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过错不在顺水军,而在当时的『靖王』赵元佐。
显然,这些话赵弘润不但是说给芈姜听的,更是说给沈彧听的。
顺便提及一句,其实在赵弘润心底,他亦不觉得赵元佐那位三伯当初有什么过错,毕竟皇位争夺,本来就是残酷的。
“喔。”芈姜点了点头,总算是明白了顺水军究竟是『哪种叛军』,旋即好奇问沈彧道:“而你的父亲,是顺水军的军卒?”
“唔,据说还是一个伯长。”沈彧点了点头,旋即惆怅地说道:“当时我才只有七岁,因为父亲在顺水军中当职的关系,家境还算宽裕。不过突然有一日,家里就收不到父亲的军饷了,家母去问了当地的地保才晓得,原来,发动了叛乱却又被禹王军击败的顺水军,已被朝廷判定为叛军,朝廷下令兵部停止了对顺水军军卒家属的抚恤与军饷……以往靠着父亲军饷过活,在失去了父亲的军饷后,那真是一段艰难的日子。”
“后来呢?”芈姜问道。
沈彧叹了口气,感慨地说道:“事后不久,家母伤心过于,因心病成疾,又无钱医治,数月后便故去了。随后,我带着小我两岁的弟弟去投奔叔叔。只不过,叔叔家中亦有两儿一女,在收养了我兄弟二人后,家计……颇为艰难。”说到这里,他换了一种语气,接着说道:“而这个时候,宗府派来了羽林郎,将我与我弟弟接到了宗府……”
『我说嘛,那些年大魏几乎没有什么战事,为何仍有军户的孤儿被宗府收养,原来是顺水军与禹王军那两支军队的子嗣……』
赵弘润在旁恍然大悟,毕竟有一些宗卫们的私事,是连他都不清楚的。
“记得那时初至宗府时,宗正大人……哦,当时的宗正大人,还不是殿下的二伯俨王爷,而是殿下的三叔公……”沈彧转头望了一眼赵弘润。
『三叔公啊……』
赵弘润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喋喋不休的话唠老头的形象,赶紧摇摇头将其抛之脑后,一脸嫌弃地说道:“受了不少罪吧,头一日。”
沈彧闻言咧嘴笑了笑,感慨说道:“是呐,当时两百余人,就站在宗府的校场,听那位老宗正喋喋不休……咳,语重心长地教导了半日,具体说了些什么,时隔多年,都忘得差不多了,不过老宗正大人那句『日后宗府便是你等的家、你等的归宿』,我依然牢记于今。……宗府的伙食相当好,每顿都有肉,丰盛到当时咱们那些小子都塞不下。但,宗府的训练亦相当艰苦,我还记得鸡鸣时分,咱们这群人都得起来,抹黑到校场绕圈奔跑,随后还得学习如何使用刀棍棒等兵器,稍大些的宗卫还要学习骑马,学习兵法……年满十五岁的咱们这些人,若是成绩出色,便早早地被派到东宫太子、雍王、襄王、燕王、庆王等几位皇子殿下身边担任宗卫;若是资质平庸,且坚持不下来的人,宗府亦为他们安排出路,希望入伍的,可以选择除『睢阳军』外的任何一支『六营』军,不希望入伍参军的,亦可以选择地方上的县城,加入卫戎军,即负责治安缉盗的县兵。……还有一些成绩出色,却稍逊同伴一筹而被刷下来的宗卫,则被选入羽林军……”
足足半个时辰,沈彧带着满脸的认同感,向芈姜详细地介绍宗府推行出来的宗卫制。
临末,他严肃地告诉芈姜,从小受到宗府严格且细心教导的宗卫们,是绝不可能背叛宗府的,因为对于他们这些孤身出身的宗卫们而言,宗府代表着他们至少十几年的汗水与记忆,是他们的归宿,是他们的家。
“……”芈姜望着情绪略有些激动的沈彧,颇有些哑口无言的意思。
因为她感觉,跟一位宗卫出身的人谈论『宗卫忠诚』这件事,简直就是自寻没趣。
这群人,仿佛有种狂热的信仰。
『在楚国没见识过吧?似咱们大魏宗府的这类……洗脑教育。』
偷偷看了一眼芈姜,见后者表情有些郁郁,赵弘润暗自偷笑。
就在这时,宗卫吕牧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走到赵弘润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殿下,司马安大将军求见殿下。……他只带了一名叫做白方鸣的将领。”
『终于……好!』
赵弘润只感觉精神亢奋,下意识地捏了捏拳头。
想想也知道,司马安既然肯孤身来求见他赵弘润,这就意味着,这位骄傲的大将军终于肯如软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赵弘润之所以留在此地,也无非就是在等司马安罢了。
“有请!”
