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妾身弘润的王府暂住了几日,替他张罗一些琐碎事。”
魏天子淡淡一笑,并不惊讶。
毕竟有内侍监作为他的眼线,这宫内宫外,很少有能瞒得过他的,有些事只不过是这位天子不想参合罢了。
此时,沈淑妃又幽幽叹了口气,喃喃说道:“润儿自幼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今他独居在宫外,妾身着实不放心……”
魏天子夹了一筷子菜到爱妃碗中,笑着宽慰道:“哪个出阁的皇子不是这么走过来的?……如今他已出阁,若还要其母替他操劳,何来资格出阁辟府?”
“话是这么说……”沈淑妃的脸上仍显得有些犹豫:“如今肃王府上,唯沈彧他们十名宗卫,两名庖厨还是御膳房里借的,除此以外,府邸上下一名可使唤的人也无……”
魏天子笑而不语。
诚然,皇子出阁辟府后,其王府内的下人,无论是皇宫还是宗府,那是不会拨给的,以至于那些府内的佣人、侍女、护院等等,皆要靠那名皇子自己张罗。
在此基础上,皇室与朝廷也允许皇子王府设置私曲兵甲,用于守卫整座王府,至于兵甲数量,则在三屯左右,即一百五十人。
不过似幕僚、门客,倒是没什么限制。
说白了。所谓的辟府,并不单单指某位皇子搬离皇宫居住在城内的王府,更意味着这位皇子殿下有资格建立一支忠于他的班底。
就好比雍王弘誉、襄王弘璟。他们身边除了各自十位宗卫外,另有一支衣甲齐备的卫队。用于守卫王府以及护卫出行。
毫不夸张地说,辟府对于皇子们而言即是一种权利与荣誉,亦是一个锻炼的过程,毕竟要维持偌大的王府、养活手底下那一大班人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再者,征募、吸收人才,这也是一个对于眼力的考验,甚至于之后如何驾驭这些人。这都是皇子们必须逐渐掌握的。
因此,在这件事上,魏天子是不会给予额外的帮助的,借两名御膳房的庖厨过去,已算是优待了。
不过见沈淑妃满脸担忧之色,魏天子笑着宽慰道:“爱妃且安心,弘润能撑起一个偌大的冶造局,区区肃王府,何足挂齿?”
只可惜,沈淑妃对于魏天子的宽慰丝毫不以为然。颦眉抱怨道:“陛下可莫小瞧维持家计,朝中那些擅长政务的官老爷们,未见得如妇人那般懂得操持家计呢!……润儿即便有才华。但他从未肩挑偌大王府,怎知该如何做?……那几个女儿家亦是,妾身去瞅了瞅,府里上下乱糟糟的,倒是芈姜与那个叫做羊舌杏的小丫头倒还擅长家务事,至于其他人……”
说到这里,沈淑妃摇了摇头。
见此,魏天子暗自苦笑一声,为防爱妃对此喋喋不休。当即岔开了话题:“听说爱妃见过那位苏姑娘了?”
沈淑妃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知道了?”
魏天子感觉有些好笑。心说朕派内侍监的人不时盯着那小子,岂会不知此事?
想了想。他问道:“爱妃觉得如何?”
沈淑妃思忖了片刻,如实说道:“苏姑娘模样长得漂亮,又知书达理,懂得琴棋书画,除了年纪稍稍不符妾身期待,其余妾身倒是满意。”
魏天子惊讶地望了眼沈淑妃,旋即皱眉说道:“既然爱妃心中满意,弘润又对那位苏姑娘颇为上心,为何不将此女从那一方水榭接到王府呢?那等烟花柳巷,终归不是久居之地。……还是说,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咦?”沈淑妃诧异地望着魏天子。
“当初那劣子夸口妄言,要使冶造局成为大魏工艺的标准,朕可是一直派人盯着呢。”说着,魏天子话风一变,皱眉又说道:“不过近几日,弘润频频出入一方水榭,着实让朕有些失望。据朕所知,冶造局可是差不多已将那什么火砖的黏土调试出来了,按理来说,那小子应该紧锣密鼓筹备熔铁之事才对。……果然是出了什么事么?”
