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长！您上岸休息会儿吧！这口子算不了什么！”
“我知道这口子算不了什么！但你们给我多留点心！”肖海毅喊着，“小心点自己！”
“肖旅长！”防汛总指挥在两名小伙子的搀扶下，穿过人群走到岸边，望着水中的肖海毅，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不好了！前面的庙头低闸年久失修，马鞍大堤多处渗水，一处新加固的防线已经被洪水冲破了！那里是汉川市的要道！如果那里垮了，连高速公路都会被淹没，汉川市就没救了！”
“没救了？”肖海毅浑身打了个激灵，手脚抓着泥土和砖头，飞快爬上了堤坝，问道，“马鞍大堤离这里多远？”
“距离这里有10公里！沿河堤而上就是！”总指挥的额头冒着冷汗，“我也是刚才得到的消息，晚了就怕来不及了。”
“谁在那里布防？”肖海毅顾不得甩掉满身的泥巴，立刻回头大声问参谋，“谁是负责人？”
“报告旅长！侦察大队上午从武汉市赶来，现在刚刚到达马鞍大堤！”
“给我接侦察大队！快点！”
一辆正在工作的通讯车开到堤坝边上，肖海毅用满是泥水的手抓起了无线电通讯器的话筒：
“喂？是龙百川吗？”
“到！旅长您好……我是龙百川……”肖海毅的耳机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还夹杂着人的呼喊声和水的咆哮声。
“别废话了！你在什么位置？”
“我现在正在……马鞍大堤的破口处……正在指挥堵口……”
肖海毅眼睛里冒着火，扯着嗓子对话筒喊：“龙百川你听好，我现在代表陆战第7旅党委向你下令：你们侦察大队任何一个人不能后退一步！要与马鞍大堤共存亡！口子裂开了，给我填麻袋！麻袋填完了，给我填石头！石头填完了，给我填汽车！实在没东西填了，就给我填人！战士填完了给我填干部！干部填完了你自己填进去！你填完了我填进去！”
不等龙百川回答，肖海毅就将话筒和耳机扔到车上，一脚踏上了通讯车，对司机喊道：
“马鞍大堤！快！”
127
暴雨横飞，电闪雷鸣，此刻的马鞍大堤已成为了一处壮怀激烈的战场。
顷刻之间，10多米高的外堤被踩出一条条泥泞的小路。侦察大队的虎鲨、龙鲨和雷鲨三个中队分段抢修堤坝，女子侦察中队做为后援，担任起运送防汛物资的任务。身穿橘红色救生衣的侦察大队官兵往来如梭，织成丝丝流动的彩线。不到半个小时，官兵们已是挥汗如雨，多数人干脆脱掉衣服，只穿着一条印有中队标志的训练短裤赤膊上阵。
龙百川放下肖海毅的电话，立刻分配任务，雷鲨中队负责抢修被洪水冲破的堤坝口。
“死也要给我死在江里！”龙百川咬牙下了一个死命令，然后一手提起一个沉甸甸的麻袋就往堤坝上冲。
在堤坝上，你分不清谁是干部，谁是战士，你只能看见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身影，一次次奋不顾身的抢险。
张冲脱了衣服，露出一身白花花的肌肉，大叫一声，第一个跳下了涌入滚滚江水的堤坝口，紧跟着雷鲨中队跳下去几十名战士。张冲指挥战士们手挽着手，顶在缺口处结成人墙，用身体抵挡汹涌而入的洪水。鲁炎立即指挥其他队员从上向缺口处填麻袋和石块，
这条缺口大约有十米宽，水流十分湍急，似乎整条长江的压力都集中到这块缺口上来。结成人墙的战士们腰上捆着救生绳，互相紧紧靠着，顶着一个又一个的巨浪冲击。那些装满沙子的麻袋和脸盆大小的石头，刚刚被扔到缺口的水中，就被数不清的强力旋涡卷走，如同一片片树叶落到江中，只在水面打了个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么填不行！”张冲站在洪水中，扯着一根断裂的钢筋对岸上喊，“家伙太小了没用！得弄点大东西来！”
龙百川眼见缺口被洪水冲得越来越大，不由心急如焚，他一眼瞅见公路上的解放运兵车，大吼一声：
“把车开过来！填车！”
