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还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下一步啊,我估计你在这里呆的时间也不长了。”
肖海毅心里陡然一震,心中有些欣喜,又有些不舍。他当然知道夏松青的意思,连忙双手端起一杯白酒,恭敬地递到夏松青面前,诚恳地说:“司令员,请允许我代表全旅官兵敬您一杯。没有您和党委机关的正确领导,没有全旅官兵的奋发努力,我个人绝不会取得这样的成绩,这杯酒,是我感谢您对陆战第7旅的关心和照顾。”
“好!”夏松青哈哈一笑,拿起自己的杯子,“这杯酒我喝了!”
中央圆桌的左首圆桌酒席上,陈妍一直坐在鲁炎的身边,不停地给鲁炎夹菜,鲁炎也不拒绝,一边吃一边抬头看着陈妍。周围官兵乱哄哄地敬酒说话,倒是没人注意他们。
“看什么呀?有什么好看的?”陈妍让鲁炎盯得有些不自然。她喝了一点白酒,脸红扑扑的,在白军装的映衬下仿佛变成了一朵粉桃花。
“看你不成啊?平时都没时间看,现在趁乱好好看看。”鲁炎坏笑着盯着陈妍的脸,煞有介事地问:“我很奇怪,你似乎不会变老。你再看看我,看上去比你大了好几岁。”
“嘿嘿,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陈妍笑着说,“这样我就没危机感了。”
“你有什么危机感?女大三还抱金砖呢!”鲁炎用餐巾纸擦了擦嘴,满不在乎地说,“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那可不行,我得好好保养。”陈妍小嘴一撇,双手一摊,假装伤心地说,“不然等我老了,你不要我了怎么办?”她的话音刚落,忽然觉得左手一热,一股暖流顿时侵袭了全身。
餐桌下,鲁炎悄悄拉住了陈妍的手。
“别的话我不想说了,说到不如做到。”鲁炎的口中带着微微酒气,他俯在陈妍耳边低声说道,“就说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陈妍的脸顿时蒙上了一朵火烧云。厚实的桌布下,她的左手被鲁炎的右手紧紧攥着,根本挣不开。她的眼睛含着光,低着头,挑着眼角左顾右盼,生怕被其他同志看到。
“松开,快松开,别人看着呢。”陈妍又羞又喜,嗔怪地轻声呵斥,“有领导在呢。”
“领导在怎么了?领导还不能让咱谈恋爱了?”鲁炎说完,抬手拿起一杯白酒,和前来敬酒的刘大虎喝了个底朝天。等到刘大虎掂着酒杯笑呵呵走了,鲁炎还紧紧握着陈妍的手。
“鲁炎!陈姐!我敬你们俩一杯!”一个清脆的女声从两人背后传来。
鲁炎心中一动,不得不放开了握着陈妍的手,两人将手从桌布下拿出来后都有些不好意思。站在他们身后的中尉乌云格日乐目光何等敏锐,早就发现了两人不自然的神情。乌云格日乐没有点破,只是在看到两人甜蜜的样子,心中忽然有点甜,又有点酸。
“祝你们两位健康快乐,永远幸福!”乌云格日乐和两人碰杯之后,一仰脖,将一半杯白酒全喝下了肚。
乌云格日乐喝完酒后,对着两人微微一笑,看着周围大声喧哗的战友们,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你们玩得愉快,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乌云格日乐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自嘲地说,“真奇怪!今天没喝多少酒呀!”
“不舒服?”鲁炎皱了皱眉头,说道,“哪里不舒服?还能不能坚持?一会还要给司令员敬酒,乌云,缺了你可不好啊……”
“真不去了,我头有些晕。”乌云格日乐疲惫地摆了摆手,“我先回去睡了。”
陈妍捏了鲁炎胳膊一下,而后关切地说:“妹妹,我陪你去卫生队看看吧?”
