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她掩饰着自己的惊慌,恢复了极度苍白的脸色,一颗孤独的泪珠溢
出眼眶,沿着她的面颊滚落。
陈正华总觉得她闭口不谈与吴善作曾经相爱的那段历程。
他多么希望读懂她心上的铭文,了解她曾经与吴善伟夫妻间的实情,以及自己
这个一度罪孽深重、现在正思安悔过的人,有没有理由无视世俗的偏见,使自己能
与这位美貌如仙通情达理的女人永远相依,以获得内心的宁静和生命的复苏?当他
又一次瞥见她那忧郁的目光,他打住了。他终于用打火机点燃了烟,若有所思地说:
“我完全理解你的沮丧心情。”
“是吗?”李丽萍吃了一惊。
“回忆起往事,欢乐的过去,舞厅里的气氛激发起你与吴善伟生前那些美好的
日子。”
“人们就是以回忆那些往日的欢乐消除痛苦。”
“是啊!李丽萍。我经常想消除你内心的痛苦,永远消除使你痛苦的回忆。”
李丽萍从一脸愁苦茫然若失之中醒悟过来,激动得身子颤抖,她把目光转向外
面,雨滴使积水的地方形成无数的银色小圈,泛起了她心里的涟漪。
“我要生活,我要家庭、孩子,我要结婚。”当李丽萍相依在他身边的时候,
陈正华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可是又想到他自己那罪恶的一幕.便失去了自尊,
被内心中隐藏的自我鄙视所压倒,使他不敢吐露真情,怕她知道他是一个可怕的魔
鬼,玷污了烈士的妻子,担心性格执拗的她唾弃他远离而去。他想在稳操胜券之后,
再吐露真情,求她那高尚心灵能宽宏大度。他慢慢地说:“这可能吗?李丽萍……
李丽萍,是否有时候能这样“什么?”李丽萍的嘴唇颤抖起来。
“你把你的灰心和痛苦统统交给我。”
“以后……”
“我给你欢乐。”
李丽萍完全沉默,在她一半是难以言传的痛苦和一半是意气消沉的孤独中,她
第一次发现他是可以真正爱的—一她找到了他。他是她的共鸣体,是她的更好一半,
她常常把他作为吴善伟与他紧紧地依恋,同他在一起心里总是洋溢着一种温馨的宁
静,仿佛是灵魂升华到远离尘世的天堂,精神得到了净化,从而真正体验到高尚与
尊严。她以充满疑惑的心看着完全湮灭在阴影之中的陈正华,虽然他离她近在咫尺,
但她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仿佛只看见他一颗金子般的心在黑暗中发亮,可他已经把
他的心奉献在她面前。她沉默着,思考着,想把自己一切经历以及苦难向他淋漓尽
致地倾诉,又怕从自己嘴里说出的话语毁了她在陈正华的心中的梦。突然,她的脑
子里跳出了叶美斐,她同叶美斐做了比较;叶美斐是一个漂亮的名家闺秀,而自己
呢,只是黑暗中的……她不禁自语说,“这样想都是罪过。”
说完她转身开门,陈正华一把抱住她,她反过身来,她感到一种不可抗拒的诱
惑笼罩了她的全身,那潜在的压抑过久的激情一下子变得不可扼制,她一下紧紧抱
住了他。突然,陈正华放开了手说:“时间不早了回去吧,晚安!”陈正华像犯了
错误而惊醒似的转身就走。李丽萍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但是他已转过了身,顶风冒
雨向大街上走去,浑身上下湿淋淋的。李丽萍想阻拦他叫了他一声,但是他头也不
回地走了。
李丽萍很快走进了厅堂,她已经被雨水湿透了。她偷偷地朝大门外瞟了一眼,
只见陈正华在暴雨之中,他痴呆呆地凝望着她的门口,玻璃窗的灯光直射在他的脸
上,只见他眼睛里的光火辣辣的,使她不由浑身一寒。这不是林森木的眼光吗?他
如果真是林森木,那自己能配做他的妻子吗?
