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涔人的大笑声之后,大魏天子将视线对准了儿子赵弘润,故作不在意地问道:“明知是皇贡,我儿为何还这般糟蹋?是对朕心存怨言么?”
在场众人闻言心中一凛。
天子发难了,这种时候,若是赵弘润的回答不能使天子满意,那么必定是被关到宗府面壁思过的下场。
然而,赵弘润的表情依旧十分镇定,他一脸疑惑地问道:“父皇这是说的哪里话,皇儿岂敢对父皇心存怨言?”
“只是不敢?如此说来,想还是想过的咯?”大魏天子的眼神更锐利了几分,言辞咄咄逼人。
此时,就连老太监童宪都吓得缩了缩脑袋,其余两名小太监更是因为无法承受天子的震怒,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可是赵弘润依旧不慌不忙,笑着迎合道:“父皇的疑心可真重啊,父皇乃皇儿生父,皇儿乃父皇亲子,这父子二人,岂存有怨言之说?”说到这里,他咂了咂嘴,故作叹息道:“皇儿是有苦衷的。”
“哦?”听赵弘润这么一说,大魏天子心中怒气渐消,反而心生几分好奇:“你有何苦衷?”
“是这样的……”赵弘润向天子拱了拱手,一本正经地说道:“前些日子,皇儿为了研制那只风筝,花费了不少银两……虽然当时向父皇讨要了四十两,不过父皇也应该明白,那仅仅只是一只风筝的成本而已,还未算上先前的失败品。哎,为了造出那只风筝,皇儿前前后后花费了数百两呐,以至于我逍遥阁……哦,不对,是我文昭阁内的存银不足,实在不足以供养皇儿与十名宗卫的吃食。您也知道,即便是皇子身份,若想吃什么东西也是得向膳房支付银两的嘛,还有给宫内小公公们的打赏……”
按照大魏祖制,宗府每个月都会支付一笔银两给各皇子,作为月俸。别以为皇子在宫内吃饭就不需要付钱,事实上,就算是皇子,他们想吃什么菜,也得事先给膳房打招呼,并且支付相应的银两,这是为了控制皇子的口腹之欲,防止铺张浪费。
另外,假如皇子差使宫内的小太监,事成之后也得进行打赏,这都是宫内默许的规矩。
所以,未出阁的皇子基本上是很穷的,用赵弘润的话来说,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明明兜里都没几个钱了,但是差使宫内的小太监时,还是得打赏一二,美其名曰,上位者姿态。
而根据赵弘润所言,他上个月的月俸几乎都用在制造那只风筝上了,没有什么余钱,然而这个月的月俸又还没拿到手里,于是他手中就没几个钱了,无法养活自己跟十名肱骨宗卫,于是乎无奈之下,只好自力更生。
当然了,这只是赵弘润的片面之词,在场只要是知情的,谁猜不到此子必然是对大魏天子削减他每月两成月俸而怀恨在心,故意生出点事来,纯粹是为了给天子添堵。
“这便是你糟蹋朕的金鳞赬尾,糟蹋朕的紫竹与泪竹的原因?”大魏天子不怒反笑,气地浑身发抖。
“岂是如此?”赵弘润瞪大了眼睛,自怨自艾地说道:“皇儿只是觉得羞愧!”
“羞愧?”天子纳闷了,竟是没发作。
“可不是嘛!父皇您看,皇儿怎么说也已年至十四岁,可至今为止,却始终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身上所穿、口中所食,皆出自宗府供养。堂堂男儿,竟不能糊口养己,这如何不羞愧?于是皇儿决定自力更生!”指了指观鱼池,赵弘润一脸灿烂笑容地说道:“正巧那日路过观鱼池时,皇儿瞧见池内有鱼,心中忽生一计,皇儿也有手有脚啊,为何不能仿效我大魏子民,自行捕鱼果腹呢?”
“呵呵呵呵呵——”
大魏天子怒笑起来,怒声斥道:“好一个自力更生!就凭这个连三岁小儿也蒙骗不了的借口,你竟是敢将朕的……”
就在这个时候,忽见赵弘润面色一正,用语气极为镇定的一句话打断了大魏天子。
“只是玩物不是么?”
