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一下了。
“胡小姐,你的妆容、发式、步态、歌声,甚至一颦一笑都在故意模仿早已香消玉殒多年的上海滩红舞女……你是故意拿这个来当噱头的吧!”
沫蝉闭了闭眼睛,“由此推论的话,我想什么听见鬼哭都只是你自己的炒作;我想你下一步,八成要说自己是当年的那个女子的灵魂上了你的身呢!”
。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在沫蝉的质问下,胡梦蝶面色苍白下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沫蝉就笑了,“那不如,我们真的听一听那位上海滩红舞女的哭声,怎么样?”
“你!”胡梦蝶吓得赶紧向后退,“你疯了么?”
沫蝉笑了笑,毅然从背包里掏出一块骨头来,“你知道这是什么?我来告诉你,这就是她的肩胛骨……我告诉你吧,这片骨头会哭呢。来,我们一起听吧。”
沫蝉将耳朵贴近骨头,“胡小姐,你听见了么?嘤嘤嘤,嘤嘤嘤,她哭得好惨啊……”
“啊!——”胡梦蝶吓得尖叫起来,“沫蝉你别吓我了。我说,我把实话都告诉你,还不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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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蝴 蝶 骨 ⑥
“好我说实话。5”胡梦蝶努力平静下来,已是垂了泪,“我只是,想给我爷爷报仇!”
“给你爷爷报仇?“
“是!”
提到报仇,胡梦蝶变得坚强起来,“我爷爷家的老房子,就在静安别墅原来的这片地皮上。多年的老房子了,虽然破败不堪,但因为是老屋,我爷爷却不舍得搬走。”
“我和爸妈几次劝说爷爷跟我们搬到新房子去,可是爷爷就是不肯,说死也要死在这里,否则灵魂都会迷路,找不到家……榻”
“可是袁家看中了这块地皮,就要拆迁征地。我爷爷不干,他说他不能让老屋毁了……结果袁家使出下作的手段,掐断我爷爷房子里的水电不说,还不时吓唬我爷爷。”
房地产商强征土地,使出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沫蝉早已听说太多,她只能叹息。
“……可怜我爷爷那么大的年纪,还有心脏病,结果活活被他们给吓得心脏病发,送到医院去已经,已经……彬”
说到这里,沫蝉已经明白了,“所以你故意安排了这一切,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就是想毁掉他们的销售。”
“是。”胡梦蝶坚毅点头,“沫蝉你刚刚说得对,我下一步的确是想过要说被女鬼上身的……如果这次还打击不到他们,那我就豁出去,就借着女鬼来毁了他们这个楼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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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蝉深吸口气,“那你怎么会想到要模仿这个人?难道你见过她的照片?”
胡梦蝶点头,“我爷爷就是出生在上海的,他是后来才到D市来的。他家里有个极老的相簿子,里头都是旧时代上海滩上的人物。我就是从那个相簿子里看见这张照片的——她好美,穿着打扮又时髦,所以我就按着她的样子来打扮了。”
“幸运的是,我的相貌、身段和气质,跟她原本就有几分相似,于是再借助化妆和造型,第一次看见镜子里的我,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真的扮得很像的,是不是?”
“只可惜,她在照片里穿的那身旗袍的料子,是怎么都找不见了。我也托朋友去找过,朋友说原材料还好说,只是从前那些老师傅们都去世了,于是这织法已经成为绝唱。夹答列伤”
胡梦蝶说着笑了笑,“就仿佛,那料子真的只是给她一个人穿的。她不在了,那料子便也随她而去了。”
胡梦蝶说着,仿佛咬了下舌尖。
沫蝉敏锐捕捉到了,问,“你藏着什么?”
胡梦蝶闭了闭眼睛,坦承,“……我想起来了,我爷爷临终的时候,手里攥着的几张照片里,就有那一张。”
沫蝉心中一动,“胡小姐,你本不姓胡吧?”