沈淑妃几番欲言又止,良久后叹了口气,摇头说道:“这桩事,润儿并未对妾身言道。其实妾身也觉得挺纳闷,他与那位苏姑娘前一日还好端端的,怎么就……”
魏天子听得眉头微皱,在沉思了良久后,忽然用异常的口吻喃喃说道:“再过半年,弘润便十六岁了吧?”
『……』
沈淑妃听得心中没来由地一惊,小心翼翼地附和道:“是的,陛下。”
只见魏天子饶有兴致地把玩着酒樽,喃喃说道:“有时候,朕时常将弘润视作像弘誉、弘璟等人……却忘了,他尚不足十六。”
“陛下……”沈淑妃欲言又止,神色颇有些担惊受怕的意味。
果不其然,魏天子放下了酒樽,望着沈淑妃微笑说道:“爱妃,如今弘润已出阁辟府,朕以为,应当给他的肃王府寻一位肃王妃了……爱妃以为呢?”
一直在担心的事终于要发生,沈淑妃面色微变,满脸恳求与担忧地说道:“过……过早了吧,陛下?润儿尚不满十六岁啊。”
魏天子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正是由于他年岁尚轻,易陷迷途,朕才有此意。……朕的弘润,当为我大魏擎天玉柱,朕岂能坐视他被一名姬女牵绊住手脚,延误大事?”
『陛下他说的是……那位苏姑娘?』
沈淑妃心中微惊,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魏天子目色一寒,压低声音冷冷说道:“若此女乖乖顺从我儿,朕可以不计较她的出身、岁数;可若是此女意图左右我儿意志,那就别怪朕容不下她!”
沈淑妃闻言只感觉心跳加快,连忙说道:“陛下,不过是年轻人吵架拌嘴……”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魏天子给抬手打断了。
“爱妃,你并不知弘润在冶造局中投入了多少,同样也不知朕对冶造局又抱持着何等的期待。……年轻人吵架拌嘴是不算什么,但我儿并无那许多闲工夫去哄一个女人,他是做大事的人,岂能被儿女情长所绊?”
『怎么这样?』
沈淑妃眼眸中隐隐泛起几分愤懑之色:“陛下只考虑要弘润对我大魏出力,难道就不曾考虑到他也有他想过的日子么?”
“这便是身在皇室的宿命!”魏天子斩钉截铁地说道:“岂只是弘润?眼下朕的四儿弘疆,正驻守我大魏目前最危险的前线山阳,随时都有可能遭到韩人的攻打……”
有了皇四子燕王弘疆作为对比,沈淑妃难以反驳,毕竟众所周知,如今众皇子中,日子最苦的便是这位燕王殿下,为了偌大的大魏,牢牢据守着山阳县。
“北方……不安稳么?”沈淑妃试探着问道。
听闻此言,魏天子长长吐了口气,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口中嗟叹道:“据山阳送回来的消息,韩人至今为止已对山阳出动过三回试探……”
“燕王殿下与韩人交兵了?”
“暂时还未。”魏天子欣慰地说道:“弘疆并非有勇无谋之辈,他看出韩人是想试探山阳的虚实,因此,并未贸然与韩国的骑兵交兵。同时,他又在城内虚设了许多旌旗,韩人一时间未敢轻举妄动。”
沈淑妃闻言松了口气,毕竟大魏与楚国的战事才刚刚结束,若是又与北方的韩国开战,这对于国家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为何会这样?妾身上回听沈彧说,润儿一鼓作气击败了楚国暘城君熊拓的大军,韩国应该不会对我大魏开战才对呀。”
“按理来说是这样没错……”魏天子点了点头,微笑道:“托弘润的福,韩人对我大魏也有些投鼠忌器,因此,他们只是在山阳一带试探我大魏的底线,借此来判断我大魏经与楚国一役后目前的军力情况……”
“若是探明了我大魏的军力虚实……”
“那就……”魏天子苦笑了一声,叹息说道:“但愿是朕杞人忧天了吧。”说到这里,他这才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摇摇头自嘲道:“朕与爱妃说这些作甚……总之,朕不希望弘润心有旁骛,他既然夸下了海口,连朕亦暗中默许了他许多事,朕不希望他因为一个女人而辜负了朕,辜负了大魏。”
“妾身知道了……”
“对了,回头朕派人去罗列些画像名册,交予爱妃手上……待过几日,你将弘润叫来,说说此事。”
“这……”沈淑妃太了解他儿子赵弘润的性格了,并且,对于他眼下的状况却颇为清楚,闻言犹豫劝道:“陛下何必着急呢?”