很快，一辆解放运兵车就被几十双手推进了堤坝的裂口之中，滚滚江水瞬间漫到了车厢顶部。
“填！”
龙百川混身是汗，喊了一声，拿起一个装满沙子的麻袋扔了下去。顿时，几十双手竞相飞舞，不到十分钟，500多只麻袋和2吨石块就倾倒了下去。
洪水的势头终于减弱了，暴雨也慢慢停止了，浪花拍打在逐渐坚固的缺口处，卷起了一个个浑浊的旋涡。
阳光从云层后露了出来，一道眩目的彩虹挂在了天边。远处，混杂着污泥和各种垃圾的黄色江水在河道内翻滚不息，偶尔还会有几棵似乎泡了几年的大树慢慢的飘走，江水几乎已经平了马鞍大堤的子堤，而在堤坝远处则是一片被江水洗过一遍的土地，大部分是瓜田，被洪水冲过一次后，这些瓜田里的瓜烂了一大半，幸存下来的一些瓜也个个蔫蔫地趴在烂泥地上。
龙百川站在马鞍堤坝上，嗓子喊得冒了烟，顾不得上喝一口水，依旧带领队员们抱着石块填缺口。张冲带着几十名队员冒着被旋涡卷走的危险，齐心协力用身体堵住每个细小的口子。
鲁炎的双手被锋利的石块磨得鲜血淋漓，他简单地找卫生员涂了点酒精，又扛着沙袋冲上了堤坝。当鲁炎和两名新兵再次冲上堤坝的时候，忽然脚下一软，耳边听到轰隆一声，身体忽然向下沉去。
“不好！堤坝塌方了！”鲁炎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他下意识地扔掉沙袋，双手猛推身边的两名新兵。
两个新兵被推到安全地带，转身带着哭腔大喊着：
“排长！”
128
马鞍堤坝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正在扩大的土坑，一股浑浊的黄水带着一些形状规则的渣粒涌了上来。
鲁炎摔在宽2。5米、深3米的土坑之内，全身浸泡在浑浊的泥水之中。他只觉得混身像散了架似的酸疼，幸好马鞍堤坝堤身基础为黏土，鲁炎活动了一下四肢，还好骨头都没事。土坑之上，早就围满了人。雷鲨中队的队员们一见鲁炎落入坑中，立刻扑过来搭救，那两个被鲁炎救起的新兵要不是被人拉住，早就跳下坑去了。
“我没事！”鲁炎冲着坑上的人喊道，“我没受伤！不用管我！你们继续填坑啊！”
龙百川扛着一捆攀登绳跑了过来，他分开人群，俯身扒着洞口，喊道：
“小鲁，你怎么样？”
“我没事！”鲁炎在上涨的黄水中高喊道，“龙队长！不用管我！”
“屁话！什么叫不用管！”龙百川骂了一句，将攀登绳扔了下去，“小鲁，接着！快爬上来！”
鲁炎抓住了垂下的攀登绳，开始向上攀爬。他的脚蹬在坑壁之上，半条腿却一下子陷了进去，一些白生生的圆形颗粒从土中翻了出来，鲁炎心里一惊，立刻捏起一个白颗粒，放到眼前，
“这是虫卵啊！是白蚁的卵！”他在学校的生物课本上见过这种东西，“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太危险了！这处塌洞原来是一个特大的白蚁巢穴！想到这里，鲁炎不再用脚去蹬又软又粘的坑壁，仅靠双手发力，噌噌几下爬上了洞口。
“龙队！下面是个白蚁洞！堤身、泥土含水量已经饱和了！土质粘着能力非常降低！现在汛期雨量充沛，这个蚁洞的塌方甚至能毁掉整个堤坝！”鲁炎浑身泥水地从洞内爬上来，顾不得其他队员递过来的矿泉水和白毛巾，焦急地向龙百川汇报：“这里太危险了！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
龙百川低头向洞中望去，只见洞内水流翻滚，浑浊的江水中带有黄澄澄的蚁食残渣和粘土，蚁洞周围的堤面略略低陷。龙百川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急忙派人请来防汛指挥部的抗洪专家。四十多岁的抗洪专家姓李，生了一脸麻子，他穿着雨靴一路小跑上了堤坝，一见正在塌陷的巨大白蚁洞，吓得脸色发白，连声说道：
“马鞍堤坝要完了！咱们快跑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白蚁洞！”说完，他转身就要跑。