“是!”(。)
第377章:夜谈()
吕牧所呈报的消息属实么?
当然属实。
此时此刻,砀山军的大将军司马安,正带着帐下大将白方鸣,牵着缰绳,站在赵弘润一行人选择宿夜的那处高坡的不远处,闻着那篝火光亮处传来的烤羊肉的喷香气味。
“唔……真香啊。”
似陶醉般贪婪地嗅着那份香味,白方鸣舔舔嘴唇,颇有些口腹之欲地喃喃说道:“不晓得他们肯不肯分我一块尝尝……”
“……”司马安冷冷地瞥了一眼白方鸣,一言不发。
对于这名麾下大将的没脸没皮,他早已见识过许久了,见怪不怪。
“哼!四周皆是阴戎,在这种地方宿夜,还点起篝火,真当那帮阴戎全是瞎子么?”司马安一脸不快地冷哼道。
见此,白方鸣无奈地望了一眼自家大将军,似好笑般说道:“大将军您还真是,担心肃王殿下的安危您就直接说嘛,何必拐弯抹角?”
“某何时说过是担心肃王殿下了?”司马安神色一冷,在稍稍一停顿后,皱眉解释道:“某只是觉得此事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白方鸣抓了抓脖子根,漫不经心地说道:“据此地不到两里,就是我砀山军的军营,要是肃王殿下他们遇袭,只要大喊一声,咱们砀山军就能听见……谁会这么不长眼,袭击肃王殿下?”
“哼!”司马安用一种『你还差得远』的眼神望了一眼白方鸣,冷冷说道:“自古以来的战败者,皆是抱着你这种散漫幼稚的想法。”
“是是是,谨慎,咱们砀山军的宗旨嘛,我记得。”白方鸣敷衍似地说道。
就在此时,赵弘润身边的宗卫吕牧去而复返,拱手抱拳对这两位说道:“司马大将军,还有这位将军,肃王殿下有请。”
“带路。”司马安点点头,说道。
就在这时,白方鸣却笑嘻嘻地说道:“将军,末将护送到这就得了,您自个去吧,末将去找他们要几块羊肉尝尝鲜。”
说罢,他不等司马安的态度,便在吕牧愕然的目光下,噔噔噔跑到远处的篝火旁,找宗卫们与肃王卫们讨要烤肉去了。
依稀间,还能听到白方鸣与宗卫穆青等人的说话声。
“喂喂喂,你干嘛啊,这是我烤的……话说你谁啊?”
“别见外别见外,我叫白方鸣,是砀山军的,此刻陪我家大将军过来见肃王殿下……我家大将军是个心傲的人,拉不下脸来向肃王殿下认错,于是就拉上我一起……你小子怎么这么小气啊?分块肉而已……”
“那里还有生肉,要吃你自己去烤。”
“别这么生份嘛,日后咱们还得想相处对不对?唔?话说你这块都烤焦了啊,兄弟,你这都拿得出手?”
“爱要不要!”
