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署长这会儿又露出一副茫然不解的表情,不过金田一耕助实在无暇多作说明,只能急急再问:
“署长,佐清在接受审讯过程中,有没有详细描述自己是如何犯案的?”
“没有。”
橘署长摇摇头,一脸苦涩地说:
“这个人的口风非常紧,他只是一再说明所有命案都是自己做的,而且这些事跟任何人无关,除此之外,他便什么也不肯多说了。”
“这样啊!但是,佐清……”
金田一耕助这时笑容可掬地转向从刚才便一直默默低着头的佐清。
他的五官的确长得和橡皮面具上的五官十分神似,唯一不可的是,那张面具毫无任何生气,而眼前这位佐清的脸上,不但有血色,还不时浮现出悲哀的神情。
或许是因为他曾经去南方从军的关系,所以皮肤略显黝黑,整个人也比橡皮面具憔悴许多。
然而,尽管如此,他的外表还是十分光鲜,不但没有蓄胡子,而且看起来像才理过头发。
金田一耕助一脸兴奋地望着佐清说:
“喂,佐清,我根本不相信所有命案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就以若林丰一郎的命案为例,若林被害身亡的时间是十月十八日,但是你以山田三平的名字从缅甸回来时已经十一月十二日了,如何来得及杀他?”
至于我如何知道你就是山田三平呢?这是因为我们查出佐武被杀的那晚,也就是十一月十五日的晚上,有一位自称山田三平的男子,身穿军装,投宿在下那须的柏屋旅社。
这名男子退房之后,还留下一条印有复员援护,博多友爱会字样的日式手巾,警方立刻顺着这条线索追查,发现十一月十二日进博多港的复员船上,确实有一名叫山田三平的人,而且山田三平这个人的联络通讯地址正是东京都鞠町区三番町二十一番地,和你在柏屋登记的是同一个地址,也就是犬神家位于东京的地址。
这表示你虽然换了名字,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自己能在哪里落脚,所以填写犬神家位于东京的地址,不过也因为你刚回来,并不清楚区名已经更换的事,因此才会在住宿记栏上写下鞠町区的地址。”
佐清依然保持缄默,其他人则全都一脸认真地聆听金田一耕助所说的话。
“佐清,总而言之,你十一月十二才回来,怎么可能在十月十八日设计毒死若林丰一郎呢?”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屏住气息,望着佐清,佐清这才有些心虚,双唇颤抖地说:
“这……若、若林的事情,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更何况他的命案和犬神家的命案并没有任何关系呀!”
这时,金田一耕助又开始抓起他脑袋上的那堆乱发。
“署、署长,佐清刚才就的话的你都听见了吧?他已经承认十一月十二日回到博多的山田三平,以及十一月十五日出现在柏屋的山田三平都是他自已了。”
在这一瞬间,佐清终于明白自己误陷金田一耕助的陷阱,不禁有些泄气地垂下头。
而金田一耕助又笑着说:
“别太难过,佐清,我绝对没有设计陷害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证明自己的推断没有错罢了。还有,虽然目前还不能证实若林的命案和犬神家的杀人事件有关,但是照常理一推论,这四桩命案的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才对,不过这件事我们暂且不提,大家先讨论一下假佐清的命案。
假佐清是在十二日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被杀,隔了一个钟头后,他的尸体才被扔进湖水里。佐清,那个时候你在那须市吗?”
佐清只是一迳低着头,没有回话。
经过刚才的教训后,他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不论发生什么状况,他都不再多说话了。
金田一耕助见状,只好微笑着摇铃,叫女佣进来。
“麻烦你把在外面等候的那个人带进来。”
女佣点点头,很快便带来两个男人,一个穿着衣领外翻的黑外套,另一个则穿卡其色的军装。
橘署长惊异地皱紧眉头。
“署长,让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一位是在上那须车站的剪票口负责收票的上田启吉先生,另一位则是在车站前等客人叫车的三轮车夫小口龙太先生。对了,上田先生、小口先生,你们曾经见过这个人吗?”
金田一耕助一指着佐清,两人便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上田启吉先抢着说:
“这位是十三日晚上九点五分,出火车站的乘客之一。由于当时这位客人的一举一动都很奇怪,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刻。对了!我还记得他的车票是由新宿站所发售。”
三轮车夫小口龙太也说:
“我记得这位客人,因为十三晚上九点五分南下列车进站时,我已经在车站前等候客人了,当时从那班列车上下来的客人非常少,我只好碰碰运气,问这个要不要搭三轮车,可是这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别过脸去,吃力地走在雪地上。”
“啊!非常谢谢两位,以后警方可能会传唤两位出庭作证,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两名证人离去之后,金田一耕助又转向橘署长。
“昨天我一看到佐清的头发便感到十分好奇,看样子他应该刚理过发,但是,我相信佐清绝对不可能在这一带理发;一方面是因为他总不能蒙面理发,另一方面是,就算理发店老板不认识佐清,也难保进来理发的客人都不认识他。因此,佐清若想理发,只能去别处的理发店。
这样一来,他又是什么时候回到这里的呢?为了找到这个答案,今天一早我便带着佐清的照片去上那须车站问问看。当时我的想法是,佐清应该不会再蒙着脸了,因为现在在那须一带,大家都睁大眼睛寻找蒙着脸、穿着军服的男子,所以佐清若臣避人耳目,就不应该继续蒙着脸;而只要他不蒙着脸,就一定有人会记得他的长相。”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又转头看着青沼菊乃。
“对了,菊乃女士,你也是搭十三日晚上九点五分到达上那须车站的南下列车吧?”
