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上债主门()
张老太爷生有四子,分别为福禄寿喜命名。
三子张善寿有着张三太爷照应,数年前崇祯朝新立开恩科中了进士,现已官至正五品的吏部员外郎,不可谓升官不迅速。张三老爷家的大少爷在最前几年同样中了进士。
宁波府张家,一门三进士!
朝中有人,人数还不少,张家不发达岂不是没有了天理?
门楣光耀的张家自然少不了修宅子置办土地,否则无法配上张家显赫地位。
朝廷明令禁止出海,不过那是针对普通百姓,张家在张三太老爷中了进士出了仕之后,便开始出海贸易,随着张三太爷升官,船队也变得庞大。有了钱,宅子庞大,却没有多少传家的土地,张府更是无法跟其他豪族相比。
崇祯皇帝依托东林党灭了阉党,江浙地主关系错综复杂,土地早就兼并的所剩无几,张家购买土地,自然不是容易的事情。
沈越从这些信息中更是分析出来,沈府早就被算计了。
朝中无人,也未曾投靠任何一家的沈府,手中却有三千亩上等良田,自然也就成了张家第一个下手的目标,张家已经无法满足只是从那些小家族手几百亩几百亩地搞了,再说了,小地主基本上都是投靠了江浙大族。
土地是任何朝代的根本,张家属于新贵,即使张三太爷入了内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不敢轻易去谋夺其他江浙地主家田地。
沈越带着沈九上门,门房没有为难,进去通报,很快带着一名干瘦的灰布长袍中年管家出来。
“地契可带来了?给了地契,我们两家就两清。”管家站在大门前面台阶上,俯视着沈越,丝毫没有让沈越进去谈的意思。
沈九当即就要开口,却被沈越一把拦住了。
沈越虚眯着眼,抬头望着满脸嚣张的管事,冷笑一声说道,“你一个奴才,能够做得张家的主?一个小小管家居然如此嚣张,也不怕督察院弹劾!”
“张家行事岂容你一个不尊师德,爹死了还眠花宿柳的败家玩意儿评价?”张家管事一脸冷笑,话却极其刻薄恶毒。
沈九听到这话,顿时就红着眼冲了上去。
主辱臣死!尤其是对方不仅骂了少爷,更是骂了老爷。
哪成想,还没有冲出去,沈九就被沈九一把拉了回来。
拉住了沈九,沈越快速跳上了几级台阶,在那刻薄管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啪!啪!”两声,给了管事两边脸各一巴掌。
“我父亲岂是你一个奴才可以咒骂的?”沈越打完,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小王八蛋,你敢打我?”张家管事没有想到,沈越这个读书人会对自己动手,当即扭头对着院子里面喊,“来人,沈家打上门来了!”
沈越听到这话,好不担忧,反而脸上浮现一抹冷笑,更是在一帮子健壮家丁冲出来之前,一脚向着张府管家裆部猛踹过去,哪怕自己被革去了秀才功名,又岂能是一个恶奴也能呲牙咧嘴的?
何况从昨天到这个世界,本就一肚子的憋屈!
这一脚,本就夹带着即将家破人亡的憋屈以及远去的混吃等死腐朽封建地主生活的怒火,沈越直接用了十二分的气力。
“啊……”张府管家顿时双手捂住裆部如同一只煮熟的大虾,倒在了地上,响起了杀猪般的惨嚎声。
张家院内窜出来的膀大腰圆家丁见到管家挨打,不由分说就向着沈越扑来,沈九这个忠仆,这时候已然从下面蹿了上来,张开双臂护在了少爷前面。
“你们今天动小爷一根毫毛,我沈家的地,你张家一亩都别想要!”沈越对沈九这个忠心奴仆很是满意,不过,这时候,他敢动手,自然不怕挨了张家这些家丁的揍!
家丁距离沈越本就不远,听到这话,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敢造次。
“沈家小儿欺负上了咱们张家,还不动手,更待何时?”这时候,躺在地上的张家管事已经缓了一些,见家丁不上前,不由怒了。
“你们敢!”眼见那些膀大腰圆的家丁凶神恶煞地要扑上来,沈越也是有些着急,向着院子内部看去,“也不怕爷把地契给了其他家族你们老爷拔了你们的皮。”
“干什么?家门口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正在这时候,一道威严的声音从院子里面响起。
不多时,一个挺着如同即将临盆孕妇一般大肚子的中年男子,双手背在背后,缓缓踱着方步走了过来。
一众本要上来揍沈越的家丁见到他,赶紧行礼,“二老爷好!”
“怎么回事?”张二老爷如同没有看见沈越,威严地呵斥着家丁,“府中正在宴请贵客,惊扰了贵客,你们担待得起?”
沈越在一边,斜眼冷视着胖子,早在他冲上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跟管事一起出来的胖子躲在院子内的月门之后观察着情况,否则他也不会喊着说要把地给了别的家族。
家丁懂个屁。
“二老爷,这人在门口撒野,打了三管家……”一名家丁赶紧汇报。
张善禄好像这时候才看到沈越,胯下脸,一脸阴沉地对着沈越说道,“小子,撒野也不看看地方!这是张府,户部尚书的别院!”