“唔……那这位兄弟,你手中的烤肉能分我些么?”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话语声,吕牧脸上露出几许怪异之色。
『传闻肃杀严谨的砀山军,竟然还有那样没脸没皮……唔,直爽豁达的将军么?』
吕牧偷偷瞧了一眼面前的司马安大将军,隐隐发现这位大将军似乎正处在爆发边缘,也不晓得是因为白方鸣厚着脸皮向宗卫们讨要烤肉的无赖行径感到丢人,还是为白方鸣说破了他俩此行前来的目的而恼羞成怒。
无论真相如何,吕牧总感觉,若是他与这位大将军继续留在此地的话,或许这位大将军保不准就会拔剑朝那位叫做白方鸣的将军冲过去。
“大将军,这边请。”
“唔。”
吕牧赶紧将司马安请到赵弘润所在的地方。
此时,赵弘润仍站在那处高坡上,眺望着砀山军的军营,但是身边却已没有了芈姜与沈彧的身影,显然,这两人是避嫌离开了。
“大将军,请。”
吕牧主动接过了司马安手中的缰绳。
司马安点点头,在吕牧意外的目光下,将身上的兵器解了下来,一并递给了后者。
『司马安大将军,真的是一位很严谨的大将军啊……』
眼瞅着司马安在主动交出兵器后整了整甲胄,这才迈步走向那处高坡,吕牧不禁在心中感慨道。
毕竟很多时候,从一件小事上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秉性。
就好比解下兵器这件事,说实话这是惯例,是历来的规矩,但问题是他吕牧并未提起,毕竟他不认为司马安会加害自家殿下,但即便如此,司马安仍然主动交出了兵器,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就说明,这位大将军,是一位非常注重『规矩』的将军。
『让他俩慢慢谈吧。』
望了一眼前方,吕牧牵着马离开了。
而此时,司马安已来到了赵弘润身边,在靠后半个身位的地方停了下来,与赵弘润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但他并没有主动开口。
『真是一个骄傲之人啊……』
赵弘润用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司马安,心下暗暗感叹道。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司马安已有服软的迹象,主动前来,他也不想再奢求更多。
于是,他开口说道:“这夜色,真如星罗伞盖……大将军自成皋关之后,可曾似这般登高眺望夜景?”
“……”司马安抬头望了一眼遍布繁星的夜空,旋即又望了一眼黑漆漆的远处,平静地说道:“某是粗人,不能理解似肃王殿下这般雅致……”
“呵,事实上,六王兄才是大将军口中的『雅人』,本王嘛,也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赵弘润轻笑了一声,旋即自嘲道:“站在这里,说实话本王也体会不到似六王兄那般雅致,本王只是觉得……与天地相比,人,真的是太渺小了。”
『……』
司马安望向赵弘润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因为他感觉,这位殿下所说的这句话,仿佛包含着某种深意。
不过这个问题,他此刻无暇顾及,他沉声说道:“肃王殿下于今日傍晚盛怒之下离开我砀山军的军营,却又在此逗留,是在等末将么?”
“对!”赵弘润毫无掩饰地承认了。
对于赵弘润的诚实,司马安略有些意外,在想了想后,又问道:“如若末将不来,肃王殿下于十日后真会将我砀山军视为叛逆,率领商水军亲自征讨我军?”
“对!”赵弘润点点头道。
“……”司马安张了张嘴,随后用一种莫名的口吻说道:“殿下可知,若是殿下您当真这么做了,陛下与朝廷,亦会针对此事降罪于殿下……”
“这个本王当然知道。”赵弘润淡淡说道。
想想也是,将擅自将一位『驻军六营』级别的大将军诬陷为叛逆,随后率军征讨,这事,说实话与叛逆反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不夸张地说,就算魏天子以往再怎么溺爱赵弘润,亦会针对这件事对后者降下严重的惩罚,甚至因此影响到父子之情,毕竟,司马安曾是魏天子身边的宗卫,他们的感情,比赵弘润与沈彧等人的感情还要深厚。
“为何?为何殿下要为那些阴戎人做到这份上?”司马安凝眉问道。
赵弘润并没有立即回答司马安,而是岔开话题问道:“大将军,你知不知道,事实上,大梁城内的子民,有不少曾是梁国的后人?”
