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赵弘润问道:“那么请大将军算算,杀掉那四十万楚民,砀山军的牺牲将如何?”
“与四十余万楚民打仗?”司马安皱了皱眉,他的意思仿佛是在说:『我岂会怎么傻,率领一万两千五百名砀山军士卒,跟四十万楚民正面冲突?』
也难怪,毕竟双方的人数相差地实在太大了,一旦那四十万楚民豁出性命,那绝对是片刻工夫就能将仅一万余人的砀山军淹没。
在绝对的人数优势面前,无论砀山军的士卒如何训练有素,其装备又如何精良,也很难取得胜利。
毕竟换算下来,就相当于一名砀山军要在保护好自己的同时,杀掉相近四十人。
别以为四十人这个数字并不多,事实上,哪怕是砀山军的士卒,在一场战争中的人均杀敌数也不过是三到五人而已。
因为在战场上,交战的两军士卒处在你死我活的局面,谁都想着杀死对方,使自己活命。
因此,绝没有人会考虑保留体力,是故每一次挥舞武器,都会使出浑身的力气,这就使得士卒们在战场上的体力消耗情况尤其严重。
然而,一旦在战场上过于消耗了体力,就意味着士卒无力再抵挡后一波敌军使出浑身力气的一击。
而这个时候,就要看指挥战事的将领看待麾下军队的态度了。
拿楚国的将军们来说,楚国有很多将领就拿士卒的性命当消耗品使用,前队的士卒战死,后队的士卒继续往前冲,纯粹用人命来堆砌胜利,而魏国这边,似百里跋、司马安这些大将军,就会选择用变换士卒阵型的方式,用后队的士卒代替前队的士卒,让前队的士卒获得珍贵的、喘口气的机会。
正因为如此,仔细算下来,哪怕砀山军处在第一线的步兵们,其实也没有多少杀敌的机会,
因为他们在杀死几名敌军后,就会因为阵型的改变而被调到后队。
从头到尾,说死了也只会遇到三到七名左右的敌军士卒而已。
而且这还不能保证,砀山军的士卒每次都能成功地将敌军杀死。
因此,在一场战争中,每名士卒平均砍杀四十人,这绝对是难如登天的事,要知道有很多刚入伍的士卒,哪怕是训练过的士卒,由于缺少相关经验的关系,他们在上了战场后,几乎都会被肃杀的战场氛围吓傻,握着兵器不知所措,结果就是连一名敌军都杀不掉,反而自己丢了性命。
这是司空见惯的事。
只有那些见识过残酷的战场,哪怕他并未在战场上成功杀死敌军,这样的士卒,才可称之为是一名真正的合格的士卒。
这也正是前一阵子南梁王赵元佐在组建『西征军』时,希望从召陵军、商水军、鄢陵军抽调一部分上过战场的老卒的原因。
毕竟对于一名士卒而言,无论训练地如何,是否上过战场,这是决定他们日后在战场上存活几率的最根本原因。
因为在自古以来的战事后,新兵的存活几率最高也仅仅只有三成。
打个比方说,一百名新兵,第一场战事过后,顶多只能剩下三十人,而第二场战事后,或许还能剩下十五人,待等第三场战事后,会剩下十人左右,而这十人,便可称之为是『老卒』。
至于『善战的精兵』,一百名新兵中最后能剩下一到两人,这已经是非常可观的数字了。
然而,不妨去问问那些参加过复数战争的老卒甚至是精兵,看看他在那几场战事中的杀敌数加起来总共有没有四十人。
答案是,微乎其微。
这就是战争,厮杀的双方,都会派出最出色的战士,因此,别以为杀敌数是那么好赚取的,事实上,有很多老卒其一辈子的杀敌数都在十人以下,而这,便已经是足以向人炫耀的资本。
所谓的能以一敌百的士卒,不能断言说没有,但终归只是罕见的例子而已。
『注:这只针对人均杀敌数,若是用计谋,利用大自然的威力,比如火攻、水攻等等,不在包含范围内。』
因此,哪怕是司马安,都不敢妄言能率领万余砀山军杀死四十余万楚民。
而赵弘润仿佛是看穿了司马安心底的想法,笑着说道:“大将军尽管做最有利的估计。”
“……”司马安有些不快于赵弘润那仿佛胜券在握的语气,沉声说道:“所余……五成吧。”
这句话的含义是,司马安觉得杀光那四十余万人,他砀山军大概还能剩下五成左右。
不得不说,这绝对是“最有利的估计”,偏袒到就连身为当事人的司马安都感觉有些脸红的地步。
但赵弘润根本无所谓,毕竟这笔账,他摆明了是赢的。
“嗯,杀敌四十余万,自损六千……呵呵呵。”他意义不明的笑声,让司马安倍感尴尬。
“不过无所谓。……话说回来,本王这边选择怀柔之策,战绩是『杀敌四十余万、不损一兵一卒』。那么问题就来了,大将军真以为,这两者的优劣势,仅仅只在于那六千人的自损么?”说到这里,赵弘润摇了摇头,正色说道:“不,这两者优劣势的差距,撇开那六千人的自损外,还得包括收纳入我大魏的四十余万楚民。这四十余万人,在归降我大魏后,每年上缴户税,便可达千万大钱。……二十年后,这四十余万人,便会变成六十万,甚至是八十万,一百万人,其中,男丁至少有十万乃至二十万的数目,这就意味着,我大魏可得至少十万的兵源……”
