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壁炉的另一边,即那张扶手椅的对面,萨比娜伯爵夫人坐在一张深座椅子上,椅垫是红绸做的,柔软得如同鸭绒。 这是客厅里唯一的现代家具,在严肃的氛围中,摆着这样一件新奇的东西,显得非常不协调。“这么说来,”年轻的伯爵夫人说道,“波斯沙赫将到我们这里来喽……”
她们谈论着那些要来巴黎参观万国博览会的王公贵族们。 几位太太围着壁炉坐着。 杜。 荣古瓦太太有个兄弟是外交官,已经完成出使东方任务归来,此刻由她来介绍纳札尔。埃丹宫廷的详细情况。“你有点不舒服吗,亲爱的?”尚特罗太太见伯爵夫人打了一个哆嗦,脸色发白,问道。 她是个冶金作坊主的妻子。“不,一点也不,”
伯爵夫人笑着回答道,“我有点发冷……
这间客厅生火后,要好久才能热起来!“
她目光忧郁的望着墙壁,一直望到天花板。 她的十八岁的女儿爱丝泰勒,已到青春期,身材颀长,毫不引人注目;她从圆凳上站起来,悄然走来把一块滚落的劈柴扶起来。 但是萨比娜在修道院时的女友、比她小五岁的德。 谢泽勒太太高声说道:“啊!
我倒想有你这样一间大客厅!
至少,你可以拿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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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客人……如今,造的房子全像小盒子……如果我是你的话……“
她说话很冒失,手舞足蹈。 她说如果是她的客厅,她就要把屋内的东西统统换成新的,然后举行舞会,让全巴黎的人都来参加。她的丈夫在她的后面,一本正经地听她说话,他是一名行政官员。 据说,她偷人从来不瞒丈夫;但是大家都原谅她,依然接待她,因为听说她神经不太正常。“这个莱奥妮德!”萨比娜伯爵夫人只嘟哝了一句,脸上露出淡淡的一笑。她做了一个懒洋洋的手势,以补充她所没有表达的想法。当然,要改变客厅的样子,也不会在这里住了十七年才来改变,此时,她要让客厅保持她婆婆在世时所要求保留的样子。随后,她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别人还告诉我,普鲁士国王和俄国皇帝肯定也会来的。”
“是的,已经宣布还要举行盛大庆祝活动哩。”杜。 荣古瓦太太说道。银行家斯泰内是刚刚被熟悉全巴黎社交界人士的莱奥妮德。 德。 谢泽勒领来的,他坐在两扇窗户中间的一张长沙发上,正在与人谈话呢;他正向一个众议员提问,他很想从他的口中,巧妙地套出一些有关交易所的消息,斯泰内已觉察到交易所的一些新动向了。 缪法伯爵站在他们前面,一声不吭,听他们两人谈话,脸色比平常难看。 门边有四五个年轻人凑在一起,围着格扎维埃。 德。 旺德夫尔伯爵,他正在低声向他们讲故事。 这则故事的内容大概很下流,因为几个年轻人低声笑个不停。 在屋子的中间,一个胖男人独自一人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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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张扶手椅上,睁着眼睛在打盹,他是内务部办公室主任。不过,其中一个青年对这个故事显得有些怀疑,旺德夫尔增大嗓门说道:“你是个完全的怀疑派,富卡蒙;这样,你就破坏了你的乐趣。”
他说完便笑眯眯地走到太太们这边来。 旺德夫尔是一家名门望族的后代,气质像是女性,聪明而又诙谐,他挥金如土,坐食祖宗留下来的遗产,贪婪的欲望抑制不了。 他饲养的赛马,算得上巴黎最有名的赛马,这是一项高得惊人的花费;他每月在帝国俱乐部赌输的钱也使人震惊;他的情妇们不管年成好坏,每年要吃掉他一个农庄、数公顷土地或森林,挥霍掉他庇卡底的大批产业的一部分。“我劝你干脆把其他人也都称作怀疑派吧,而你自己就怀疑一切,”莱奥妮德说道,一边在自己旁边腾点地方给他,“是你破坏了自己的乐趣。”
