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还有劳保用品。
以前的劳保和现在一样,都是三个月发一次。只不过,那时候的劳保用品种类单一:棕黄色的长条肥皂、带有“上海纺织厂”字样的白毛巾,另外还有两双手套。一双白色麻线,一双灰白色的帆布质地。长筒水靴是三年发一次,结实耐用。
都说要“与时俱进”,劳保用品也是如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曾经印着长江大桥的条形肥皂变成了蓝色包装的“纳爱斯”,每次发四块,另外还有两块精致小巧的香皂。以前是省内厂家生产的圆形那种,后来就变成了大名鼎鼎的“力士”品牌。洗衣粉也是后来增加的项目,最初同样是省内的牌子,后来就变成了陈光头代言的“立白”。再后来,干脆变成了漂亮的大瓶装洗衣液。
听说单位上那些正式在编职工还是有很多人不满,他们要求改变劳保用品的种类,要洗发水,不要肥皂香皂。还有人说洗衣液什么的放在家里根本没用,不如直接发成化妆品,女的每人每年给一套“雅诗兰黛”,男的也是参照这个标准执行。
杨琳仙觉得这些人实在是越有钱越见鬼。尼玛的这么多要求,要不咱俩换换,你来做我的临时工,我来做你的正式编制?
有编制的那些人,真的很闲。
按照规定,每天下午一点半上班。可是各个办公室不到两点半绝对不会开门。对于上面的规定,谁也没当一回事,仍然按照从前“下午两点半上班”的规矩执行。当然,那时候早上八点钟上班,下午六点下班。不像现在,朝九晚五。
杨琳仙觉得很气愤:凭什么把所有事情都扔给自己这些外聘的临时工来做?正式在编职工过得很悠哉,很多人就算下午两点半来到单位,最多呆上一个小时,就锁门下班了。
便民服务中心的大门不到下午五点绝不能关。来办事的人太多了,杨琳仙每天都有种“忙得快要散架”的感觉。她认识的那些在编职工很多人都闲着,无聊了来到窗口串门聊天,看着窗口上密密麻麻的人群也是这样。她们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帮忙”,就是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等待着时间流逝。
无论年节时候的慰问品,还是三个月一次的劳保,杨琳仙都无缘享受。那是在编职工才有的东西。现在上级纪委查得严,单位上各种开支必须透明。外聘人员除了工资,谁也不敢在财务账面上打主意。
打开最上面的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杨琳仙无限怀念着已经被开除的梁静。
这是从三号窗口转过来的复转军人资料。两个月前,上面要求对辖区内所有复转军人进行资料归档,再次核对整理。据说是有针对这部分人群的福利政策即将颁布,要求在规定时间做好核准工作……换了从前,这本该是梁静的工作。她很勤快,手脚也利索,虽说没上过大学,电脑用起来却很顺溜。在街道办事处窗口上工作时间长了,电子文档与邮件的处理速度也很快,是个真正的熟手。
杨琳仙觉得办事处主任脑子一定是被母猪给拱了,居然把梁静给开除了。真不知道上面这些蠢货到底是怎么想的。窗口上事情这么多,正式在编职工也不来帮忙。好吧!负责窗口这块的科长倒也清楚其中的问题,梁静被开除的第二天,就进来了一个新人。同样也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嘴上说是“懂电脑会打字”,可是杨琳仙观察下来,发现她所谓的“打字”,就是用左右手两根食指在键盘上笨拙地戳来戳去。每当这种时候,她总是显得很紧张,眼睛与在屏幕与键盘之间不断移动,速度慢得要命,一份三百字的通知,她足足需要两个钟头的时间。
真不知道这种人要了做什么……在用人方面,杨琳仙只能无条件服从领导安排。什么主任啊科长啊,你跟他们争辩是没用的。他们才不管你的实际困难,只会用严肃冷漠的口吻告诉你: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所有工作。
没有“否则就叉叉叉叉……”之类的警告。梁静是最好的例子。听说她得罪了主任,这才被开除。杨琳仙平时与梁静关系不错,她知道梁静是因为女儿的缘故受了牵连,也就没跟着单位上那些人前些天乱嚼舌头。现在嘛,梁静的丈夫王荣祥被远远发落到金牛社区,听说前些天回来,找领导吵了一架。事情闹开,那些背地里议论的人也就有了新的谈资。
“主任儿子看来也是个情种啊!没想到对老王那女儿喜欢到这种程度?”
“你想些什么呢?主任那个儿子傻头傻脑的,要换了是我闺女,也不愿意跟他谈对象。你也不想想,人家老王的女儿那么漂亮,还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怎么会看得上蔡晨?”
