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募兵的后方,就是楚国的正军吧?这些士卒身上的甲胄……是革甲(皮甲)么?皆选用是牛革?等等,色泽不一,似乎不全像是牛革所制……唔,可能其中有些是用猪革、马革之类的材料所制。”
“说起来,楚国的正军,居然也就只有革甲,却无臂甲、腕甲……”
『注:古代的铠甲,单单身铠部分,有点像短袖体恤,虽然可以护住肩膀,但却无法保护手臂、手腕,因此,需要格外再佩戴臂甲、腕甲。要是追求防御能力,还要在身铠外再穿戴护心镜保护胸腔要害的第二件防具。』
听着这一帮冶造局的官员们在那评头论足地谈论楚国军队的甲胄,大梁禁卫军副统领侯聃眼角抽搐了几下。
不得不说,他此前小看了这帮人——他以为在得知诸国联军攻打冶城的消息后,城内的这帮官员与工匠们都会吓得惊慌失措,但事实证明,城内的工匠们还是按照往日那样研究、锻造着,而似陈宕、程琳这些官员们,甚至于竟然有胆子跑到城门楼来,叽里咕噜说一番他大多听不懂的话。
这胆子,太过头了好不好!
侯聃很怀疑,是不是这帮醉心于工艺技术的官员,全都这么没心没肺,居然敢在十万敌军攻城的情况下,对敌军身上的甲胄评头论足——要知道就连他自己,心中也微微有些发虚呢。
暗自摇了摇头,侯聃不再去理会这些官员,低着头注视着手中的一份城防图。
他对冶城的构造并不熟悉,毕竟最早的时候,负责这座城池治安的并非是他,而是前禁卫八统领之一的靳炬,也就是如今大梁禁卫军的总统领,而他则是靳炬的副职。
但前些日子,在得知诸国联军攻陷宋郡,直奔大梁方向而来之后,靳炬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觉得亲自坐镇大梁——虽然靳炬也知道,事实上冶城的价值比大梁更高,但问题是,大梁在魏人心中的地位极高,作为一名魏人,靳炬无法容忍这座他魏国的旧日王都,被诸国联军轻易攻克。
由于靳炬亲自坐镇大梁,因此,侯聃就被调到了冶城,成为冶城这边的最高军事指挥将领。
鉴于侯聃对冶城的构造一无所知,冶造总署的署长王甫便将冶城的城防图交给了侯聃。
在这份城防图上,非但清楚地标注了冶城的建筑,甚至还标注有一些机关陷阱,问题就在于,这些机关陷阱太密集了,以至于标注的字非常小,害得侯聃得眯着眼睛仔细观瞧。
“咚咚咚咚——”
在城外的敌军中,响起了一片战鼓声。
侯聃心中明白,这意味着城外的敌军即将对这座城池发动进攻。
『守得住么?』
暗自咽了咽唾沫,侯聃心中微微有些发虚。
平心而论,侯聃当年在陇西时,就是一名作战悍勇的猛将,如今时隔二十载,虽说已年过半百,不像当年那样悍勇,但论对于战事的熟悉,却要远远高过这里所有人。
确切地说,纵使大梁城内的禁卫军,也未必会有什么人比侯聃更有经验。
但问题是,冶城虽然不算太小,但也只能容纳五六千的驻军,单凭这点兵力,想要击退城外目测超过十万的军队,说实话侯聃压力很大。
“呜呜——呜呜——”
代表攻城的号角声,响起于城外敌军的阵列当中。
一时间,数以万计的粮募兵乱糟糟地朝着冶城的东城墙一带冲了过来,那如潮水一般的声势,让久疏战事的侯聃感觉有点紧张。
“要是有一条护城河就好了……”
他喃喃自语道。
站在他身旁的陈宕听到了这句话,遂提醒道:“我冶城并没有护城河,不过我们有「火渠」以及「火田」。”
“那是什么?”侯聃一头雾水。
只见陈宕侧过头来,指着侯聃手中那份城防图,指着图纸上冶城城外那仿佛田地般一块块被分割的土地,说道:“这几条长线,即是火渠,而这些被分割成一块块的,即是火田。”
侯聃点点头,等着陈宕的下文,没想到等了半响也不见陈宕再解释,只好又问道:“是故……火渠与火田究竟什么?是冶城独有的防御手段么?”
