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苑陵侯酆叔的确是有可能毒死酆贯的。
『但墙壁上的血书又作何解释呢?』
赵弘润皱眉瞧着墙上的血书不说话。
不可否认,酆贯的这份认罪血书,看似是在陷害其主苑陵侯酆叔,实则对后者极为有利;相反,他赵弘润却要陷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麻烦当中。
只是……
这真的是苑陵侯酆叔想出来的死间之策?
回想起当日在大梁府的堂上,当苑陵侯酆叔察觉到从小一起长大且相处了四十余年的家令酆贯背叛了他,当时苑陵侯酆叔那强烈的失望与失落,赵弘润皆看在眼里。
以当时那种状态的苑陵侯酆叔,却能在仅过一日后便平静了情绪,并想出『死间』这种恶毒的计策?
要知道在赵弘润看来,这不亚于苑陵侯酆叔在他自己的伤口上又抹了一把盐。
正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倘若日后与他赵弘润相处四十余年的宗卫有人背叛了他,他绝对不会在短短一日内就平静心神,并设法毒死这名宗卫。他应该会更倾向于揭过此事,从此主仆二人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
毕竟那是四十余年的交情。
当然,也不是说苑陵侯酆叔就没有毒死酆贯的可能。
比如说,在苑陵侯酆叔仍在情绪化的时候,从旁有人教唆,使得苑陵侯酆叔心中的愤怒冲倒了四十余年的感情,在没有思考过多的情况下,派人将酆贯害死。
这也是有可能的。
至于何人教唆,回想起当日在大梁府的堂上,当得知赵弘润与苑陵侯一案并无关联时,似户牖侯孙牟、曲梁侯司马颂等人皆露出了失望或遗憾的表情,也就不言而喻了。
但问题是,即便苑陵侯酆叔被人挑唆,要杀酆贯,他会傻到派自己的家仆么?
仔细想想,赵弘润觉得这件事未免太招摇了——苑陵侯酆叔的家奴探监酆贯,然后酆贯就在牢中服毒自尽了,临死前还泼了他赵弘润一盆污水。
苑陵侯酆叔好歹也是堪堪半百的人了,他会这样做事?
『……话说回来,这狱丞如何肯定前来探监酆叔的人,就肯定是苑陵侯酆叔的家仆呢?』
赵弘润又瞥了一眼大理寺狱丞金绪,忽然问道:“金狱丞,你如何肯定前来探监的人,必定是苑陵侯酆叔的家仆,而并非是其他人假冒呢?”
“啊?这……”狱丞金绪闻言语塞,半响后这才惶恐不安地说道:“下、下官以为,应该不会有人来假冒身份前来探监吧?”
“哼!”赵弘润轻哼一声,淡淡说道:“看来,你并不能肯定。……既然如此,你应该说,有『自称苑陵侯府家仆的人前来探监』,而不可武断地认为对方就是苑陵侯府的人,明白么?”
狱丞金绪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连忙说道:“是是,下官受教,请肃王殿下恕罪。”
看着这一幕,在场绝大多数都有些纳闷,毕竟看上去这位肃王殿下似乎是在针对狱丞金绪,可问题是,二人这是头一回碰面呀。
『不会是因为五年前那桩事吧?』
大理寺卿正徐荣眨了眨眼睛,捋着胡须站在一旁不说话。
此时此刻,唯独有两个人皱了皱眉,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狱丞金绪,一个是大理寺少卿杨愈,还有一个则是大理寺断丞沈归。
正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就连提出了这一点的赵弘润都没有太过于在意,但是却引起了大理寺少卿杨愈与断丞沈归的注意。
就比如少卿杨愈,他就觉得,狱丞金绪方才那一番说辞,隐隐有混淆视听的嫌疑。
要知道,狱丞金绪是司刑府衙机构内的人,自然能明白证词的重要性,『苑陵侯府的家仆』与『自称苑陵侯府家仆的人』,这两者的所代表的含义可是大相径庭的。
但尽管心中有些怀疑,但少卿杨愈还是并未在这个时候指出来,毕竟这也只是他武断的判断——万一狱丞金绪只是相信了前来探监之人的身份呢?