『……』
大魏天子闻言一愣,脸上的怒意竟是僵在脸上。
而此时,却见赵弘润抬起头来,用与他稚嫩的外表分外违和的语气正色说道:“那日在文昭殿,父皇训斥皇儿不可玩物丧志。既然父皇以此教导皇儿,想必也决然不会因为区区几件玩物斥责皇儿才是。……究竟皇子的觉悟,与区区玩物,孰高孰低?”
『……』
大魏天子眯了眯眼,竟是被自己儿子驳地说不出话来。
的确,不管金鳞赬尾与紫竹、泪竹多么珍贵,但本质终归也只是观赏物,赵弘润强行将其定义为玩物也无不可。而尽管此子那所谓的自力更生在大魏天子看来纯粹只是信口开河,可被他这么一说,他还真不能再训斥这名皇子。
否则就会落下『皇子的觉悟在天子眼中竟不如区区几件玩物』的口实,这对教导其余皇子,可不是什么有助益的事。
眼瞅着天子明明气得火冒三丈,却不能发作,三名中书大臣看得叹为观止。
要知道,他们几个心知肚明,八皇子赵弘润为了报复而糟蹋了大魏天子平日里最喜爱的东西,这不算什么,若是道理上说不通,这位皇子殿下十有八九会被关到宗府面壁思过。
可奇就奇在,这位八殿下还有办法让天子有口难言,有火难以发作。
真才叫本事!
『好心计!好说辞!』
三位中书大臣叹为观止。
他们原以为这次八殿下会引火烧身,可没想到,弄到最后反而是大魏天子进退两难。
如今,就看这位当朝天子如何招架了。
在三位中书大臣默不作声的关注下,大魏天子赵元偲面色一阵阴晴后,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真乃千里驹也!……来,朕与皇儿一同烤鱼!”
说罢,赵元偲脸上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容,吩咐穆青等十名宗卫道:“尔等速速将池中金鲤捕捞,朕要与皇儿一同烤鱼!”
大魏天子的这番话,令在场众人大为震惊。
撇除从始至终就战战兢兢的穆青等十名宗卫不谈,那三位中书大臣早就有所预料。
要知道赵元偲乃大魏天子,其胸襟气度又岂是区区几件玩物可以左右的?
他们眼神捉狭地望向八殿下,隐隐发现这位从始至终若无其事的八殿下这会儿脸上也露出了吃惊之色。
是的,赵弘润惊呆了。
按照他本来的计划,他父皇赵元偲就算不责罚他,也不可能会这般洒脱、豁达,毕竟这些玩物那可是这位陛下平日里最喜爱的观赏物。
可没想到,赵元偲非但不责怪,反而跟他一起烤鱼,这让赵弘润有种计划被打乱的小慌乱。
『真不愧是当皇帝的,这胸襟、这气度,真没话说了……不过,您能维持多久呢?』
想到这里,赵弘润故意装出气馁的样子,望着大魏天子由衷感慨道:“父皇真不愧是我大魏天子,胸襟豁达,皇儿万万也赶不上……”
『这会儿才想到哄朕开心?晚了!』
赵元偲心中冷哼一声,不过话虽如此,能听到这个儿子如此夸赞,作为父亲他心里也颇为高兴。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赵弘润从身后拿出一只木匣,恭敬地双手呈上,口中说道:“父皇虽未责怪皇儿,然皇儿心中却难以自处。愿这小小礼物,能博父皇欢心。”
『这小子莫非提早已准备了礼物来哄朕?』
赵元偲心中纳闷,接过木匣,打开一瞧,却见木匣内装着一株十分赏心悦目的牡丹花。
美中不足的是,这株牡丹并非是连着根一起从土中掘出来的,而是直接被人掐断了茎。
“可惜!”赵元偲是懂得赏花的人,见此皱眉教导道:“皇儿太鲁莽了,这等花岂能……”
说到这里,大魏天子忽然愣住了,心说这个儿子足不能出皇宫,他从哪弄来这株花的?
