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华微笑着说:“这是我们每个公民义不容辞的责任。”他说完便拉起李丽萍走
出派出所。
他们相依地走在熙熙嚷嚷的大街上。突然,一辆吉普车,“刹”的一声停在他
们的身边,李丽萍心里暗骂道:“这驾驶员真是瞎了眼睛!”她抬头一看是林勇,
林勇皱着鼻子向她扮个鬼脸,她抿嘴一笑地用手捅了捅陈正华。
陈正华说:“林勇,你来得真好!”
林勇从车窗里探出头笑着说:“陈厂长,我是来接你的。”
陈正华扶着李丽萍上了车说:“林勇,先将李丽萍送回家吧!”
李丽萍回到家关上门,颤抖着手拆开张大娘交给她的那封信。信是这样写的:
郑娟芝:
明天下午六点整在东湖码头等你。
你的丈夫姜阿基
1997年10月19日
李丽萍读完这信,仿佛又一次被姜阿基粗暴地钉在耻辱架上,顷刻间她陷入巨
大的痛苦之中,感到自己的心在汩汩流血,灵魂在低低哭泣。她把信撕得粉碎丢进
垃圾桶里,手里捧着一朵红玫瑰吻了吻喃喃地说:“天哪,历史总是要让昔日埋下
的祸根或迟或早长出恶果。”
第十二章
钱钱钱,在当今社会上有钱才是大哥,有钱就有尊严,一句话钱是人的主人,
人是钱的奴隶。金钱是最公正的了,有钱就可以大吃大喝寻欢作乐。我缺少的不是
女人,而是金灿灿的金钱呀!放荡生活从正面看怪迷人的,从背后看又丑陋又憔悴
……
下午快六点钟了。姜阿基在东湖码头焦急地等待着李丽萍,他相信她是会来的,
但是当他向河岸四处张望时,不见李丽萍的影子就泄气了。时针已指向六点三十分,
他靠在一棵树干上点燃了一支香烟,大口大口地吸起来,河上夜雾弥漫,停泊在各
处码头附近的小船上灯火的红光因而显得更红,河滨暗沉沉的建筑物也显得更暗、
更加朦胧。两岸给煤烟熏黑的货栈笨重而阴郁地矗立在密密麻麻的屋顶和山墙丛中,
愠怒地俯视着黑得连它们这样的庞然大物也映不出来的水面,幽暗中隐约可辨的山
的轮廓。然而,林立于桥下的船桅和密集在河岸上的其他的屋顶却几乎完全看不出
来。夜色渐渐地浓了,姜阿基越是焦急就越是感到窒息般地难受,不禁又琢磨起自
己的如意算盘来。
他是怀着一丝希望为了寻找他所失去的东西到吴庄的。
李丽萍被强劲的风驱赶到码头,看见姜阿基在昏暗的灯塔下等着她,为了排遣
无聊正用一块木炭在墙上画李丽萍的侧面像,还加上一个大得不成样子的鼻子以丑
化,鼻子里塞进无数的金银财宝。
风在林立桥下的船桅中呼啸,码头上孤寂无声,只有云的阴影不时掠过。月亮
探出头来时,也不过是苍白一长条,单调得连一个移动的斑点都没有,冷漠地窥视
李丽萍,她优郁地看着河面上颠簸的小船,觉到头昏反胃恶心。她憎恨地挖了姜阿
基一眼,只见他浑身散发着腐朽和恶臭,她厌恶得不愿叫他的名字,便故意提高嗓
子“咳”地干咳了一声。
“娟芝”姜阿基转过头欣喜若狂地喊了一声,“我想你一定会来的。”他凝望
着她穿着天蓝色的连衣裙,领口和手腕部饰有像牙色的花边。在裙服的前面一排钮
扣像军服一样精确整齐地向下排成一行,给人的印象是刻板过分自制的。这件裙子
的朴素似乎在向一个男人大声说,要保持一定的距离。然而,姜阿基却暗自盘算怎
样解开这一小排整齐的钮扣,还需要多长时间。
他垂涎欲滴地盯着她高耸的胸脯,仿佛在看一套绝世的古玩珍品。可他一点也
不知道,她这具胸膛里已经积满愤怒,稍有点火星就会来一个天翻地覆的爆炸。
姜阿基有意无意的眼神,使李丽萍的愤怒又增加了几分被亵渎的恼火,她愤愤
地说:“姜阿基,你喊我来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说吧!”
