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式颇为独特,他很傲慢,尤其是拜入王文明门下后,就更是觉得有了傲视一切的资本。
难道不是吗?有多少人像我这样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都说要大力提拔年轻人,像我这样刚参加工作就拥有副科级职务的人有多少?看看那些谨小慎微的人,一辈子都是庸庸碌碌,无所作为。凭什么我不能嚣张?凭什么老子要认输?
想归想,无数双眼睛都看着自己。周文涛有种浑身上下被烧得滚烫的感觉。他一言不发,抓起手里的紫檀二胡,慌慌张张跑到王文明的椅子后面,半侧着身子,仰起头,眼睛里释放出又惊又怒的目光,咬住牙齿,面皮紧绷,就这样在恐惧愤怒中看着谢浩然,一言不发。
周围的人一片愕然。
“怎么回事?文涛跑到老师那边去做什么?人家指名道姓要找他,他却偏偏缩在那里,连句话都不说。”
“别提了,文涛已经输了。瞧瞧人家那种水平,文涛怎么比?他也真是,认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偏偏咬死不松口。我看他就是属鸭子的,嘴硬。”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好像刚开始的时候,站在那边那个男的就说过,今天这事儿是文涛搞出来的。他把人家约到这里,说是要当面比试,还说什么给老师贺寿,当场表演。”
“现在的年轻人,心机重啊!要我看,文涛大概是从一开始就两手准备。“表演”可不是“比试”,也就无所谓输赢。反正今天是老师的七十大寿,不管是谁来了都要给老师几分面子。就算技不如人,大家都会说几句场面话把事情搪塞过去。偏偏这个年轻人简直强得离谱,各种乐器都会,二胡技艺也很精湛。现在人家指名道姓要文涛认输,可是你瞧瞧他……唉!老师这次算是看走眼了,我怎么会跟这种人成为师兄弟?”
议论纷纷,声音也越来越大,舆论已经明显倒向谢浩然这边。看到这种情况,坐在主位上的王文明皱起眉头,苍老酥浮的面皮微微下沉。他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谢浩然,朝着候在旁边的一个中年人招了招手,对方会意地走近,王文明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那人频频点头,然后直起身子,带着仅只存在于皮肤最表层的笑意,快步走到大厅中央。
他抬起双手,做了往下按压,示意周围安静的动作,高声道:“诸位,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
各种声音纷纷停了下来,就连抬手指着周文涛的谢浩然也不得不放下胳膊。这里毕竟是别人的主场,既然主人用如此郑重的方式发言,就必须给予对方足够的尊重。
中年男子环视周围,笑道:“众所周知,今天是我师父王文明老先生的七十大寿。作为老一辈艺术家、曲艺家、民族艺术的著名研究学者,以及曲艺领域的大师级人物,王老先生一直很关心后辈成长。王老先生常说:艺术在创新的同时,也不能忘记祖宗留下的东西。这绝对不是守旧,而是一种传承。从古至今,无论二胡快板,还是京剧评弹,历来都很看重师承传道。很多在艺术方面有着天赋的年轻人,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在艺术这条路上走下去,这是对人才的极大浪费,也是对国家文化极不负责的表现。”
真正是位置很高的发言,充满了官方特有的宣传论调。两三句话就把王文明光辉高大的形象刻画出来。不得不承认,嘴皮子利索的确是一种优点,也是在关键时候能够发挥出巨大威力的特殊武器。
在场听众的脑子里,不约而同出现了短暂的思维空挡。至少他们现在不会想起谢浩然与周文涛之间的比斗,注意力全被站在大厅中央正在说话的那个人吸引过去。
他口若悬河,口沫四溅,夸夸其谈,说得天花乱坠。
主体核心翻来覆去就是“尊师重道”四个字。
谢浩然已经听得很不耐烦。低头看看手表,时间过去了十三分钟。他实在忍不住了,正打算走过去制止中年人的时候,对方也恰好在这个时候结束了长篇大论。。。
中年男子扬起右手,遥遥伸向站在数米外的谢浩然,脸上洋溢着善意微笑,音量很大,中气十足:“年纪轻轻,实力超群。无论对音乐艺术的研究还是实际演奏能力,你都算得上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对于真正的人才,王老先生一直报以赞赏和支持的态度。他愿意破例,收你为徒。”
谢浩然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收我为徒?
现场一片安静,随即再次爆发出乱哄哄的议论声。
“现场收徒?这究竟搞得是哪一出啊?”
“我算是看明白了,王老那边压根儿没打算让周文涛认输。只要把这个年轻人收归门下,认王老为师,今天这件事情就能算是门下弟子正常切磋,谈不上什么比试。果然是人老成精,谋划深重。”
“话又说回来,要不是这个姓谢的年轻人实力超强,以王老的眼光,又怎么会看得上他?”
