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 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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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 龛-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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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额和眼圈周围的皱纹;另一方面也因为她持续不断的焦虑使她如此之瘦,以致她
的脸颊显得凹陷;但多半因为她缩拢的嘴唇使她的表情经常显得严厉。

    “艾达,”格雷迪说,  “当有人跟你提这事时,你完全有权感到痛苦。

    你肯定会想‘全是胡说八道,滚出去,让我清静’。但是你要知道我过去的感
受与你相同,就是一年前当我的妻儿被害时的感受。你也知道我在谈论到的事情方
面是专家,因此跟你说这些并非空话。我能理解你的感觉。我真心实意地说,对于
布赖恩和贝特西的事情我感到难过。”

    艾达怒目而视,急忙转头朝一个女招待不假思索地说:  “5 号台还在等候那
一大罐啤酒。”她对格雷迪绷着脸,手在按收银机上的按钮,  “难过吗? 让我告
诉你一些事。布赖恩在他孩子死去以后,便把我关在门外。我们过去互相探访,也
一起消磨时间。但在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从来没有一致过。

    在过去的10年里,我们一直好像不是血缘亲属。就像——”艾达一副悻悻然的
表情,“就像在我俩之间有某种隔阂。我不满的是被迫感到像个陌生人。我尽我最
大的可能对他友好,就我个人来说,布赖恩某种程度上很久以前已经死了。他对贝
特西和他自己所干的事是错误的。但也许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不理解。”格雷迪俯身向前靠拢些,竭力不去理会奥比森的哀歌,避开那
些工厂工人们沉默的紧盯着他的目光。

    “这不是秘密,”艾达说,  “你知道,整个镇子都知道。我丈夫在八年前跟
我离婚。因为我在婚后不断地流产,所以没有孩子,这使我衰老。我多么怨恨他勾
搭上的那个年轻女秘书。在那次夫妻财产分割中,我从贪婪的律师、从主管离婚案
的那个见鬼的法官那儿所得的全部,就是季节变冷时我在里面冷得发抖的那个东倒
西歪的拖车式活动房。你感到难过吗? 得了,让我立刻告诉你——正如我受到的伤
害一样——我一点也不难过。布赖恩拥有一切,而我一无所有! 当他把我关在门外
时……他能够为我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对他自己开枪。现在这家小酒馆属于我了,
我最终得到了补偿。”

    格雷迪十分震惊:  “艾达,你的意思不是那样。”

    “见他妈的鬼我为啥不! 布赖恩对待我就像对流浪者。我挣得了这个小酒馆,
我应该得到它。待他们打开遗嘱——”艾达开始表情严厉地算计起来——“如果人
间还有正义……布赖恩对我承诺过。尽管他疏远我,他还是说要照顾我。这个小酒
馆是我的。而且我打赌你可以喝上一杯。”她按收银机的手变得僵硬起来。

    “谢谢,艾达。虽然我很乐意,但我不能喝。我在执勤。”格雷迪目光开始朝
下,沮丧地审视他的大檐帽,  “也许下一次。”

    “没有哪个时间比现在更好,眼下是快乐时辰。如果你无法快乐,至少撂下你
的悲痛。就当是守丧好了。今天饮料的价格打对折。”

    “我不会在身穿警服时喝酒。但请记住,我真的分担你的悲伤。”

    艾达根本不听,又在吼叫着对一个女招待下令。

    格雷迪心烦意乱地拿起他的大檐帽,从酒吧的凳子上站起身来。警察的直觉使
他停顿了_ 下:  “艾达。”

    “难道你没见我正忙着? ”

    “我很抱歉,不过我需要知道一些事。布赖恩在……贝特西所在的地方……你
知不知道事情发生的地点? ”

    “见鬼! 我不知道啥。”

    “但你肯定知道一点。你知道怎么去那地方。”

    “那地方? ”艾达的声音变粗了,“去那儿? 我以前只去过那儿一次。

    但我觉得如此隔阂……如此不受欢迎……如此痛苦……相信我,我打定主意要
记住去那地方的路。”