“娟芝,你把我看得真透,你给我的教诲真是好极了,所以我总是惦念着你。”
“那又怎样?”
姜阿基望着沉默不语的李丽萍,他又说:“我的心肝宝贝,现在坐在你面前的
是一个囚犯_个混蛋、一个浪荡鬼。我的娟芝!姜阿基把你的忠告拿去当狗吃了。
我受足了报应,操他娘的,坐了牢不就是出来又鬼混了吗?可金钱是最公正的了,
有钱就可以大吃大喝寻欢作乐。放荡生活从正面看怪迷人的,从背后看又丑陋又憔
粹呀。现在我一分钱也没有了,连桌布、衬衫和毛巾都卖掉了,再也过不成快乐的
日子了!美丽的蜡烛熄灭了,只剩下肮脏的油脂捻儿往我鼻子里直灌烟。胡丽珍这
骚货娘们笑话我,债主天天逼着我。”
“还有什么?”李丽萍说。
“久别重逢的老婆,我确实愿意走正道。我来见你内心充满悔罪的忏悔.你希
望我当上正正规规的大店主,可是我没有店房,我必须租房子;我没有餐具,我必
须有餐具;我没有冰箱,我必须有冰箱;我没有彩电,我必须有彩电。我太需要一
笔钱了。钱钱钱,在当今社会上有钱就有尊严,一句话钱是人的主人,人是钱的奴
隶,我需要一笔钱!所以,我约你出来。请你原谅我!难道一个人走过一段弯路就
永远走不上正路吗?难道一个人有过一次过失就永远有过失了吗?亲爱的娟芝,我
需要一笔钱”“够了,你不该有痴心妄想了!”李丽萍大怒地喊。
姜阿基装出庄重坚决地说:“郑娟芝,我不得不告诉你,你不给我钱,我就要
孩子,父子俩充当流浪汉。”他说着耸高眉毛上的小红肉瘤。
李丽萍愤愤地高嚷:“你以为我是一架不懂爱与恨的没有感情的机器?能够容
忍别人把一口口面包从我嘴里抢走,再把一滴滴生命之水从我杯子里抽掉?我憎恨
你,姜阿基,滚开!”她用一种仇恨蔑视带着威胁性的神气对他说,“你是个腐化
分子,身上带着世界上所有的罪恶。你永远也得不到宽恕,滚远一点吧!”她转身
就想走。
“那你走吧。你费尽心机要给你贫苦的身上,戴上贵族的假面,遮盖自己出身
卑微的事实。郑娟芝,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等着瞧吧!”姜阿基狞笑着挖苦起来。
李丽萍看到姜阿基满脸的凶气,拔腿就要走,但被姜阿基叫住了。
“你今天可以掉头就走。”姜阿基说着现出穷凶极恶的样子,接着又压低嗓门
添加一句:“郑娟芝,你回避现实。”
“那个郑娟芝已经死了。姜阿基.忘掉她吧!”李丽萍气得满脸通红地说。
“连你变成李丽萍后自己都没忘掉郑娟芝,我怎么又能忘记提供给你的丈夫—
—我,财富和美色,带来上层社会关系的妻子呢,再说忘掉你,就等于忘掉了荣华
富贵幸福快乐的生活,哼,我才不是傻瓜呢。金雨洒遍全身的郑娟芝,除非你和我
一样贫穷,我才会忘掉你啦。”
李丽萍咬牙切齿地说:“现在你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分钱。”
姜阿基纵身一蹦讥笑道:“你真是鲤鱼跳龙门。你跳过龙门,难道我做丈夫的
不能分享一点。”
“我们之间的关系从你欺骗了我的那天起,就已经一刀两断了。”李丽萍心头
涌起一股浓浓的仇恨和怒火。
“我承认骗了你。可现在你在干什么?你隐满事实,变成了一个纯情、贞洁、
善良的好女人,还成了吴家财产继承人。”姜阿基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姜阿基!”李丽萍愤怒地喊了一声,声音在河岸上回荡。她抬头仰望天空,
弓形的月亮被乌云遮去了一半,似乎向她投来困惑忧郁的一瞥,随后又躲进了厚厚
的云层,黑暗紧紧地裹着码头,她麻木地坦立着,耳朵又响起了仇人的挖苦、刻薄、
冷潮热讽的言语。
“你这人也真可以的了,一下子就捞了一大把,而我却只能一辈子瞎转游。我
