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见寥寥几只军用运兵船,载着军、民用撤退物资和国民党士兵驶往武昌方向……正当大家望江兴叹,感到一筹莫展之时,轮渡公司的地下交通员老叶突然一拍大腿,对身边的几个地下党员和进步分子道:“快,跟我来!”
老叶和几名工人找着铁锹,来到江边,从沙里挖出一台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柴油发动机,并把它迅速安装在一只破旧的木壳帆船上。这条船,曾载周捷沿汉水到解放区汇报工作,接受策反任务;更有不知多少次,为党递送情报,穿梭于浪谷波峰之间……现在,老叶一边从容地擦拭和检查机器,一边请人提来两桶柴油。把其中的一桶油灌入柴油机的油箱内,另一桶则放进船舱里。然后,揩了揩手,从腰间拔出一杆旱烟袋,抽起烟来。
却说此时此刻的章旺,眼看大势已去,已经发疯,发狂了!他自幼混迹码头,靠打码头发迹!而今,汉口即将易主,他怎甘心哪!所以,他一接到大破坏的命令,就带着一伙心腹小兄弟会同工兵营的一个排,来到了码头,把对共产党的刻骨仇恨,发泄在一台台机器和趸船上。他们捣毁了一些机器和炸毁了两只趸船后,又把小火轮停靠在粤汉码头,指挥士兵往船上装载炸药和雷管,准备炸毁既济水电公司的马达抽水船,使汉口因断水而陷入混乱!
不一会,小火轮拉响尖厉的汽笛,喷吐着黑煤烟,在汹涌的波浪中逆流而上,疯狂地朝马达抽水船扑来。
“是它———章旺那狗杂种真的来啦!”叶师傅轻蔑地看了那小火轮一眼,不慌不忙地在船帮上磕灭了烟袋说:“好,让我去和章旺交涉,大家请下船吧。”45、在烈火中永生
“叶师傅,我陪你去。”一个青年人走到老叶面前,不肯下船。
“用不着。”老叶拍了拍他健壮、厚实的胸脯说,“你这副好骨架还是留着将来建设新中国吧。”大家下船后,老叶开动柴油发动机,机帆船怒吼着,箭一般地迎着小火轮冲去。
章旺一脸杀气,定定地站立在小火轮驾驶室的舵手旁。他的计划是:先把两只马达抽水船炸翻,使汉口断水;接着,上岸率保警总队直属支队的弟兄,强行突入电厂,把发电机炸掉,使汉口断电!
显然,他对这一计划并不满意,并不觉得解恨!他此刻希望的是四处爆炸,八面起火,把整个武汉炸尽烧光!然而,特别是近几天来,他越来越感到这支千余人的保警总队,除一支百余人的直属支队尚听他支遣外,其余三个大队全都为孔庆凡掌握了。他向军统武汉站报告,而鲍站长却还是一个劲地叫他完成爆破任务后,把总队人马拉到大别山去打游击,这可能吗?他于是转向武汉守备司令部,请鲁道源出面干预孔庆凡的不轨行为。而狡猾透顶的鲁道源反劝他要精诚团结,不要相互磨擦。所以,他恨孔庆凡!恨李经世!也恨自己———假如自己当初手脚麻利一点,孔庆凡的头已落地,那自己又何至落得今日几乎到了孤家寡人的地步……
“章队长,你看!”舵手突然惊叫起来。
章旺抬头看时,只见一只机帆船像一枚出膛的鱼雷,贴着水面迎面朝小火轮撞来。
“冲过来,撞沉它!”章旺大声命令舵手道。
“那,我们的船也要翻沉!”
“呵?!”章旺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快!左……左舵!左舵!”
小火轮向左偏行,那机帆船也转舵紧紧咬住。
“右……右舵!快!”
