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勋一边观阅着算术,一边点点头说道:“高瞻远瞩,那位年轻的陛下,真是高瞻远瞩啊!”
说着,他又放下算术,将目光投向桌上那些高等学塾的教材书。
既然是高等学塾的教材书,其文中讲述的学术,自然要比初等学塾教材精深地多,法论、墨言、儒学、本草论、地质论这种他还算能看懂,可兵韬、阴阳学、伤寒论这种,他就几乎看不懂了。
而其中的名法,他更是丝毫都看不懂,他实在不知名家究竟在讲些什么东西,比如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天与地卑,山与泽平等等,还有什么坚白论、白马论。
不得不说,这本书尚勋观阅的时间最长,但是却毫无收获,最终只能讪讪地摇头自嘲,自嘲自己的资质,还真是无法看懂名家的书籍。
不过这也难怪,事实上这本名家,纵观整个魏国,也不见得有几个人能看懂。
但不可否认,掌握了其中知识的人,无一不是天资聪颖、且口似悬河的辩才。
“好啊。”
抚摸着这些珍贵的诸家学论经典,尚勋不由地看向寇正,心中有些感慨,忍不住说道:“陛下拓宽了平民向学之路,此举,诚然是功在千秋、利在千秋!”
寇正深有体会地点了点头。
毕竟他也是平民出身,若非故乡有尚勋这位博学的氏族之后收他为学生,教授他学业,他又哪里有机会接触学识,最终通过考举步上仕途呢?
若没有遇到尚勋,或许他寇正这会儿正在田里务农,或者在山上砍柴,借此糊口谋生。
在这个年代,平民子弟想要接触学识,真的是非常艰难。
此时,尚勋站起身来,拍了拍寇正的臂膀,语重心长地说道:“陛下英明,授尔等千秋之利、万世之基,你身为汾阴令,切记不可懈怠、不可疏忽。”
“学生谨记。”寇正拱手拜道。
次日,寇正便在汾阴广收幼龄稚童,虽说朝廷建议是八岁到十二岁的稚童,但这只是建议,也并非绝对标准,事实上只要是有心向学的,哪怕年纪已过十五、十六,初等学塾还是会招收的。
而另外一座高等学塾,那招收的标准可就严格地多了。
朝廷明文规定,只有通过了乡试、县试的学子,才有资格入学郡内的高等学塾。
除此之外,朝廷亦更改了考举的方式:除非有人举荐,否则,只有入学高等学塾的学子,才有资格参加考举——之所以保留了举荐制,那是为了安抚贵族、世族,给这些特权子弟一点特殊待遇。
说起来,考举的改制,让准备参加考举的学子们有些不满。
毕竟往年他们只需通过郡试,就能获得前赴王都参加会试的机会,但今年朝廷改了制度,要求这些年轻学子必须到各自郡内的高等学塾就学,另外学习知识。
本来,这些学子很不以为然,毕竟他们彼此都是各县的佼佼者,自认为学业已小有成就,可待等他们怀揣着不满的心情到了各郡的高等学塾,看到那些法论、墨言、阴阳学、名法、兵韬、儒学、伤寒论、纵横论、本草论、地质论等等书籍,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只是井底之蛙。
按照朝廷的要求,儒学、法论、墨言、兵韬这四本是必修科目,而其余几个科目属于选修,于是乎,法家子弟只能捏着鼻子去看儒学,而儒家弟子,也能强行按捺心中的不满,去观阅法论、墨言。
而在此基础上,各学子们也选择了一些辅修的科目,有纯粹充当课外读物的家书籍,也有高深的阴阳论、伤寒论、纵横论等等,至于本草论、地质论、伤寒论这几本,选择的学子相对较小,但也并未没有。
最少的,莫过于名家的名法,一来是名家此前自从被按上了“诡辩”的恶名后,名声很大,二来是书中讲述的那些理论道理,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看得懂的,只有那些天资聪颖、逻辑能力强的学子,才能看得懂名家的那些理论,否则,就书里那些话,还真是很容易就让人头晕目眩。
待等到五六月的时候,除了河套、河西等地处边陲的郡尚未完全落实学塾就读学子以外,其余几个郡,无论是初等学塾还是高等学塾,都已经有许多学子就学,至于教授这些学子的老师,一部分是由当地郡守从本地招募,一部分则是由朝廷派驻。
不能否认,由于初次尝试这种教学模式,期间难免会出现问题,比如,儒法两家的学子抗议朝廷强迫他们学习彼此的学论,还有就是一部分老师跟不上教学,可能懂得还没有那些自学的学生快,但鉴于魏王赵润以及朝廷的强势,这些抱怨也好、牢骚也罢,都被压了下去。
对此朝廷讲得很明白:除非你放弃考举,否则,儒、法、兵、墨这四门就是必修课,日后的乡试、郡试、会试等等,也会围绕着这四门学术来颁布考题。
此时,诸学派子弟,终于明白了主修与辅修的真正含义,且儒、法、兵、墨四家,为自己学派占得了一席之地而庆幸不已——这简直就是朝廷在为他们扩大声势啊!
