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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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潮-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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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还没等郑娟芝发现她,可她已走近了病床前。
    “娟芝!感觉好些了吗?”那亲切的询问声顿时温暖了她的心扉。
    “九妹子!你……你冒雨而来太难为你啦。”感激之下,郑娟芝禁不住涌出泪
水。
    “娟芝,我知道你最喜爱洁白的水仙花。”九妹子笑吟吟地把水仙花递给她。
    郑娟芝手捧水仙花,闻着透人心肺的清香,端详着鲜嫩的白色花瓣和挺精神的
孔雀眼花蕊,联想起自己本是一朵白色的鲜花,被他们无情地染上了永远难以褪掉
的黑斑,便用无比忧伤的眼神看着水仙花,“九妹子,谢谢你的好心,我真不知道
怎样感激你才好呢。”
    “养好你的身体是感激我最好的方法,出门在外的都像亲姐妹,何必彼此呢?”
    郑娟芝欣赏着水仙花,心里不时涌起阵阵感慨之情。她望了望这位如同姐姐一
般的九妹子,那种被人抛弃的怅然之感仿佛已消失了许多。
    九妹子拉着她的手:“娟芝,我丈夫患的白血病有望得救啦。
    据说有一位大夫可以根治这种病。我不卖淫啦!不提心吊胆过日子了,遇到警
察也不会害怕得浑身发抖。”
    “我替你高兴,九妹子。”郑娟芝拉她坐在床沿上又说,“搽花女的尸体怎么
处理。”
    “姜阿基不认尸体,我只好给她家里打电话,尸体捡回老家了。她母亲悔恨自
己葬送了女儿。娟芝,花脚妹子她……她……”九妹子硬咽着说不下去。
    “咋啦?”郑娟芝脑子里闪过搽花女血肉模糊的尸体,忐忑不安地问,“花脚
妹子咋啦?”
    九妹子十分悲痛地低垂着头,从衣袋里掏出一只小钱包和一封信塞进她的手里
说:“花脚妹子让我交给你的,她患了绝症病在痛苦和绝望中服毒自尽。在自杀前
的一小时,她悔恨交加地对我说,她恨亲生母亲引她上了邪路,恨嫖客带给她的艾
滋病毒,更恨自己丧失人性的放荡。唉……”九妹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人死
心转善,她劝我立即回家不要卖淫了。当她得知你住院后,让我转告你马上离开淫
窝,这是她最后的希望和恳求,还把一万元赠送给你。说她本来要来医院探望你,
但恐惧艾滋病毒传染,使她约束自己不敢向外探出半步。娟芝呀,她服毒自尽走完
了她短暂的一生。红颜多薄命。”
    “九妹子你也要去妇产科化验一下。”郑娟芝担心地说。
    “我验查过了,患有淋病,打针吃药很快会好的。娟芝,姜阿基和胡丽珍……”
九妹子刹住了话头。
    “九妹子,你说吧。姜阿基是否抛弃了我?”
    “他们明天就要举行婚礼,还造谣你怀的孩子是野种。”
    郑娟芝强作欢笑道:“强扭的瓜儿不甜,让他们举行婚礼吧。
    九妹子,你回家去吧!还给你二千元押金。”
    九妹子接过钱说:“你的药费要向姜阿基报销。娟芝,你要坚强地活下去。”
九妹子凝望着沉默不语的郑娟芝,站起来摇着她的肩膀说:“你要答应我活下去,
我才离开你。”
    郑娟芝心里流泪流血,脸上凄楚地一笑,“我活下去,你走吧!代我向你丈夫
问好,并祝他身体健康!”
    “你要保重身体,我的朋友,我走啦!”九妹子深情地望了她一眼,依依不舍
地离开病房。
    郑娟芝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拆开信看了起来:

    娟芝妹:
    你好!
