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对他的态度有些意外。
“你不奇怪覆以铁甲？”在他认为，这时代的人，会觉得在庞大的海船上覆盖铁甲太过惊世核俗。
“宋人秦世辅在船舷包裹铁甲，制成铁壁铧嘴平面海鹘战船；高丽李舜臣以铁甲覆以船身制成龟船，以少胜多打败入侵的倭奴；倭奴将军织田信长仿其例，制成大安宅船……”楚庆尺的话，让沈越不知道应该如何接，“两千料海船载物之后速度本就慢，覆以铁甲，速度更慢，防御力虽然提高，速度太慢反而容易被敌人攻击……”
楚庆尺显然对于铁甲舰也有研究。
木船覆以铁甲，防御力直线上升，带来了新的问题，动力不足且太过笨重，转向等操作皆是不够灵活，靠着风帆产生的推力，速度太慢，海战时，就成了靶子，少量炮弹击在船舷不会产生影响，多了照样沉没。
“速度慢无所谓，安全第一！现在海上航行，最大危险不是龙王爷，而是海寇。”沈越如何不知道这情况？
风帆舰，覆盖铁甲如果可取，从宋朝经过元朝再到大明，数百年过去，不可能没有一点的发展。
动力，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现在他需要考虑的是安全，要让那些准备借着机会斩草除根的家族无法轻易干掉他，何况，他还准备用这样的战舰去坑人。
不管是张家还是其他家族，总不可能为了干掉自己出动一艘数十上百支的船队，一旦这样的船队出现，紫禁城的皇帝都会坐立不安。
楚庆尺等人不再说什么，而是进入船舱内部检查各个位置，这几人饶是工种不一样，沈越却也发现，众人皆以楚庆尺为首。
千户所的军匠，按理是维修军用器械，却没有听到谁是弓匠或弩匠，也没有刀匠什么的，心中难免有些失落的感觉。
楚庆尺等人自是不知新任百户心中所想，要修船，自然得了解船的情况，询问沈越一番之后，便进了船舱。
一直用了快半个时辰，沈大已经提着一桶绿豆汤过来，众人才从船舱出来。
每个人的脸色都是严肃无比，搞得沈越都是有些紧张起来，对着楚庆尺问道，“楚老，能修理吗？”
024 张良计与过墙梯（）
“楚老，能修理吗？”沈越见对方不答话，再次紧张问道。
楚庆尺之前听到百户大人的称呼，有些愣神，再次听沈越称呼自己为楚老，有些惶恐，拱手对沈越鞠躬行礼：“大人，小人不过一介布衣，哪当大人如此称呼！”
沈越才明白，原来是称呼出了问题。
“尊老，乃我华夏数千年传统美德，是孝道的一部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老先生如何当不得？”尊老本是中华民族传统，沈越也没有上下尊卑观念，何况对方本就是老人，“咱们先到茶肆休息，边喝解暑汤，边谈船的事情！”
见众人汗水湿透衣衫，沈越心中不忍。
烈日下酷暑难耐，气流不通的船舱内部，更是炎热。
众人从船舱出来，大汗淋漓，彷如从水中捞出。
茶肆破旧，篷布能遮阳光，海风不时吹来，倒也凉爽。
沈大把破败的茶肆桌凳打扫一番，桶中的绿豆汤用碗盛好，一一摆在桌上。
众人一一落座，也不客气，端起桌上凉透的绿豆汤一饮而尽，沈大再次给众人盛上。
“大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连喝两碗绿豆汤，楚庆尺意犹未尽地看着桶里，早上没吃东西，肚子早就咕噜直响。
沈越跟七名作头坐在一桌，楚庆尺坐他的左手边，这时候一碗绿豆汤尚未下肚。
看着楚庆尺，道：“楚老，小子不喜拐弯抹角，有话请直说！”