“轰”的一声雷击打断了她的思绪,看着雨淋淋的陈正华,她转身去拿雨布准
备给他送去。忽然,他又转身走了,李丽萍松了一口气,她手搂着湿衣向里面走去,
蹑手蹑脚地走进自己的房间。
吴刚已经睡在自己的床上,吴大妈睡着守在他的身边。李丽萍看了一眼孩子,
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妈。”
听见叫声,吴大妈睁开眼睛说:“不知怎么就合上眼了。”
“妈妈,吴刚作业完成了吗?”
“作业完成了,看了动画片就又睡了。我回自己的卧室去。”
吴大妈走了,李丽萍陷人想摆脱而又无法摆脱的愁痛之中,耳朵里还萦绕着陈
正华的声音。而且她也感觉到,近几天由于陈正华的吸引力,使她不知不觉地向他
靠近。几小时过去了,仍然默默地坐在那儿,反复回味着陈正华的话。一想到他的
身影,她的心就有些骚动,不知是什么刺痛了她的心,又使她焦躁不安起来,她的
处境和罪过把希望化为泡影。但是今晚陈正华的肺腑之言,使她心中熄灭了的火又
燃烧了。他给她打开了一条通向自己希望和梦想的路,并显示了实现这一愿望的可
能。她感到这场雨好像在浇灌她的愿望,有一颗火热的爱心为她跳动,美妙柔情的
语言把她带进如花似梦的爱情海洋,尽管她努力控制着感情,但内心的喜悦仍掩不
住溢上眉梢。她自言自语道:
“陈正华,你是吴善伟心灵的重现,与你在一起我觉得吴善伟复活了。”她凝
望着吴善伟的骨灰盒,恍惚看见骨灰盒冒出一丝丝白烟。她觉得自己的话验证了,
冥冥中的吴善伟一定也同意她与陈正华的爱情。“善良的吴善伟啊,你的躯体和心
灵都复活了。”她走过去紧紧地抱着骨灰盒,“陈正华。喔,你是吴善伟的化身,
我和你已经是一个整体了,再没有什么力量能使我们分离,现在我那颗早已枯干和
焦灼的心,因你那肺腑之言而注满了活力—一我的身躯向往新生——一我的心灵渴
望甘露。我看见吴善伟复活了——感到重生了爱情。”忽然,她鼻子一酸眼角涌出
两行热泪说:“陈正华,吴善伟的化身,你为什么要认识我?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以前我的生活泡浸在沸腾的油缸里心在滴血。可你那出类
拔萃的崇高品质,使人复活催人新生,我觉得好日子真来了。陈正华啊陈正华,你
这个不速之客闯进了我心灵的殿堂,你的举动、言谈都是活生生的,明显的甚至是
具有诱惑力的显露在我的面前,你耀眼的光亮为什么要把我拉人你的光圈?我爱你?
不,不能,我有哪一点对他来说举足轻重呢?
陈正华是一个才貌出群的男子,又是一个百万富翁的老板,他能娶我吗?我必
须不断地提醒自己,我与他之间永远横亘着一条鸿沟。她想到这里,离开骨灰盒来
到写字台前,拿起一支钢笔铺上一张白纸画起了婚姻线:
婚姻线一强奸—一破碎—一寡妇——欺诈—一入狱—一死亡
第十一章
我是你的丈夫,即使一群魔鬼化成和你相似的形状.而你站在他们的中间,我
也能凭丈夫的感觉把你闻出来;即使将你埋在八尺厚的地狱里,当我从你的坟墓旁
走过,哪怕上面没有任何标记,我也能知道你被埋葬在哪里……
李丽萍如逆水行船的纤夫,深深弯下腰咬紧牙关,以一个女人的臂膀,拼命拉
扯住半瘫换的吴家,生的艰难爱的依恋,对几年的名义媳妇与做人良心的信念和报
偿,至今已在她的心里留下了道道年轮。此刻,她从街上买菜回来,刚跨进大门,
她吃惊地差点叫出来,可她的脉搏停止了,心脏不再跳动,迈开的脚步僵住了。她
先看到了吴刚坐在大理石地板上摆弄着玩具,接着又看见一双擦得捏亮的皮鞋,踩
在一个空铁罐上。那个穿皮鞋的人坐在吴大妈常坐的安乐椅上看着孩子玩。
李丽萍哆嗦着向来人挪去,那个人的皮鞋总在她眼前闪亮。
等那人一抬头,她似乎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脉搏在急速地跳动,心也像跳上