“你说得对,”他回答道,“我正是要让别人从我这儿吸取经验教训。”
此刻,大伙不让他再说下去,因为他惹怒了韦诺先生。这时,太太们坐得散开了一点,大家透过空隙看到坐在一张长椅的一端的年届花甲的小老头,他露出一口坏牙齿,脸上堆满狡黠的微笑。 他呆在那儿就像在家里一样,一声不吭,听着大家讲话。 他摆摆手,说他并没生气。 于是,旺德夫尔又神气起来,郑重地接着说道:“韦诺先生非常了解我,我只相信应该相信的东西。”
他这是表明自己信仰宗教。莱奥妮德听了好象很满意。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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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客厅后面的那些年轻人也不笑了,客厅里的人都显出郑重的样子,没有什么好笑的。一阵冷风吹过,在一片寂静中,只听见斯泰内的带鼻音的说话声,参议员说话非常谨慎,终于使斯泰内大为恼火。萨比娜伯爵夫人瞅了一会儿炉火,接着,她又往下说道:“去年我在巴登看见普鲁士国王。在他这种年龄,精力还算旺盛的。”
“俾斯麦伯爵会陪同他一道来,”杜。 荣古瓦太太说,“你们认识俾斯麦伯爵吗?
在我兄弟家里,我与他共吃过午餐。哦!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他才只是普鲁士驻法国的大使……这样一个人,最近居然接连取得成功,我真搞不懂。“
“为什么?”尚特罗太太问。“老天爷!
叫我怎么对你说呢……我不喜欢这个人,他样子粗鲁,又没有教养。 而且,我认为他有些愚蠢。“
于是,大家都说起俾斯麦伯爵来。 对俾斯麦的看法,众说纷纭。旺德夫尔认识他,而且说他酒量很大,赌技出色。但是,到了争论最激烈的时候,门开了,埃克托尔。 德。 拉法卢瓦兹进来了。福什利跟在他后面,他走到伯爵夫人面前,鞠了个躬,说道:“夫人,对您的热情邀请,我永远铭记在心……”
伯爵夫人莞尔一笑,说了句客套话。新闻记者行过礼后,在客厅中间站了一会儿,他觉得人地生疏,客人中他只认识斯泰内。 旺德夫尔转过身子,走过来和他握手。 遇到旺德夫尔,福什利顿时高兴起来,他想跟他说句心里话,便把他拉到一边,悄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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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在明天,你去不去?”
“当然罗!”
“夜里十二点去她家里。”
“我知道,我知道……我与布朗瑟一块去。”
他打算离开福什利,回到太太们那儿去,提出一个新的证据,为俾斯麦辩护,但被福什利拉住了。“你肯定猜不出她托我邀请谁到她家里去。”
接着,他将头冲着缪法伯爵微微一指,这时伯爵正在与参议员和斯泰内讨论国民预算上的一个问题。“不可能!”旺德夫尔惊喜交加地说。“我敢发誓!
我还得向她保证把斯泰内带到哩。这也是我来这里的一个目的。“
说到这儿,两个人都暗暗地笑了,而旺德夫尔又匆匆忙忙跑到太太们圈子里来,他大声嚷道:“我可以肯定,正好相反,俾斯麦先生是非常风趣的人……比如说吧,有天晚上,他在我面前说了一句逗人的话……”
他俩讲话很快,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很小,但拉法卢瓦兹都听见了。 他注视着福什利,希望他过来解释一下,但福什利一直没过来。 他们说的是谁呢?明天半夜他们要干什么呢?
