑。
虽然浚水军自建成至今,其实也只有二十几年,但无论如何,这是一支曾经担任大梁京畿驻防重任的军队,换句话说,他们原是王师,岂能被一般地方军队比下去?
正因为如此,此番齐鲁联军来势汹汹地攻打任城,李岌亦希望通过这场战争,使浚水军的威名响彻中原,只有这样,他才好上奏东宫,恳请太子赵润允许扩编浚水军、且拨给更多的军费。
倒不是那位太子殿下吝啬,实在是因为魏国军方内部的竞争太激烈了,翟璜的商水军(大将伍忌不管事)、屈塍的鄢陵军、庞焕的镇反军、司马安的河西军、魏忌的河东军、韶虎的魏武军,以及燕王赵疆的山阳军、桓王赵宣的北一军,这些魏国第一梯队的驻防军队,哪个不是眼巴巴地等着朝廷的军费拨款。
其实拨款尚在其次,关键在于冶造局与兵铸局合力研发锻造的新式军队装备,在这两者根本不可能同时给魏国所有军队统一换装的情况下,更换军队的装备,已经成为了军方内部颇有默契的一桩事:哪支军队的贡献最大,那么,就由这支军队率先更换装备。
而眼下,东宫太子殿下与朝廷皆默许对宋地的北亳军与企图介入这件事的齐鲁联军用兵,恰恰他们三人的军队都驻防在宋郡,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啊!
要知道,当年魏国的驻军六营,南燕军因为大将军卫穆遭到萧逆暗杀,如今已成为了燕王赵疆的麾下;南宫垚的睢阳军,其旧部一部分被其子南宫郴继承,另一部分则被桓虎窃夺;司马安的砀山军,混得最好,摇身一变更名「河西军」,也迈入了「五万编制」的范畴,以至于当年的驻军六营,就只剩下浚水、成皋、汾陉三支。
但倘若此番能漂亮地击退齐鲁联军,他们这三支军队未尝没有重获辉煌的机会,众所周知,当代太子赵弘殿下,看似文武并举,但事实上对军卒极为袒护、厚待,尤其是这位太子殿下上位后颁布的有关于军队的改制诏令,待遇优厚到甚至一度惹来国内世族的私议,可想而知到什么程度。
当然,前提是击败城外的北亳军与齐鲁联军,否则,纵使太子殿下不予怪罪,想来李岌、周奎、蔡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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