来塞在她的喉咙里,她呆望着那个斜坐在椅上跷着二郎腿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
的眼睛,周身的愤怒和绝望使她痉挛起来,她咬紧了牙齿。
“你比过去美丽动人了。”他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李丽萍说,“身材的确不错,
该肥的地方肥,该瘦的地方瘦,该翘的地方翘,该圆的地方圆,你那肉全部长在奶
子和屁股上,长在女人最值钱的地方呀!怪不得胡丽珍看了你很久时间,才辨认出
是你。但我不一样,我是你的丈夫,即使一群魔鬼化成和你一样的形状,而你站在
他们的中间,我也能凭丈夫的感觉把你发觉,即使将你埋在八尺厚的地狱里,当我
从你的坟墓旁走过,哪怕上面没有任何标记,我也能知道你被埋葬在哪里。”姜阿
基看到李丽萍胆怯而惊慌,就摊开四肢更加泰然自若地躺在椅子上,熟练地点燃一
支香烟,不断地从那张大嘴里吐出一串又一串烟圈儿,然后用那熏得发黄的手指抖
一抖烟灰,收住笑容耸起眉毛上的一只红红的小肉瘤说:“怎么样,郑娟芝。”
李丽萍厌恶地看着她,恐惧和痛苦使她哽咽着说:“你……
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找我失去的心肝破镜重圆。给我拿茶来。”姜阿基眯着眼睛望着她。
“你这是用什么口气对我说话。”李丽萍恼怒地叫道。
“丈夫。”姜阿基仰仰头答。
“放屁。”李丽萍气愤得从嘴里弹出两个字。
“一夜夫妻百日恩,我要与你恢复旧情,胡丽珍是我生命的绞肉机,她折磨得
我够呛。她那么粗俗劣迹斑斑,只有用残暴的手段才能制止住她,她那放荡不羁的
生活造成了我多少可怕的灾祸,一直把我拉进了牢狱。她是我生命的煞星!你不明
白一个男人落到她的手中,他的精神生活会怎样呢?一个男人同一个既放纵又鄙俗
的妻子结合,这必定是劫难呀!娟芝,我宝贝的娟芝,我要挣脱她罪恶的樊笼,投
人你纯洁的怀抱,用侮过自新来重筑爱巢。”姜阿基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耸了耸
肩,握住她纤细的玉手。
李丽萍怒不可遏地把他的手一甩说:“这是怎样的爱巢?用谎言,用蒙骗,用
别人的眼泪来重筑,告诉你我够了。你走吧!”
姜阿基看着她厌恶和冷漠的神态,“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可怜巴巴地说:
“娟芝,你咋这么狠心,你不愿来抚慰拯救我?——我深沉的爱,凄楚的悲苦,疯
狂的祈求,你怎么都无动于衷?娟芝,我日夜思念的娟芝,求求你给我爱吧!看在
孩子份儿上复婚吧!”他装腔作势地哭泣。
李丽萍无动于衷地说:“你根本就不应该到这里来!”
“谁敢阻挡丈夫看爱妻。”姜阿基忽然站起来像狼一样半眯着眼睛盯着她,似
乎恨不得啮碎她。
“我和你早已一刀两断了!”
“你真是狗咬皮影子——没有一点味儿。娟芝,你……”他双手反剪在身后踱
着步,两眼像电灯炮似的扫着房里的四周说,“食品柜里有人参、蜂皇浆、中华鳖
精。”他又踱到窗边看着院子说,“院内那两个水池里有甲鱼、螃蟹这一切养肥了
你。”他踱到她的身边用火辣辣的目光盯着她又说,“瞧,你脖子上的金项链亮闪
闪,穿金带银。哈哈哈……荣华富贵……哈哈哈……
贵人多忘事,把自己的丈夫也忘了。”
“你给我滚,不要在这里罗啰嗦嗦。”李丽萍恼羞成怒地喊道。
“我愿意在这里坐多久就多久,光荣的烈士妻子。”姜阿基讥笑道,“尽管我
没有啰嗦,但只要我高兴,我可以啰嗦。我可以打呼噜,可以打喷嚏,可以笑,可
以哭,这是我的特权。”
“你的特权?!”李丽萍带着难以描摹的不屑神情冷笑一声。
“我的确说了这话,烈士之妻,”姜阿基重申着说,“男人的特权就是下命令。”
“那女人的特权又是什么呢?臭流氓,你给我滚开!”