而此时,赵弘润又问狱丞金绪道:“当日那拨前来探监的人,你可曾命人搜身?”
“回禀肃王殿下,下官当时命人搜过身,并无夹带毒药。”狱丞金绪回答道。
说完,他唤来两名当时负责搜身的狱卒,这两名狱卒也确认了狱丞金绪证词。
对此,赵弘润只相信一半,毕竟据他所知,狱卒收受贿赂之事屡禁不止,有时候富家子弟犯了事被关到监牢,按理来说应该顿顿吃监牢内的粗茶淡饭,但正所谓钱能通神,只要银子使足,那个富家子弟纵使在监牢内亦能大鱼大肉,甚至于,给了银子多了,连女人都能弄进来。
因此,倘若那拨前来探监的人使足了银子,狱丞金绪与这两名狱卒未见得会仔细搜身,只不过今日被问起,这才一口咬死而已。
或许也正是因为收受了贿赂的这个原因,狱丞金绪才会武断地认为对方是苑陵侯府的家仆。
“知道酆贯是被何物毒死么?”赵弘润又问道。
听闻此言,狱丞金绪恭敬回答道:“暂时只能判断是服毒而亡,至于详细的,需等仵作对监犯剖腹,验证尸体腹内的毒物。”
“唔。”赵弘润点了点头,说道:“先就这么办吧,有何消息,派遣联系本王。”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
见此,大理寺卿正徐荣连忙喊住赵弘润,迟疑地问道:“肃王殿下,监犯写于墙上的这份混淆视听的认罪血书,如何处置为好?”
听闻此言,赵弘润扭回头又看了一眼墙壁上的那些血字,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鉴于这份血书对他极其不利,赵弘润自然希望第一时间毁掉,可他反过来想想,这样岂不是有掩耳盗铃之嫌?
想到这里,赵弘润正色说道:“此物乃重要的证物,贵署且小心保护。”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对劲、不对劲……』
在踏上回程路的途中,赵弘润在心中思忖着整件事。
他感觉,整件事看似合情合理,但隐隐透露着一种违和感。
忽然,他在一间监牢的牢门外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转头望向监牢内众囚犯的当中一人,即方才调侃过他、且被狱卒称呼为『孙大胆』的囚徒。
“打开牢门,将此人带出来。”
指了指面色惶恐不安的孙大胆,赵弘润沉声说道。
第1080章:违和感(二)()
“肃王殿下,饶命啊,小的当时不知是您呐,倘若知道是您,就算给小人十万个胆子,小人亦不敢言语重创肃王殿下您啊。……似您这样的英雄豪杰,可是我辈的憧憬呐。”
片刻之后,在大理寺官署内的一间班房内,诨名『孙大胆』且真名叫做『孙叞(yù)』那名囚徒,正舔着脸一脸谄媚地讨好着赵弘润。
很难想象,似这等身高八尺的魁梧壮汉,居然也会似谄媚小人般拍马奉承。
“行了。”
越听越感觉肉麻的赵弘润挥手打断了孙叞的话,沉声说道:“你调侃本王一句,本王还不至于杀害你。……不过,本王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听闻此言,方才见赵弘润一言不发,因而面色如丧考妣的孙叞,一下子精神抖擞,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说道:“肃王殿下请问,小的知无不言。”
赵弘润点了点头,随即目视着孙叞问道:“两日前,在距你所处监牢大概一百三十步的监牢内,押入一名监犯,你可知道?”
孙叞眼眸中闪过几丝恍然之色,说道:“可是苑陵侯府上的家令酆贯?也就是今遭死在监牢内的那个?”