于是,他再也不离开他的表哥。福什利走过去坐下来。他特别感兴趣的是萨比娜伯爵夫人。 以前时常有人在他面前提到她的名字,她是十七岁结婚的,现在大概三十四岁了,婚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成天见到的人只有丈夫和婆婆。 在上流社会里,有人说她冷若冰霜,像个虔诚的信徒,也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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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同情她,说她在嫁到这座深宅老院前,笑声朗朗,目光炯炯有神。 福什利一边注视着她,一边思量着一件事。 他有个朋友,最近在墨西哥战死,死时是上尉,就在他出发前夕,同福什利共进晚餐;饭后,他无意中向福什利吐露了一段隐情,这种隐情,即便是最谨慎的男人,在某些时候,也是会泄露出来的。但是,这事在福什利的回忆中已变得模糊了;那天晚上,他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此刻,他见伯爵夫人坐在古色古香的客厅的中央,身着黑色衣服,安详地微笑着,心里起了怀疑。 她身后有一盏灯,把她那丰腴、微黑的面孔侧面照得轮廓分明,脸上只有嘴唇有点厚,显出一种急切的情欲要求。“他们总谈俾斯麦,有什么用!”拉法卢瓦兹嘀咕道,他装出一副在社交场合中露出的那种无聊的神态,“在这儿,真要命。 你的想法真怪,偏要到这里来。”
福什利突然问他道:“喂!伯爵夫人不同任何人睡觉吗?”
“啊!不,啊!不,亲爱的,”他结结巴巴说道,显得不知所措,忘了做出装腔作势的样子,“你也不看看这是在哪儿!”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这样生气有失风度,就往长沙发里一躺,补充说道:“当然罗!
我说没有,但是我知道的情况也不多……那边有个小家伙,名叫富卡蒙,四处都能见到他,也许他比我知道的多。比这更加不堪入耳的事,肯定也有人见过。我吗,是不管这种事的……总之,如果伯爵夫人真的以不端行为来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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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解闷,她就够机灵了,因为这件事没张扬出去,也没有人谈起过。“
还没等福什利开口问他,拉法卢瓦兹就告诉他自已所知道的缪法家的事。 太太们继续围着壁炉交谈着,他们两个人压低了嗓门说话;倘若她们看见他俩打着领带,戴着白手套呆在那里,她们还以为他俩在一本正经地讨论什么严肃的问题呢。 拉法卢瓦兹很了解缪法伯爵的母亲,她是个令人难以容忍的风流老太婆,总是呆在神甫们家里;此外,只要她摆摆架子,做一个权威性的手势就能使任何人在她面前屈服。至于缪法,他是被拿破仑一世封为伯爵的一位将军晚年所生之子,因此十二月二日以后,他当然得宠了。 他也是一个神情忧郁的人,但他却以诚实、正直著称。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些陈腐的观念,对他在宫廷里所担任的职务,他的尊严和德行都认为了不起,把头仰得高高的,俨然是个圣人。 是缪法老太给他以良好的教育:他每天必须做忏悔,不许逃学,不让犯青年人易犯的过失。 他参加宗教仪式,他有一种多血质型的强烈的对宗教狂热,发作时就跟热病一样。 最后,为了用最后一个细节来形容他,拉法卢瓦兹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句话。“不可能!”表兄说道。“别人还向我赌咒发誓,说是真的……他在结婚的时候,还有这种事哩。”
福什利笑着,一边瞧着伯爵。伯爵的脸上留着络腮胡子,上唇上却没留小胡子,脸显得更方了。 这时,他把次数都报给了斯泰内,神态很冷漠,斯泰内在尽力反驳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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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他的长相很像是这样的人,”他低声说道,“这算得上他送给他的老婆的一件漂亮礼物!……啊!可怜的小娘们儿,她一定已厌烦他了!我敢打赌,她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哩!”
就在这时,萨比娜伯爵夫人跟他讲话。他似乎没听见,因为他觉得缪法的事是那么有趣,那么不寻常。 她又对福什利问一遍:“福什利先生,你不是发表过一篇描写俾斯麦先生的文章吗?……你跟他谈过话吗?”
他赶紧站起来,走到夫人们那边,尽力使自己平静一下,才悠然自得地找到了一句答话:“我的天!