“是的。”陈宕点点头,随即抬手又指着城外,说道:“将军可看到城外那些一寸左右的小渠?那都是用砖石、水泥浇砌过的,这些沟渠直通城内,只要城内在沟渠上倒上火油,凭借地势的高低差异,这些火油就会沿着沟渠布满城外的沟渠与田渠,最后,只要一支火矢,火势便会迅速沿着火渠与火田扩散,再多的敌军,也无法跨越这道防线。……侯将军?”
侯聃欲言又止地看着陈宕,心中忍不住暗骂:明明有如此厉害的防御手段,你们这帮人居然不说?是是,虽然你们给了我城防图纸,但也得我看得懂啊!
见陈宕两鬓斑白,年纪比自己还大,侯聃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压着怒意说道:“那还不快速速命人在沟渠内倒上火油?”
陈宕不解地看着侯聃,说道:“眼下侯将军才是我冶城的守将,理当侯将军下令才是啊。”
“我……”
侯聃咬了咬牙,扭过头吩咐身后的禁卫军士卒道:“快,速速往沟渠内倒入火油……”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见在旁的陈宕又打断道:“火油的效果其实并不好,但我冶城有稀释后的猛火油,效果比一般的火油出众……”
『……』
侯聃扭头深深看了一眼陈宕,他发誓,要不是这位官员一脸木纳,不像是在故意耍他,他绝对会一拳将对方的鼻子都打断。
“速去!”
侯聃忍着郁闷冲着那名禁卫军士卒喝道。
“是!”禁卫军士卒立刻抱拳离去。
见此,侯聃再次将目光投向城外,攥着拳头有点懊恼。
在他看来,倘若他早知道冶城还有这等厉害的防御手段,他绝对可以让城外的敌军,在连城墙都摸不到的情况便伤亡惨重,不想眼下,还得防守一波,免得城外的那些粮募兵利用攻城长梯爬上来。
想着想着,忽然侯聃灵机一动,转头问陈宕道:“除了火渠跟火田,冶城还有什么别的御敌手段么?”
陈宕想了想,用脚点了点城墙,说道:“其实我冶城的城墙,每隔二十步都有一小块是中空的,能让士卒躲在其中,顺着墙壁上的射击孔,用改良后的机关弩匣攻击城外的敌军……这种兵器,用在近距离威力最大,尤其是对于城外那些没有甲胄护身的粮募兵来说……侯将军?”