而作为辅修的那八门学术,虽然羡慕儒、法、兵、墨四家的地位,不过对自己学派能占得辅修一席之地,倒也颇为满意。
比如名家,自从被按上‘诡辩’的恶名后,那真的是很难招收什么学生。
而医家、阴阳家等等,跟儒法墨三家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家学术,若没有魏国朝廷支持,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兴旺起来。
至于最最庆幸的,莫过于家。
家编写的轶谈,是唯一一本并不局限于国立学塾的书籍,在魏王赵润的授意与朝廷的默许下,家的这本轶谈,被礼部大量印刷,在各地均有销售。
再加上售价便宜,因此,这本轶谈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魏国,成为了许多各阶层人士打发时间的书籍。
虽然还是有很多人看不起这种书,但不能否认,贵族子弟们买了这本书,平民百姓也买了这本书,甚至于,就连军队的兵将,亦想办法弄到了这本书。
据说,河西守司马安在看到书中以他为原型的百羊灭敌典故时,素来阴沉稳重的这位大将军,当着麾下兵将的面忍不住呵呵笑了出声,被河西军的兵将誉为‘罕见奇观’。
而同样的,像河东守、临洮君魏忌,上党守姜鄙,河内守、燕王赵疆,还有商水军的伍忌,鄢陵军的屈塍,魏武军的韶虎、龙季等等,皆因为这本轶谈而名传整个魏国,曾经许多对这些本国将领并不熟悉的魏人,通过这本书,对这些位将军从此耳熟能详。
甚至于一些好事之徒,在闲着没事的时候,忍不住探讨究竟哪位将军更加勇武这种话题,且争论地兴致勃勃,变相地再次扩大了司马安等魏将的知名度。
不夸张地说,虽然这本轶谈被很多文人看不起,但不能否认,其实它才是最最成功的。
出版轶谈且销售于各地的钱,礼部收取了一部分作为成本费用,其余则交给了家的领袖周初。
看着那满箱满箱的魏国金圜钱,周初以及其余家的门徒们,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们此前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家有朝一日居然还能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见这些家子弟似乎因那些钱财而震惊,亲自前往的礼部尚书杜宥,一边暗自称赞魏王赵润的先见之明,一边叮嘱周初等人,希望他们不忘初心、再接再厉,写出下一本作品。
并且,杜宥还将国内市面上对轶谈的反响,告诉了周初等人——无需赘叙,在这种缺少娱乐方式的年代,忽然间出现这样一本有趣的书籍,当然会立刻风靡全国。
“尚书大人放心,也请陛下放心!”