“大人，这艘船建成至少四十年有余，十年不曾下海，外层腐朽严重，内部虽无问题，龙骨却也不堪大用，如若修理，需更换龙骨……修理这船，不如另造新船！”楚庆尺的话，如同当头棒喝。
沈越整个人都蒙了。
他用沈家的资产争取的一艘大船，居然是如此模样！自己的计划，还如何启动？
“如若按照你们的想法修理，需银钱几何？”一边的沈大沉声问道。
“需银至少八千两！桅杆，龙骨等关键部分必须更换，外层朽木亦然，大体需木约八百料，若仅以龙山所人力，需耗时四月方能修好！”楚庆尺严肃地说道。
制造这样一艘船，用木料也不过两千料，修理却需要更换差不多二分之一的材料，还包括其中的龙骨，桅杆等关键部位。
长达二十七丈的船，龙骨需要的巨木需要从东北或四川运输，东北建奴作乱，早就失了来源，仅剩四川运输的巨木能够使用。主桅杆同样高达五丈，同样需要巨木加工而成。
一根能堪使用的巨木，耗费银子至少百两，还不算人工。
“若船体覆以铁甲，三桅需换为五桅，主桅高度至少得八丈，龙山所修理的船，尽皆是四百料战船……”意思很明显，材料也是没有的。
沈越不甘心，“这么说来，无论如何，这艘船今年无法出海了？”
“材料充足的情况下，也得冬月方能修理好！”楚庆尺跟其他几人商量了一番，给出了如此一个答案。
听到这话，沈越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张家的人，应该清楚这一点。
“不去东瀛或者下南洋，向东去琉球国，稍微修理一番，不更换龙骨以及主桅倒也没什问题……”班橹见沈越脸色难看，补充着说道。
琉球国，是北上东瀛的中转站。
沈大摇头，“琉球国岛屿众多，海寇盛行，很多海商皆是折在海寇手中。朝廷早已无力剿寇。”
张家的意思明显，逼着沈越去琉球，到琉球国贸易虽不如北上东瀛巨大，也是能够获得不少财富，不少商人把货物运输到琉球国出手。
“千户所四艘四百料战船，如果修理一番，覆以铁甲，一艘需要多长时间？”沈越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众人问道。
“大人，千户所乃朝廷战船，私自动用，以谋反论罪！”众人骇然，沈越胆子太大。
“这些无需考虑，诸位只管告诉我需要银钱几何，工时多少即可。”朝廷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管到这边。
龙山所成了徐耀宗一个人的地盘，操作起来也就容易了。
徐耀宗不同意？
沈越毫不担心。
“需铁不过三千斤，龙山所铸铁坊内存铁十万斤……半月，银八百两足以！”铁匠作头冯正伦跟马良玉两人合计一番，给出了一个数据。
恰逢此时，沈七跟沈九两人提着一堆熟食跟一大坛酒过来。
“今儿个劳烦大家了，待一切准备妥当，小子请列位聚福楼吃酒！今日先将就一番！”吃食摆上，都是烧卤凉菜，酒非好酒，寻常绍兴黄酒，这一桌并不精致的酒席却让众位作头不停咽口水。
沈越跟众位作头坐了一桌，沈大跟沈七沈九三人在旁边桌上吃。
众人平时饭都吃不饱，酒肉更是不知多久没沾过，之前的上级，除了吃他们所请，哪里会请他们吃酒，吃酒也是红白喜事，得随礼，见到这样一桌全是肉，还有酒，如何不馋。
众人客气一番，倒也不再推辞，沈越吩咐沈七给众人倒上酒，才端起酒碗：“众位，小子知道大家情况，朝廷府库空虚，拖欠大家月例跟月粮，作为大家上级，小子家中也无多少财货，咱们不能等朝廷府库充实发钱粮，古书有云：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列位乃我大明顶级工匠，守着金山却难以继日……承蒙千户大人抬爱，让小子做这百户，小子纵使拼了性命不要，也要让大家顿顿有酒有肉，不再为生计烦恼……”
