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让我试试?”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石家老大和那人回头看去,只看见一个小毛孩子眼巴巴看着他们。
“这谁家孩子,捣什么乱啊,一边玩去。”石家老大不耐烦道。
何向东倒是不慌,道:“你们不是没人上么,救场如救火,我们作艺的人都有艺德,要为同行补台。”
石家老大从兜里抓出一把糖塞到何向东手里,说道:“行了,别作什么艺了,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自己玩去吧。”
何向东把糖果放到自己的兜里,一本正经说道:“这权当您给的定钱了。”
“你还来劲了是吧。”石家老大瞪起了眼珠子。
何向东微微一笑,嘴里唱道:“马嵬坡下草青青,今日犹存妃子陵,题壁有诗皆抱恨,入祠无客不伤情。万里西巡君请去,何劳雨夜叹闻铃。杨贵妃梨花树下香魂散,陈元礼带领着军卒保驾行。叹君王万种凄凉千般寂寞,一心似醉两泪如倾……”
是上午田佳妮唱的剑阁闻铃,要说这何向东聪明是真聪明,田佳妮半天没学会,趴墙头偷看的这货倒是学会了。
石家老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天津是曲艺之乡,天津人的曲艺修养也是相当厉害的,虽然可能不会唱,但听是会听的,更别说人家骆玉笙骆大师也是在天津成的名的。
石家老大惊讶道:“你唱的是骆派的京韵大鼓《剑阁闻铃》,嘿,真有味啊,你是唱大鼓的?”
何向东道:“不是,我是说相声的,京韵大鼓我只会两句。”
听到何向东说他说相声的,石家老大更是动心了,天津可是相声窝子,老少爷们都爱听相声,大部分相声名家都是在天津成名的。不是有那么句话么,相声出处在北京,聚处在天津。
而且相声艺人小时候就说的很好的也有不少,像非常著名的相声前辈常宝堃先生就是年幼成名,艺名小蘑菇,非常有影响力,人家也是在天津学艺成名的。
当然在石家老大看来,说相声远比唱大鼓靠谱,你一小孩随便上台说两句,他在台下带头鼓掌叫好,一下两下,也算一节目了,这事不就糊弄过去了么。
石家老大咬咬牙,下了决定,说道:“行,你要是能把场子撑起来就算是帮了我们大忙了,我得谢你。”
这些年和师父走南闯北四处卖艺也让这个孩子有了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他道:“您客气,不过您得给我准备几样表演用的东西,都是老天津人了,说相声用的几样东西,您不陌生吧。”
石家老大道:“还要找行头啊,电视上那些相声演员穿着西装,中山装就说了啊。”
何向东却道:“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学传统相声的,说的也是传统相声,所以还是麻烦您给找找。”
“成吧,我去给你找,你先去院子里等着。”石家老大指着身边那人说道:“二娃,快带人进去。”
何向东掸掸袖子,双手负在身后,跟着那人进屋,抬脚跨过门槛,抬头挺胸,很有派头。
第六章 垫话儿
石家老大动作很快,不多时就给何向东找来一件大褂,这还是去年石家老太太给大孙子做的一件,何向东穿着显大,空里空啷的,不过现在也没办法计较太多。
评剧唱罢,石家老大把长桌子搬了上去,盖了张红布,桌子用的是一张老式的课桌,上面盖了一块红布,也不是相声表演专用的东西,但是能在这么短时间凑齐这些物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桌子上依次摆放了扇子、手绢、一块醒木。扇子是折扇,相声表演用的扇子只能是折扇,不能是其他的。这也是演出用的道具,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刃都可以用它表现出来。
也可以当做是笔,当做是一本书啊,一个菜单之类的;还有就是就是在说一些相声段子的时候,用来打捧哏演员,传统相声《口吐莲花》就是代表作。
在新中国成立之后,有相声前辈认为在舞台上面打捧哏演员的行为是一种极其不尊重演员的行为,这种所谓用打哏来逗乐观众是非常低俗的,后来这类节目就被废止了。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较真,相声表演首先他是一种表演,既然是表演就需要代入到情节人物里面去的。就像《口吐莲花》里面捧哏演员扮演的是一个视财如命又容易上当的人,被逗哏演员扮演的会法术的骗子戏弄。
这都是剧情需要,都是他们扮演出来的人,又不是真的。就跟拍电影一样,挨打找揍的人多了,你怎么不说人家不尊重演员呢,怎么到相声表演这儿就各种不行了?这显然矫枉过正了。
使用扇子也是有讲究的,拿起扇子三句话内就必须要用的,绝对不允许拿起扇子半天不动弹的,更不允许用扇子扇风降温的,这都是有规矩的。
传统的相声艺人对扇子的喜爱是毋庸置疑的,在传统相声段子《规矩论》里面把各个行业的人用扇子总结一句话,叫做“文胸武肚僧道领,书口役袖媒搧袖”。
手绢是在表演某些相声段子时候用的,比如《卖布头》、《汾阳河》。手绢往相声演员头上一包,就扮演了个女人;或者是当做一封信,打开一看。这手绢是绝对不能用来擦汗的,就算是热哭了也不行,表演的时候擦汗是专门有擦汗的毛巾的。
醒木是在说单口相声的时候用的,说段评书什么的,用来拍一下桌子,提醒观众安静一下,接下来要说相声了。醒木有十三种之多,叫“十三木归源”,大家最熟悉的就是第五块叫惊堂,就是古代衙门里面的官员升堂所用;郎中用的是第十一块,叫慎沉;塾师用的是第四块,叫醒悟;评书、相声所用的是第七块,叫醒木;梨园行用的是第十二块,叫如意。
评书门还有专门的醒木词:
一块醒木七下分,上至君王下至臣。
君王一块辖文武,文武一块管黎民。
圣人一块警儒教,天师一块警鬼神。
僧家一块劝佛法,道家一块劝玄门。
一块落在江湖手,流落八方劝世人,
湖海朋友不供我,如要有艺论家门。
……
上台弄完了之后,石家老大小跑下来,在何向东跟前对他说:“你看还缺点什么?”