再仔细一瞧,天子越发感觉这株牡丹格外熟悉,仿佛就是出自他最喜爱的那片花圃。
胸口那熟悉的揪心感再次袭来,赵元偲用微微有些颤抖的右手指着这株花,试探道:“皇儿,这株……这株花你从何得来?”
“就是父皇平日里亲自照顾的那几株之一呀!……皇儿见它开地艳丽,心中欢喜,特地摘下来送于父皇!”赵弘润笑嘻嘻地说道。
大魏天子只感觉眼前一黑,要知道那几株花可是他在空闲时间亲自照料的宝贝。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
赵元偲不由地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朕,朕竟然会幼稚地认为此子会迷途知返,好心送朕礼物,没想到……没想到……哈哈哈哈!』
『这逆子!外表讨人欢喜,这内心,简直就是恶鬼!!』
万分心痛的大魏天子,彻底震怒了。
第10章 天子反击()
『这都不动怒?真的假的?』
眼瞅着面无改色的大魏天子,八皇子赵弘润不禁有些失神。
要知道他的目的可是要这位父皇气地火冒三丈,却又找不到借口来惩罚他,为此赵弘润非但糟蹋了许多父皇喜爱的玩物,还将他亲自照料培育的花也偷偷摘了一朵来。
可没想到,他这位身为大魏天子的老爹,神色竟然反而平静了下来。
『不太妙啊……』
感受着那股平静中所孕育着的诡异气息,素来胆大包天的赵弘润第一次有种惶惶不安的感觉。
而这位八殿下的表情,三位中书大臣皆看在眼里。
不可否认,八殿下赵弘润的胆量与气魄,还有他那犀利的说辞与无懈可击的狡辩,都让三位中书大臣叹为观止。
『但问题是,殿下您所面对的,那可是我大魏的人王帝主啊!』
中书令何相叙老神在在地捋着胡须。
在他身后,中书左丞蔺玉阳与中书右丞虞子启对视一眼,均摇了摇头。
他们太熟悉了赵元偲这位大魏天子了,以至于当他们瞧见赵元偲那越来越浓的笑意时,他们心中就清楚:陛下这是要反击了!
正如这三位大臣所料,赵元偲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牡丹交给了大太监童宪,随即和蔼可亲地对儿子赵弘润说道:“我儿身为皇子,却不欲做个养尊处优之人,这份觉悟,朕甚是欣赏!……皇儿放心,朕一定会支持你的!从即日起,你身上所穿、口中所食,就如你所言,自力更生吧!”说罢,他不给赵弘润反应的时间,回头对童宪说道:“童宪,知会宗府,从即日起,就不需要给八皇子殿下拨给月俸了,我儿……要自力更生!”
说话时,他还带有深意地故意瞧了一眼赵弘润。
赵弘润闻言心中咯噔一下。
『月俸全扣?这……这么狠?!』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被家长扣完了零用钱的小孩,只感觉眼冒金星。
见赵弘润脸上表情僵硬,赵元偲心中得意地冷笑起来,口中故作不解地说道:“皇儿不会是要半途而废吧?”
『落井下石?』
赵弘润咬了咬牙,面对着来自父亲的挑衅,素来倔强的他又岂能服软:“父皇说笑了,皇儿只是担心将父皇的花园搅地一团糟。”
『事到如今还敢嘴硬威胁朕?』
赵元偲气乐了,哼哼笑道:“无妨!为了支持皇儿,就算搭上整个御花园又如何?”
