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完了这番话后,田耽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魏公子润……不,应该是魏国的肃王,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啊!……此子,真不简单!』
仰脖子调整了一下坐姿,田耽暗暗感慨道。
记得曾经,田耽亦在不经意间轻视着赵弘润,因为在他看来,赵弘润年仅十六岁,况且又是出身魏国宫廷,贵为魏国之子,从小娇生惯养,因此,怎么可能摇身一变就变成一位擅长打仗的统帅?
倘若天底下果真有这种荒诞的事,岂不是人人都能担任将帅?
然而今日的所见所闻,却让田耽终于相信了现齐国左相姬昭的那番话:吾弟弘润,其才十倍于吾!
姬昭,也就是赵弘润的六王兄赵弘昭,他因为已经在齐国居住了年逾,并且在齐王吕僖的撮合下,平日里多与田耽、田讳等拥护齐国王族『吕氏』的国内重臣接触,因此,田耽自然而然领教了那位新任左相大人的才能。
对于姬昭,田耽仅有八个字的评价:天纵奇才,世无其二!
因此,当姬昭在某次笑着说出那句称赞他八弟赵弘润的话时,田耽根本不以为然。
因为在田耽看来,姬昭乃是几十年都难得一见的奇才,文韬、政略、法纪,无有不通,而且还会一手耍起来非常漂亮的剑术,虽然杀伤力不值得一提。
似这等奇才,魏国出了一位还不够,居然还有另外一位?!
田耽绝不相信老天爷如此偏袒魏国。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老天爷对魏国的偏袒,绝对是到了一个不讲理的地步。
想想他们齐国,自齐王吕僖登基为王以来,齐国北制韩国、南征楚国,称霸中原,毫不夸张地说,当世绝没有哪国的君王,能超过齐王吕僖。
可如此贤明的君王,非但自身寿命不长,并且生下的几个儿子,也是没一个成器的。
反观魏国,不过是从遥远的陇西迁移而来,花了几百年工夫才在中原之地立足,跻身于中原国家的外邦小国,非但出现了姬偲那样虽不及齐王吕僖但也相差无几的君王,更可气的是,姬偲所生的九个儿子,据说个个都不是庸才。
尤其是四子姬昭与八子姬润,简直就是妖孽!
此前,田耽虽然才比试文采时输给过姬昭,但当时他并没有什么挫败感,毕竟他的主职是将帅,其次才是齐国的卿大夫。
但是今日,田耽却黯然地发现,他再次输给了魏国姬赵氏的人,而且还是在他最擅长的带兵打仗方面。
他不甘心,但他无计可施,因为他已苦苦思索的近乎一个时辰,还是没有弄明白赵弘润究竟是怎么将宿县的北城墙弄出一个大窟窿来。
难道真是靠火烧?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在田耽心底,就被他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火,怎么可能烧毁岩石?这可是世人皆知的事啊!
不得不说,田耽与赵弘润的较劲,输在了起跑线,输在了这个时代的局限性上。
倘若是赵弘润的话,他就会认为:火,其实是可以烧毁岩石的。『注:这里的“火”,其实更准确的说法是高温。』
不过也难怪田耽无法参透其中的奥秘,毕竟『火无法烧毁岩石』,这是这个时代世人的共识。
以至于当魏军在宿县北城墙堆积大量的柴薪,仿佛企图将城墙烧毁时,嘲笑魏军这个“愚蠢举动”的,可不仅仅只是齐军将领,当时宿县城墙上的楚国士卒们,同样对此发出讥笑。
可眼下呢?