“要我说,老王就是个没心眼儿的。他当时答应下来会死啊?他女儿每年放假才回来,也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你表面上虚应着,先跟主任那边装装模样,然后抓紧时间托人找关系,从这个单位上调出去,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反正呆在街道上也是半死不活,不如换个环境更好。”
各人都在对这件事情发表意见。风言风语传到了主任耳朵里,听说蔡志坤在上周的例会上大发雷霆,警告“要是我再听见有人在单位上背着我说坏话,那么对不起,你们自己小心。”
议论还是有的,只是没有以前那么多了。现在不比从前,你领导脾气再大又怎么样?这只要是人,就总有退休的时候。你现在位置上我不敢动你,等到你六十五岁退休,我到那时候再来找你的麻烦。
“呵呵,想什么呢,这么专心?”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也很好听。杨琳仙连忙转过身子,看到梁静站在面前。
“你怎么来了?”杨琳仙很是惊喜地站起来,忙不迭的从抽屉里拿出公用纸杯,接着饮水上的热水,给她泡了一杯茶。
现在的梁静看起来容光焕发。
欧根纱长裙与她的年龄很配,藕色上衣款式得体,收腰设计使整个人看起来窈窕。梁静身材本来就不错,很多人说她会保养,其实杨琳仙觉得应该是她开朗的性子才能保持年轻。快五十岁的人了,年龄与自己差不多,女儿都上了大学,梁静看起来最多就是三十岁,甚至更小。
前些天,杨琳仙看过一个岛国的电视节目,她记住一个很特殊的词儿美魔女。据说指的就是像梁静这样,上了年纪,却保持着年轻美貌的女人。
便民服务中心窗口上的工作人员午休都不会走远。除了到外面走动遛弯的,办公室里还有另外几个人。他们都认识梁静,纷纷聚过来,打着招呼问候。
“梁姐,你怎么不声不响的就走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要是早知道是主任为难你,我们说什么也不会放你走,大不了一起闹呗。这事情本来就是他缺德。”
“小梁,其实你走了也好,你看看我们现在事情这么多,每天都要加班。做得多拿的少,我也在想着是不是该辞职了。”
“梁静,你这条裙子很不错啊,在哪儿买的?改天我也去买一条穿穿。”
人一多,声音就杂。不管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在这种时候说话都没有太多意义。梁静显然对此并不计较,她坐在椅子上,对周围的人笑道:“我就是回来看看大家,顺便带点儿礼物给你们。”
说着,她打开拎包,从里面拿出厚厚一叠大红色的长条形礼券。
杨琳仙距离最近,与梁静的关系也最好,第一份礼券直接塞到她的手里。梁静笑着说:“我在福鑫广场开了家火锅店,大家都是朋友,可以凭这些优惠券打五折。欢迎你们过来尝尝。”
话一出口,周围顿时炸了。
“福鑫广场?那地方离我家挺近的,走着就能过去。”
“那是前年开发出来的商业区,听说地租很贵的……梁静,你怎么会想到要开火锅店?对了,你一个月下来,房租是多少钱?”
“看不出来啊!梁姐刚离开咱们单位,转身就变成老板娘了。哈哈哈哈,看来梁姐是早有准备啊!”
厚厚的一摞优惠券分发开来,每个人三张不算多。得到的人心思不一,有人是真心替梁静高兴,有人说话就酸溜溜的,嫉妒多于羡慕,还有人拿着优惠券看个不停,眼睛里充满疑问,觉得这张小小的条形红纸会不会是假的?
梁静没打算在这个地方呆太久。她散了一圈,也就是十来分钟的样子,就站起来离开。杨琳仙把她送了出去,两个人走到门口,又说了一会儿话,梁静看看表上时间已是下午两点半,这才告辞,转身朝着街道办公楼走去。
第六百四六节 人家好有钱()
这天下午,街道办事处所有人的议论话题,都是梁静与王荣祥夫妇。
红色优惠券每人给了三张,除了主任蔡志坤,谁也没有拉下。
蔡志坤觉得很不舒服,整天都压着火上班。
梁静来单位上分发优惠券,已经过了好几天,但是他心里那股邪火却怎么也下不去。
很多人去过梁静开的那家火锅店,用一句熟悉的广告语来总结,就是“去过的人,都说好”。
具体怎么个好法,蔡志坤不清楚,也不想去亲自体验一下。
他觉得这样做很没面子。
王荣祥的请假单终究还是批了。
没办法,人家有理有据,而且王荣祥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忽然间改了性子,整个人不再是从前那种焉巴巴的老实模样,变得凶猛且富有战斗力。他那天还真没恐吓自己,出了单位大门就直奔区委,找到区上领导参了自己一本。没办法,十五天公休假蔡志坤不得不批,另外二十二天事假就按照规矩来,扣发全年奖金,当月也只发放基本工资。
金牛社区那边本来就没有太多的工作。何况“创卫”工作已经结束,安排王荣祥在那边纯粹就是蔡志坤为了恶心人。
蔡志坤在区上也有熟识的领导。私底下吃饭的时候,也会问起“老蔡你儿子是不是跟你们单位上一个职工的女儿搞对象,结果没成,你就打击报复人家”之类的话。蔡志坤对此一概否认。其实这种事情不可能闹大,因为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无论开除梁静还是给王荣祥小鞋穿,都在蔡志坤这个街道办主任的职权范围内。他一没有贪腐,二没有,谁也挑不出毛病。
听说梁静的生意很红火。
听说梁静的火锅店每天都会爆满。
听说梁静现在是身家巨万的大老板……哦,不对,应该是老板娘。
尼玛的这个女人就是邪门,她明摆着是针对自己,优惠券什么的也不给我一张。尽管蔡志坤很想亲自去福鑫广场看个究竟,却终究拉不下这张脸。
还好,他还有个喜欢在外面玩,喜欢“交际”的儿子。
蔡晨今天回来的很晚,进门就满身酒气,坐在沙发上发了半天的呆。等到开口,第一句话就问:“爸,欣丽她们家哪儿来这么多钱?”