在随后的时间内,赵弘润详细地向司马安计算那一笔笔由那四十余万楚民所产得的“好处”,每算一笔,司马安的眉头便皱紧一分。
待算到最后得出明确的结论,即那四十万楚民可供养起三支像砀山军的这样的军队时,司马安屏着呼吸,一言不发。
毕竟在赵弘润证据确凿、条理分明的“证据”面前,他实在无从反驳。
最后的最后,赵弘润诚恳地对司马安言道:“大将军,我大魏国民仅八十万户左右,国民数量约在六百万左右。而南边的楚国,其国民却是我大魏的三四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这意味着,楚国若是真欲对我大魏展开灭国之战,十名农民中招募一人参军,便可以招募至少两百万人的军队。两百万人,对于我大魏而言,这是什么概念?这相当于我大魏三成的国民,相当于我大魏超过一半的壮年男丁,约六到七成左右……更关键的是,若是我军得胜而楚军战败,则楚国仍然有充足的兵源,甚至于,只要二十年工夫,他们便可恢复这一仗的损失;而倘若是我国战败呢?国内约六到七成的男人战死疆场,到时候,会有多少户吃军饷的军户人家会饿死?这个后果,别说二十年,恐怕百年都不见得能恢复元气。……若是我大魏的国民人口亦如楚国那般,哪怕一时处于劣势,亦仍有退路,反之,一旦战败,便是国破家亡,这就是国民人口多寡所造成的直接影响,亦是本王主张吸纳外族人的原因,大将军,这么说你能理解么?”
司马安闻言默然不语。
赵弘润都将这个道理分析到这种程度了,他又岂还会不明白。
可问题就在于,若是他认可了赵弘润的这个观念,这就意味着,他原先的观念将被颠覆,以往他所坚定不移的信念,将会彻底坍塌。
当然了,这并不表示司马安以往的信念有何错误,毕竟他身为一位大将军,杀死外敌、排除一切可能会威胁到魏国的势力,这并没有错。
只不过,他司马安是站在『将军』的立场看待这件事,而赵弘润,则站在更高的位置,从『君王』的角度看待问题罢了。
对于一位君王而言,首先采取的永远是怀柔之策,情非得已动用武力,那永远是最后的选择,毕竟自古战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嘛,一位贤明的君王,绝不会动不动就兴起战争,除非是别有所图。
比如,将国内百姓的阶级矛盾转嫁到对外战争的矛盾上去,缓和国民情绪;亦或是通过外交途径却无法解决问题,唯有动用武力等等。
因此,赵弘润与司马安的观点其实都没有错,区别仅在于他们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罢了。
“我大魏,迟早会收复三川的,这一点,本王可以向大将军保证。但是,本王会选择更加柔和的方式,将三川之民接纳到我魏人当中,逐步使其心悦诚服地成为我魏人中的一员,就如数百年前的梁国人与郑国人……”
『……』
司马安闻言望了一眼赵弘润。
倘若说换做其他人,他并不会相信,可换做是这位去年击败了楚国,并成功将四十余万楚民拉到魏国的肃王,司马安仿佛隐隐有种『这位肃王殿下的确能办到』的错觉。
但与此同时,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亦浮起于司马安的心头。
“即是说,某……无用武之地了么?”
第379章:难达成的功课()
『无用武之地?』
赵弘润错愕地看着司马安,他没想到他说了那么多,却让司马安得出了这种让他倍感莫名其妙的结论。
似乎是猜到了赵弘润心底的错愕,司马安略微吐了口气,沉声说道:“某……此生断无可能去信任外族之人。”
赵弘润闻言皱了皱眉,正欲开口,却见司马安又接着说道:“话虽如此,不过方才肃王殿下的那番话,着实令某无言以对。”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赵弘润。
赵弘润接过手一瞧,这才发现此物竟是一块完整的虎符,上刻『砀山』二字。
『他……这是什么意思?』
赵弘润惊疑不定地望着司马安。
似乎是猜到了赵弘润心中的惊愕,司马安沉声说道:“三川之阴戎,某于出征前在兵部了解过一些内情。在某看来,肃王殿下麾下那两万商水军,虽是上过战场的老卒,但并非是常驻的兵将,据某所知,不过是一些楚国的平民、贫农所拼凑,训练了区区三月便拉上战场,在某看来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并且还是一些忠诚难以得到保证的乌合之众。”说罢,他顿了顿,沉声说道:“砀山军,就留给殿下吧。某来时已吩咐过闻续、白方鸣二人,若殿下手持此枚虎符,便可驱使砀山军。”
『将砀山军留给我?』
赵弘润惊愕地望着司马安,有些没转过弯来,愕然问道:“大将军将砀山军留给本王,大将军又将何往?”
