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罗!所有的女人他都认识,”福什利平静地回答,“亲爱的,难道你是外星人吗?”
这时走道里的人已经少了些。 福什利刚要下楼,吕西。斯图华便叫住他。她呆在走廊一头的她的边包厢门口。她说,包厢里太热了,于是她同卡罗利娜。 埃凯母女俩留在宽宽的走廊里,嘴里嚼着糖杏仁。 一个女引座员跟她们亲热地交谈着。 吕西与新闻记者争执起来,她说他真殷勤,宁愿上楼去看望其他女人,也不问一问她们的感受!
然后,她随口说道:“亲爱的,你知道吗?我觉得娜娜演得非常好。”
她想让他留在她的包厢里,陪她看完最后一幕;但是,他还是走了,只是同意等散场后在出口处等她们。 在楼下剧院门前,福什利和拉法卢瓦兹点燃了香烟。 观众一个接一个从剧院台阶上走下来,挤在人行道上,在马路上渐弱的喧闹声中,享受着夜晚的新鲜空气。此刻,米尼翁拉着斯泰内进了游艺咖啡馆。 他见娜娜获得了成功,便热情地谈论起她来;一边瞟着银行家,他对银行家了如指掌。他曾两次帮助银行家欺骗自己的妻子罗丝,等银行家的情欲一消失,他又把他带到罗丝的身边,这时银行家表现得既后悔又忠诚。 咖啡馆里顾客很多,他们都挤在大理石桌子周围;有些人匆匆忙忙站着喝咖啡;横动的人影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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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大的镜子里,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狭窄的大厅里,三盏吊灯、仿皮漆布面子的长凳和铺着红地毯的螺旋楼梯都被无限放大了。 斯泰内走到第一厅里,坐到一张桌子旁,这个厅由于临着大街,门已拆了,按时令来说,拆得未免早了一些。福什利和拉法卢瓦兹从那里经过时,银行家叫住他们,说道:“和我们一起喝啤酒去吧。”
但是斯泰内的头脑里,总是有一个念头:他想叫人把一束鲜花递给娜娜。 他终于叫来一个侍者,他亲密地管他叫奥古斯特。米尼翁一边听着,一边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斯泰内。他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期期艾艾说道:“去买两束鲜花,奥古斯特,交给那个女引座员,两个女主角各送一束,要在合适时交给她们,听明白了吗?”
在咖啡厅的另一头,有一个姑娘,看上去年龄至多只有十八岁样子,她把颈靠在一个镜框上,一动不动地呆在一只空杯子前,她仿佛长时间等人未等到,神态迷惘了。 她有一头美丽、灰色天然鬈发,模样像是处女,一双天鹅绒般的眼睛,显得温柔天真又可爱;她穿着一条褪了色的绿绸袍子,头上戴一顶圆帽,由于经常挨耳光,帽子变破了。 夜晚的凉风吹得她脸色苍白。“哟!原来是萨丹在这里。”福什利瞥见那个姑娘小声说道。拉法卢瓦兹问福什利怎么回事。 哦!她是大街上的一名暗娼,算不了什么。 不过,由于她很下流,大家总爱逗她谈话。 于是,新闻记者提高嗓门说道:“萨丹,你呆在这儿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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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聊呗!”萨丹眼都不眨,若无其事地回答。四个男人听了,开心得笑了。米尼翁向大家说,不用赶紧进场,因为第三幕布置布景要花二十分钟。 可是表兄弟俩喝了啤酒,身上有些冷,因而想进场暖暖身子。 于是,只剩下米尼翁和斯泰内两人,米尼翁把肘支在桌子上,面对面地对他说:“嗯?