鲁炎立刻冲上去，从后面抱住李专家，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低声命令道：“不许胡说！你这是动摇军心！小心我把你关起来！”
李专家被鲁炎像捏小鸡一般拎下了堤坝，送到了安全地带。而后鲁炎又冲回堤坝，望着龙百川说道：
“队长！不能依靠别人了，只能靠咱们自己！我想咱们首先要加固堤身，同时内坡开沟导流，降低泥土湿度，增强堤坝的粘着力，你觉得怎么样？”
龙百川盯着白蚁洞，点了点头，说道：“还要挖开这个致命的洞穴，彻底翻筑，才能保住大堤！”
“柳小山！”龙百川冲着奔流的人群大喊。
“到！”满身泥水的柳小山只穿着背心和短裤，扛着一个麻袋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带上雷鲨中队的老兵们，立刻进行开沟导流！鲁炎，你去调用一台铲土机和两台翻斗车，一台装载车，准备开仓运土。另外，告诉乌云格日乐，让她们给我火速运送石块100吨，编织袋500只！”
“是！”柳小山和鲁炎同时喊了一声，立刻分头行动。
下午3点，肖海毅赶到了马鞍堤坝。一场围绕着白蚁巢穴的抢险战役开始了。
雷鲨中队的老兵们分成两组，手提工兵锹，从白蚁洞周围开出了四条小水渠，将洞内涌出的江水引到内堤之上，四条小水渠如四条穿海的小龙，将奔腾的江水从洞内送到平地上，快速缓解了堤坝的压力，白蚁洞坍塌的速度明显减慢了许多。
袁志和乌云格日乐带领着女子侦察中队发了疯似地一次又一次冲上堤坝，每人身上都背着沉甸甸的麻袋和石块，姑娘们的军装磨破了，肩膀也被磨破了，鲜血浸湿了迷彩服，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更没有一个人叫苦喊累。
控制住白蚁洞坍塌的速度后，鲁炎随即开始指挥机械作业，铲土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一次次将白蚁洞周围的土铲下，雷鲨队员们抓住空隙，向白蚁洞内填上石块。只见白蚁洞外石块飞舞，灰尘漫天，队员们累得汗流浃背，连干六个小时，每个人的双手都磨掉了一层皮，十个指甲掉了八个，血淋淋的手掌按到石块上，一碰就是一个血手印。
天渐渐黑了，堤坝缺口和白蚁洞造成的险情终于被逐渐控制下来，此刻，侦察大队的三百名官兵已经连续两天一夜没合过眼，空荡荡的肠胃里只有一些压缩饼干。
当鲁炎看着白蚁巢穴被完全封死后，才松了一口气，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一盏盏强光灯点亮了堤坝，他和其他队员借着橙黄色的灯光，将一个个奋战在堤坝缺口处的战友拉上岸，队员们在龙百川的指挥下走到堤坝底，靠着堤坝开始休息。
当他把张冲最后一个从水里拉出来的时候，不禁抽了一口冷气，大声斥道：
“张秃子！你腿上爬的是什么东西？”
129
张冲听到鲁炎的喊声时刚刚登上堤坝，他觉得双腿上冒着一股凉气，低头一看，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七八条吸血后胀得比手指还粗的蚂蝗死死叮在他的双腿上，正贪婪地大口吸着鲜血。
“我操！这帮狗日的！敢偷袭老子！”张冲顿时怒火冲天，立刻弯下腰，伸出手掌拍向正在蠕动的蚂蝗。
“啪！”
张冲一巴掌拍掉了三、四只蚂蝗，瞬间，鲜血溅红了他的小腿。蚂蝗被拍断的半截身子还嵌在腿上，张牙舞爪地拼命向肉里挤。鲁炎帮着张冲一起将蚂蝗向外拔，没想到这些吸血鬼的身子又滑又扁，两人几乎捏不住它们，根本无法完全将它们从腿肉中拔出。
两人正手忙脚乱地捉着蚂蝗，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你们怎么能这么弄？”
是乌云格日乐的声音！鲁炎和张冲同时抬头，看到乌云格日乐和韩小燕站在堤坝上吃惊地看着他们。
“这不是开玩笑吗？有这样捉蚂蝗的吗？”韩小燕又好气又好笑的说。此时的韩小燕，肩膀上已经换上海军下士的军衔，成为女子侦察中队的一名侦察班长。