“回大梁。”司马安一脸理所当然地看了一眼赵弘润,旋即抱抱拳,似乎欲转身离开。
见此,赵弘润连忙喊止道:“大将军且慢!”
司马安停下脚步,略皱几分眉头回头看向赵弘润。
“大将军打算将砀山军留给本王,孤身返回大梁?”赵弘润简直不能理解:“既然方才大将军认同本王的言论,为何不肯协助本王?”
司马安沉默了片刻,这才低声说道:“某只是说,殿下方才的话确有道理,但这并不表示某内心认同肃王殿下的主张。……某乃陛下曾经身边的宗卫,而肃王殿下乃陛下之子,是故,于公于私,某觉得都应该将砀山军留下。……若换做旁人,早已被某拿下。”
说罢,他淡淡一笑,仿佛饱含着种种深意,旋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司马安渐渐走远的背影,赵弘润几番欲言又止,最终默默地叹了口气。
『失败了……』
驾驭司马安,这个他父皇给他布置的功课,失败了。
司马安的确是服软了没错,但那并非是发自内心的折服,而是情非得已的妥协,其根本原因,无非就是赵弘润乃是魏天子的儿子,而他司马安乃是魏天子曾经的宗卫,因此,司马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真的与他赵弘润为敌罢了。
是故,司马安唯有妥协。
但是这种妥协,并非是赵弘润想要的,也并不符合魏天子给他布置功课,让他驾驭司马安的本意。
总的来说,就是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
望着手中那块砀山军的虎符,赵弘润沉默了。
虽然说,得到了似砀山军这等精锐军队,他理当感觉高兴才对,但不知为何,他隐隐心生一种错觉:失去了大将军司马安坐镇的砀山军,还是完完整整的砀山军么?
就在赵弘润嗟叹之际,他身后响起一个调侃的声音。
“哟,看这样子,是谈崩了?”
赵弘润回过头去,这才发现身后站着一位正啃咬羊腿的将军,从对方身上甲胄判断应该是砀山军的将领,并且,容貌似乎也有些面熟。
“白方鸣?”仔细回忆了一番,赵弘润想起了这位曾在誓师时见过的砀山军大将。
“咦?”白方鸣愣了愣,似乎有些惊讶于赵弘润竟然知道他的名字,在舔了舔手指上的肉油后,笑着说道:“正是末将。”说罢,他将手中的烤羊腿递给赵弘润,问道:“殿下要来点么?”
因为离地颇近,赵弘润隐约瞧见那只烤羊腿上有好几处牙印,顿时敬谢不敏。
“那真是可惜了,明明味道绝佳的。”
白方鸣摇了摇头,似乎为赵弘润拒绝他手中的美食而可惜。
旋即,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不知肃王殿下将如何处置我家大将军?”
赵弘润皱了皱眉,淡淡说道:“本王何来权利处置司马大将军?能做出处置的,唯有父皇。”
“别啊。”似乎是注意到了赵弘润脸上的不悦,白方鸣连忙解释道:“殿下误会了,末将这话没有别的意思,末将只是想知道,殿下内心,是否肯让大将军继续担任军职,还是希望将他闲置。”说罢,他又仿佛求情般小声说道:“大将军乃是领兵征战的俊才,如今正值壮年,若将他闲置,诚为我大魏一大憾事。”
『原来是求情啊……』
赵弘润闻言心中释然,面色顿时好看了许多。
不过,对于白方鸣提出的问题,他却思考了好一阵。
期间,他时不时地望向手中的虎符。
平心而论,司马安对魏国、对魏天子的忠诚,赵弘润毫不怀疑,唯一的问题,就是司马安针对外族的嗜杀的态度。
这样的领兵大将,说实话并不符合某个宏伟构想中的将军人选。
但是……
“放心吧,司马安大将军,日后仍会是砀山军的大将军。”赵弘润在深思一番后沉声说道。
听闻此言,白方鸣松气之余,亦感觉有些不解:“殿下……仍然希望大将军继续担任旧职?须知大将军的主张,可是与殿下的主张背道而驰哦。殿下不会是在哄末将吧?”
“呵。”赵弘润淡淡一笑。
说实话,他并没有哄骗白方鸣,他的确是倾向于司马安继续担任砀山军的大将军。
道理很简单,这就跟赵弘润记忆中某个和平年代,却有某些国家仍然致力于研究核弹一个道理。事实上并没有哪个国家敢真的投放核弹,那不过就是一个摆设,而且每年还会消耗各国巨额的维护费用。
但即便如此,赵弘润记忆中的那些大国们仍然紧紧捏着这个战略打击武器,其原因就在于威慑别国。
说白了,核弹的战略意义,已超过了它作为一种打击武器的价值。
而司马安亦是如此。
毕竟这天底下,总有些用道理说不通的人,比如那个羯角部落的族长比塔图。
这个时候,司马安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他那残酷的屠杀,绝对能够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在另外一个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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