仿佛是看穿了沈淑妃的心思,魏天子摆摆手说道:“朕又不是立刻张罗,只是叫他先看一看罢了,若是有瞧得上眼的,那自然最好,否则,再找就是了……”
魏天子正说着,忽然有一名小太监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附耳对大太监童宪说了几句,只听得童宪面露惊色。
“怎么了,童宪?”魏天子皱眉问道,毕竟倘若不是什么大事的话,童宪不至于会露出那样震惊的表情。
只见童宪走上前几步,压低声音说道:“陛下,颍水郡或传开一个谣言,称,去年在雍丘伏击楚国使节熊汾一案,乃汾陉塞大将军徐殷所为……”
“什么?”
魏天子满脸惊愕,旋即,脸上露出浓浓的惊怒。(。)
第三百章:谣言(二)()
魏天子当然不可能会怀疑汾陉塞大将军徐殷,毕竟徐殷与浚水军大将军百里跋、砀山军大将军司马安,皆乃是魏天子曾经的宗卫,魏天子对他们的信任,就如同赵弘润信任宗卫沈彧、吕牧、卫骄等人,这是皇子与宗卫间一份几乎不会因为时光而褪色的深厚感情。
徐殷会做出危害大魏利益的事来?
嘿!
魏天子情愿相信天真会塌下来!
他脸上的惊怒之色,那是针对这个谣言的源头。
于是乎到了次日,魏天子到了垂拱殿的第一件事,便使召见刑部尚书周焉,请他到垂拱殿问话。
大约小半个时辰左右,刑部尚书周焉便急匆匆地来到了垂拱殿,叩地行礼,口称陛下。
“爱卿平身。”
魏天子抬手虚扶了周焉一记,旋即沉声问道:“周爱卿,昨日朕偶然得悉一则谣言……”
听闻此言,周焉的面色微微变了变。
见此,魏天子心中微动,试探问道:“观周爱卿神色,似乎对此已有所猜测?”
只见周焉犹豫了一番,拱手说道:“陛下指的,想必是汾陉塞大将军徐殷一事。”
『汾陉塞大将军徐殷?』
垂拱殿内三名中书大臣闻言一愣,不约而同地停下笔来,不解地望向刑部尚书周焉。
『周焉果然知道……』
魏天子眯了眯眼睛,冷冷问道:“不错,正是此事!……周爱卿何时获悉此事的?”
“回禀陛下,微臣五日前得悉此事。”
“五日前?”魏天子脸上泛起几分惊怒,皱眉斥道:“整整五日,你竟瞒而不报?”
周焉闻言脸上露出几许难堪。低头说道:“当时微臣只想着如何迅速压下这股谣言……恐这则荒诞的谣言污了陛下的耳。”
“……”听闻此言,魏天子心中的怒气退下了不少,在徐徐点头后。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哪里是这则谣言的源头?”
“这个……”周焉脸上露出几许尴尬之色,低着头讪讪说道:“当微臣得悉此事时。新郑、焦城、安陵、承匡、成陵等地亦传得沸沸扬扬……臣遣尽刑部内督缉公吏,暂时也未能查到究竟是何人在传播谣言。”
“那些地方县抚在做什么?!”魏天子一拍龙案,震怒骂道:“朕委他们为一地的县抚,他们就是这么替朕分忧的?!”