说罢,他徐徐站起身来,用戏虐的眼神撇了一眼赵弘润,竟然真的离开了。
『他……真走了?』
赵弘润目瞪口呆,此时的他,脑门上不由地涔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殿、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目送着大魏天子带着太监童宪与三名中书大臣扬长而去,十名宗卫连忙围到了自家殿下身旁,一个个表情都有些慌乱。
要知道为了避免皇子们奢华铺张,大魏祖制规定宗府每月拨给皇子一定额度的银两所谓月俸,而皇子们则拿这笔钱养活自己跟身边的宗卫,这个制度是为了控制宫内的支出,避免皇子们沾染胡吃海喝、铺张奢华的恶习。
而如今,大魏天子赵元偲直接命宗府断了文昭阁的月俸,这就意味着赵弘润之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当然了,饿死是不可能的,毕竟再是窘迫,赵元偲也可以到后宫他养母沈淑妃那里蹭饭,并且素来疼爱他的沈淑妃想必也会偷偷私下资助他一些。
问题在于他身边的这十名宗卫,总至于到沈淑妃那里蹭饭还带着他们吧,这事要是传出去,宫里的人可真的要笑掉大牙了。
再者,断了月俸,以后赵弘润再想差使那些小太监或者宫内的禁军,这也成了难题,倒不是说对方不愿意为皇子办事,问题在于等那些人办成了吩咐的事后,身为皇子都得赏赐一下意思意思吧?
没有银两,赏赐个屁?!
当然了,最根本的关键,还是在于他这次的反击非但没有抓到他父亲的痛脚,反而被他父亲、当今大魏天子抓住了痛脚,这才是赵弘润所不能接受的。
“嘁!小看他了!”
赵弘润愤愤地挥了挥拳,一副前功尽弃后的懊恼。
“殿下,那咱们还抓鱼吗?”宗卫中性情比较醇厚的褚亨挠挠头忍不住问道。
要知道他对金鳞赬尾所烤制的烤鱼可是早已垂涎三尺,先前只是碍于会遭到大魏天子的斥责而不敢品尝,如今大魏天子赵元偲说得清清楚楚,整个御花园随便赵弘润弄,哪怕搅得天翻地覆。
如此天大的机缘,他哪里还忍得住。
“吃吃吃,就知道吃!过两日咱们连饭都吃不上了!”年纪最大的宗卫沈彧没好气地呵斥着褚亨,这让其余几名也有心想尝尝金鳞赬尾究竟是啥滋味的宗卫顿时就不敢胡乱开口了。
不过见事已至此,赵弘润反而冷静下来了,挥挥手对沈彧说道:“沈彧,这事是本殿下欠缺考虑了,又不关褚亨的事,你就别说他了。……反正事已至此,兄弟们索性也尝尝金鳞赬尾究竟是啥味。”
那些对金鳞赬尾垂涎三尺的宗卫们连忙将鱼篓里的金鲤捞出来,串在竹枝上在篝火上烤了起来。
看着这帮没心没肺的家伙脸上还洋溢着笑容,性格比较稳重的沈彧、卫骄、吕牧三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接下来殿下有何打算?”卫骄低声问道。
虽然说与大魏天子作对这是卫骄等人以往根本不敢想象的事,可既然他们被分配到八殿下赵弘润这边,那么无论这位皇子殿下如何顽劣,他们也只能与他同舟共济。
要知道皇子与宗卫的关系就如同舟与乘舟的人,若是皇子这条舟翻了,他们这群宗卫也不可能再有什么起色。
“此事回头从长计议。”说话的时候,赵弘润望了一眼远处,只见在远处,有几名小太监远远地瞧着他们。不出意外这必定是大太监童宪派来监视他们的,这意味着,大魏天子赵元偲金口玉言,说不会叫人阻拦他们,就不会叫人阻拦他们。
“要不,殿下您就别跟陛下怄气了?”宗卫吕牧苦笑着劝说道:“依卑职看来,这桩事其实挺好化解,您就跟陛下道个歉吧……咱们兄弟几个都瞧得出来,陛下是越来越喜欢殿下您了,要不然,今日殿下惹出这么大的事,陛下又岂会轻言放过?……陛下不知,据说在陛下尚未降生时,年幼的太子殿下无意间弄折断了陛下照料的花骨朵,被关到宗府整整呆了三日呢!”
沈彧与卫骄闻言连连点头。
“我去道歉?”赵弘润不悦地瞧了一眼三名宗卫,皱眉说道:“是他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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