“……”侯聃默不作声地看着陈宕,随即,好似泄气般摇摇头。
而此时,城外那数以万计的粮募兵,已离城池越来越近,虽然侯聃第一时间下令城墙上的禁卫军弩手展开射击,但还是无法彻底阻止这些仿佛潮水般的粮募兵涌向城下。
就在侯聃暗暗着急之际,他忽然看到城外有一名粮募兵的胸口溅起一滩血花。
还没等侯聃反应过来,刹那间,冲在最前面的那些粮募兵,其胸口纷纷溅起一滩血花,旋即,这些人面露惊恐之色,仿佛根本还不知什么情况,便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嚯!』
侯聃精神大振,忍不住想要夸赞冶造局的防御兵器,就在这时,他眼角忽然瞥见城外有一条火线迅速朝着远处蔓延,眨眼之间,就扩散到了整个城郊。
只见那一条条火线纵横交错,火焰窜起近半丈高,仿佛一片火田,非常壮观。
可怜那些方才还声势浩大的粮募兵,此刻尽皆身陷火田,有的化为火人、惨嚎哀鸣,有的则是直接被烧成焦炭。
『为什么?不是说需要时间准备么?』
侯聃皱着眉头询问身边的陈宕。
而陈宕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在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天后,忽然恍然大悟道:“哦,对了,前些日子在得知敌军来袭时,我冶城正准备测试一下这些火田,看看哪里需要维护,所以提前倒些了猛火油……后来敌军来袭,这事也就忘了。”
“……”
侯聃深深看了几眼陈宕,旋即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城外的敌军。
虽然他无法评价陈宕这些身兼官职的工匠究竟是不是魏国最优秀的工匠,但他可以肯定,这帮人绝对是最缺心眼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还真是一件防御的利器啊……』
看着城外那些粮募兵的惨状,侯聃啧啧有声,暗自称赞。
第243章:火田之威【补更28/40】()
『什……么?!』
在冶城城东的楚军本阵,新阳君项培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那片火焰窜起半丈高的火田,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从旁,越国的将领吴起,此刻脸上亦布满了震惊。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成千上万的粮募兵就葬身火海,天呐!
那可是足足有一万人啊!
虽说为了攻打这座由五千名魏国正军把守的冶城,损失一万粮募兵其实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是这也太快了,短短一炷香的工夫,这场攻城战就结束了?
『那是什么?火油?魏军提前在城外的这些沟渠内埋了火油?』
新阳君项培忍不住驾驭着战马向前而去,试图看清楚那些小沟渠内究竟是什么支持着那样的火焰——足足窜起半丈高的火势。
奈何,就当他驾驭着战马,即将来到最近的那条火线时,他胯下的战马眼前的火势所惊吓住了,四蹄乱踢死活都不肯再前进,害得他只能下马步行。
“让开!让开!”
在命令拥挤在前方的粮募兵向两旁退散,让出一条通道,新阳君项培沿着这条通道走向那条最近的火线。
最外围的这条火渠,其用意似乎是为了切断攻城敌军的后路,是故,这条火渠足足有两尺宽——其实两尺的宽度并不算什么,毕竟就算是寻常见到的长剑,基本上也有三尺长,别说正常成人,就连几岁大的孩童也能轻松越过。
问题就在那些火焰。
此刻呈现在新阳君项培面前的,仿佛就是一道足足近一丈高的火墙,火势狰狞燃烧,纵使隔着六七丈远,他亦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气息。
他尝试着向前迈出一步,旋即顿时就发现那灼热的感觉变得愈发强烈。
再尝试着迈上前一步,就感觉炎炙的热浪仿佛将他包裹住,使他的脑门、手臂立刻就出现了热汗。
再继续往前,身体各处冒出的热汗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阵阵的炙痛。
口干舌燥、双目刺痛,呼吸时吸入的每一口气,仿佛都是一团灼热的火焰要点燃他整个人。
心中的直觉告诉他,他不可以再向前靠近。
他立刻向后撤步,足足退后了两丈远,扑面而来的热浪这才有所缓解,但即便如此,裸露在外的体表,但是有隐隐作痛,尤其是一双眼睛,更是刺痛地难受。
但不管怎样,站在这足够远的距离外,他终于能够正常呼吸。
仅仅只是几丈远的距离,却仿佛是两个世界。
迟疑了片刻,他随手将手中的马鞭丢向前方的火渠。
他清楚看到,那根马鞭根本没等落地,在半空中就被那火势烧成了焦炭,只余下一些灰色、黑色之类的粉末与细小的固块落到地面。
『这绝非是寻常的火油!』
新阳君项培暗自判断道。
此时在他身后的粮募兵中,忽然有人喊道:“快回来!快跳过来!”