在得到杜宥的提醒后,周初等人立刻收敛心神,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因为钱财而迷失了抱负。
是的,就算是一直被人看轻,就算是没有什么核心思想理论的家,也希望更多的人观阅自己的作品,谈论自己的作品。
在轶谈大获成功的激励下,周初等人立刻就编写了第二期的轶谈,在这一期的轶谈中,他们不再局限于魏国的名将,而是按照魏王赵润此前的授意,亦添加了魏国的文臣,以及地方的县令。
比如十几年因为楚国进攻一事而牺牲的召陵县县令陈炳,宁死不屈、从容赴死。
在周初等人的笔力渲染下,召陵县县陈炳,在魏国一下子就上升到了“英雄”的层次,成为了文人傲骨的典范之一。
而除此之外,周初等人亦不忘向儒家、法家、墨家、兵家等其他十一门看不起他们的学派示好,描绘了一个个其他学派名人的轶事,这使得其他学派对家的看法稍稍出现了变化:这个家,还是有点用的嘛!
尤其是儒法墨三家,同样作为四门主修科目学派之一,他们可是在竞争着第一显学的位置,而家的轶谈,显然能为他们扩大影响力、广收学生而提供帮助。
于是乎,家的周初等人,破天荒地被儒家、法家、墨家邀请,邀请到各学宫做客。
此后,就连纵横家、名家等等,亦相继邀请家。
这也难怪,毕竟家根本没有他独特的学派理论思想,纯粹就是消遣用的书籍,这样的学派,是根本不足以成为其余学派的对手的。
第二期的轶谈面向魏国境内后,反响依旧火热。
甚至于到后来,这本轶谈逐渐向其他中原国家扩散,期间,引起了个别人士的不满。
比如,韩将靳黈在看到这本书后,就感觉很伤。
事实上,靳黈亦是一位正值而且忠君爱国的韩国将领,但因为他在书中作为魏将姜鄙的对手,因此,他被家巧妙地写成了反派。
“我何时曾在阵前挑衅那姜鄙啊?”
看着书中的自己,靳黈哭笑不得,他可没有像书中的那个‘靳黈’那样,在战前用粗鲁粗劣的言语刺激姜鄙,使得姜鄙大怒之下,裸衣奋战,最终击败了那个‘靳黈’。
再看到后面书中的‘靳黈’在见识到姜鄙的武力后大惊失色,仓皇逃走,靳黈哭笑不得之余,只感觉脸上羞臊不已。
事实上,当年姜鄙打下安邑,可是付出了相当沉重的代价,而靳黈选择撤退,也只是战略性撤退,根本不像书中描述的那样,是被姜鄙给打怕了。
一想到过不了多久,全天下的人都会认为自己当时是畏惧姜鄙而弃城逃跑,韩将靳黈就感觉很伤,简直生不如死。
有类似感触的,还有楚王熊拓。
因为在轶谈中一篇讲述魏公子润保家卫国的篇目中,就曾出现一个反派人物叫做楚拓,最初威风凛凛,最后却被魏公子润以弱胜强击败——这岂不是就在影射他熊拓么?
“孤几时向那矮子摇尾乞怜?混账东西!”
熊拓一怒之下就将那本轶谈丢入了火盆。
除韩楚两国外,轶谈亦很快传播到卫国、鲁国、齐国、秦国等其余中原各国境内,再次扩大了魏国的名声。
第180章:引导舆论【二合一】()
“忠烈之士……么?”