“谢谢陈姐。”乌云格日乐感激地笑了笑,“不用了,我自己回去睡一觉就好。”说完,她向两人摆摆手,转身穿过人群,独自走向了餐厅侧门。
乌云格日乐刚离开,鲁炎就被龙百川叫走敬酒了。只剩下陈妍一人站在原地,她手中握着空空的酒杯,望着乌云格日乐消失在门外的身影,脸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忧郁。
165
乌云格日乐低着头,快步走在曲折的林荫小路上。这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从机关招待所直接通向女子侦察中队的营区。她今天穿了一双新的制式女军官皮鞋,走着走着,就觉得新鞋有些咬脚,不由放慢了脚步。
南国的夜风熏熏地吹来,又绵又柔,抚在脸上有种说不清的燥热。乌云格日乐深吸了一口气,湿热的空气一股脑地钻进了她的嗓子,一直通到心里。她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月亮明晃晃的,像一轮银盘,悠悠地悬挂在乌云格日乐的头顶上,月光撒在青石板上,青石板上如同被涂抹上了一层薄薄的亮漆。
25岁了,乌云格日乐看着天上的月亮,轻轻叹了口气。
昨天晚上打电话时,远在草原的父母还问她有没有找到合适的人,能不能早些结婚,乌云格日乐的父母再次催促她说,女孩子可不能等,你童年时的姐妹们早就结婚了,我们也想早点抱孙子呢。乌云格日乐当时嘻嘻哈哈地应付了几句,表面上并不在乎,可心里着实动了一下。
自从提了干之后,的确有不少人给乌云格日乐介绍对象,甚至龙百川还为朋友来提过一次亲。可都被乌云格日乐婉言拒绝了,她从来没有去相过一次亲。为什么?原因很简单,自从在抗洪一线和张冲有过一次难忘的包扎经过后,那个彪悍勇猛的小光头已经深深地走进了她的内心世界。
安静。乌云格日乐的内心是一个绝对安静的世界。在任何时刻,乌云格日乐都在有意或无意地培养自己安静的内心。这是她的天性,更是一种缘自职业的需要。当她面对每一个狙击目标时,都会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变得纤尘不染,叶落无声。当她的双手举起88式步枪的时候,那圆圆的瞄准镜便成了一个微缩的生命之孔。
但是张冲的身影却始终印在心头的某一道纹理之中,挥之不去。
乌云格日乐想着想着,心头又有些微微发酸。庆功宴会上,她看到鲁炎和陈妍亲密的样子,不禁有些自怜。远在土耳其的张冲,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等什么吗?他已经走了整整一年,在这一年中并无半点消息。
“呜!”
一个猫头鹰的叫声从旁边的树从中响起。猫头鹰拍打着翅膀,扑拉拉地从树梢上飞了起来。乌云格日乐淡淡地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向前方的中队营房走去。营房下的路灯白糁糁的,有些像苍白的纸。她整了整军装,昂着头走进了营院。
女子侦察中队的宿舍是一个坐落在旅机关中的三层楼房。乌云格日乐走进楼房的时候已经熄灯了,代理指导员韩小燕正好带着两名要上岗的哨兵走下楼,看到乌云格日乐,她楞了一下,说道:
“乌云,才10点,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的头有些晕,想先回来睡了。”乌云疲惫地向韩小燕笑了笑,“燕子,今天辛苦你了。”
“客气什么,真是的,你呀,越来越婆妈了。”韩小燕拽了拽乌云格日乐的胳膊,疼惜地说,“快去睡觉吧,晚上我值班。”
乌云格日乐点点头,目送韩小燕出了楼门,才转身上楼。她怕吵醒战士,十分小心地放轻脚步,慢慢走上楼梯,而后借着走廊里昏暗的灯光,打开了自己的宿舍房门。
进了屋,乌云格日乐连灯都没开,径直躺到了床上,双眼盯着黑黝黝的天花板发楞,脑子一片空白。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沉陷在黑暗之中。
忽然,乌云格日乐的耳朵动了一下,她似乎听到了房间中有什么声音。这种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呢?她的耳朵如同雷达一般搜索目标,很快将发声源锁定在窗棂上。夜风起来了,风从窗外呼呼地刮起,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似地拍打着窗户,乌云格日乐轻轻叹了一口气,很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拖沓着鞋子走到窗边,将窗户的插销一个个重新对齐,扣好。
窗户重新固定之后,她转过身来,就看到了一个男人。
房间内,男人穿着一身洁白的海军礼服,就站在她的面前不过两米远的地方,月光从窗外低低地撒进来,小心地蔓延到男人直挺挺的鼻梁上,而鼻梁之上的部分,却陷入了黑暗之中,使人无法看请。乌云格日乐只能看到他高昂的下巴上还带着薄而坚硬的胡须,还能看到他那张锋利如刃的唇线在月光下瑟瑟颤抖,似乎要吐露出什么悄悄话。
乌云格日乐开始以为这是幻觉,以为这是自己喝酒后头脑发晕的结果。那一刻她还在内心之中嘲笑自己,怎么可能?自己的脑子一定是出了问题。张冲,他怎么可能出现在我的房间内?