新阳君项培回头瞧了一眼,旋即再将视线投向身前的火海,此时他方才注意到,在距离他大概二十几丈远的地方,似乎有十几名粮募兵正准备逃离火海,却被眼前那道足足有一丈高的火墙给挡住了去路。
忽然,其中有两名穿戴有革甲的粮募兵,在彼此对视了一眼,在咬了咬牙后,大吼着奔向那道火墙,试图从那里跳到对面。
然而半途中,其中一人却如同新阳君项培方才那般,在距离那道火墙还有两丈余远时,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浪给逼了回去。
至于一人却没有退缩,紧咬牙关硬生生冲过了火墙……
旋即,噗通一声栽倒了火墙的另外一侧,在距离那道火墙仅仅只有半丈远的地方倒了下来。
“救、救救我,我不想……死……”
这名粮募兵朝着前方十几丈外的同泽伸出手,苦苦乞求。
看得出来,这名粮募兵必定是粮募兵中的佼佼者,毕竟他穿戴着革甲,这意味着他在战场上杀过敌人,而且有实力保护好自己的战利品不被其他的粮募兵夺走。
但遗憾的是,待等他刚刚说完那句话,只听熊地一声,他身上的革甲就燃烧了起来,火势迅速扩散,点燃了他的毛发,使他在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团火焰。
“救……”
在被烈焰焚身之时,那名粮募兵仍艰难地企图求救,但仅仅两三息后,他的眼眸就变得暗淡无光,旋即,举起的手臂亦无力地垂落在地。
可即便如此,无情的火势依旧燃烧着,仿佛要将这具尸体烧得尸骨不存。
可能是被这名粮募兵的结局给下到了,那十几名被困在火海内的粮募兵再也不敢尝试冲出火墙,十几个人挤在一起,惊恐地看着包围住他们的四方火势。
“这些人死定了……”
不知何时,越国的将领吴起来到了新阳君项培身边,面色凝重地说道:“倘若这十几人能像那名勇敢的士卒那般,勇敢地尝试跳过这道火墙,那么,他们还有些许幸存的可能。可惜,他们被吓退了,选择了坐以待毙……”
“……”新阳君项培默不作声,他知道吴起说得没错。
毕竟他亲身经历过那炙热到难以忍受的炙热,他很清楚,人根本无法长时间承受这种高温,或许只需要片刻工夫,那些炙热的热浪,就会活生生将那十几名粮募兵烤成干尸。
事实证明,新阳君项培的判断是正确,只是短短百余息的工夫,那十几名粮募兵就已经被热浪烤地难以忍受,裸露在外的皮肤统统呈现诡异的嫣红,仿佛随时都会燃烧起来一样。
此时,相信那十几名也已经意识到继续呆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的道理,纷纷冲向火墙,继续越过这道火墙逃生,但遗憾的是,他们的体力已经伴随着大量的汗水流失而流失,最终,这十几名粮募兵谁能没有幸存下来,不是被热浪烤成了干尸,就是直接被火焰烧成了焦炭。
『……』
新阳君项培抬起头来,目视着遥远的前方。
在片刻之间,在前方那片彻底被火海所笼罩的火田当中,还有许多粮募兵在哀嚎惨叫,但是此时此刻,却变得异常安静,就仿佛整整一万名粮募兵,就这样活生生地被抹除了。
唯有四周的空气中,尚留下几分诱人以及叫人感觉恶心的肉香,或者是焦臭。
新阳君身后的粮募兵们,齐刷刷地向后退了一段距离。
倒不是因为空气中弥漫的肉香或者焦臭,毕竟在人口众多却农业基础薄弱的楚国,在缺粮的时候未必就不会发生食人的惨剧,这些粮募兵只是被自己同泽凄惨的下场给吓住了而已。
虽然说粮募兵们自己也明白,他们未必都能有幸见到次日的旭日,但这并未代表他们甘愿去死,甚至于,死地如此凄惨。
“这火势,看样子一时半会也不会熄灭,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越国将领吴起对项培说道:“君侯与吴某皆轻敌了,想要攻克这座小城,恐怕并不容易。”
新阳君项培默然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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