沈越端着酒对着七名作头站着，动情地说道。
话中一些词汇众人不解，沈越倒也说的明白，就是要利用他们的技术来为自己创造一个好的生活，改变目前家中无粮，数日无炊的局面。
沈越年轻，嘴上无毛，说的话纵然煽情，诸位作头也不回应，心中却是活泛了开来。
心中更是定计，待看这新任百户大人有何章程。
跟着他若能有酒有肉，自然铁了心跟他干。
生活难以为继，纵然是扯起反旗，那又如何？
一顿酒吃得数月不知肉味的作头们红光满面，微醉的众人尽皆对沈越表态，但凡百户大人有吩咐，绝对全力以赴。
沈越倒也没有被他们的话说得飘飘然，从知道张家赵家等豪门一步一环地算计沈家家产开始，他便不敢小看古人。
这些作头接触尚短，期间他不断拿话试探，也是滴水不漏，没有任何有意义地表态。
025 沈越的野心（）
“少爷，非得出海？家中钱粮不少，可以行商，逐渐积累家资……”告别众位作头之后，沈越带着沈大及沈七沈九二人向新家而去。
沈越不胜酒力，已是有些晕头转向。
沈大的问话，也是沈七跟沈九两人疑惑之处。
陆上行商，纵然利润不及海贸，也能迅速发家，寻到合适的商品，或做海商下家，更是能快速发财，唯独利润少一些，风险自然也小了很多。
“先生，在您看来，大明气数如何？”几名作头早已跟主仆几人分道扬镳，炎热午后的道路上，也就主仆几人。
沈越酒醉心明白，沈大既然大有来头，何不借此机会探探这神秘的大先生底子？
“少爷，您喝多了！”听沈越说这诛九族的话，沈九赶紧阻止。
沈大见周围无人，阻止了沈九。
不远处有着一棵大树，周围也无人家，沈大不说话，率先向着树荫走去。
树荫下，凉风阵阵，倒是清爽。
“沈七，你去寻些水来，少爷喝多了。”沈大吩咐沈七。
大先生面前，沈七丝毫不敢造次，当即沿着小路向卫所方向而去。
“现在沈七离开了，沈九是您得意弟子，先生，您说，这大明气数如何？”沈越心中一股的憋闷，很想发泄出来。
知道大明朝结局，却不能说。
“这是你出海的理由？”沈大眼神直愣愣地盯着沈越。
沈大不是傻子，沈越从昏迷之后醒来，性情大变，他就在观察。
处理沈家债务，沈越显得果断干脆，完全不如以往表现的样子。
沈家目前情况，沈越的处理方式，无疑最为合适。
三千亩良田，孤儿寡母根本守不住，哪怕老爷在，同样守不住，除非投靠某个家族。
没有了三千亩良田，官场无人，沈家也守不住宅子。
沈越尚未中举，就被设计失去功名，谋划沈家家产田产的张家等豪门不会容忍沈越成长起来报复。
张家给的船就能够看出来他们险恶用心。
出海，同样生机渺茫。
“先生，东北建奴势力越来越大，边境将领为了自己私利养贼自重，朝廷府库空虚，官员贪墨成风，赈灾银子被层层盘剥，最终造成北方反贼不断……”沈越仗着酒劲，肆意说道。
“皇上自登基以来，废寝忘食，励精图治，大明怎么就没救呢！”沈九对于朝廷，倒是忠诚。“不管谁做了皇帝，咱们还不是一样生活？”
“崇祯？他确实废寝忘食，励精图治，自己生性多疑，胡乱用人，否则我大明天下何至于此？”沈大摇头叹息。
沈越从他的脸上发现了一丝异常。
看来，这大先生的身份，确实神秘，对于朝廷了解的也是无比清楚，莫不成还是有功名之人或者官身？
沈越不敢想。
“百姓生活潦倒，活不下去才造反作乱。建奴越杀声势越大，卫所军户被层层盘剥，生活潦倒，肚子都无法填饱，哪还有心思打仗？募兵战斗力强，耗费高昂，朝廷府库空虚，能养兵几何？朝廷岁入不足二百万两银，而大海商一年纯利百万两……各地王室子孙数量庞大，生活奢靡……”沈越冷笑着说道。