一张口,就用户部尚书吓唬人。
“张府的牌坊修得好是气派,一门三进士,宁波府谁人不知?只是不知道户部尚书别院的下人都如此嚣张,督察院的监察御史们知道不知道。”换个人,真的会被户部尚书的头衔吓着。
沈越却丝毫都不在乎,张三太爷想要入内阁,目前朝廷齐、楚、浙三党并立,倾轧的厉害,齐党跟楚党的监察御史巴不得找机会弹劾张家。
如果不是时间紧迫,加上有着借条跟欠条,沈越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找到跟东林党对立的另外两党送上证据!
“这恶奴,口口声声说张府看上了我沈家三千亩良田,只要把我沈家三千亩良田地契给了他,就能让县太爷放了我娘……”
沈越的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地上躺着的管事,更是目瞪口呆,这小子居然血口喷人!
张善禄明明知道沈越是张口胡说,但是却无法反驳,他之前可是躲在后面,不在场!
“二老爷,冤枉啊!我只是告诉他,让他用三千亩地契抵债,咱张家撤了诉状,他沈家自然无事……”管事见到二老爷面色不善,赶紧开口辩解。
刚一开口,张二老爷肥胖的脸就阴沉了下来。
狗奴才!
这事情能当众说出来么?
走上前去,连连在管事背上踹了好几脚,“狗奴才,你一个小小管事,居然打着我张府旗号招摇撞骗!来人,给我狠狠地打!”
事情传出去,监察御史不弹劾张家谋夺他人田产才是怪事,三太爷再进一步的事情岂不是得黄了?
一众本来是揍沈越的家丁,在张二老爷的命令下,开始揍管事,不过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张府管事的哀嚎声,则是传了很远。
直到最后,也不知道是累了还是觉得差不多了,在地上哀嚎的管事声音小了下去,张二老爷才阴沉着脸让抬去关入柴房,下来再处置。
一众家丁把三管家抬走,张二老爷拱手,皮笑肉不笑地对着沈越说道,“有劳沈公子替我张家管教下人,沈公子的恩情,改日闲暇,定当登门拜谢。”
沈越心中不屑至极,说是记恩,明显告诉自己,张家有仇必报,改天会报复,自己在意么?
对方谋夺沈家田地,已经是不死不休了。
沈越不怕事,笑着拱手,“张二老爷客气了,举手之劳!”
张善禄的脸阴沉起来,“不止沈公子可筹集齐了银子?”
沈越丝毫不在意他脸上的阴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张家门槛太高,如若不是此事,小子如何敢蹬贵府门?”
沈越的话,让张善禄脸上阴云瞬间消散,一脸笑容地邀请沈越进府详谈。
“我可以同意以地契抵债,按照市价,两千亩不到就足够偿还我爹欠张府的债务!”沈越进了张府的偏厅,没有绕弯子,直接对着一脸热切的张善禄说道。
“你爹可是用三千亩抵押!”张善禄一听,脸上的热切瞬间没有了。
处心积虑谋划,就是为了沈家三千亩良田一起到手,以市价?那不是白谋夺了?何况给县衙打点,也是不少。
“张老爷,江南虽然苛捐杂税繁重,土地岁入很低,不过土地是一个家族的根本,沈家纵使没落,断然也不会在市面上地价二十到二十五两银子的时候以每亩不到十三两的价格抵债!若真如此,传了出去,张家不怕落个仗着朝中有人,低价强买良田的恶名,监察御史要是以此弹劾张三太爷,不知道张三太爷还能不能入得了内阁……”沈越很是平静,此话一说,装着平静喝茶的张善禄顿时就坐不住了。
他们担心的就是如此。
却没想到,这小子一下子开窍了,除非弄死他,如果弄死了,就能没人知道?
“你待如何?”张善禄深呼吸一口气,目光闪烁地看着沈越。
三千亩地,张家势在必得。
同样,张三太爷入内阁,更是势在必得。
007 海船()
沈越伸出了两根手指,“两个方案,第一,以目前地价算,1900亩地偿还我爹借贵府的本息。”
张家要的可不仅仅是这1900亩地,更加不会以二十两银子一亩给沈家结算。沈家败了,踩上一脚,让他们永远无法翻身,没有机会报复,这才是王道。
处心积虑谋划,而且还是几家连同县衙一起谋划了很长时间,仅仅凭借这小子几句话就放弃?张家能同意,其他家会同意么?
张善禄摇头,直接等待沈越说第二个方案。
“全部的地给你们也没有问题,不过依然得按照市场价格来算!”沈越看着张善禄脸色的变化,慢条斯理地说道,在对方还没开口的时候,继续说道,“不管用二十两,还是二十五两的价格,多余的部分,用张家的海船补偿。”沈越说完了第二方案。
张善禄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小子。
沈越一脸平静,“如果张二老爷不同意,我宁肯让我娘在县衙大狱吃几天苦,受几天罪,去其他县寻找买家,我想,十八两的价格,其他县甚至南直隶的杭州府,应天府有很多人愿意买!”