司马安闻言一愣,旋即便明白了赵弘润想要表达的意思,摇摇头说道:“那不同。……或许他们曾是梁国后人,可如今早已容纳到大魏之中,为身为一名魏人而自豪……”
听闻此言,赵弘润笑了笑,反问道:“那大将军任何断定,大将军口中的『阴戎』,日后不会成为我魏人的一员呢?”
『唔?』
司马安倍感意外地望着赵弘润,错愕地问道:“肃王殿下……欲将阴戎吸纳到我魏人中?”
“大将军反对么?”
“这个……”司马安脸上露出沉吟之色。
也难怪,毕竟有了『梁国』这个先例,司马安自然不好说什么太过于针对的话,毕竟较真来说,他也不算是真真正正的魏人,甚至于就算是赵弘润,他体内所流淌的血,难道就没有混着古梁人、古郑人的血么?
自姬姓赵氏迁出陇西的数百年后,这支纯粹的魏人,其血脉恐怕早就与梁、郑等古国人因为联姻的关系混淆了。
因此,就严格来说,司马安心中的『非我族类』,其实指的就是『拒绝被融入到魏人中的外族』。
“本王并不气愤大将军杀戮羯族人,毕竟作为一名魏人,本王亦觉得,那些羯族人居住在本属于我大魏的领土上,却仍对我大魏恶言相向、多番挑衅,实在是可恶至极。……但是大将军,砀山军这些日子所屠杀的三川之民中,却有不少在本王看来与我大魏亲善,能够容纳到我大魏之中的羱、羝两族人,这才是本王所无法容忍的。”
望了一眼司马安,赵弘润毫不客气地说道:“一个国家想要稳稳立足于乱世,需要强大的军队,而军队是否强大,在于武器装备以及士卒本身。……本王可以夸口说,我冶造局能在一年之内,打造十几二十几万套武器装备,但是,我冶造局却变不出十几二十几万的兵源……当年上党战败,我大魏一蹶不振二十余年,只能将三川之地拱手相当于今时今日的三川之民,为何?无非就是那一场大败所牺牲的士卒,那些成年的男子,让我大魏元气大伤。因此在本王看来,国家的根本,在于人。……去年本王讨伐楚国,曾吸纳了四十余万的楚国民众,在大将军眼里,那些人应该属于敌人吧?可是那些楚人,如今居住在鄢陵、长平、商水三县,自选成为一名魏人,这是否可视为,本王『杀死』了四十余万的敌人?只是放出了一个消息,便有四十余万楚国民众自愿被本王『杀死』,而本王却不费一兵一卒,大将军觉得砀山军杀敌的效率,与本王『杀敌』的效率相比,孰高孰低?”
“……”
司马安颇有些瞠目结舌地听着赵弘润那“新颖”的言论,竟哑口无言。(。)
第378章:夜谈(二)()
『这……还能这么算?』
司马安皱眉望着赵弘润,颇有些不能接受赵弘润这种“新颖”的言论。
毕竟他感觉这位肃王殿下的言论,仿佛有种足以颠覆他以往所奉行的观念的力量。
“大将军似乎并不心服?”
有可能是注意到了司马安的表情,赵弘润轻笑着说道:“那就用事实说话。……咱们来算一笔账吧。”
“算一笔账?”司马安满脸疑惑。
“对。”赵弘润点了点头,思忖道:“就拿去年本王从楚国吸纳的那四十余万楚民来做例子。……按照大将军的性子,多半会将这些人全部杀掉吧?”
“……唔。”司马安应了一声,并无反驳的意思。
见此,赵弘润问道:“那么请大将军算算,杀掉那四十万楚民,砀山军的牺牲将如何?”
“与四十余万楚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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