那些宿县楚军哭都来不及,因为魏军所摧毁的城墙,那是足以让整座宿县沦陷的大窟窿。
要不是当日天降暴雨,不利于打仗厮杀,或许当时只要魏军发动总攻,刚刚遭受心灵上重大打击的宿县楚军,搞不好真会打败仗。
不过眼下的情况也不差:魏军虽然撤兵了,但是他们在宿县城墙所弄出的那个大窟窿,楚军根本没有办法妥善的修补,换而言之,魏军随时可以进攻宿县。
一想到此事,田耽便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宿县不好打,把守宿县的楚将吴沅更不是什么软柿子,因此,他田耽才选择用最笨的办法:在宿县作为庇护的城墙上制造破绽。
在他想来,只要宿县的城墙出现了坍塌,非但可以沉重打击城内楚军的士气,亦能帮助西路军与东路军突破目前的僵局。
因此,他非但动用了所有鲁国工匠所督造的投石车,更让麾下士卒日夜赶工,终于凑出了数百架投石车。
天见可怜,在他们齐军数百架投石车的狂轰滥炸下,宿县那要塞级别的城墙,终于出现了小幅度的坍塌。
但当时田耽却并非趁机进攻,因为他很清楚,倘若只是攻一处局部的话,哪怕对方已出现破绽,也是很难得手的。
因此,当日他希望赵弘润能够看出他的谋划,在宿县其余三处城墙,亦制造一个破绽。
事实证明,赵弘润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当即就看懂了他田耽的意图,成功地在宿县北城墙打开了局面。
可问题就来了:齐军动用了数百架投石车,消耗了无数经过打磨的石弹,这才好不容易在宿县南城墙制造了一段大概二三十丈的空隙;而西路魏军,却凭借主帅姬润那不可思议的怪招,摧毁了北城墙几乎一半的墙体。
两者相比较,高下立判。
更要命的是,此前当齐军洋洋得意的“进展”,那里堆积着齐军此前用来砸毁城墙的石弹,这些东西如今已成为齐军进攻宿县的障碍。
而魏军在宿县北城墙所摧毁的那段墙体,除了构筑墙体的岩石外,就只能一层无数柴薪焚烧殆尽后所剩下的灰烬,最大程度上保证了进攻路线的畅通。
这又孰高孰下?
也难怪田耽已骄傲不起来,而帐内的众齐军将领们,亦是一个个耷拉着脑袋。
因为他们彻彻底底地输了。
而最让他们感到羞愤的,是他们至今都想不通他们究竟是怎么输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田耽见帐内的诸将士气低落,遂收敛了心思,开口说道:“好了,诸位。……虽然,唔,总之,魏军如我等估计,成功地也摧毁了宿县的北城墙,如此一来,宿县就出现了一北一南两个破绽,攻克此城,指日可待!”
说罢,他顿了顿,说出了他就谋划多日的战术:“倘若是对付一般楚将,一招声东击西足以!但那吴沅并非是寻常将领,因此,我军要反其道而行之!……明日白昼,我军仍在宿县南郊展开攻势。宿县的南城墙,坍塌的空隙较……较狭隘,可能楚军会日夜赶修,因此明日白昼,进攻的先锋军就以清理进军道路为主要目的,为晚上我军对宿县的夜袭排除障碍。”
诸将默不作声,可能是还未从巨大的打击中缓过来。
见此,无人出言帮衬的田耽,只好自己再次开口,继续讲述战术:“夜袭时,我军先对宿县南城墙展开佯攻,那吴沅不是傻子,见我军选择空隙较小的南城墙,而不是选择大片坍塌的北城墙,势必会会怀疑这是不是我军声东击西,故而将城内重兵部署在北城。……我等就是要利用他这个怀疑,反起到而行之,待进攻北城墙的佯攻军队遭到楚军的抵抗后,我军立即强攻南城墙!”
“……”帐内诸将默然不语。
诚然,田耽的战术安排地非常妥善,甚至还考虑到了楚将吴沅的心理,因此夜袭夺取宿县的机会应该说是非常高的。
但是,帐内的诸齐军将领们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田耽再怎么说得隐晦,都无法掩饰他们东路齐军“借用”了西路魏军在宿县北城墙所制造的破绽,说得再直白点,若是田耽这招反声东击西能够成功,那也是宿县的守将吴沅本能地认为北城墙的破绽对他们威胁更大。
换而言之,即是魏军的功劳,或者说是那位魏国公子姬润的功劳。
而他们齐军所做的,无非就是锦上添花,外加窃取了西路魏军的战果而已。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甚至于,对于心高气傲的齐国将领而言,这简直就是耻辱!