    “再回忆一下。你为什么认为他使你感到不受欢迎? ”

    “那地方是……”艾达本来就紧皱的额头皱得更深了。  “他的避难所。

    他自筑围墙与外面隔绝。”她额头上的皱纹愈发增多。“我还记得他什么时候
买下那个山谷,就在他的孩子去世五个月之后,那年的夏秋之交。当时正是打猎的
季节,布赖恩的朋友们尽力花言巧语地劝说他。  ‘来吧,让我们打几只野兔,几
只松鸡,’他们对他说,  ‘你不能成天光坐着。’他实际上是从卧室内被人拖出
来的。”艾达继续用她的左手刚劲地按着收银机,用右手朝小酒吧的天花板上指了
指,表示那儿曾是布赖恩和贝特西的住处。  “因此布赖恩……他没有精力……如
果不是因为我帮忙,这个小酒吧他妈的早垮了……他拖着脚步走的。第二天他回来
时,我无法相信他身上的变化。他浑身充满活力,他说他找到了一块地皮,他要买
下来。他……疯了? 真是无法形容他的样子。他一直喋喋不休地说那个山谷的事,
寻思要到那儿去,他绝对有必要拥有它。”

    艾达对那几个女招待分派更多的任务,然后将她严厉的目光转向格雷迪,说: 
“我料想布赖恩一定是精神崩溃。我叮嘱他说,他负担不起第二份家当,但他不听,
他坚持要买下那个营地。因此尽管我对他发出警告,他还是把这个酒馆当做——抵
押品来使用。他相信银行会贷款给他,他找到拥有那个山谷的主人,然后购买了那
个鬼东西。那便是他与我产生隔阂的开端。

    “我听说的另一件事——不是来自他,而是从小酒馆里顾客闲聊中得知——就
是他与一个承包商策划在那里修建一个游泳池,几座房屋,一个能进行野外烧烤的
地坑,和……第二年当建设竣工时,他邀请我去那儿见识那个宏伟的营地。

    “我承认那地方看起来令人印象深刻。我估计布赖思想从失去两个孩子的痛苦
中走出来,重新面对孩子死后的生活。但是在他、贝特西和我以及他的几个朋友—
—还有我那个他妈的不久后就变成前夫的丈夫——举办一次野外烧烤宴会之后,布
赖恩便将我拽到一边,指着树林、游泳池、那几座房子,问我……我记得他的嗓音
低沉、压抑,就像人们在教堂里交谈那样。

    “他问我是否觉得有什么不同、特别,有什么能提醒我……有什么使我靠近他
死去的孩子的东西。我当时想了一下,然后环顾四周。我尽力去理解他话中的含义。
我最后说‘没有’,还说这个营地看起来不错。他当时正冒着银行贷款的风险。如
果他需要一个地方躲避起来,以抚平他失去孩子的悲痛,那都无所谓——尽管他冒
着金融风险,他也许做了一件正确的事。他又问我,  ‘对于那个游泳池也无话可
说吗? ’我告诉他除了他的孩子喜欢游泳外,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就那样他结束了
谈话。那是他最后一次邀请我去那个地方,也是我们之间疏远的真正开端。他建起
了那些栅栏。不管他妈的当时我帮他照管这个酒馆,就这样我一直照管到现在。”

    格雷迪知道他已经超出艾达的耐心所能忍受的限度,他搜索枯肠想出最后一个
也许能解决他迷惑的问题:  “你是否知道谁是那个山谷的主人,或者为什么布赖
恩突然感到非买它不可? ”

    “你倒不如问我谁会赢得彩票。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过。而且我告诉你,我没
时间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求你啦,我尽自己最大努力不要显得粗鲁无礼,但是我有
那么多顾客。现在是~天最忙的时候,快乐时辰却让所有这些人饿肚皮。我要去确
认厨房是否已准备就绪。”

    “当然,”格雷迪说,  “很对不起打扰你。我正想要……对不起,艾达。我
之所以要来这儿,是为了告诉你,我深表同情。”