小火轮向右偏行,又被机帆船咬住了!两船相隔的距离越来越近。
这时,机帆船上,老叶的心里只装着一个目的:那就是坚决地把满载炸药的小火轮阻截在江面上,不让它靠近马达抽水船。老叶的祖辈都是汉口码头上的搬运工人,一代又一代深受封建把头、洋商买办的剥削压迫。他从十四岁起,在船上当勤杂工,十六岁司炉,到二十三岁才开始学当轮机工。二十多年来,老叶对章旺的所作所为和凶残狡诈的性格,可说是了如指掌,而今,章旺已到困兽犹斗的地步,况且,他的船上有炸药、雷管和荷枪实弹的军警,面对马达抽水船上手执棍棒的水电公司职工,他什么残暴的事情做不出来?
“嘟!嘟!嘟!嘟!”小火轮拉响了尖厉的警告汽笛。机帆船不为所动,直冲过去!
“哒!哒!哒!哒!”小火轮上的机枪子弹雨点般地射向机帆船!
老叶心平如镜,匍匐着扳着舵把,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小火轮。六十米……五十米……四十米,突然,一颗机枪子弹射进了老叶的胸膛!他的身子颤动了一下,一手扶舵,一手按胸,殷红的血液从他的五指间汩汩地流淌出来……他强忍着身体的剧疼,用腰身压住舵杆,轻轻拧开那桶备用柴油的桶盖,然后把油桶放倒,于是柴油从桶里流入船舱,接着,他背转身子,挡住风,划着一根火柴,小心翼翼地点着了船舱中的柴油……刹时间,火借风势,“呼”地燃烧起来,转眼,整个机帆船化作了一道白炽的光焰,火箭般地射向小火轮!
章旺惊恐地大叫一声“不好”,用脚猛地踹开驾驶室的舱门,弃船跳入江中……就在那一瞬间,燃烧着的机帆船撞在了小火轮上!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小火轮爆炸了,江面顿时升起一股冲天的水花和火焰……
潜入江中的章旺被湍急的流水冲出老远才伸出头来,他从口里吐出一口浑浊的江水,挣扎着朝岸边游去……
已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小火轮,冒着蔽日的黑烟,渐渐地沉入波涛汹涌的江中……46、最后的抉择
章旺从小火轮上跳入江中,咕咚咚地呛了几口浑黄的江水,终于挣扎着浮出江面,拼命地朝江边游去。当他像一只落汤鸡似的回到保警总队,只见大门口连站岗的警卫都不见鬼影,办公楼和营房也都显得空空荡荡,不禁恼羞成怒,火冒三丈,从腰间拔出手枪,朝天“砰!砰!”放了两枪,并大声咆哮着:“人呢?么样,都死绝了?都死绝了没有沙?!”
他这一招过后,果然有了反应,陆陆续续从办公楼里和营房中钻出二三十个人来。他们一见总队长浑身湿漉漉的一副狼狈相,都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出。
“嗯?就你们这几个尸人?”章旺一个个审视着他们,皱着眉头问,“么样,一、二、三大队的人,一个都没来?”
“报告总队长!一、二、三大队的全体军警都叫孔副总队长集合走了。”一个军警答道。
“噢?”章旺盯着他问,“你么样没走沙?”
“我……我不是孔副总队长的人嘛。”
“哼!那你们的心里还有我?”
“我们听章总队长的。”
“好。我问你们,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说是执行紧急命令……”
“哪个的紧急命令?”
“不晓得。”军警道,“听说电话是李局长亲自打来的。”
“报告总队长!”另有一个军统小头目插嘴道,“刚才接到内线密报,李局长在得月茶楼召集各分局局长举行秘密会议,孔副总队长也在其内!”
“好呀!”章旺咬牙切齿地说,“五十八军还未撤完,他们就在鲁司令的眼皮底下谋反了!”接着,他又问,“这消息确不确实?”