    我患了艾滋病,毒菌每时每刻吞噬着我的生命。我是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是
谁把我推到罪恶深渊泥?是金钱,金钱的罪孽毁掉了我的一切,我恨,恨自己,恨
一切。
    我的母亲是位五十开外的农妇,那时家里贫穷,常常遭到我父亲的拳打脚踢,
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她离开了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到经济发达的乡镇挣钱。母亲
赤手空拳地从家里跑出来,又没有一技之长到处碰壁受饥挨饿。后来靠出卖肉体挣
了钱,回家造了一座三层楼的房子,父亲就把她当观音菩萨待。
    不久,她觉得年老色衰挣不了卖淫的钱,就带着十六岁的我出来了。她对我说:
“世上啥丢人?没钱最丢人。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当夜,我们母女俩住进‘来
不思家旅店’,一会儿,母亲的一位‘老公’摸进房间和她滚作一团。这男人走后,
母亲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大团结对我说:“看见了吗?就这样挣钱。”
    我虽然思想上有所准备,但被刚才的一幕吓得。。惊肉跳。三天后,我就接客
了,第一次还挣了三百元。从此,我迷恋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
    曾记得胖子老板带我到朋友家吃喝玩乐,每天供我抽一包女士香烟,使我渐渐
染上了毒病,再也离不开胖老板了。胖老板三天两头与我相约,我犹如一条狗供他
肆意玩耍着,临别前他丢给我一包烟,我如获至宝千恩万谢他,我从半包烟发展到
一包,从一包发展到二包,毒瘾越来越大。胖老板干脆避而不见,断绝了我的货源。
每当我毒瘾发作撕心裂肺地嘶喊手舞足蹈,砸碎家什,丈夫以为我患了精神分裂证,
强行送我去医院。
    我竟然拿刀劈伤了他,跑出家门高嚷着去找胖子老板。一到胖子家门。我就昏
倒在地,顿时脸色苍白,两眼泛着白眼仁,口里还冒出团团白沫来,那样子令人看
见生畏。
    “胖子老板!我……我毒瘾发作啦,给……给我一点儿那玩意儿。”
    一听这话,胖子老板露出狡黠的笑,亲密地俯下身子说:
    “小乖乖,你要是答应我用身体安装白粉贩卖,我不但供你吃而且还给你报酬。”
    “不,贩卖白粉要杀头”我脑子里闪出了一个贩毒的漂亮姑娘,昨天被押上刑
场枪毙了。
    “臭婊子,你填不饱的无底洞,惊动警方就完蛋啦。你滚吧,别再纠缠着我啦!”
胖子老板抓起我的两只脚直往门外拉。
    虽然我毒瘾发作正处为难之际.但心里却还明白,见胖子老板做事这般无情无
义,我伤心地淌着泪水。“胖子老板!没看出你……竞是这般黑心,我就是下地狱
也不会饶恕你的……”一阵昏徒袭来,我便失去了知觉,至于胖子老板如何处里自
己,我也不知道了。
    我仿佛做了一场恶梦,当我被凉风抚弄醒来时,才发觉自己躺在河边的浅滩上。
河水浸湿了我的衣裙,我恍然大悟想起胖子老板企图置死我于河里,心里涌起一股
浓浓的仇恨和怒火。
    我鼓足勇气一骨碌爬起来,蹿进路边饭店偷来一把菜刀,直冲胖子老板的家。
    “你……你还活着?”胖子老板颤颤惊惊地问。
    “你满以为我已经下了地狱了吧,这是你求之不得的愿望,让我从此以后在你
面前消失,再也不找你的麻烦,对吗?你这心如蛇蝎的东西。”
    我的愤怒吓得胖子老板后退了两步,他浑身颤抖着说:“花脚妹子!你……你
想干什么?”