“你怎么知道?”赵弘润吃惊地问道。
孙叞嘿嘿一笑,说道:“肃王殿下,您有所不知,监牢内,哪有什么秘密可言?那酆贯被关押到那间监牢内没过多久,小人就清楚此人的底细了。”
“那你知道酆贯究竟死于何时么?”赵弘润问道。
“这个……”孙叞摸着下巴想了想,回忆道:“应该是四更天的时候……那时我躺在牢里,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抬头一瞧,就瞧见『李老六』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哦,李老六就是昨晚巡监的狱卒,这老小子忒不地道,明明揣了半只鸡一壶酒,就是不肯分我一些。”
“说重点!”赵弘润皱着眉头打断道。
孙叞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四更天,对,四更天前后!”
『四更天?也就是丑时……酆贯毙于丑时。』
赵弘润闭着眼睛思忖了片刻,算了算时辰。
大理寺监牢的狱卒丑时发觉酆贯毙命于监牢内,即刻通知狱丞金绪,狱丞金绪又慌忙叫人禀告大理寺卿正徐荣与大理寺少卿杨愈,随后徐荣看到墙壁上的血书,意识到事态严峻,却又让少卿杨愈立即前往肃王府通知他赵弘润。
这应该不会有错。
那么,酆贯究竟死于何时呢?
心中浮现起苑陵侯酆叔的身影,赵弘润问孙叞道:“那些自称苑陵侯府上家仆的人,几时派人探监酆贯?”
听闻此言,孙叞苦笑着说道:“肃王殿下,俺是犯了事被关在监牢内的囚徒,又不是看管监牢的狱卒,这事小人哪知道啊?”
赵弘润闻言皱了皱眉,忽然,他心中微微一动:既然狱丞金绪方才下意识说出『苑陵侯府上的家仆』,而并非是『自称苑陵侯府家仆的人』,这就说明,狱丞金绪与对方是打过照面的,甚至有可能收受了一些贿赂。
想到这里,赵弘润问孙叞道:“孙叞,你回忆一下,这两日里,狱丞金绪可曾亲自带人探监。……倘若有,回忆一下那是什么时候。”
孙叞歪着脑袋回忆了半天,随即摇了摇头,说道:“小人……不记得金狱丞有亲自带人来探监……”
『唔?』
赵弘润愣了愣,疑惑问道:“金狱丞不曾来过?”
“不不不。”孙叞皱着眉头回忆道:“金狱丞来过牢里,但是,他并未领着谁来。”
“他几时来的?”赵弘润问道。
“唔……昨晚吧?”孙叞摸了摸下巴,不甚笃信地说道:“昨晚大概亥时前后,金狱丞来过一趟。”
“为何而来?”
“肃王殿下瞧您问的……这小人哪敢问啊?那可是狱丞。”
“唔。”赵弘润点了点头,又问道:“他可曾去过酆贯的监牢?”
“这个小人不清楚。”孙叞摇了摇头说道:“不过,金狱丞往返于我那间监牢,前后应该有小半个时辰。”
“……”赵弘润双眉顿时皱了起来,沉声问道:“此后呢?他还做了什么?”
“然后也没什么,就是跟巡监的李老六那几个家伙边吃酒便聊……”说着,孙叞舔了舔嘴唇,仿佛是被勾起了腹内的酒虫。
而听闻此言,赵弘润心中闪过一丝冷色,沉声问道:“金绪,几时走的?”
“与以往一样,大概子时前后吧。”孙叞不甚笃信地说道。
“金绪临走前可曾说过什么?”
孙叞想了想,说道:“也没说什么……哦,他说,监牢深处有几盏油灯不太亮,可能是灯油快烧完了,叫李老六他们几个吃完酒后去添点灯油。”
“……”赵弘润眯了眯眼睛。
半响后,他忽然问孙叞道:“孙叞,你因何事被关押在此?”