但当张冲结实有力的双臂莽撞地箍住乌云格日乐的肩膀时,她感到了一阵浓烈而刺激的男人味道扑面而来。她的身体一下子软了,酥了,融化了。她奋力地转过身,扑在张冲怀里。她抬起手来,在黑暗和月光的交接点摸索着张冲的光头,嘴里梦呓一般地说道:
“是你吗?张秃子?你是吗?”
张冲粗壮的喘息声代替了一切回答,他紧紧抱着她,用力地抱着她,仿佛要将乌云格日乐压进自己的身体。乌云格日乐有些喘不过气,她伸直了光滑的脖子,用力地呼吸一口空气,身体一颤,两滴眼泪就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突然,宿舍的门被轻轻推开了。瞬间白光闪烁,日光灯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
鲁炎和陈妍站在门口,两人手里提着一些水果和药,呆呆地注视着房间内抱在一起的两人。
张冲和乌云格日乐被忽如其来的灯光刺得眼睛发疼,两人松开了手,扭头,看着门口的鲁炎和陈妍。
四人就楞楞地对望着,仿佛在刹那间失去了灵魂,成为了四尊木雕石塑。
过了五秒钟,鲁炎动了动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突然大喊一声:
“张秃子!”
166
张冲回到部队的第一天,发生了许多事情。
他先是赶到旅机关干部科报道后,然后就去面见肖海毅。谁知道旅领导们都在招待所大宴功臣,加上司令员夏松青又在现场,张冲怕自己太唐突,就在门外默默等待。不料没过多久,乌云格日乐就独自走了出来。张冲心头一阵激动,犹豫再三,决定先和乌云格日乐见上一面。他偷偷钻进了乌云格日乐的宿舍,想给她来一个惊喜。两人正热烈拥抱之时,不料被前来探望的鲁炎和陈妍撞见,把张冲弄了一个大红脸。
张冲回来了,乌云格日乐的头疼立刻好了。四个人又去了雷鲨中队的食堂小聚了一番。鲁炎和张冲都喝多了,两人一边喝酒,一边数着陈年旧事,很快面颊上就带上了激动的泪珠。乌云格日乐和陈妍也跟着掉了眼泪。男人们不容易,她们更不容易。
鲁炎把中俄演习的过程给张冲讲了一遍,听得张冲两眼冒光,一个劲儿地说可惜了可惜了,要是我回来参加就好了。接着张冲把在土耳其和日本特种兵武田英豪的故事像说书一样讲了出来,他一边讲,一边解开了上衣大口喝酒,说得口沫横飞,脸红脖子粗,众人听得入了迷,纷纷停下手中的筷子,只听张冲一人拍着桌子大声吆喝。
“好你个张秃子!去了趟土耳其翅膀就硬了!”突然,食堂窗外传来一声爆喝,打断了张冲的话,“臭小子!回来也不见我!”
“龙哥!”张冲眼睛一亮,猛得站了起来,转身一看,龙百川和武刚正笑呵呵地推开了食堂的大门,走了进来。张冲一个箭步,跃到了龙百川的面前嘿嘿直笑。龙百川一把搂住张冲的脖子,狠狠拍了他的光头一下,
“臭小子!我还当你把我忘了呢!”