“服从,崇高的烈士妻子。”姜阿基继续着,“你那位倒霉的被炸死的丈夫,
应当把这个道理告诉你,如果那样的话,他也许至今还活着。我真希望他没有死,
这个可怜的人!”
李丽萍脸上掠过了各种各样表示痛苦、轻蔑、困窘的神色。
起先她想故作镇静,还是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当姜阿基提到九泉之下的英灵,
使她立即思念起吴善伟。这不禁使她情绪激动,怨愤交加,悲从中来。
然而眼泪这种东西决不会渗进姜阿基的灵魂,他的心是不透水的,在姜阿基的
眼中,眼泪既是软弱的标志,也是对他的威胁默认,能给他带来更大的愉快和兴奋。
他现出极其满意的表情看着李丽萍, 他请她痛痛快快毫无保留地哭一场。 他说:
“郑娟芝,你哭吧!据专家们判断痛哭这项运动对于健康好处极大,既能扩大肺活
鱼,洗净面孔锻炼眼睛,又能平息火气。你放声哭吧!”说完了这番俏皮话,姜阿
基伸了一个懒腰斜靠在沙发上洋洋得意地哼着:
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
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
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
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
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
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
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
只愿你的追忆中有个我。
李丽萍脸气得煞白嘴唇发抖,真想冲过去按他几拳。吴刚扑过来亲呢地抱住李
丽萍的脖子,并把姜阿基给他上了发条的玩具汽车给李丽萍看。她从孩子手里夺过
来扔到一边,吴刚哭了起来。
“吴刚,叔叔抱抱你。”姜阿基眨着狡黠的小眼睛说。
“姜阿基,别碰他。”李丽萍怒不可遏。
“妈妈带你到卧室里看小人书。”李丽萍一把抱起吴刚,将他送到楼上卧室里。
当她走下楼梯时,姜阿基迎上去抖动着眉毛上红红的小肉瘤道:‘’这孩子年龄大
约九岁,是我亲生的吧!
狗娘养的,连个姓儿都没有丁点儿带上。娟芝,我后悔了。”
“那个郑娟芝已经死了。”
“别这么说,别以我的过失给我这么大的惩罚。你干吗回避呢?你应该成为我
的结发妻子,也是为了这宝贝孩子!”
“姜阿基!够了。”李丽萍大喊一声,憎恨地看着他。
姜阿基讥笑着说:“别害怕,我的美人儿,最打紧的是你两条修长洁白的腿会
把男人招惹过来,你可以多嫁几个丈夫,如果不太难的话,你也能嫁给陈正华这样
既有地位又有金钱的厂长。”
李丽萍更加觉得自己的血压在升高,她强打精神地说:“我们的相遇从一开始
就注定是划过夏夜天际的流星,令人感伤的短暂,人的一生中有很多岁月是不可回
头的无奈。错,也许错在命运的安排与相遇。错,也许错在你我相遇时,我的迷惘
与无助。我不想再载着这沉重的负荷,请你远远地离开我,你走吧,走吧!”看着
姜阿基仍嬉皮笑脸的样子,她以命令的口吻说,“姜阿基,请你立即出去!”
姜阿基犹豫了一下。李丽萍的耐性容不得任何延宕,她抓起一把勺子,指着门
命令他立刻出去,否则就要把水泼到他的身上。
李丽萍扔出去的小汽车玩具正好碰到了一个人的脚上,一勺水泼在来人身上。
来人是陈正华。在这样一个中午,而且在这种场合,看见陈正华到来,李丽萍
觉得大地都要从她脚下滑走了,她羞得无地自容,一阵抽搐使她透不过气来。
陈正华弯下身捡起砸到脚上的玩具,拍打身上的湿水,迷惑不解地看着这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