“确实,确实。电话是我们安插在得月茶楼的内线打来的。”
“那好!”章旺一挥手道,“快把武器带上,都到这里来集合。”说罢,他本人连打了几个喷嚏,回房换衣裳去了。
果然,位于大智门附近的得月茶楼二楼,正在召开一个别开生面的“茶话会”。出席会议的有汉口市警察局机关各科科长及下属各分局局长。他们心中都明白,这次会议将决定他们今后的命运。因此,一个个都正襟危坐。既满怀希望,又惶惶不安。
几个月来,地下党组织通过各种渠道,以各种方式,在汉口市警察局的广大员警中进行谈心的串联,宣传党的政策,在中下层建立了一些关系。与此同时,李经世、谭炳坤也利用自己的影响,用“结盟”、“拜把”、“誓共进退”等等方式,分别做通了各分局局长的工作。各分局局长又进一步按地下党提出的“稳定部属,孤立少数特务分子”的要求,通过各自的心腹,团结、争取了绝大多数员警。现在,最后的时刻终于来到了,然而大家到底将以何面貌来迎接解放?来迈出走向新生的第一步呢?所以,与会全体警官都翘首以待,望着主持会议的李经世,望着坐在李经世旁边、唯一不穿警服的黎云波。
李经世慢慢站起来,其实,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和在座警官毫无区别。他简单作了个开场白并表明了自己跟共产党走的决心后,话锋一转说:“现在请华中通讯社社长黎云波先生跟诸位讲几句话。”
在众警官惊奇、疑惑、诧异目光和窃窃私语中,黎云波面含笑容地站起来,拱手道:“诸位警官先生,值此去旧迎新之际,我代表中国共产党武汉地下党组织和大家见个面,讲几句话……”
黎云波一言既出,满座皆惊。那原本窃窃私语的会场,突然凝固了!大家都瞪着两眼,把注意力集中到黎云波的身上。他极其友善地向大家点了点头,正准备继续往下说话,忽听楼下传令官道:“章总队长到!”47、螳臂当车
接着,木板楼梯发出的“咚咚”响声,把二楼的楼板都震得悠悠晃。立时,楼上的气氛紧张起来。在座的李经世、谭炳坤、孔庆凡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黎云波只好暂时仍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紧接着,章旺率领十余名手执冲锋枪和步枪的士兵,气势汹汹地冲上楼来。
李经世面对章旺,站起身,先发制人地道:“章总队长,今日我召集众官长,清茶一杯,聚集一堂,与汉口话别,也不枉同事一场。不想,几次打电话通知你,并派人找你,都未找到。现在,你来了,却摆出这等姿态,是何道理?”
“呸———”章旺愤愤地说,“算了吧,李局长。你们这一套,我已领教得够了。你们有意把我避开,于此密谋造反,还把老子当苕?!”
“误会,误会……”有位分局局长一听,脸色顿时变得土黄,忙出面企图打圆场。
“哼,误会?今天到得真齐整呀!各位分局局长都到了,还有局机关里各科科长。”章旺不由分说,像目击猎获物似的,一一审视着与会者们。“呵,密司孙,你也来啦!”章旺的目光从孙翠屏的身上滑过,突然落到黎云波身上,只见章旺打了个哆嗦,接着,阴沉着脸,一步步走到黎云波的面前,盯住他道,“呵呀呀!黎先生,你也光临了今天的盛会?”
黎云波呷了一口茶,不以为然地道:“么样,章总队长,有何见教?”
“哈哈,想不到,我们倒成了梁山上的好汉呵!”
“此话怎讲?”
“呃,你黎先生是赫赫有名的大笔杆子,连这话都不懂吗?我们是不打不成交沙!你看看,今天我们又在这里碰上了。”
“说得好,说得好!”黎云波就汤下面地说,“章总队长,我们既已成了不打不成交的老朋友,值此机会,我有一言相告。不知你愿听不愿听?”
“我?当然想讨教讨教。”章旺故作矜持,在黎云波的对面坐下,用咄咄逼人的口气道,“请讲!”