“陛下息怒。”殿内包括三名中书大臣、包括大太监童宪,齐声劝道。
“事实上……”周焉抬起头来,替那些地方县令辩解道:“据微臣所知,当我刑部的督缉公吏赶到新郑、焦城等地时,当地的县令早已在干预此事。众县令们非但设了宵禁、还增加了白昼里在县城内巡逻的卫戎军,只是,那些因为谈论这件事而被那些卫戎军所抓获的,皆只是当地的民众,因此众县令训诫了一番后,便将他们放了……”
魏天子闻言皱了皱眉,古怪说道:“按照谣言的传播范围推断,这则谣言岂不是已流传了至少两三月之久?”
“不然。”周焉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据微臣刑部的督缉公吏追查,似乎新郑、焦城等地的谣言皆源于一支贩粮的商队……”说到这里。他好似想到了什么,拱手说道:“我刑部已发布通缉,在河南(黄河以南)大肆通缉追查。并令各地方县府给予协助。”
“抓到人了么?”
“暂时还未曾。”周焉羞愧地低下了头。
魏天子闻言心中愈发不悦了,不过在看了几眼周焉后,他最终还是将心头的怒火压制了下来。
毕竟他也明白,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搜寻那支传播谣言的商队,这难度等同于大海捞针。
长长吐了口气,魏天子沉声问道:“周爱卿,依你之见,那些贼子传播徐殷大将军的谣言,究竟有何企图?”
话音刚落。就听中书右丞冯玉试探地说道:“陛下,会不会是楚国的阴谋?”
『楚国?』
魏天子皱眉瞧了一眼冯玉。在心中思考着这句话的可能性。
但是在深思了一番后,他便暗自摇了摇头。将这个可能性给排除了。
毕竟在他看来,以往最有可能做这种事的楚国暘城君熊拓,眼下正忙着训练他意图将手伸到巴国内的军队,应该不至于闲着没事故意放出这种谣言,因为这对他没有什么好处。
或许朝廷官员并无几人知晓,但是魏天子却清楚地很,目前他儿子赵弘润正在暗中支持暘城君熊拓,前些日子就暗中运了十几船的粮草到陈县,待等今年年底左右,他儿子赵弘润还要运送大量的军器、军备给熊拓。
除非暘城君熊拓脑袋撞上石头,否则,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
而就在魏天子正准备摇头否定中书右丞冯玉的话时,忽然,刑部尚书周焉压低声音说道:“恐怕此谣言并非是外人所为,而是我大魏的内贼!”
『内贼……』
魏天子眯了眯眼睛,忽然间想到了某个可能性。
此时,中书左丞虞子启叹了口气,插嘴言道:“莫非是当初谋害那楚国使节熊汾的真正凶手?”
刑部尚书周焉略有些惊讶地望了一眼虞子启,点头说道:“恐怕是吧。”
殿内顿时陷入了死寂,不过中书右丞冯玉看似有些不能理解,一脸莫名其妙地问道:“这……两者莫非有何关联?”
周焉抬头望向魏天子,见天子似乎也在等着自己的解释,遂也不隐瞒,正色说道:“事实上,肃王殿下从楚国返回大梁后,唔,大概是祀天仪式之后,肃王殿下便寻到我刑部本署,与微臣在密室商谈了一番。……肃王殿下指出。当初谋害楚国使节熊汾一事,恐怕是我大魏的内贼所为,这个结论。事实上与微臣不谋而合。”
『原来弘润当初前往刑部本署,是所为此事?』
魏天子恍然大悟。毕竟祀天仪式之后,他为了精确估摸赵弘润的情绪,遂派内侍监的人盯着他这个儿子的举动,因此,赵弘润前往刑部本署的事,魏天子是清楚的。
只不过,魏天子并不清楚赵弘润究竟为何前往刑部罢了,因为他当时并没有怎么在意。
直到如今周焉提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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