    “我要你的狗命!”我从身后抽出一把菜刀,劈头盖脑地朝胖子砍去。胖子立
即倒在血泊之中,我在他家里翻箱倒柜,找到了一包白粉后,点燃了煤气灶焚尸灭
迹。
    我似惊弓之鸟跑回家,取出那袋白粉藏好。丈夫见我精神恢复正常,喜得与我
云雨一番。每当我毒瘾发作时,我取些白粉吸着,不出一个月的时间,那袋白粉全
吸光了,我就跑到各大医院,以肉代换麻醉剂缓解毒病,有的医生满足了我的要求,
大多数医生克尽职守把我拒于千里之外。我犹如行尸走向整天疯狂地奔波着,到处
苦苦哀求着。这时,姜阿基闻讯赶来,命令两个侍应生把我架到仓库,亲手用毛巾
勒上我的嘴,以防我咬舌自杀,然后找来一大块泡沫把我裹在里面用绳子绑住扔在
床上。姜阿基曾经吸过毒也以这种方法解脱出来的。他还打电话找来医生,为我打
针输液。作为素不相识的人,他能做这一点已经今人赞叹了。可姜阿基至今并不知
道我是个杀人犯。
    娟芝妹,我患了艾滋病后,全身乏力奇痒,本想继续卖淫多赚钱,将艾滋病毒
传染给他人,也是对男人的一种报复。可是一件意外的事触动了我的良知。那是一
个漆黑的夜晚,因为我毒瘾发作摔倒在肮脏的臭阴沟里,头被岩石碰得鲜血直流,
昏迷不至,全身泥浆。这时,一位路过此地的军人,立即将我送进医院,还输血给
我,救了我的性命。我心里想人家与我素不相识,不但掏钱给我治病还输血给我,
可我呢?卖淫,吸毒,还想把艾滋病传染给人家。万一艾滋病毒一传百,百传千,
传给自己的孩子怎么办?突然,我的心剧痛地渗出了鲜血,便想跳入茫茫的大海之
中。
    娟芝妹,我死后,唯一的希望你与姜阿基改邪归正,再不要开路边饭店,去从
事社会公益事业。请你收下一万元钱,多多保重身体!

    祝:康乐
    花脚妹子
    1987年12月3日

    郑娟芝看完信心里像刀剜一样疼痛,想起自已被人玩弄的侮痛,未婚先孕的耻
辱,遭到遗弃的悲愤,使她一个刚跨入十六岁的女人痛不欲生。她疼痛难受地咬破
了嘴唇,流出了鲜血,尽力克制住不在病房里哭出声来,引来众多的医生。她又想
起了林森木,要是自己嫁给他,那她就像贫苦女人一样,坐在海巴村石国门口,给
孩子喂奶,给林家搓洗衣服。博得林家父子的爱心,过着安稳可靠的生活。他们毕
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呀,怎么把林森木告进牢狱,他那病恹恹的父亲需要钱医病。
郑娟芝想到这里,看着花脚妹子留给她的一万元钱,便决定汇给林森木老爹八千元,
算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窗外的雨势头已减弱了许多,天空开始明亮起来,那阴霾而压抑的空气已缓和,
使人们的心境也随之而舒坦开来了。不过风还在使劲地刮着。
    郑娟芝踉踉跄跄地走出病房,到邮电局给林森木父亲汇去八千元钱,当她刚跨
出邮电局的门。突然,一个满脸胡茬的男子问她:“小姐,你知道来不思家旅店吗?”
郑娟芝愤恨地瞪了他一眼。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脑海中空空荡荡,只剩下一片苍白。
她憎恨姜阿基虚惰假意,恨他卑鄙无耻、在沉重的打击下,她欲哭无泪,欲语无声,
悲愤欲绝,万念俱灰地踌躇在田野的荒野上。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枝枝桠桠的树影消失在黑暗中,漆黑中她感到始终是凝固
不动的两只脚在迈动,却又徒劳地在原地未动。巨大的黑暗捉摸不透地从她身边慢
慢划过,枯叶在树枝上摇动着,风推动她前行,她的膀骨在黑夜慢吞吞的移动中不
时地碰撞,夜晚便发现锈铁一般吱吱嗄嗄的声音。她想像这风烛残年的旷地肯定已
经走过了历史上无数血腥恐怖的格斗和厮杀,那些男人们的尸体正在她身边潜伏,
回死的骷髅上的眼睛却死不瞑目。她胆战心惊地朝四周瞧瞧,整个自然界都好像裹
着黑色的丧服,她感到失望、悲哀、愤怒,在极短的时间内又一次完成了这三个阶
段的感情送进。旋转的黑暗飘浮着包围了她。她的思绪滚滚而来犹如黑色的浊流,
她痛恨林森本用暴力夺去了她的贞洁,而姜阿基又在她滴血的伤口上捂进一把盐巴。
    她责怪自己瞎了眼睛,竟把如此薄情负义的人当做终身可靠的伴侣,人与人之
间的关系怎么这样丑恶,连爱情都充满欺骗。她孑然一身没有任何栖身的地方,人
海茫茫去哪里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呢?一个孤辱零的她在无奈中打发着无奈,在黑
暗中空耗着黑色,在绝望中无望地等待着新一轮的希望。
    郑娟芝仰望着漆黑的天空,渲泄着她年深月久的积怨和伤感:“苍天呀,我到
底触犯了什么?你如此惩罚我!林森木的罪行得到了惩罚,而恶贯满盈的姜阿基却
逍遥法外,这太不公平了。林森木仅仅只有十几分钟,要是自己注意不在露天塘坝
边小解,激不起他一时的冲动奸污了自己。八年的牢狱对只有几分钟的林森木判得
太重了。他将在海巴村贫苦地度过他孤苦伶订的一生。救命恩人啊,对不起你。姜
阿基,你这个恶魔。突然,她眼前又出现了无数双恐惧的眼睛和无数张翕动的嘴唇。
她再也忍受不了人们的诽言恶语的中伤,她的手无意中触到鼓圆的肚子,肚子像钻
进了无数条活鱼鳅——一直翻滚,酸臭的胃液像潮水一阵一阵地冲击着发哽的喉咙,
胸脯门得似乎要裂开,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堆。她的灵魂出窍了,仿
佛飞到姜阿基和胡丽珍赤身裸体在床上滚作一团的身上。突然,她高嚷道:“苍天,
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我在这里受苦刑,而他们却在温床上寻欢作乐。哼!姜阿基,
我先杀掉你。苍天在上呀,苍天!”