“是……是的。”
菊乃的声音显得十分微弱,似乎还没从极度的惊恐中平复过来。
“听说你是从东京的晚报上知道佐清被杀的消息,所以才惊慌地赶来这里?”
“是的。”
菊乃再度点点头。
金田一耕助于是又笑着望向橘署长。
“署长,既然菊乃女士可以从晚报上知道佐清被杀的消息,那么跟她搭同一班列车南下的佐清,当然也可能是在东京看到晚报,才慌忙赶回来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赶回来呢?”
“为了假装杀珠世呀!”
“假装?你是说假装?”
珠世听到这儿,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并以急切的目光紧盯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则微笑着向她点点头。
“是的,其实佐清并不想杀你,他只是为了增加自白书的可信度,所以才故意装出要杀的样子。”
珠世闻言,全身不停颤抖,豆大的泪珠也不断从她那湿润的眼眶里滑出。
静马和佐清
金田一耕助见到她这个样子,不禁感到万分惊讶,他楞楞地望着啜泣不巳的珠世。
之前金田一耕助一直认为珠世是个十分坚强的女孩,事实上,她也一直表现得非常坚强,甚至因为她的坚强,反而失去了一般女孩应有的柔美,让人觉得有些可惜;但是现在不断哭泣的珠世,看来是如此楚楚可怜。金田一耕助第一次发现珠世还有女性娇柔的一面。
他清了清嗓子才说:
“珠世小姐,你很在意前天佐清来杀你的事吗?”
“我……我……”
珠世双手掩面,呜咽着说:
“我从来没想过佐清会是这次命案的凶手,所以,当佐清想杀我的时候,这心里便以为……以为佐清怀疑我杀了这些人,特地来报仇的。对我来说。这是很可悲的一件事,我并不在乎被任何人怀疑,却唯独不愿让佐清怀疑我。我不希望、不希望佐清怀疑我……”
珠世双肩颤抖不巳,眼泪更是不断涌出。
金田一耕助回头看看佐清。
“佐清,刚才的话听见了吧?你为了掩护某个人,却伤了珠世小姐的心。珠世小姐,请你不要再哭了,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孩子,怎么会不知道他前天对你的袭击只是单纯的演戏而巳呢?
你仔细想想,佐清身上有枪,如果他想杀你,只要开一枪就可以达到目的了,何必跟猿藏在那里苦苦纠缠?
其次,为什么佐清的口袋里会有自白书?我相信那份自白书一定是他从东京带来的,因为在警方的追捕下,佐清根本没有空去购买信纸或信封,可见佐清在离开东京之前,就已经打算自杀了。所以,他如果想杀你,大可以十三日晚上先开枪杀了你,然后再举枪自尽呀!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从这几件事就不难知道,那晚上他的行动不过是演戏罢了,这样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
珠世静静地回答。
此时她已经不再哭泣,而且她看着金田一耕助的眼中,还充满了深深的感谢之意。
“谢谢你,因为你这一席话,使我可以从痛苦的深渊里跳出来。”
这是金田一耕助第一次听到珠世说出这么感性的话,所以刹那间竟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唉呀!你这、这么说,倒叫我实在不、不敢当。”
没一会儿,他又吞了吞口水说:
“这么一来,在座的每一位应该都明白,佐清十三晚上从东京来到那须袭击珠世,其实是故意要做给大家看的,可是光凭这一点并不足以证明他和十二日晚上假佐清被杀的事无关。为什么我曾这么说呢?因为佐清也可能在十二日晚上杀了假佐清,然后搭当晚的末班车或是第二天早上的头班车去东京,到了十三号晚上再搭南下列车回到这里。
可是,我怎么想都不认为有这种可能性,因为如果十二日晚上佐清在这里的话,他大可以当天就杀了珠世,然后再自杀啊!而且,问题就出在佐清的头发上。”
金田一耕助指着佐清的头说:
“他的头发一看就知道才理过没多久,所以,只要我们把佐清的照片交给东京所有理发店的店主,就不难查出佐清什么时候去理发的;这么一来,我们便可以推断出十二晚上,佐清究竟在哪里。佐清,怎么样?这个方法好不好?”