孙叞一愣,随即面色怏怏地说道:“我就是……在市集与人殴斗,不慎把一个人给……打到半死。”
“什么人?”赵弘润问道。
孙叞挠了挠头,讪讪说道:“就是大梁这边的……那帮本地同行……”
赵弘润闻言无语地摇了摇头。
仅凭孙叞的片言片语,他就已经猜到了孙叞的身份:游侠。
说得好听是游侠,说得难听点就是靠在市集敲诈勒索混日子的地痞无赖。
不难猜测,这孙叞是外来的游侠,与大梁本地游侠抢地盘,为了利益大打出手,导致将对方打得半死。
对于这种影响治安的家伙,大梁府向来是碰到一个抓一个。
而之所以这个家伙会在大理寺而不是大梁府,十有八九,这厮把对方给打死了,闹出了人命。
想到这里,赵弘润凝视着孙叞半响,轻笑说道:“闹出了人命,居然还能收监在此,看来,你也挺有能耐的。”
“不敢不敢。”孙叞讪讪说道:“小的就是还有一帮兄弟们,他们塞了一些银子……”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看着孙叞那患得患失的表情,赵弘润似笑非笑地说道:“果然,你与监牢内的那些狱卒关系还不错……孙叞,本王有件事让你去做,若做成了,本王推荐你为大梁西市的小市尉,或者让你当个里长。”
“肃王请说。”孙叞当即严肃地说道。
只见赵弘润眯了眯眼睛,压低声音说道:“你回监牢后,替本王打听清楚,当日是否有人探监过酆贯,若是有,对方究竟是谁,什么模样、什么长相,我相信牢内那么多狱卒与囚徒,应该能记得。”
“肃王殿下放心,此事就包在小人身上。”
孙叞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随即又讪讪说道:“不过,殿下,这需要一些……”
“些许钱银没有关系,不过,这钱不能交给你,而你,也不可透露出是本王叫你追查……你不是说你还有些弟兄么?”说着,赵弘润指了指吕牧,继续说道:“告诉他你们的联络方式与聚集的地点,吕牧,你回头叫高括是处理。”
“明白。”吕牧点了点头。
随后,在赵弘润准备离开前,孙叞提出了要求,要求卫骄、吕牧、穆青三人朝着他的脸痛打几拳,据他的解释是,自己打跟别人揍的,在他们这些人以及狱卒眼里,那是一眼就能分别出来的。
这让赵弘润暗暗有些惊讶:这个孙叞,没想到还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离开大理寺后,赵弘润一行人骑着马回到了肃王府。
在回到肃王府的书房后,宗卫长卫骄关上了书房的门,对赵弘润说道:“殿下,按照那个孙叞所说的种种,那个叫做金绪的狱丞相当可疑啊。……搞不好,是他借职权之便,将毒药带给了酆贯。”
“唔。”赵弘润闻言点了点头,随即皱眉说道:“问题在于……倘若果真是此人作为,此人为何要这么做?是收了谁的好处么?卫骄,你派人想办法去查一查这个金绪的底细。”
“让高括去办吧,高括在城内三教九流这边有些人脉。”
“唔。”
待等宗卫长卫骄离开之后,赵弘润独自一人坐在书房,脑中反复思考着这两件事。
在赵弘润眼里,无论是『酆贯诬陷肃王军的书信』亦或是『酆贯临死前诬陷他赵弘润的那份血书』,仿佛都是为了让苑陵侯酆叔等国内的大贵族与他赵弘润的关系愈发恶化。
只是,为何要这么做呢?
这个疑问,赵弘润一连想了两天,也想不出头绪。
两日后,成陵王赵燊与安平侯赵郯二人登门拜访。
此后在书房里,成陵王赵燊询问赵弘润道:“肃王殿下,苑陵侯府上家令酆贯自尽于监牢内,临死前可是曾在墙上写下一篇指认苑陵侯的血书?”
赵弘润闻言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成陵王赵燊与安平侯赵郯闻言对视苦笑了一声,说道:“此事在城内权贵间早已传开了……殿下,酆贯的死与殿下您有关么?”
赵弘润闻言皱了皱眉,不悦说道:“成陵王这话,难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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