    天突然变了,北风呼啸,雪片飘飞。她感到云烟飘渺前路无知的漫漫人生的恐
慌和惧怕;就在这种铭心刻骨揪心扯肺的奇疼大痛中,她的心变成了冷硬丑恶奇形
怪状的残骸。
    郑娟芝立即返回到“来不思家旅店”,从厨房里拿起一把菜刀,蹑手蹑脚地进
了姜阿基的房间,举起菜刀对准了面朝里躺着的姜阿基的脑袋,而他对她的异样举
动一点也没有察觉。窗前闪过胡丽珍妖里妖气地挽着另一个男人的影子。此刻,她
的脑中大量积聚的烈火,燃烧着她全身的各个部位,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压力,使得
她浑身震颤。十六年短暂的生命活动,浅显的社会认识已不能为她提供有用的理智。
这股强大的压力通过胳膊传到了她的手上,传到了菜刀上。她瞪大了眼直视着那颗
脑袋,她看到的是丑陋,是虚伪,是枷锁,是人格的丧失,是自尊的破灭,上面附
着她所认识的人世间的一切鄙陋和丑恶,这已经不足以渲泄胸中沉重的愤怒。又是
一阵压力通过胳膊传到了手上,菜刀上……她所有的理智都丧失了。欺凌屈辱的仇
恨和愤怒使她忘掉了一切,她没有半点犹豫和胆怯。手腕愤恨地跳动起来,带动的
是锋利的菜刀,她狠命地一刀砍在姜阿基的肩上。姜阿基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慌
忙从窗口跳了出去,他边跑边喊:“来人啦,有刺客、刺客!”惨号的响声震动了
“来不思家旅店”的整个房间,大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有的赤裸着上身,有的穿
着短裤,有的穿着拖鞋,四面八方地从房里跑了出来。
    郑娟芝想到了姜阿基手下的几名凶神恶煞的打手,灵机一动,从床下的黄沙堆
里挖出银质龙凤护身符,慌慌张张地边跑边喊:“我看见刺客从后门跑啦!捉刺客,
捉刺客!”她惊慌失措地掰开走廊两边拥挤着的人群,飞奔出“来不思家旅店”的
大门,消失在风雪之中。



 
                                第五章

    他非常关切地注视她,仿佛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娘奔死,儿奔生”,千古以来
不幸妇女的悲剧在她的身上延续,她精疲力竭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嘶哑微弱的呻吟,
一把寒光闪闪的剪刀像剪裁布那样在她肚子上破开……
    家庭、贞治、人格,全完了。
    郑娟艺像杀人犯一样逃避着,寻找一条出路,一个可以隐藏的地方,一个黑暗
的角落,一种能够躲避姜阿基的地方。她奔跑在荒野里,赤棵的脚在雪地上有时深
陷到膝盖.这种冰冷的感觉突然给了她绝望地挣扎的力量。虽然是赤光着双脚,她
却并不觉得寒冷,她内心的痛苦已使她的躯体麻木了,她向前奔跑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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