现在得拜你为师了。”姜阿基面带忧伤而又残酷的微笑着,他故意拿一个被伤害了
的女人作耍子,他那双小眼睛圆瞪着,借着小船上发出的灯光,好像是从墓穴深处
射出的鬼火。
“你就这样无情地折磨一个不幸的人吗?难道你还要在她遍体鳞伤的伤痕上再
撒上一把盐。”李丽萍的语气中夹带着幽怨和委屈。
“我可不懂得同情和怜悯,只后悔白白地放过了你。”姜阿基铁青着脸道。
“那是我自己的过失没有认清你,所以至今还在吃苦头。”李丽萍仰望黑暗的
天空不禁潸然泪下。
姜阿基看到她无可奈何的样子,从心眼里感到高兴,他说:
“你是知道的娟芝!在我的生活中不缺少女人,缺的只是钱。钱还没到手就用
光了,在这方面我是很不幸的。”
“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李丽萍冷漠地说“把你所捞来的钱财分给我一半,
我将对你感恩不尽。”姜阿基一双小黑眼睛发出阴险的凶光。
“什么意思?”李丽萍愤怒地吼道。
“意思很明白,你现在不是李丽萍而是郑娟芝,孩子不是姓吴而是姓姜,要我
保住这个秘密得付出代价。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姜阿基冷笑了一声。
“你这个可恶的吸血鬼别异想天开,永远别想从我身上吸去一点血,死掉这颗
心吧!魔鬼。”李丽萍以坚定的口气回答了姜阿基。她觉得他越站得久越让人透过
他那张脸,看见他心中一团黑气往上升。李丽萍把目光移向远处河面上被船上灯火
映红的水面,一浪高似一浪地掀起血潮似的浪花,溅落在小船的四周响起了狂野凄
厉的哀号、听起来叫人伤心,她心情沉重地转身就走了。
姜阿基想拦住她,但他担心太急了会把这出戏演糟,便忍住了。
李丽萍急匆匆地走着,黄沙上“沙沙沙”的脚步声不断传进姜阿基朵里。他凶
神恶煞般地向她远去的背影咬着牙齿,从牙缝里渗出一股钢铁般强硬的声音:“郑
娟芝,你这只隐藏的金丝鸟,我总有一天会把你连同那黄金做的鸟笼都弄到手。”
天下雨了,李丽萍蹒跚地在坎坷泥泞的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家里走去。路
旁两边的一排树木被一个劲儿地往一边吹着从不改向,一个小时里树枝几乎一次都
没有朝反方向倒去, 树梢一直紧绷着往北弯着。 仿佛它们弯着腰异口同声地发出
“呜呜呜”的呼唤,乞求老天的恩赐不要让强力的风暴折腾它们。
李丽萍凝望着一排排的树木,羡慕它们在遭到狂风暴雨的肆虐时,彼此间都是
同病相怜的伙伴。而自己呢?太孤苦伶什了,她担心自己的希望不能实现,最近她
享了那么多福,还得到陈正华深深的爱,难道运气已过了顶点,如今必然要走下坡
路了?她一阵晕眩,一个趔趄精疲力竭地走着,突然摔倒在泥淖中……她挣扎着从
泥水中爬起来,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可是雨水混合着泪水灌进了她的灵魂,使
她陷入深深的泥淖觉得无处立足,踉跄了几步又瘫坐在泥淖中无人搭救她,甚至拉
一把的人都没有。她深深地意识到她的生活十分孤单,她那希望的爱情之火被狂雨
浇灭了——苦难降临了。她痛苦绝望地抬起半睁半眯的眼睛仰望着倾下的狂雨呼唤:
“陈正华,求你不要远离我,因为苦难临降了,没有人有力帮助我。你要引导我走
出我心中的泥淖,帮我清除我身上的一切污物吧!吴善伟,我真想跟随你远去,可
是妈妈和可爱活泼的孩子抱住了我,捆住了我跨进坟墓的脚。我名义上的丈夫,望
你在冥冥之中保佑我吧!”突然,她在朦胧中看见姜阿基靠在一根电线杆上,并且
总是恶狠狠地盯着她嚷道:“你想改名吗?郑娟艺,你是一个道德品质败坏的放荡
女人,假媳妇,假正经,掠夺了吴家的财产,如今又想伸出你的一双毒手,去掠夺