    艾达眼望一个女招待说:  “8 号台还要那些洋葱圈。”

    格雷迪转身便走,不去理睬工厂工人尾随的目光,离开了小酒馆。当那扇网格
门发出轧轧声关上时,当他步履艰难地经过那些小吨位运货卡车、走向他的巡逻车
时,他听见那些顾客打破沉默,私语声响亮得足以淹没另一首哀歌,这首歌是由巴
迪·霍莉演唱的《我猜它不再有关系》。

    他用无线电话与办公室联系,告诉调度员他要回家去。然后他神色严肃地开车,
沿着落日余晖下树木夹道的大街,向着他曾和妻儿共享的一所平房驱车而去。

    那所房子。

    它使他梦牵魂绕。他时常考虑要卖掉它以便逃避由它唤起的记忆。然而,就像
他不能处理海伦和约翰的遗物一样,比如他们的衣物,海伦过去喜欢收集的纪念品
大杯子,以及约翰一直醉心玩赏的电子游戏机,格雷迪没有自信心去处理掉旧居。
回忆折磨着他,是的,但没有回忆他活不下去。

    与此同时,房子里空荡荡的感觉使他头疼,因为自从海伦和约翰去世以来他没
有维修过,因为他今年春天没有像海伦那样种些鲜花,因为房内缺乏生气,落满灰
尘。

    当他进入厨房时,他接下来要干什么是毫无疑问的。每当他回到家里总要做同
样的事,自从他的亲人亡故以来,每个夜晚他都如此。他直接走向一个茶具柜,取
出一瓶威士忌酒,往一只玻璃杯里倒上3 英寸酒,加入冰块和水,三大口饮下了大
部分酒。

    他闭上眼睛,大口地呼气。在那儿,  “有同情心的朋友”组织在他们的忠告
里强调说,悲伤中的人们不应该在酒精里寻求慰藉。布赖恩和贝特西同样强调过那
个忠告。格雷迪也曾注意到,在营地内没有酒瓶和啤酒罐。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那
场谋杀式的自杀案,由喝醉酒引起的愤怒不会是其原因之一。

    他假装接受那些“有同情心的朋友”给予的忠告。但是一到晚上,在深深的悲
痛中,他越来越多地倚赖波本酒使他健忘。虽然酒精并不能真正消除他的记忆。酒
精起到的全部作用就是让记忆模糊,使记忆稍微可以忍受,让他麻木到足以入眠的
地步。一旦波本酒对他的损害达到了使他说话含糊的程度,他会戴上答话机,如果
电话铃响起,如果该信息是由他的办公室发来的重要事务,他会使劲振作一下,拿
起电话,说上几句小心谨慎的话,努力掩盖他是多么的无能。如有必要,他会咕哝
说他生了病,并命令他的属下去应对紧急事务。只是在这些情况下格雷迪才会违背
职业规则。不过正如他未能维修这所房子一样,他知道而且害怕某天晚上他会出差
错,无意中让外面的人知道他在其他方面也遭到失败。

    然而此刻害怕已无关紧要,悲痛才起作用。他匆忙地又倒了一杯酒,这次少加
了一些冰块和水,他几乎很快地喝下了那杯重新倒入的酒。布赖恩和贝特西,海伦
和约翰——统统不存在了。

    格雷迪颓然靠在吧台上哭泣,内心深处的情感喷发挤压着他的喉头,使他的双
肩抽搐着。

    突然电话铃响起。他吃了一惊,转身朝挂在后门边那堵墙上的电话机… 走去。

    电话铃又响了。

    格雷迪还没来得及戴上答话机。他那副模样好像不知道是否要让电话铃声一直
响下去。布赖恩和贝特西,海伦和约翰……他所想要的就是独处,以便他能哀思。
但是那个电话也许是他的办公室打来的,也许非常重要。