“也是,跟这个年轻人比起来,周文涛就是个废物。想想就觉得好笑,约人比试,却被别人完败羞辱,这种事情大概只能在电影里才能看到。”
毕竟不是所有在场贺寿者都是王文明的徒弟,说话难免有些肆无忌惮。坐在主位上的老人那怕修养再好,也被各种议论说得脸色难看起来。他对着中年人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轻轻点头,再次抬起双手示意安静。
他面对谢浩然,笑道:“从前拜师有很多讲究,王老也尊重传统。像我们这些弟子拜入王老门下的时候,先要斋戒七天,然后沐浴焚香,供奉敬茶,签下师徒文书,一样一样按照规矩来。”
之前弹奏古筝那女人点点头,插进话来:“没错,这才是真正的拜师规矩。现在那种只要双方打个招呼,口头上承认的师徒名分,根本就是胡闹。”
中年男子继续道:“今天有些仓促,又是老师的寿辰。这样吧,拜师仪式就延后几天。小谢,你来给王老敬一杯茶,算是刚入老师门下的新人。等会儿就别走了,晚上参加老师的寿宴,大家一起吃饭。”
他说的很自然,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能说是中年男子的思维有问题————王文明毕竟是名声在外的“曲艺大师”。每天都有无数人挤破脑袋,绞尽脑汁,就为了跟王文明扯上关系。如果说是能够拜入门下为徒,恐怕很多人都会幸福得当场晕过去。
谢浩然太年轻了。“名利”二字对他的吸引力肯定很大,拜师为徒也就显得正常。说不定,还会感激涕零,千恩万谢。
看见谢浩然站在原地没动,中年男子觉得这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类似的事情以前就发生过:王老曾经在北方一个小城市看中一个年轻人,提出收起为徒的时候,对方惊喜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想到这里,中年男子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讥讽。他迈开步子,走到谢浩然面前,笑道:“来,来,来,跟我见见老师。从今往后,大家都是师兄弟,是一家人了。”
“你有病吧!”
冷漠到极点的声音,瞬间把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热闹气氛骤然将至冰点。
谢浩然毫不客气推开对方伸过来想要拉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冷冷的声音比刚才提高了好几个度:“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拜他为师?”
中年男子一下子急了:“你……小谢,你怎么不讲道理呢?王老可是好心好意想要点拨你,给你机会。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拜入王老门下?老师收徒很有原则,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要。”
第二百零九节 不尊老()
谢浩然的冷笑声更大了:“简直莫名其妙。我今天是来比试的,不是为了拜师。”
中年人脸上浮起一丝怒意,他苦口婆心劝道:“小谢,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这是王老给你的机会。国内国外多少明星想拜王老为师,王老连看都不看一眼,你怎么……”
谢浩然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明星?说名字给我听听,让我也长长见识。”
中年人一下子怔住了。呆了几秒钟,他才努力控制着愤怒情绪,低声道:“那些人都有隐私的,不能在公众场合说起。你想知道的话,回头可以告诉你。”
谢浩然意味深长地笑道:“这有什么好保密的?拜人为师算不上是什么隐私吧!只有真正尊重对方,才有可能成为师徒。要我说,你们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明星……要是真有哪个明星会拜这种不要脸的老东西为师,才真正是瞎了眼。”
“不要脸”和“老东西”几个字咬得特别清楚,音量也比平时更加响亮。周围已经平息下去的议论,再次以更加汹涌激烈的形式爆发出来。
“他……这个姓谢的年轻人刚才说什么?我好像听见他在骂王老?”
“我也听见了。说是王老不要脸,还骂王老是老东西。”
“这也太狂了吧!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目中无人。”
“嘘!你小声点儿,要我说,他也没有骂错。今天的事情,本来就是周文涛不对。偏偏王老要护着他,结果就搞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你说输了就输了吧!非要搞什么拜师……要是换了我也不会答应,简直就是仗势欺人。”
“没听说王老收过什么明星徒弟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估计是瞎编的。要真有明星拜他为师,以王老那种张扬的性子,还不得宣传得全世界都知道……”
说话的人多了,声音就特别大。就算是想要刻意压制,也根本压不住。
坐在主位上的王文明眼皮一直抽搐着。
怒火在身体里燃烧,摧毁了一种叫做“理智”的东西。
他原本打算得很好:拜师收徒,算是给了谢浩然绝大的面子。中年人说话有些夸张,却也有着事实依据。的确是有很多人想要拜入自己门下,“曲艺大师”的名头在国外一文不值,在国内却很管用。王文明收徒甄选严格,身家不清白的不要,家徒四壁的穷鬼不要,有不良嗜好的不要,长相丑陋的也不要。
总之一句话:收徒这种事情,重点在于看人,而不是看你在曲艺乐器方面真正有多少造诣。要知道“艺术修养”这种东西可以通过后天培养逐步建立起来。可若换了家世、财产、外貌等因素,很大程度上是由先天决定。
王文明收徒,简直比挑选全国道德模范还要严格。
今天他真正是破例了。如果不是谢浩然在二胡比试上把周文涛赢得很惨,当众施展高超的技能,把十几种乐器当场演奏了一遍,王文明也不会生出想要“收他为徒”的念头。
能有这么一个实力强悍的徒弟,就能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好处。
王文明已经想好了:今天的寿辰结束以后,尽快安排谢浩然给自己行拜师礼。然后带着他到国内国外转一转,召开几次音乐会,当众施展谢浩然精彩无比的乐器连奏本领。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啊!就算是国外有名的音乐大师,恐怕也无法在掌握乐器种类方面超越谢浩然。
请所有人注意,我是他的老师!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我是老师,他是我的徒弟。
徒弟尚且如此,那老师岂不是更了不得?