陈正华的一切钱财。哈哈哈……
哈哈哈……我要你给我钱,钱!我决不会让你鳗鱼一样滑溜而过。……哈哈哈
……哈哈哈……”李丽萍觉得他如此损伤了自己的心灵,简直像一把带毒的利刀插
进她的心窝。她忍着剧烈的疼痛发狂地冲过去,伸出双手朝他脸上抓去,企图要挖
出他那双毒眼珠。可她的手撞到的却是坚硬的电线杆,指头碰破了直流血。忽然,
她清醒过来原来是恐怖的幻觉,是姜阿基的幽魂。她大胆起来顶着风雨快步前进。
李丽萍湿淋淋地回到家,“咔啦”一声打开大灯,在房间里东张西望,想在明
亮灯光下,通过每件眼熟的东西悦目的外表,找回一点勇气和慰籍。突然,她听到
了吴大妈房间里传出了痛苦的呻吟声,她忧心如焚地跑进舆洗间,急忙脱下湿衣换
上一件睡衣奔进吴大妈房间。她一见李丽萍就问:“到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孩子?”
“到湖边随便走了走。”
“你不应该丢下我们独自一人出去。”
“我错了,妈妈”李丽萍发窘地说。
“这没有什么错。萍儿,我只是说别单独一个人外出。”
李丽萍还想说什么,吴刚跑到她们的身边嚷嚷起来了。他从邻居家里抱来了一
只小猫,并高兴地要耍给大家看。当小猫“咪咪”的一叫唤,他就吓得大哭起来。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看见他调皮的样子,使李丽萍暂时忘却了苦闷,她亲呢地在他
脸上拧了一把说:“调皮鬼!”
“长得真像他的爹,吴善伟小时候也是这样调皮。”吴大妈宠爱地抚摸着孙子
说,“把小猫送回邻居家,我的好吴刚。”
一听到吴刚的名字,李丽萍心中一阵痛楚。“萍儿!”听见婆婆的叫声,她悄
悄地向婆婆走去。婆婆示意她走近些,从皮包里拿出了一叠钞票送到她的面前说:
“把它锁到保险柜里,共有三万余元,一部分是死鬼的抚血金,其余是美国妹妹邮
来的。”
“妈妈,这么大的一笔款子,我可是很粗心的。”
“你总比我的记性要强吧!而且这家你得当。我老了瘫痪在床,难道还什么都
得由我不成。”
李丽萍没话可说了,她小心地接过了钱上楼去了。她把钱一放进保险柜,眼前
就浮现起东湖码头姜阿基对她的威胁,她明白姜阿基是想把她作为一个缺口来掠夺
这家的钱财。她周身一阵寒噤,立刻锁上保险柜,又回过头提心吊胆地环顾四周,
好像姜阿基那凶狠的目光一直在盯着她。他的目光是那么犀利和咄咄逼人,同时又
是那么凶狠和充满敌意,使她无论醒着还是睡着都忘不了。她不知害怕什么竟关上
了所有的门窗,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在脸上不断流落,此时她几乎万念俱灰,掌灯孤
坐,想起今后的路还很长,不知还会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她一个无缚鸡之力的弱
女子,如何能在刀风剑雨的世界里找寻一块立锥之地,如何既能够绕过暗礁和险滩,
又能不葬身鱼腹真是难上加难啊!
哀哀怨怨,凄凄切切,想一会儿,流一会儿泪,悲痛缠绕着李丽萍。此时此刻
没有一个人了解她的窘境,吴大妈把她当做模范好媳妇,陈正华只知道她是李丽萍,
对她寄于无限的同情和爱恋,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她的底细。而姜阿基却把她当做一
个提钱玩偶,执意要利用她的苦难玩弄她的一生。这些人中没有一个人了解她的心
事,而真正了解她的知心朋友却在九泉之下。想到这儿,一种恐惧感包围了她。
姜阿基从东湖码头直接回到旅馆,他在失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