胡梦蝶该是艺名,否则本名被袁家知道的话,又怎么会给她机会一步步设计,走到今天?
胡梦蝶只能叹息着点头,“这都瞒不过你:我原本的名字减掉一个胡字。我本名孟蝶。”
沫蝉控制着自己的心跳,“……恕我冒昧,敢问令祖父名讳是?”
“孟槐安。”
。
孟槐安,一枕槐安。
惟愿岁月静好,一枕槐安……
“我知道了!”沫蝉握拳欢叫,转身奔出门去。
那天她第一眼看见静安别墅的那句广告词时,就觉得文字静雅、意境宁和,很吸引人,却——不对劲。
可是当时她并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现在忽然一切开朗。
不对劲就不对劲在“一枕槐安”这个词上。
这个词相对冷僻,所以一般人只会从字面上去理解含义。静安别墅内遍植国槐,想必春来必然槐香满径,于是人们会将那个词理解成是在槐香深处安居乐业的意思。
——其实不然。这个词的本义,其实是南柯一梦,比喻所有的美好都不过只是一场空欢喜。
那样一个高贵的楼盘,怎么会用上这样的一个词?
这有可能是广告文案修为不够而用错了词,可是却有可能成为冥冥之中的一个注定!
一枕槐安——南柯一梦——孟槐安。
有人循了这个词,来这里,寻找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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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捱到天黑,沫蝉晚饭敷衍吃了两口,便拎着骨头跑到静安别墅去。
幸好小区的硬化地面和绿化工作还没做完,所以监控设备尚未安装到位,沫蝉还能有机会躲在树丛后头,一直等到所有工人都放了工,整个别墅区安静了下来。
沫蝉将白骨摊开在月光下,她冲着白骨嘀咕,“你出来。我替你找到孟槐安了。”
她不知道她这么做对不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耐呼唤出魂灵来,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不过,她愿意试上一试。
没动静。
那骨头原本有事儿没事儿就冲她没完没了地哭来着,这会儿竟然也都安静了下来。
沫蝉咬牙,“你不出来是吧?好,那我来猜猜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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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蝴蝶,当年红透上海滩、惹得无数公子竞折腰的那个蝴蝶。可是你性子刚烈,一向洁身自爱,你只陪舞而不卖。身,因为你一直在等待着一个能真心待你的人。”
“后来那个人出现了。他出身巨贾,为了你而倾尽心力寻找一匹衣料。你看重的不是这匹衣料的奢靡,你看重的是他的心——上海滩公子云集,非富即贵,钱也许并不珍贵;可是这个人却是奉上了一片心。”
“他说这衣料是他踏遍苏杭织户,百般斟酌之后独独挑来给你的。他说这衣料这世间只给你一个人穿用——他是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你,你在他心中也是这样的独一无二。”
“就像你在医院后巷给我讲的一样,你被他感动,最终嫁给了他。这当中一定有海誓山盟,也有你们携手共同的抗争。你以为一切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可是你嫁入婆家却发现,那里等待你的不是幸福,而是婆家无尽的白眼和责难。而那个人也在家庭的压力之下,回到声色场中,流连新欢,渐渐不再回家……”
“你性子一向刚烈,你不能容忍这样的屈辱。于是你走了,孑然一身离开了那个家庭,离开了那个人……”
沫蝉讲到这里,自己眼睛里已是含满了泪。一共就见过她两回,无论是在医院后巷,还是在她家楼下,她留给沫蝉的印象都是强势傲然的。就像她抽烟的姿势,下颌总是微微向上抬起,眼睛望向天空。她说出来的话,也都是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
其实她不过是在用那样坚硬的外壳,来掩饰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她想说自己不在意,可是她还是在死去了几十年之后,因为一句被印在了墙上的广告语,而回到这里,寻找那个人。
那个,她以为她自己一直都在恨着、不肯原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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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你鬼节那晚上说的话,我猜你又回到了舞厅。你在那里重拾你曾经的辉煌,你甚至拥有比从前更好的一切,吃穿更好,打扮得更美——可是你从此再也不相信男人,不相信爱情了。”