“这些家伙……又滑又粘……根本握不住！”张冲摊开粘着鲜血的双手，无可奈何地说道，“我们是有劲儿使不上。”
乌云格日乐立刻在张冲面前蹲下，伸出双手对着张冲的右小腿伤口周围轻轻拍打，说来也怪，没几秒的功夫，那些断成半截的蚂蝗一个个服服帖帖地从淌血的伤口中退了出来。
“看到没？应该这样弄！”韩小燕弯下腰看着乌云格日乐的动作，羡慕地说，“哎，看看我们格格多照顾你？”乌云格日乐虽然提干当了排长，但韩小燕依然一口一个“格格”的叫着，两人的关系不但没有因职务而疏远，反而更亲密了。
张冲听韩小燕这样一说，心里倒不好意思了，面孔涨得通红，双腿欲抬还休，站在堤坝上不知该不该再让乌云格日乐继续拍下去。
“别乱动，会流血的。”乌云格日乐抬起头看着张冲，轻声嗔怪道，“张秃子，现在你老实了？跟我吵架时的劲头哪去了？”
月光和灯光的双重照耀下，将乌云格日乐的脸遮挡得朦朦胧胧，一张清秀的面孔上写满了同情和心疼，张冲望着她的脸，不由看呆了。在那一刻，他坐倒在堤坝上，任凭乌云格日乐拍打着自己的双腿，他觉得她的双手是两朵柔软的棉花，轻轻抚过那些班驳的伤口，又暖又烫。张冲甚至希望乌云格日乐的双手永远不要停下去，就这样温柔地拍啊拍的，直到整个世界失去光芒，失去色彩。
韩小燕拉着鲁炎悄悄走下了堤坝。鲁炎回头望去，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越来越长，乌云格日乐浑然不知似地拍打着张冲的腿，又从急救包中掏出药水，给他的伤口一层层慢慢涂好。
堤坝下面，疲惫的侦察队员们草草吃过干粮，个个倒在麻袋之上，早已进入甜美的梦乡，鲁炎和韩小燕小心地在堤坝下前进，生怕一不留神踩到了战友。
“哎，鲁排，你说我们格格是不是喜欢张秃子？”韩小燕俏皮地问鲁炎，“是不是呀？”
“不会吧，我看张秃子天天和她吵架呢。”鲁炎笑着说，“他还总说乌云皮肤黑呢！”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韩小燕胸有成竹地说道，“知道什么叫越描越黑吗？像张秃子这种人，心里越有鬼，嘴上就越要描。他可不像你，你和陈参谋都能沉住气，两人装得比谁都像……”韩小燕一边笑，一边向前面的女子侦察中队跑去。
“坏丫头！你说什么呢？”鲁炎的脸也红了，冲着韩小燕的背影喊道，“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不要乱说啊！”
“看看！说漏嘴了吧？”韩小燕笑嘻嘻地回头冲鲁炎挥挥手，“鲁排，早点休息吧！”
鲁炎也冲他挥挥手，向雷鲨中队休息的场地走去。
他忽然觉得胸口凉丝丝的，低头借着月光一看，发现自己迷彩服上衣口袋的内侧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一个洞。
那枚翠绿色的玉如意从洞中微微露出来，紧紧贴在鲁炎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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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穿过淡淡如纱的云层，从高空中投下妩媚的光芒。那些光芒经过云层的润色和洗涤，圣洁若玉。白月光稠成了玉一般的颜色，显得更加成熟多情，它们轻轻地挥洒下凡，蒙盖在整个马鞍堤坝之上。带着土腥味儿的江水在这无雨而湿润的空气中渐渐安静下来，随着晚风向前缓缓奔流，不时发出拍击堤坝的声音，也不再像白天一般气势汹汹，锋芒毕现。
堤坝内侧平缓的土地上，整齐地躺着一排排裹衣而眠的军人。他们发出轻微的鼾声，回荡在长江与月色之间。黑夜中，一盏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