这就说定了,我们到她家里去,我给你介绍……你知道,只有我们知道这事,不必告诉我老婆。“
福什利和拉法卢瓦兹回到座位上后,看见第二排包厢里坐着一位衣着端庄的美貌妇人。 陪她看戏的是一个神态严肃的男人,他是内务部办公室主任,拉法卢瓦兹认识他,他在缪法家里见过他。 而福什利呢,他确信这位太太就是罗贝尔夫人,一位正经女人,她只有一个情人,没有第二个,而且她的情人是一位总是受别人尊敬的人。他们只得转过身来。 达盖内向他们得意一笑。 现在娜娜已经获得了成功,达盖内不再躲躲闪闪了,那会儿他在走廊里还洋洋得意呢。 坐在他旁边的年轻的逃学中学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座位,他崇拜娜娜到了如痴如醉的程度。 他想女人就应该像娜娜这个样子。 他兴奋得满脸通红,情不自禁地把手套戴了又脱,脱了又戴。 接着,他听见邻座上的观众在谈论娜娜,他便壮着胆子问道:“对不起,那位演戏的女子,先生,您认得吗?”
“对,有点认识。”达盖内对他的问话感到惊讶和犹豫,小声回答。“那么,她的地址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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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生硬地问他,他气得真想打他一记耳光。“不知道。”他用冷淡的口气回答道。接着他转过身子。 那个金发少年觉得刚才问题问得有些唐突失礼,脸变得更红了,感到惴惴不安。开幕的铃声响了三次,女引座员非要把存放的衣服还给观众不可,她抱着皮大衣和短外套,在进场的人流中走动着。雇来捧场者一见这一幕的布景就开始鼓起掌来。布景是埃特纳火山金火山的一个山洞,山洞开凿在一个银矿里,山洞的两侧就象新铸的银币闪闪发光,在山洞的尽头,火神的锻炉里也发出光芒。 在第二幕中,月神同火神商量好,让火神假装出外旅行,以便让出位置来给爱神和战神幽会。 随后,场上只剩下月神时,爱神就出场了。 观众见娜娜身上一丝不挂,忍不住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她坦然大胆的、赤身裸体地出现在舞台上,对自己的肉体的无比威力确信无疑。 她裹着一身薄纱,她那圆圆的肩膀,高耸的乳房,像喷嘴一样挺直的粉红色的奶头,极其肉感并不停摆动的宽大臀部,肥胖的金发女郎的大腿,以及全部身体,在那轻盈的白得像泡沫的料子下面都能让人想象出来,看得清清楚楚。 她犹如正从波涛中显露出来,除头发外,没有任何东西遮掩身体。 每当娜娜举起臂膀时,在排灯的照射下,能清楚地看见她腋窝下的金色腋毛。这时舞台下没有掌声,笑不出来了。男人们的脸上都露出严肃的神态,肌肉绷得很紧,鼻子收缩,口干舌燥。好象有一阵微风吹过,风里蕴藏着一种无声的威胁。突然间,在这个姑娘的身上,出现了成年女人的特性,她变得使人烦燥不安,身上带着女性的狂热,开放了情欲的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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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的门户。 娜娜一直微笑着,那是一种犀利的微笑,就象要把男人吞噬掉。“真没想到!”福什利简短地对拉法卢瓦兹说。此时,头上插着翎毛的战神,匆忙去幽会,他受到两个女神的夹攻。 有一个场面,普律利埃尔演得很出色。 战神一面受到月神的爱抚,月神在把他送交给火神之前,还想作最后一次努力,把他争取过来;另一方面,他又受到爱神的爱抚,因为情敌当前,爱神更愈精神。 战神沉醉在这些脉脉温情之中,显出一副因受到百般照顾而怡然自得的神态。 随后是一部三重大合唱结束了这场戏。 就在这时候,一个出现在吕西。 斯图华的包厢里的女引座员,向台上扔下两大束白丁香花。 大家一块鼓起掌来。 娜娜和罗丝。 米尼翁向观众鞠躬致谢,普律利埃尔拾起两束花。 池座里的一部分观众转过头来,冲着斯泰内和米尼翁的楼下包厢微笑。 