当然,要我演奏之类的事情,提都不要提,我也绝对不会去做。只要让我新收的弟子出面,这就行了。。。
收徒是一门很有讲究的学问。“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那是最下等的傻逼行为。只有源源不断通过徒弟身上得到好处,收获名望,才是真正的聪明行为。
更重要的是,只要谢浩然拜入自己门下,今天与周文涛之间的矛盾,就能一笔勾销。
对于文涛这个弟子,王文明同样很看重。原因当然是周文涛家境殷实,拜师礼给得很重。除此而外,周文涛还是群众艺术馆的新晋干部,未来的可发展空间很大。
只是王文明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充满善意,充满了无数美妙理想的收徒要求,就这样被谢浩然毫不留情当场拒绝,还狠狠骂了自己两句。
就算是石头人也会被激怒,迸发火焰。
王文明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拔腿朝着谢浩然快步走去。只是身为大师的矜持仍然在脑子里停留,使他不由自主放缓了速度,也产生对愤怒的少许控制能力。脚步明显放缓下来,怒意逐渐离开了脸上,阴沉的神色在旁人看来只是稍有不悦。
看到王文明走过来,中年男子连忙让开,只是周围人群丝毫没有想要散开的意思,更多的人对事情后续产生了浓厚兴趣。他们纷纷从远处走过来,以站在正中的谢浩然与王文明为核心,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围成了巨大圈子。
王文明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他深深吸了口气,挺直身板,依然是招牌式用手拈着胡须的动作,认真地说:“小谢,拜入我的门下吧!正好今天你的师兄师姐都在,趁着为师的寿宴,大家认识一下。”
他直接省去了询问过程,直接将谢浩然身份转换为自己的徒弟。王文明相信,以自己的名气,众目睽睽之下,谢浩然一定抹不开面子,肯定会拜自己为师。
“我为什么要拜你为师?”谢浩然的声音一如既往冷漠,充满了毫不留情的尖酸刻薄:
王文明强忍着身体里再次冒出火苗的愤怒,刻意做出对年轻后辈的宽容表情,笑道:“我在曲艺一道上也算是颇有心得。你在音乐演奏方面很有天赋,但是你所学太多,也太杂。你是一块好钢啊!若是不能好好锻造,未来难以成材。只要拜入我的门下,我可以对你……”
“用不着你来操心!”
谢浩然毫不领情,冷笑道:“拜师拜师,真正有能力的人,才能成为老师。王文明,别人都叫你王老。我看你是真的老了。七十岁……你也不想想,都活到这把年纪了,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
反击来得如此凌厉,任何人都没有想到谢浩然丝毫没有尊敬之心,决口不提“王老”,而是当面直呼“王文明”三个字。
站在旁边的几个王文明弟子顿时怒了,纷纷指责。
“住口!你怎么敢对王老如此无礼?”
“太没有礼貌了,连最基本的尊敬都没有。”
“怎么可以直接说出老师的名字呢?你算老几?”
谢浩然用狠辣目光牢牢盯着声音最大的那个人,怒道:“你才是给我闭嘴!区区一个名字罢了,这也要被你们说得上纲上线。难道你爹你妈给你取名不是为了给人叫的?王文明王文明,这有什么不对?”
那人被当场说得张口结舌,想要争辩,却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字句。
谢浩然转移视线,目光重新落到王文明身上,脸上虽然带着笑,声音却令人寒彻心底:“我之前演奏过的那十八种乐器,你会多少?”
王文明老迈的脑子里下意识出现了“二胡”这个词,却仿佛有种可怕到极点的力量死死扼住了喉咙,使他无法说出话来。
一比十八……这样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偏偏旁边有个不明就里,想要帮着说话的弟子发出愤怒声音:“王老在曲艺方面博览众长,二胡一道更是浸淫多年,是真正的大师。你虽然会的东西多,可是贪多嚼不烂,什么也不精通。”
谢浩然看了那人一眼,目光凌厉:“既然这样,就让你的老师把我之前演奏过的那些二胡曲目,当场来上一遍。”
王文明瞪起双眼,死死盯着站在面前的谢浩然。
他感觉自己被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