黎云波从容地站起来,用眼光扫视一下与会者,说:“诸位先生,章总队长,自去冬以来,国家大势就已经明朗;上月下旬,中国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飞渡大江,一举攻克南京,彻底粉碎了白崇禧企图‘划江而治’的梦幻!凡此种种,想来诸位也都看得清清楚楚了。现在,我讲一讲武汉周围这两日之情况:日前,中国人民解放军已于武汉以东团风至武穴一百余公里的战线上,又一次从多处突破天堑———长江;今日,其先头部队已接近武昌和贺胜桥一带;此外,据报:国民党华中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兼十九兵团司令张轸将军也于今晨在武昌金口宣布率部起义,并立即与人民解放军配合,对粤汉铁路和武长公路形成夹击、合围之势,所以,逼得桂军和滇军不得不加紧夺路向南窜逃。另据刚刚收到的消息报道:白崇禧已于一个多小时以前,乘飞机飞离武昌,鲁道源的五十八军也只有少数官兵仍滞留汉口沿江一带,一边破坏码头,一边候船过江南逃。因此,当人民解放大军尚未进入汉口市区之际,即所谓‘真空时期’已经来到。”
“汉口,是华中重镇,有数十万市民。在座诸君,大都是本地区人氏,几乎人人都有父老兄弟、亲朋戚友,生活于斯。近十数年来,他们皆饱经战祸,值此送往迎来的‘真空时期’,散兵游勇、地痞流氓及鸡鸣狗盗之徒,都蠢蠢欲动,乘机而出,趁火打劫,奸掠烧杀,无恶不作,无所不为。为此,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解放军,真诚希望诸位投入到人民方面来,掌握人枪,担负起‘真空时期’保卫城市的任务。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解放军一定保证做到:对全体员警既往不咎,立功有奖……!”
“够了!”章旺把桌子一拍,倏地站起。他两眼泛着凶光,对黎云波恶狠狠地道,“好呀,黎先生,我们之间的账,今天总算可以了结了。今年元月,在李经世局长的就职庆宴上,你变着法子,把我灌醉;之后,你们一伙在楼外楼图谋不轨,我又再次上当受骗,让你们统统逃脱!时到今日,你又当面妖言惑众,鼓动造反,来人呀,把他给我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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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碧血丹心
章旺一声令下,他带来的直属队的十几个心腹小兄弟一拥而上,其中一个拿出一副明光锃亮的手铐,逼近了黎云波。
“住手!”一直没有吭声的孔庆凡突然大喝一声,把一只茶杯“砰”地扔到地下,摔得粉碎。就在此一瞬间,窗外忽地伸进几十杆乌黑发亮的枪来。
章旺立时冒出一身冷汗!当他朝那窗外一望时,但见街对面的屋顶上、阳台上和窗口间,都密匝匝地站满了手执武器的军警和工人纠察队的队员。与时同时,楼下传来一阵“不许动”的呐喊和哭爹叫娘的告饶声。显然,他守卫于楼下的二十余名军警已被解除武装。
这时,李经世也挺直了腰杆,他望了望章旺,站起身子说:“么样,识时务者为俊杰。章总队长,再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吧。”
章旺终于显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从腰间拔出一支手枪,掉转头瞄了瞄那乌黑的枪口,“哐啷”一声,把它扔到了桌子上。这时,他身后十几名早已呆若木鸡的直属队军警,立刻纷纷放下武器,那个刚才还耀武扬威手执铐子的军警,也把手铐丢在了地上。
孔庆凡则漫不经心地慢慢踱到章旺身边,用眼睛盯着他的眼睛,突然出其不意地把手朝章旺后背的裤腰处一伸,像变戏法似的,又从他的身子里掏出一支左轮手枪来。
章旺恶狠狠地盯了孔庆凡一眼,这个穷凶极恶的歹徒,终于狗急跳墙地乘孔庆凡不备,猛地一掌,把他推向窗口,用孔的身体作自己的挡枪牌;接着,他猫腰飞起一脚,将桌子踢翻,为自己又造了一道防线;然后,用屁股往一处木板墙上一坐,竟把木板墙坐了个大窟窿!他于是就势一个后滚翻,翻进那用屁股捅开的窟窿里,用右手伸进左脚的长统皮靴中,掏出暗藏于靴筒中的第三支手枪,向黎云波射出了两颗罪恶的子弹。之后,他顺着黑窟窿中的暗道,滚将下去。
猝不及防的黎云波以手按胸,跄了两下,倒在血泊中……
原来,那二楼雅座中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