银行家的脸涨得通红,下巴的肌肉微微抽搐,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接下来的情节使全场观众昏昏欲醉。 月神愤愤走了。 爱神倏地坐到一张苔藓长凳子上,召唤战神到她身边来。 人们从没有赶上演过这样大胆勾引男人的场面。 娜娜用胳膊搂住普律利埃尔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演火神的丰唐此时出现在山洞的深处,他扮演一个当场抓住通奸妻子的丈夫,他那滑稽、愤怒的神态,把戴绿帽子丈夫的表情夸张了。 他手里拿着那著名的铁丝网。 他把网摇了一会儿,就如同渔夫撒网时的动作;他用一个巧妙的技法,使爱神和战神上当就擒。他们被铁丝网裹在里面,不能动弹,依旧保持一对幸福情人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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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语声越来越响,就象一阵叹息声在慢慢高起来。 有几个人鼓起掌来,所有的望远镜都对准爱神。 娜娜慢慢地引起观众的仰慕,此刻,每个人都接受了娜娜。 从她身上发出的一股春情,如同从发情期的动物身上发出来似的,总是在不断地扩散着,充斥了大厅。 在这时,她的每个微小的动作都使人们能燃起欲火,连她的小指头的动作都能引起人们的肉欲。 一些人弓着背,背在颤动着,好像有若干看不见的琴弓在肌肉上抽动;长在他们颈后的细发,好象被不知从哪个女人嘴里吹出来的温暖而飘忽的气息吹得微微飘动。 福什利看见那个逃学的中学生,情欲的冲动,使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出于好奇心,他看看德。 旺德夫尔伯爵,伯爵面色苍白,嘴唇抿得很紧,又看看胖子斯泰内,他那中风般的脸简直像死人一样,再看看拉博德特,马贩子似的,用神奇的神态用一只望远镜在欣赏一匹完美无缺的母马;而达盖内呢,两耳涨得通红,乐得摇头晃脑。 随后,他又向后边看了会儿,他对在缪法夫妇的包厢里所看到的情景感到惊讶:在皮肤白皙、表情严肃的伯爵夫人后面,坐着伯爵,他把身子拉得高高的,张着嘴巴,脸上布满红色斑点;他的旁边,舒阿尔侯爵坐在黑暗里,混浊的眼睛变成了猫眼睛,发出闪闪金色磷光。 人们感到窒息,大家的头上流着汗,头发变得沉甸甸的。 观众在那里已经呆了三个钟头了,人身上的气味夹杂着呼出来的气息,使场内的温度升高了。在煤气灯的火焰般的光芒照耀下,空中的尘埃在大吊灯下变浓了,整个大厅开始摇晃起来,观众开始觉得头晕目眩,感到疲乏而兴奋,充满午夜时分的卧室中的朦胧睡意。 对着一千五百个济济一堂、昏昏欲睡的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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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面对着这些演出结束时精神疲惫和神经异常的观众,娜娜凭借着她那大理石般的白皙的肌肤和她那强烈的性感,获得了胜利,这种性感足以毫无损害地摧毁全体观众。戏演完了。 听到火神的胜利的呼唤,奥林匹斯山众神列队一边从一对情人面前走过,一边发出“啊!
唉!“
“啊!
唉!“
等惊讶和快乐的喊声。 朱庇特说:“我的孩子,你让我们来看这个,我觉得你有些轻浮了。”下面,情节变得有利于爱神。被虹神带来了的乌龟合唱队,哀求主神不要审理他们的诉状了,因为自从他们的妻子呆在家里后,男人们简直没法在家里生活,他们当乌龟,反而高兴。这出戏的主题就是这样。于是,爱神被释放了。 火神被判处夫妻分居。 战神和月神言归于好。 为了让家庭生活安宁,小洗衣女被朱庇特送到一个星座上去。 人们总算把爱神从她的囚室中拉出来,她在那里时并未练习动词“爱”的变位,而是折摺纸鸡。 闭幕时剧情发展到最高潮,乌龟合唱队跪在爱神面前,唱感恩歌;爱神微笑着,她那具有无比吸引力的裸体让她显得高大起来。观众站起来,走向门口。 在雷鸣般的喝彩声中,有人叫着剧作者的名字,观众两次鼓掌要求演员谢幕。“娜娜!”