    他擦去脸上的泪水,挺直腰板,思虑片刻下了决心。波本酒尚未发挥作用,他
仍然能够毫不含糊地交谈。不管这个电话有关什么事,当他还有能力时,也许能够
应付。

    当他拿起电话时手有点发抖:  “喂? ”

    “是本吗? 我是杰夫·克兰。你在家时打扰你,我感到抱歉,但事情很重要。
我打电话给你办公室时,你的一位属下告诉我你在家。”

    “要紧事吗? 是什么事? ”

    “我获得几个姓名,告诉我你是否熟悉。詹宁斯,马特森,兰德尔,兰利,贝
克。”

    格雷迪全神贯注。  “那些名字和面孔对不上号,我没遇见过其中任何人。至
少没给我足够印象让我记得他们。”

    “我一点不奇怪,他们并不……他们没住过博斯沃什。他们都来自邻近城镇,
在西面,在这儿与匹茨堡之间的地带。”

    “那么他们为啥如此重要? 我不明白。”

    “他们都死于上周四。”

    “什么? ”

    “我们检查完布赖恩的营地后,驾车返回总部。我们一直在讨论那场变故。有
一个没参与这次任务的属下,听我们提到布赖恩和贝特西·罗思,引起他的注意。
他对我说,他听说过这两个名字。就在上周四,他参与调查的一起最严重的交通意
外事故中,有10人遇难,全部在一辆厢式货车内。一辆双轮拖车的司机爆了一个轮
胎,车子失去控制,撞上了他们。调查显示,在厢式货车内的遇难者都是前往山区
去参加一个7 月4 日的庆祝活动的,就是去那个营地。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跟你谈谈
的原因。那个营地属于布赖恩和贝特西·罗思。”

    格雷迪握住电话的劲头如此之大,以至于手都在痉挛,他问道:  “他们10人
全部遇难? ”

    “他们在一个地点集合,离开各自的轿车,全部进入那辆厢式货车。”

    又一场该死的交通事故! 格雷迪心想,就像海伦和约翰遭遇的! “因此我凭着
直觉,打了一些电话,”克兰说,  “打给死者亲属。我所获悉的是布赖恩和贝特
西躲开了,他们没有去博斯沃什举行的悲伤聚会。他们去了这儿附近的几个城镇。
还记得那个营地,在最小的那所房子里,当时我在琢磨墙上那些照片吗? 你称其为
神龛。噢,我便产生~个念头——因为照片中有两张展示了布赖恩和贝特西的两个
死去的孩子,就可能存在一种模式,而且也许别的照片展示的也是死去的孩子。”

    “我还记得。”

    “喏,我是对的。死于那场车祸的夫妇中的每个人,在几年前都失去了孩子。
你对那个建筑物的描述很正确——它是个神龛。根据亲属的要求,那些父母在壁炉
上方挂出那些照片。他们点亮蜡烛,虔诚祈祷。他们——”

    “简直是一场噩梦。”格雷迪说。

    “你了解的噩梦比我所能想像到的更多。他们总共12个人,一个奉献同情心的
私人俱乐部。或许那就是布赖思精神失控的缘由。或许他杀了贝特西然后开枪自杀,
就是因为他无法忍受更多的痛苦。”

    “也许是。”格雷迪战栗不已。

    “年纪较大的孩子的照片,穿军装的那两个小伙子战死在越南,事情过去很多
年了。”

    格雷迪心想:我会觉得事情永远没过去。

    “主要问题在于如今我们得到一种解释,”克兰说,  “布赖恩和贝特西准备
了一个周末联欢会,但是结果事与愿违,它转变成一个沉重压抑的周末,而且……
只剩下他们俩人孤零零地在营地那儿,布赖恩决定不能再继续活下去。太多的悲伤,
太多的见鬼事。因此他枪杀了妻子。出于我们知道的全部原因,他得到她的允许,
然后他就……”

    “开枪自杀。”格雷迪长吁一声。

    “清楚了吗? ”

    “我们能发现的大概就这么多了。上帝保佑他们。”格雷迪说。

    “我意识到对你而言,谈论这事有些困难。”克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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