张冲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说道:“怎么会呢!龙哥,我今天刚到部队,你们正在庆功……”
“庆功你怎么也不参加啊?”扛着两杠三星的武刚笑着捏了捏张冲的胳膊,说道,“你这小光头,越来越结实了啊!”
“武教官!您也没变!”张冲忽然看到武刚的肩章,顿时吐了吐舌头,说道,“您高升了啊!”
武刚随和地笑了笑,说道:“越来越老了,和你们比不了了!”
“你呀,叫错了吧?”龙百川笑着说,“这是咱们旅的武参谋长!”此刻的武刚,已经升任了陆战第7旅的参谋长。在转业和留队两种抉择中,武刚不顾家庭的困难,毅然选择了前一种生活。他对这身军装的感情实在太深了,蓝白色的海洋迷彩色,已经牢牢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永远无法割舍。
重新摆酒,另外加菜。新老两代海军侦察兵聚在了一起喝酒,一直喝到了月上中天。陈妍亲自下厨做菜,乌云格日乐不擅长厨艺,便在一旁给陈妍打打下手。看着自己的男人在酒桌上恣意豪饮的样子,两个女人忽然觉得心中轻松起来,似乎幸福的生活都是那么顺其自然,期盼中的幸福只是近在咫尺的瞬间。
这场豪饮一直喝到了天色发白。席间,四个男人互掏肝胆,借着酒劲说出了一些憋在心里的陈年话:“武……武教官……不!武参谋长!”张冲瞪着眼珠子,手里晃荡着举着一杯酒,“我敬您!我给您承认错误!我当新兵那会跟您叫板,还跟您打架……我混蛋!我是土匪!”
“老弟啊!”武刚的黑脸被酒精涨得发紫,拍着张冲的肩膀大声吆喝,“是老哥不好啊!怪我这个臭脾气……委屈你了……听着!不许叫我参谋长!我是你老哥哥!”
“好!咱……干了!”张冲光着脊梁,猛地一仰脖子,把杯子里的白酒一饮而尽,而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冲着微微发白的天空猛磕了几个头,一边磕头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爸!爷!我回来了!我回国了!你们都看见了吧!”
“爷!我制服了小日本的特种兵!您在天之灵该瞑目了!”刚磕了几下,他就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众人连忙把张冲扶了起来。乌云格日乐从厨房里端着一大碗醒酒汤跑了出来,绕过了地上七零八落的白酒瓶子,给男人们放到桌子上。她看着已坐在鲁炎身边的张冲,不禁有些心疼,忍不住劝道:
“敌人还没来,你这是和谁较劲呢?”
鲁炎的眼睛有点充血,但神志还算清醒,他听清了乌云格日乐的话,搂住张冲的肩膀,大着舌头说道:“张秃子是英雄之后,是我们海军的‘浪里白条’!乌云,你得了解他啊!他可是国恨家仇聚一身啊!”
“我当然了解!”乌云格日乐微微一笑,索性坐在了张冲身边,顺手端起了张冲的酒杯,“为了明天就发生的战争!我也喝一杯!干!”她仰起脖子,一杯白酒打着转就进了喉咙。
“好!我陪你一杯!”鲁炎看到乌云格日乐干了,自己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不愧是草原上长大的姑娘!有豪气!”龙百川赞赏地拍着手,又给众人盛满了酒,命令似地道:
“喝!今天是周末,咱们休息!”
鲁炎一口把酒喝干,转过头看着神采奕奕的张冲,心头涌起一个小小的疑问:以张秃子的性格,怎么会对那个日本人手下留情呢?他哪儿来得耐心、善心?鲁炎回想起张冲歼灭海盗的情景,几乎是手起刀落一刀一个绝不留活口。当然那个日本人不是海盗,但他诬蔑张冲撒谎,惹怒了张冲,张冲怎么还会去救他?鲁炎的确有些想不通。酒席散后,他背着张冲,告别了众人后向雷鲨中队的营区走去,没走几步,鲁炎就开口问道:“张秃子,你为什么救了那个日本人?这好像不大是你的一贯行事风格啊?”
“喝酒!……干!”张冲似乎醉得一塌糊涂,半个脑袋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