而见此,田耽眯了眯眼睛,沉声说道:“究竟是荣誉重要,还是胜利重要?在军中,忘却你等贵族的身份,尔等眼下,乃是我大齐的将领!……为了胜利,当不择手段!”
顿了顿,田耽又说道:“还是说,你等宁愿放弃挽回些许颜面的机会,要将功劳拱手让给魏军,让后者反过来嘲笑我军的无能?”
听闻此言,帐内诸将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了几丝生气与斗志。(未完待续。)
第682章:各有算计(三)()
八月三十日,又轮到齐军对宿县展开进攻。
与前两日的感觉不同,今日,宿县守将吴沅不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久为战将的吴沅对此并不算陌生,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意味着今日会发生什么对他极其不利的事。
仔细想想,当年那时候也有这种类似的感觉,只不过他当时没有相信自己的直觉,依旧带兵出去,这才中了项末的圈套,兵败被擒。
虽然那时候项末爱惜他的才能,并未加害,但这件事亦从侧面反应出,有时候一名将领的直觉,要比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东西更准。
“宿县……不好守了。”
站在城门楼上,吴沅目视着在城外排兵布阵的东路齐军,口中喃喃说道。
冷不防听到这句,旁边那位宿县的县公东门宓,面色微变,吃惊地扭过头来盯着吴沅。
因为在东门宓的印象中,吴沅此人虽然话不多,但却是一位极为稳重靠谱的将领,不像楚国某些将领与贵族那样,一听到『田耽』这个名字就吓得双腿发软,甚至于,吴沅仿佛丝毫未将田耽的威名当一回事。
当然,吴沅的这份自信,并不是狂妄,这几日的攻城战,这位吴越之地的降将已经做到了他能够做到的一切,将田耽的军队阻挡在城外,不得寸进。
至于南城墙被齐军的投石车砸毁,砸出了一个不小的缺口,这只是因为宿县楚军缺少相应的远程反制手段,是『非战之罪』,倒不能因此怪罪吴沅。
更何况,齐军就算将南城门砸出一口缺口,亦不代表齐军就能顺利从这个缺口杀入城内——守将吴沅早已下令昼夜赶修城墙,利用那些齐军投石车抛投过来的石弹,堵死了宿县南城门的缺口。
『果然还是因为昨日北城门那一仗吗?』
东门宓捋了捋胡须,暗自想道。
他还记得,那时候他与吴沅,以及城墙上几乎任何一名楚军兵将,都在或轻或重地取笑魏军居然想放火烧毁城墙的可笑举动,然而随后的事实,却仿佛狠狠甩给了他们一记巴掌——魏军非但用这种办法摧毁了宿县的北城墙,甚至于还使得宿县城内的楚军士气大跌,人人惊恐。
惊恐什么?
自然是惊恐那位西路军的统帅,『魏国肃王姬润』。
因为在这些楚人的共识中,火是无法烧毁城墙的,即是说『非人力所能达成』,而如今魏军做到这一点,这就让宿县城内的楚军大为惊恐:莫非魏军受火神庇护?
当然,因为这件事而惊恐不安的,只是城内那些楚军兵将,而至于这位出身吴越之地的将领吴沅,他在事后只是满脸凝重地询问东门宓:魏军主帅,究竟是何许人物?
『魏公子润』,这是赵弘润在齐国与楚国率先打响名气的称谓。
从这个称谓中能看出什么?除了『魏王之子』外,还剩下什么?