蔡志坤端着一杯茶坐在椅子上看手机新闻。他对儿子说的话很敏感,转过身,疑惑地问:“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你什么意思?”
蔡晨解释道:“我今天跟朋友出去吃饭,李胜斌,我以前的初中同学,就是现在车行里上班的那个,你见过。他说福鑫广场有家新开的火锅店不错,他和他女朋友,还有我和另外几个人去了。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后来在那儿看见欣丽的妈妈,就是梁阿姨,才知道那家店是她开的。”
蔡志坤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充满不屑成分的冷哼:“她的店叫什么名字?”
“旺升红火锅。”蔡晨显得渴了,喝了一大杯凉水,用手背抹着嘴角说:“是个餐饮连锁店的牌子。我听我去外地上大学的同学说,旺升红在全国都有分店,生意很火。”
蔡志坤轻蔑地发出嘲笑:“红?有多红?”
“梁阿姨的那个店生意真的很好。”蔡晨倒也实话实说:“李胜斌告诉我们要早点儿到,否则就没有位子。开始的时候我没当真,在他店里看车,后来是被他拖着走。等到了福鑫广场,差不多五点半了,还好是胜斌提前订了桌子,我看门口已经做着十几个排队等候的客人。他们每人一张号,就像银行里排队办理业务的那种。里面吃完出来一桌,外面就按照顺序进去一桌。”
儿子说得是如此详细,蔡志坤也不得不信。他内心充满了惊讶,随即变成了充满嫉妒的黑暗。当然嘴上是不肯服输的:“才十几个人,能有多了不起?”
蔡晨不是很清楚父亲心中的想法,他自顾道:“我们吃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八点了。餐厅外面还排着长队,我看了一下,至少还等着二、三十桌呢!”
“爸,福鑫广场那边的房租可不便宜啊!吃饭的时候我问过我同学,他们说,像梁阿姨火锅店这么大面积的餐厅,一年下来的租金,至少就得上百万。”
蔡志坤觉得心脏跳动速度骤然加快。舌头在口腔里搅动了一下,他冷冷发出声音:“那个女人根本不会做生意。当初老王之所以娶她,就是觉得漂亮,当做花瓶摆在家里。哼……那么高的房租,赔也赔死她。”
蔡晨不是很认同父亲的话:“爸,你也别这么说。梁阿姨还是很不错的,家里家外都很能干。”
蔡志坤的语气越发轻蔑了:“能干还会到街道办事处做临时工?要是她真有本事,还会在便民服务中心窗口呆那么些年?要不是看在老王面子上,她连单位大门都进不来。”
蔡晨的疑问还是没有找到答案:“可是欣丽她们家哪儿来这么多钱……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今天听李胜斌说,王叔叔上个星期带着欣丽到他们车行,订了一辆“宝马叉五”。”
蔡志坤听得迷迷糊糊:“你说什么?”
“欣丽她爸爸买了一辆新车,“宝马叉五”。”蔡晨英文一直很糟糕,他尤其不喜欢“爱克斯”的发音,从来都是管那个字母叫“叉”。为了让父亲听明白自己说话,他挪了座位,坐得更近了:“李胜斌以前来过咱们家玩,他在院子里见过欣丽。今天他问我,说欣丽到底是不是我女朋友?还说欣丽家里买的那辆宝马是不是咱们家出钱,在里面有份子?”
蔡志坤对儿子的那点鬼心眼心知肚明。他笑道:“要不是你对人家这么说,你同学怎么可能这样问?”
蔡晨“嘿嘿嘿嘿”笑了起来。他的确是在李胜斌面前夸口,说梁欣丽是自己的女朋友。那还是去年的事情,没想到李胜斌一直记得。
蔡志坤关心的问题不是这个:“老王的确是找我请假,说是要去驾校学车。他到你同学车行里买车,到底花了多少钱?”
蔡晨犹豫了一下,认真地说:“六十五万。”
蔡志坤被这个数字一下子震撼到了,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什么,六十五万?”
安州是个小城市,房产价格远远不如帝都和沪州。同样的面积,帝都沪州可以卖到好几万,但是在安州顶天了也就几千块钱。蔡志坤虽说为人跋扈张扬,这些年却也老老实实服从廉政号令。其实这个院子里单位上的职工各人家底都很清楚,大家都是靠工资吃饭,没有谁在外面做着生意,家里有个十几二十万存款并不稀奇,那是各家家里的储备,不会轻易动用。也有人买车,但是价格不贵,最多就是十来万的牌子,已经算是奢侈。
“宝马”的确是一款好车,光是听听就令人羡慕。蔡志坤倒也知道自家家底,现在用的那辆“海马”已经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