佐清低着头,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还不时渗出豆大的汗珠。
从他的反应看来,金田一耕助似乎已经说中他的痛处了。
橘署长见状,不禁将双膝向前移动了一下。
“这么说,十三日晚上佐清之所以来到这里,其实是为了把所有的罪行往自己身上搅,好掩护真正的凶手罗?”
“不错,正是如此。由于之前佐武被杀,凶手是从外面潜入犬神家,而佐智被杀则是在犬神家以外的地方,所以我们很难查出凶手的身分。可是这一次的命案却不同于以往,所以如果他再继续保持缄默的话,真正的凶手势必会浮上台面。因此,佐清便下定决心牺牲自己,以掩护真正的凶手。”
“那么,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呢?”
橘署长哑着声音问道,而金田一耕助却十分轻松地回答:
“我想现在也不需要再拐弯抹角了,大家应该知道,真正的凶手就是松子夫人!”
由于大家都已经从金田一耕助推理的过程当中猜出这个人是谁了,所以当凶手的名字从金田一耕助的口中说出来的时,每个人都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大家只是以一种融合了憎恨、厌恶的眼光看着松子。
而松子即使面对大家这种憎恨的眼神,依然面不改色,静静吸着烟管。过了许久,她的嘴角才浮上五抹苦涩的笑容。
金田一耕助叹了一口气说道:
“松子夫人,请你务必说出实情,因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佐清设想,如果佐清被人误认是杀人凶手,那么你以往所费的苦心,只怕全都成了幻影。”
不过松子并不理会金田一耕助苦口婆心的劝告,她只是以坚定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孩子说:
“佐清,回来吧!妈妈如果知道你平安回来,就绝对不会做出傻事了,因为我知道,珠世一定会选择你的。”
松子的语气一点也不像平日的她,此时她的话中充满浓浓的母爱。
珠世一听到松子这番话,不由得羞红了脸,低垂了头。
松子则又继续说:
“佐清啊!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哦,对了,刚才金田一先生说,你是十一月十二日回到博多的。那么,为什么你不拍封电报告诉妈妈呢?为什么不立刻回来?这样妈妈也就不需要杀人了。”
“我……我……”
佐清呻吟似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整个人也抖动得非常厉害,然而在接下来的那一瞬间,他又镇定下来,并毫不犹疑地抬起头。
“不,妈,你说错了,这些案子都是我做的,是我杀了那三个人!”
“住口!佐清!”
松子毫不留情地斥责佐清,但是她随即又露出充满母爱的笑容。
“佐清,你这种态度只会让妈妈更加难过,如果你明白妈妈的心意,就老老实实说出实情吧!你究竟做了什么?是你把佐武的头砍下来、把佐智的尸体移到丰田村的吗?妈妈可没叫你这么做哦!”
闻言,金田一耕助突然沙沙地用力抓头。
“啊!这、这么说来,你们两个并不算是共犯喽!佐清只是在松子夫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默默做了一些善后的工作。”
松子这才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我可不是那种凡事都需要别人帮忙的女人,更别说要我孩子来帮忙了。况且,如果我知道佐清平安回来的话,又何必杀人呢?”
“我知道。我想这或许是因为有太多的偶然,所以才……”
“是的,是偶然,而且是一堆可怕的偶然造成这样的结果。”
佐清的语气流露出百般无奈,金田一耕助忍不住以同情的目光注视着他。
“佐清,你终于承认了!是的,这样对你比较好。那么,接下来你是自己说呢?还是由我代劳?”
佐清大吃一惊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当他看见对方的眼里充满自信时,只好低垂下头。
“请你说吧!我实在是……”
“松子夫人,你认为呢?”
“请说!”
松子依旧悠哉地抽着菸管,显得十分镇定。
“是吗?那么我就代佐清说话了。夫人、佐清,我有说错的地方,还希望你们能随时纠正。”
金田一耕助稍微沉呼吸了一口气后便说:
“刚才我已经说过,佐清十一月十二日以山田三平的名字回国。但是他为什么要以匿名的方式回来呢?这一点我始终不明白,所以这个部分待会儿还是请佐清自己来说明。
至于当时刚回国的佐清最想做什么事?我想大概是看报纸吧!战后刚回来的军人总是非常渴望知道国内的消息,而为了满足他们这份渴望,收容所里到处都会有合订起来的报纸。所以我相信佐清一抵达博多,一定是一头栽进报纸堆里。”
金田一耕助停顿了一会儿,看了看在场的每个人。
“大家都知道,古馆律师是在十一月一日那天公开佐兵卫先生的遗嘱,而且这件事曾轰动一时,并成为全国性的新闻,所以二日的报纸一定会大幅报道这件消息。
我想佐清在博多看到这段报导时,或许也感到非常震惊吧!因为他已经知道有人冒充他潜入犬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