的叫声震响着。 接着,观众还未走完,大厅内就暗下来,成排脚灯熄灭了,大吊灯的光线变得暗了,从舞台两侧的包厢上落下来长长的灰色布罩,盖住了楼厅的金色装饰。 那样炎热、人声鼎沸的大厅,仿佛顿时沉睡了,发出一股霉味和尘土的味道。缪法伯爵夫人站在她的包厢边沿,等待观众离去;她站得挺直,身着柔软暖和的皮衣,看着暗处。在走廊里,观众向女引座员们催要衣服,面对那些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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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衣服,她们个个忙得晕头转向。 福什利和拉法卢瓦兹匆匆走在前头,想亲眼看一下观众散场时的情景。 前厅里男人们排成一行,在两边的楼梯上,还有两队整齐而密集的观众没完没了地往下走。斯泰内拉着米尼翁,走到前边的人群中。德。 旺德夫尔伯爵挽着布朗瑟。 德。 西弗里走了。 加加与其女儿似乎不知该怎么走,拉博德特赶紧去为她们找了一辆马车,她们上车后,他还殷勤地为她们关上车门。 谁也没有看见达盖内走过。 那个逃学的中学生,脸上火辣辣的,决定到门前等演员们从剧场中出来,他向着全景胡同跑去,结果发现胡同的栅栏关着。 萨丹站在人行道上,走过来用裙子撩擦他;由于心情糟糕,他粗暴地拒绝了她。 她眼里噙着欲望和无奈的泪水,消失在人群中。 一些观众抽着雪茄,边走边哼着:
黄昏时分,爱神在徘徊……
萨丹又到了游艺咖啡店前面,侍者奥古斯特让她吃客人吃剩下的糖。 最后,她被一个高高兴兴的胖男子带走了,一起消失在逐渐沉睡下来的大街的暗影中。还不时有观众从楼梯上走下来。 拉法卢瓦兹在等候克拉利瑟。 福什利曾经答应过等候吕西。 斯图华和卡罗利娜。 埃凯母女俩。她们来了,前厅整整一个角落都被她们占据了,在那儿大声说笑;而这时,缪法夫妇正神态冷漠地从她们身边走过。 博尔德纳夫正好推开一扇小门出来,福什利正式答应他,要给他的戏写一篇评论文章。 这时,博尔德纳夫汗流满面,满面红光,就象被成功陶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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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出戏可以接连演二百场,”拉法卢瓦兹巴结他道,“巴黎人都会络绎不绝地来你的剧院看戏。”
可是博尔德纳夫生气了,他猛然抬起下巴,示意拉法卢瓦兹看看拥挤在前厅里的观众。 这群吵吵嚷嚷的男人,都口干舌燥,眼睛红似火,他们浑身发热,心里还想着娜娜。 接着,博尔德纳夫嚷道:“就称我的妓院吧,食古不化的家伙!”
二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娜娜仍然在睡觉。 她住在奥斯曼大街的一座高大的新房子的第三层楼上。 房东把它租给一些单身女子,她们成为新房子的第一批房客。 一个莫斯科富商来到巴黎过冬,帮娜娜预付了六个月房租,把她安顿在那里。这套房子对她来说,显得太大了;里面的家具好象从没有配齐全过,陈设豪华但刺眼,几张金色的蜗形脚桌子和几张椅子与从旧货商那里买来的旧货——几张独脚桃花木制小圆桌、几盏模仿佛罗伦萨青铜制品的锌制菱形大烛台摆在一起,显得非常不协调。 这令人联想到她早就被第一个正经丈夫抛弃了,后来又落到一些行为不正的情人手中。可谓旗开失利,第一次下海就失败,告贷无门,被人赶出住宅的威胁也缠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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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娜娜趴着睡觉,两只赤裸的胳膊搂着枕头,睡得发白的脸埋在枕头里。 整套住宅里,只有卧室和盥洗室两个房间被本区一个装潢工人精心装潢过。 一道熹微的光线从窗帘下照进来,照亮了卧室内的红木家具、帷幔和罩着锦缎套的椅子,锦缎的底色是灰色的,上面绣着一朵朵大蓝花。在这间沉睡、空气湿润的房间里,娜娜突然醒来,感到身边仿佛空空的,顿时大吃一惊。 她看看枕头旁边的另一只枕头,在镂空花边枕套中间,还留下人头压陷了的痕迹,她用手摸摸,还有点热呢。 接着,她用一只手摸索着,按了一下床头的电铃。“他走了吗?”她问进来的女仆。“对,保尔先生走了,还没到十分钟……因为太太很疲劳,他不想打扰您。 他让我转告太太,他明天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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