“反正我不尊师的名声传了出去,也不在意多一个不孝,何况,我在努力筹银子,也不算不孝。”
沈越这完全是撕破了脸。
要么,按照沈越的要求,两方各取所需,要么就一拍两散。
别说周围的其他府,哪怕宁波府,也不是张家能一手遮天,张家不过以新贵而已,周围其他豪门大族,很多不是张家惹得起的。
“你要海船干什么?”张善禄目光闪烁,他有些摸不准这小子想要干什么。
难道用海船来坑张家?
大明禁海,而各大豪门家族出海,都是见不得人的。
“海船除了出海,还能干什么?”沈越毫不在意地说道,“我沈家祖上百年基业,我爹把地抵押给你了贵府,而我在春风楼欠下两千金,万两银,也就只能用宅子抵债了。”
“张家没有海船……”张善禄心中不断猜测这小子要海船干什么,口中则是否认张家有海船。
大海商私造海船,已是公开的秘密。
朝廷的靖江、卫河两提举司,负责督造运船,不过尽皆是用于漕运的漕船,大明水师舰船,也是两提举司所出。
不过都是数百料的小船。
水师最大战船也不过400料,长约27。8米,宽不过5。1米,只能用于内河,不适合海上航行。
从嘉靖朝开始,北方游牧民族威胁增加,而沿海地区倭寇肆虐,明朝府库空虚,来自北方的威胁更大,战略重心向北转移。
政府缺钱,加上沿海官僚为了自己家族利益提出禁海,百姓内迁,让倭寇上陆地跟大明交战,大明海防线由海上退缩到陆地,水师就不需要大船了,运河上的漕船,太大更是容易拥堵。
而出海,几百料的船,根本经不起海上的风浪,运载量太小。
所以,各大海商尽皆私造大船。海商跟沿海豪族勾结,而豪族依托东林党的保护,从而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出海违反朝廷制度,私造大船,更是抄家杀头的重罪。
大海商都是有着支持者,自然有着自己的造船厂,虽然无法造出当年郑和下西洋时候的数千料巨型福船,两千料的宝船却没问题,这是大海商的主力型号。
昨天晚上,从知道回不去,沈家背负巨额债务,即将亡家灭族的时候,沈越就在想,应该如何做,才能度过危机,让沈家崛起,自己才能当个混吃等死的纨绔。
三千亩传家的良田,任何家族都是不能放弃,对沈越来说,却没有什么不能放弃的。
土地,是束缚农民以及地主的东西。
鞑子马上就要入关了,不管是嘉定三屠,还是扬州十日,都证明鞑子在江南的血腥屠杀。沈越可不想没有享受到封建地主腐朽生活就让鞑子给屠了,或者在鞑子胯下苟且。
朝廷岁入不足,北方各路反贼越演越烈,挟裹着大量人口离开土地,北方到处荒地,九边重镇的军饷粮草,都需要南方支撑,朝廷中没有人照应的沈家,苛捐杂税将会越来越繁重,又没有了功名的沈家三千亩良田,将会承担更多的苛捐杂税……
卖地买船出海,不仅能求得富贵,更是可以躲避鞑子的屠刀。
一些蛮野之地的野蛮人,根本不懂得出海。
张家谋夺沈家三千亩良田,沈越借着救母的事情,卖地,有着最好的机会。
封建礼仪,百事孝为先。
如不是这样的机会,卖地,沈越将会被周围人用唾沫淹死。否则当初便宜老爹沈得富卖一半的土地或者更少筹集三万两银子的出海经费,沈府也不至于落得今日的结果。
沈家祖上七代上百年才积累到三千亩良田!
“张二老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只要一艘两千料的海船,或者三艘千料海船!”沈越平静地说道。
内地的人不知道,沈越能够不清楚?
听到沈越的要求,张善禄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子胃口实在是太大,“你可知道两千料海船造价几何?”
张善禄如果是询问别人,真的会给忽悠住,奈何他眼前的沈越,来源于后世,还是理工科的高素质技能人才!
“两千料宝船,木料以及人工费用,所需不到白银万六千两。配备佛朗机炮,成本也不到白银两万四千两……”沈越毫不犹豫地回答。“千料海船,造价更低,成本不过六千两……”
沈越的数据,都是得益于发达的网络,大明朝的海船造价,并不是什么难以找到的。
沈越很多时候自己制造都会对比在各种条件下,生产制造条件以及各种工种的人力人本。
人工成本,在封建社会,反而是最为低廉的。
唯独就是效率太低。
张善禄眼珠子都瞪圆了,他完全没有想到,沈家小儿会对这些了解的如此清楚。
沈越接下来的话,就让张善禄脸色黑得难看起来,好像他丝毫都不担心对方会灭口,“当初我爹出海,一艘作价二万四千两的两千料海船,就是来自于定海吴家湾,三万两银子的借条,到手的也就只有六千两……”
威胁,这绝对是威胁!
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