夫人,坦率对你说吧,我那篇文章是根据德国出版的一些传记本写的……我没见过俾斯麦先生。“
他呆在伯爵夫人的身边。他边和她谈话,边继续思索着。她的外貌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小得多,要让别人说,绝对不超过二十八岁,特别是她的一双眼睛,依然保持着青春的光焰,长长的睫毛在眸子里投下了蓝色的影子。 她生长在一个夫妻不睦而分居的家庭,她同舒阿尔侯爵生活过一个月,又跟侯爵夫人生活过一个月;她母亲死后,年纪轻轻就结了婚,这也许是她的父亲促成的,因为她在他的身边很碍他的事。 侯爵是个可怕的人,虽然他很虔诚,但是外面流传着他的一些风流韵事!福什利思量他今晚是否有幸会见侯爵。 她的父亲肯定会来的,不过,也许很迟才会来;因为他非常忙。 这位新闻记者知道这个老头子晚上会在什么地方消磨时光,却装出一副严肃的神态。 他大吃一惊,发现伯爵夫人左面颊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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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巴长着一颗痣。 娜娜的脸上恰好也有一颗。 这真奇怪。 痣上还长着鬈曲的汗毛。 只是娜娜痣上的毛是金色的,而伯爵夫人痣上的毛像黑玉一般黑。 这倒没关系,因为这个女人与娜娜不同,没听说过有男人同她睡过觉。“我一直想能有幸认识一下奥古斯塔王后,”
伯爵夫人说,“听说她为人很好,又非常虔诚……你认为她会陪同普鲁士国王一起来吗?”
“夫人,我想是不会的。”他回答。她不跟任何男人睡觉,这可以看出来。 只要看看坐在她旁边圆凳子上的女儿,再看看她那副毫不出色、拘拘束束的样子就知道了。 这间阴森森的客厅,隐隐地散发出一股教堂般的气息,这就足以表明她是一直屈服于什么样的铁腕人物,一直过着怎样的呆板生活。在这座阴暗而潮湿的古老住宅里,她没有亲自安排任何陈设,一切都由缪法作主。 他用他虔诚的教育、他的忏悔和斋戒统治着这里。 但是,福什利忽然发现一个矮老头儿,满嘴坏牙齿,脸上满是狡黠的微笑,他坐在太太们身后的一张扶手椅上,这个发现向他提供了一个更有说服力的论据。 这个人物他认识,是泰奥菲尔。 韦诺,曾经当过诉讼代理人,专门处理教会的诉讼案件,退休时拥有一大笔财产,过着一种相当神秘的生活;不管到哪里,都有人接待他,都对他毕恭毕敬。 人们甚至对他有一点畏惧,仿佛他代表着一种强大的力量,那是一种别人能感觉出来的隐藏在他背后的神秘力量。 此外,他还表现得异常谦逊,他是圣玛德莱娜教堂的财产管理委员,依他而言怕闲得无事做,才接受了第九区副区长的职务。 真是活见鬼!伯爵夫人被团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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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住了,任谁都别想打她的主意。“这里真叫人受不了,”福什利对他的表弟说,他已从夫人们的圈子里走出来了,“我们走吧。”
缪法伯爵和参议员刚刚离开了斯泰内,就看见斯泰内气乎乎地走来,他满头是汗,小声嘟哝道:“他妈的!
他们什么都不肯说,那么,他们就不说呗……
我会找别人对我说的。“
说完,他拉新闻记者到一个角落里,换了种语气,高兴地说道:“喂!那就明天吧……老朋友,算上我一个!”
“哦!”福什利感到纳闷,低声应道。“你还不知道吧……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为这事,米尼翁还拚命盯住我哩!”
“但是米尼翁夫妇也要去呀!”
“对,她告诉我了……总之,我被她接见了,她也邀请我了……午夜十二点整,剧院散场后。”
银行家脸上喜气洋洋。 他眨眨眼睛,又加上一句,每个字都被他故意说得带有特别含义:“这回你可得手了吧!”
“你说什么?”福什利说道,他假装不懂他的话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