月色冷寂,白骨也同样冷寂。沫蝉望着望着那单调的白光,心里一片黯然。
“可是你后来却来了D城,而且,死在了这里……”
“再后来,他也寻来了。”
“可是你们,却错过了——或者说,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也来了这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你还在恨他,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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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如银纱,绕过小区内的亭台楼阁覆下,照亮袋中森森白骨。
这世界就又褪变成黑白两色的天地。这一片天地里,万物皆暗,而只有这森森白骨有着与月亮相同的清净皎洁。
仿佛一个人的心。
所以人们才说:月亮代表我的心。
沫蝉知道这要是换在暑假之前,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疯了。大半夜的出来干这事儿,现在还竟然对这森森白骨产生了浓浓的惋惜之情。
沫蝉叹息了声,“你还是不肯出来是么?那算了,我想办法把你的骨头送去跟孟槐安合葬吧。”
她揭穿了胡梦蝶,她就有把握让胡梦蝶答应她这个要求。
沫蝉看还无动静,便躬身将骨头收拾起来。可是就在此时,天空一片浮云遮住月亮,天地只剩一片幽暗。
树影摇曳,幽深处亮起一点红星。明明灭灭,勾勒出沫蝉熟悉的那抹窈窕腰身。
她终于肯来了。
可是她却朝沫蝉冷笑,“你胡说八道。他怎么会来这里,又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他早就不要我了,我跟他早已恩断情绝。我登报说过,与他生生死死再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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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蝴 蝶 骨 ⑦
(今天加更,三更共万字。5这是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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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
沫蝉凝望她,“如果换做我自己,遇见这样的人,说不定我会先剁了他!”
蝴蝶笑了,隔着树影望沫蝉,“我果然与你投缘。榭”
沫蝉却摇头,“可是这次我却不同意你的话,我觉得也许你弄错了。”
蝴蝶的笑声尖诮起来,“怎么可能!他们那帮公子哥儿,个个都是这样的!我行当里的姐妹,许多都是吃了这个亏,最后孤独终老!”
她眸子一冷,泛出血红,“你若再替他说话,你就是要与我为敌!垆”
沫蝉心慌了下,却还是坚定望她,“我不怕你,你不必吓唬我!你若早想害我,上两回你尽可动手。”
蝴蝶轻蔑冷哼,“那只不过是我并不贪恋活着。否则,以你这样早已失魂了的,我轻易便可借你躯壳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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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这句话成功吓住了沫蝉。沫蝉还了一口气才说,“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你是吓我的吧?”
蝴蝶冷笑,“蠢。你站在阴阳界上,却不知道自己是多好的一个宿主?”
沫蝉打了个哆嗦,“Stop!你成功吓到我了。”
蝴蝶不说话了,继续抽她的烟。还真的有轻烟袅袅,飘向月空去。
沫蝉叹了口气,“给我说说,你后来是怎么来的D城?怎么不在上海好好呆下去了?是要躲着孟槐安么?”
蝴蝶又是良久不肯说话,就在沫蝉以为她不肯说了的时候,她才幽幽开口,“……我发现,我怀孕了。”
“我北上D城,我得远远离开他和他们家。孩子是我一个人的,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否则无论孩子是被他们给抢回去,还是给杀掉,我都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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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蝉闭了闭眼睛……好吧,果然不出她所料。
沫蝉深深吸了口气,“可是,你后来却将孩子送了人吧?”
蝴蝶怔住,愣愣望沫蝉半晌,“你怎么知道?”