由此可见,纵使是赵弘润曾经击败过楚暘城君熊拓进犯魏国的十六万大军,楚国对于赵弘润仍然没有产生重视,更别说当赵弘润被与『楚国的宿敌田耽』摆在一起后。
毫不夸张地说,眼下十个楚人,最起码有六七个将目光投注在田耽所率领的东路齐军身上,看着他们一路高奏凯歌,连连攻克楚国城池,却忽略了一个事实:『魏公子润』所率领的西路魏军,他们进攻楚国的速度丝毫不亚于田耽的东路齐军。
而吴沅,显然是从昨日魏军用不可思议的方式摧毁宿县北城墙这件事中,感觉到了魏军那位主帅的韬略。
南有『楚国宿敌田耽』,北有『魏公子润』,纵使是吴沅曾在符离塞守将项末上将军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宿县不会有失,此刻亦难免动摇了信心。
不得不说,亲眼目睹昨日魏军以那种方式摧毁宿县北城墙的“神迹”,宿县城内楚军兵将们,可谓是大受打击。
“宿县……还能守多久?”望了一眼四周,见无人侧耳窃听他俩的对话,县公东门宓遂小声问吴沅道。
“……”吴沅漠然地瞥了一眼东门宓,避重就轻般地说道:“无论如何,吴某亦会守到最后,尽我力所能及。”
东门宓愣了愣,随即不由地苦笑起来,因为他发现,吴沅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想到这里,东门宓连忙表明心迹道:“虽我东门氏家业皆在此宿县,然我东门氏受大王与项氏诸多恩惠,岂可做出背主投敌之事?老朽只是觉得,若宿县有失,符离塞的上将军,处境恐怕……”
吴沅闻言默然不语。
其实他也很清楚,此番『抵御齐王吕僖讨伐军』的战役,楚国已经失去了先机。
这不,齐王吕僖手中的两柄利刃——西路魏军的魏公子姬润,与东路齐军的齐国名将田耽,他二人此刻分别占据着铚县与蕲县,截断了符离塞与楚国王都寿郢的联系。
或许对于整个楚国而言,这场仗尚未露出败相,但是对于楚国上将军项末所镇守的符离塞来说,却已经是『腹背受敌』、『粮仓被袭』等诸多最不利的局面。
因此,眼下除非浍河南方的百万楚军北上援助符离塞,最起码也要夺回铚县与蕲县,否则,项末就只能从符离塞向南撤离,除非他甘愿与麾下数十万大军一起被困死在这座要塞。
然而,楚国的那位上将军项末,至今都不舍得放弃他修筑的符离塞,不舍得这座要塞落到齐王吕僖手中,至今仍在苦苦挣扎,否则,按照吴沅的判断,项末早就应该向南突围了。
『就以此战,来报答项末当年的不杀之恩吧……』
吴沅在心底暗暗说道。
说着,他转头对东门宓说道:“东门族长。”
“吴将军有何吩咐?”东门宓似乎是从吴沅那沉重的语气中感觉出了什么,一张老脸变得甚是严肃。
只见吴沅上下打量了东门宓几眼,随即沉声说道:“为坚守此城,吴某希望东门氏拿出家财,让吴某可以凭此财物激励军中士卒士气。”
不得不说,东门宓可不是铚县的万奚那种鼠目寸光的氏族族长,明明城池都快被攻破了,居然还死捏着钱财,以至于最终便宜了魏军的鄢陵兵。
在听闻吴沅的话后,东门宓虽然有些心疼,但他终归也晓得孰轻孰重,于是闻言后点头说道:“我东门氏愿意倾尽家财,资助将军!”
“好!”吴沅脸上终于罕见地露出了几许欣慰的笑容,随即,他转头望向城外正准备进攻的齐军,头也不回地说道:“趁着城外北郊的援军尚未被魏军驱逐,收拾细软,退至符离塞去吧。……项将军,当可保证你家族一门无恙。”
东门宓闻言一愣,随即面色动容:吴沅这分明是给了他东门氏一条活路啊!
要知道,作为宿县的县公,倘若是东门宓自己私下逃走,那么日后势必会受到楚王的指责,但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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