曾经，他在网络上也跟人扯过，无数人觉得如何如何能救大明，实际上，大明这个最后的汉人朝廷，从朱元璋建立明帝国的时候，就注定了无药可救。
大明一朝，出各种奇葩皇帝，党争不断。
崇祯上台，扶持东林党干翻了阉党，东林党可不是为国为民，而是为自己家族及身后代表着的家族利益。等崇祯发现东林党尾大不掉的时候，再扶持阉党……
一朝十多年，闯贼攻破北京城时，仅一阉人陪大明皇帝吊死在煤山上的歪脖子树上。
朝廷府库空虚，九边拖欠粮饷，辽东经略府不停要求增加军饷用以杀建奴。真有那么多建奴可杀？若从最开始算，被杀掉的建奴数量，早就让这个人口不多的民族灭族亡种了……
崇祯向手下大臣开口借钱凭寇，官员们尽皆哭穷，死活不愿意拿钱，最后还是太监们东拼西凑为崇祯凑了五十万两平闯贼的军饷。
闯贼进京，从大明朝廷官员搜刮现银超过7000万两！
崇祯哪怕只得五百万两白银，闯贼也进不了京！
“各地豪族不顾民众死活，为了掠夺不择手段，从张家跟赵家，王家以及定海县令合谋图我们沈家家产可见一斑，我们并非是唯一，他们也不是仅有。”沈越继续说道。
“这跟你出海，有何关系？”沈大心中被沈越说的无法反驳，口中却是不承认。
“陆上行商，百姓生活潦倒，各种货物卖给谁？只有那些豪门，他们需求的是来自海外的奇珍异宝……”沈越说道。
普通百姓连吃饭都是成了问题，哪里还有购买力。
“仅仅如此？”沈大不认为只是这一条。
沈越想要出海，实在是太过执着。
张家给的海船，修理需要的银子沈家拿不出来，转而沈越就打龙山千户所四艘战船的主意。
见着沈大脸色，沈越知道，要想获得沈大无条件支持，就必须彻底说服他。
沈家，沈大的话语权，好像比便宜老娘还大。
不少时候，老娘都听沈大的。
如若不是沈大跟便宜老娘都是本分人，就连私下说话都是没有，沈越绝对会猜测两人之间有奸情。
“非是如此。反贼众多，唯独江南安宁，北边流民不断涌入江南，而反贼不事耕种，先生，若您是反贼头目，缺粮的情况下，如何选择？”沈越眼睛紧紧地盯着沈大。
沈大骇然，“你是说，江南也会乱？”
“继续下去，只要大明不从根本改变，北方灾祸连年，黄河不断决口，民众流离失所，朝廷赈灾银子下发到灾民手中所剩无几，造反不断，一旦有反贼声势浩大，势必入江南取粮！”
沈越的话，让沈大胸膛起伏不断。
“出海不仅是为了躲避战乱，海商皆有武装，能够让我们拥有自保之力！东林党支持禁海，很多东林党人却支持海商……”沈越丝毫都不掩盖自己想要拥有自保的武装力量的野心。
他的话，让沈大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026 用漂没挖朝廷墙角（）
沈越想拥有自己的武装！
拥有武装，用来干什么？
沈大眼神复杂地看着沈越，实在想不明白，原本只是纨绔的少爷，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好还是坏？
造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最富裕的海商家庭都不敢有造反的想法，少爷这真敢想。
“想什么呢？掌握武装，拥有自保力量，可不是造反。造反有啥意思？当了皇帝又如何？皇上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却只能住在紫禁城，手头能够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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