其实看见胡梦蝶,沫蝉就开始怀疑了。这个世上当然有相貌极为相像的两个人,比如郭德纲和沈春阳就被认定是前世失散的兄妹……可是这当然更多是个笑话,而相貌相像更妥帖的解释是:血缘。
就算现代化妆术再厉害,胡梦蝶也不可能活脱脱看上去就如蝴蝶复生。唯一的解释是,孟蝶根本就是蝴蝶的孙女儿。
可是胡梦蝶在提到蝴蝶的照片的时候,是用完全陌生的态度,显然胡梦蝶并不知道蝴蝶有可能就是她的亲生祖母——这个缘由,便有可能是胡梦蝶的父亲生下后便被蝴蝶送人,所以就连胡梦蝶的父亲自己,都不知道生身母亲的模样。
更何况,孟蝶姓孟,单字一个蝶……听起来,仿佛某个人在说:我始终在梦中想念着一只蝴蝶……
胡梦蝶说过,她的名字正是爷爷孟槐安所取。5
沫蝉的眼睛便又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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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不知沫蝉心中想些什么,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我也不想的。可是我生下他就得了产后风,活不下来了。我只能将他托付给产婆……”
蝴蝶吸了口气,“生下他,我就死了。我都没看清孩子的相貌,更没能给他取名,也不知道他后来随了谁家的姓……这茫茫人间,我竟然没办法认出他来。”
“其实你能。”沫蝉努力不让自己流泪,“你只需循着孟槐安的相貌,就自然能找到你的儿子。你只是在欺骗自己,不想忆起孟槐安的容颜。”
“越是不敢想起的,其实是越怕自己一旦想起,就会丢盔卸甲,就会再恨不下去。”
蝴蝶又是半晌无言。最后她灭了香烟,泠泠地隔着月色望沫蝉,“不管怎么说,你总归是猜错了。他没来这里,也没死在这里——否则,我怎么根本就没在阴世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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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蝉闻言都是一怔,“你没见过他?怎会!”
胡梦蝶说,孟槐安已经死了三年。
一千多个日子,蝴蝶怎么会在阴世见过他?
“所以你都是说错了。”蝴蝶幽幽叹了口气,抬头望夜空,“我趁着七月十五出来,如今月亮已要下弦,阴世大门将要关闭。我得回去了。”
沫蝉却想奔过去扯住她的手。
她死了这么些年,一直赌气不肯回人世来见他;可是终究因为一句广告词,还是忍不住回来看看。却不想这一趟却成了白来,她竟然什么都没找见。
她在阴世没见过他,她以为他还在人间;却原来,还是错过。
蝴蝶说完便走了,一如她当年离开孟家时候的决绝。沫蝉急得在后头喊,“哎你别走,我觉得还有事情没弄清楚!”
沫蝉急得抓起地上的骨头来,跳着脚威胁蝴蝶,“哎你不回来的话,我就把这骨头也毁了啊!到时候,你就是再想回来都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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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的身影还是不见。那一向刚烈的女子啊……沫蝉不甘心,又喊了一声,“我真把这骨头毁了啊!我说真的哦!”
远处广场上的大钟当当当地打了12下,竟然已是午夜。听说,这个时辰又是鬼门关打开的时间……
空荡的钟声在空气里回荡,沫蝉也吓得一哆嗦,赶紧提着白骨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此时,天空忽然铅云骤来,月色被无边掩盖。身边忽来冷风,扯得树木全都呼啸摇曳。
沫蝉正想迈步,忽然只觉身后一股阴风凛冽追来!
沫蝉下意识转头,便吓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暗黑夜色里,一个双眼血红的男子正朝她伸出利爪来!
沫蝉自认也算胆大的了,可是这一下还是好悬吓昏过去,她没力气站起身来,只能滚翻过去,以手肘和膝盖支撑着,想要逃离!
可是她哪儿逃得过那飘着走的啊!她只觉阴风都已经罩上了她的后脑勺——
就在此时,周遭夜色中一片狼嚎!
沫蝉心中一颤,连忙回首——她没听错,她还看见了黑暗夜色里,宛如鬼火一般浮起来的吊梢狼眼:白的、黄的、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