坐在薛城城墙的墙垛上,鲁国将领陈狩观阅着手中的那本《轶谈》,良久神色复杂地仰头叹了口气。
前几个月,当陈狩听说魏国有本叫做《轶谈》的杂书内记载着他父亲陈炳的英勇事迹后,特地托人从魏国带了一本回来,在仔细观阅后他发现,这本《轶谈》中还真记载有他父亲前召陵县县令陈炳的英勇事迹。
虽然其中的内容稍微有些更改,就比如事实上,他父亲陈炳是死在当时的鄢水魏营前,是当时的肃王赵润见无法顺利换回俘虏,在征询了陈炳的意见后,下令浚水军的弓弩手,将陈炳以及其余召陵县俘虏一并射死,彻底断了城君熊拓企图用这些俘虏换回平舆君熊琥的念头。
而在这本《轶谈》中,召陵县县令陈炳是直接战死在召陵县城头的,并且,小说家周初栩栩如生地描绘出了陈炳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为了保家卫国如何英勇杀敌,而最后则壮烈牺牲。
虽然这个故事有很大的虚假,但陈狩却忍不住反复观阅,心中莫名的满足:他父亲陈炳,确实是为魏国所牺牲,而魏国,也并未忘却这位忠烈之士。
这就足够了,至于魏王赵润授意小说家周初写下这些魏国忠烈之士,意在唤起魏人对国家的归属感,陈狩并不在意。
“哟,兴致不错啊。”
身后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陈狩无需回头,也猜得到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如今被薛城一带鲁人称为英雄的恶党,桓虎。
“就是这本书么?”
走到墙垛旁,桓虎背靠着墙垛,环抱双手而立,目光瞥了一眼陈狩手中的那本书,笑着说道:“听说这本书对令尊的评价很高啊。”
“事实如此。”陈狩将手中的《轶谈》放到怀中,瞥眼对桓虎问道:“今日怎么有兴趣上城楼来?我以为,你还忙着跟那些贵族高谈阔论呢。”
桓虎愣了一下,在哈哈笑了几声后,他正色解释道:“与那些贵族、世家打好关系,有助于你我在此地立足……”
“哼!”陈狩轻哼一声。
自从桓虎击退楚国的军队,并将薛城占为己有之后,桓虎便将军队的事交给了陈狩,而他自己,则游走于回归薛城的那些贵族、世家之间那些贵族世家需要桓虎保护他们,而桓虎则需要借力这些贵族世家的支持,使他能更好地立足于鲁国。
虽然陈狩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他还是不爽,毕竟他对当权阶级的印象还是很差的,好在鲁国乃中原文化的输出地之一,该国的贵族的品德还是相对良好的,因此,陈狩虽然依旧不喜他们,倒也不至于将他视为仇寇。
“呵呵呵。”桓虎拍了拍陈狩的肩膀,随即,他略带几分惆怅地说道:“季叔过世了。”
“什么?”陈狩吃了一惊。
桓虎口中的季叔,正是鲁国的士卿、季氏一族的家主,在几年前,曾陪伴鲁公子兴前往魏国王都大梁参加诸国会盟,乃是鲁王公输磐最信任的重臣之一,甚至于就连齐王吕僖当初在世时,亦对季叔青睐有加,希望能征辟季叔出任齐国的丞相。
而这样一位鲁国的重臣,终于因为年老体衰而过世了。
“什么时候的事?”陈狩皱眉问道。
“大概七八日前吧,是金勾的人打探到的消息。”桓虎环抱双臂,感慨地说道:“我跟季叔见过几面,确实是一位持重的贤才,真是可惜了……”
陈狩看了一眼桓虎,随即皱眉说道:“季叔死了,就意味着,王室跟三桓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是啊。”桓虎舔了舔嘴唇。
要知道,鲁王公输磐与鲁公子兴所代表的王室,素来跟三桓关系不好,当初季叔在世时,还能作为两者间的桥梁,缓和彼此的矛盾,不至于同室操戈,可如今季叔已过世,鲁国内部的稳定,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这对于桓虎来说,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因为桓虎擅自将薛城占为己有的举措,事实上后来鲁王公输磐也非常不满,只是碍于三桓这个强敌在旁,鲁王公输磐不敢过分逼迫桓虎,免得桓虎投靠三桓罢了。
而现如今,季叔过世,王室与三桓的和平关系就此不在,想来鲁王公输磐也顾不上了桓虎了。
“你打算怎么做?”陈狩皱眉问道:“还是打算偏帮王室么?”
“当然!”桓虎舔了舔嘴唇,笑着说道:“若三桓果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