何向东满意道:“不缺了,这些东西就足够了。”
石家老大道:“那行,那你就赶紧上去呗。”
何向东拢了拢肥大的袖子,左手伸出两根手指提起大褂下袍离地一寸,大步向前走去,步伐又阔又坚定。待走到桌子前头,放下提起的大褂,双手拢在袖子里放在腹部,淡笑着看底下观众,也不说话。
台下的观众倒是毛躁起来了。
“这谁家孩子啊,怎么跑台上去了,谁家大人也不管管?”
“这小孩怎么还穿大褂啊,他还要表演个节目啊?”
“这谁啊?”
还有在底下搭茬的,问何向东:“嘿,小孩,你上台上干嘛呢,快下来。”
看到有人问自己了,何向东终于说话:“接下来是由我给您诸位说段相声。”
说着,何向东拿出藏在袖子里面的手,抱拳行礼,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君子居则贵左,左手压右手代表的是友好和平,右手压左手是打仗出殡的时候用的,不能混了。
“学徒何向东向观众致敬。”何向东抱着拳,迈着四方步出来,向四方观众作揖行礼,他年纪虽小,台风却是正的很。
“不是吧,这孩子真要说相声啊。”
“这不玩呢嘛,谁请的他啊?”
台下已经是乱糟糟的一片了。
石家老太太也问自己的儿子:“三儿啊,你们谁请了这孩子上场啊。”
石老三也就是跑运输发家的那位人物,现在正坐在老太太身边,他皱着眉道:“不知道啊,我去问问大哥。”
待问清情况之后,石老三也黑了脸了,他也没法怪罪自己大哥莽撞的行为了,现在人家孩子都上台了,他总不能往下赶人吧。在他看来一个屁大的孩子上台能表演什么,唱首儿歌估计都哆里哆嗦的。
石老三很头疼,看着乱糟糟的现场,他是真怕何向东把寿宴给搅和了。
何向东倒是淡定的很,看着台下乱糟糟的声音,心中倒是一点不慌,被这么多人注视讨论,他却完全没有小孩子的紧张和羞涩,反倒是很享受这种感觉,内心也隐隐有些激动起来。
何向东道:“诸位可能都很疑惑为什么我这个小孩会来台上表演相声,听我给您解释解释。”
听到这句话,台底下瞬间安静下来了。
“今个儿我出门玩儿,路过石家大门这儿,石家大爷叫住我了。”何向东摆出一副眼歪嘴斜,手抽疯的一副羊癫疯病人发作的样子,道:“嘿,小孩,你站住。”
台底下笑了出来,石家老大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摸着鼻子尴尬道:“好嘛,我变成了这样子了。
石老三阴沉的脸色也缓解很多了,石家老太太也笑,露出没了门牙漏风的嘴说:“这孩子可真有意思。”
何向东在台上一转头,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用天津腔说道:“嘛事?”
然后一扭头,又做出一副抽疯的样子:“我听说你艺术水平比较高,想请您给说段相声啊。”
何向东道:“我是个那么随随便便就说相声的人嘛,我当然拒绝了,我直接说不行不行。”
“人家石家大爷又说了。”何向东继续摆出抽疯的表情:“小孩,给你一块糖做费用。”
“我的天。”何向东一脸嫌弃:“一块糖,一块糖就想让我这么有本事的人说相声啊,您诸位说我能答应嘛。”
底下观众也起哄,齐声喊:“不能。”
何向东一脸贱兮兮道:“我能。”
“吁……”底下观众都起哄。
何向东心里也松了口气,好歹垫话儿算是响了。相声艺人在表演的时候会先垫话儿带带路,要看看现场观众喜欢听什么,也会根据现场观众组成随时调整自己的垫话,这叫看菜吃饭,几个包袱抖出去,响了就继续说,瘟了就赶紧换一个。
垫话儿也没个准时间,三两句是垫话儿,说个几十分钟也是垫话儿,等垫话儿的包袱响了,观众对你认可了有兴趣了,这叫搭上线了,然后再入活儿,说要表演段子的内容。
第七章 现场编一段
其实何向东自己也没想好到底要表演什么,他今天是一个人说的,一个人说相声叫单口相声。
在单口相声里面是故事类型和评书类型的段子居多,也有别的逗乐的东西,比如比较出名的《宇宙牌香烟》、《逗你玩》之类的。
但是何向东到现在学的一直是一些开蒙的东西,主攻贯口和太平歌词,具体的相声段子师父一段都没传他,一个正活儿都不会。
而且他自己也没准备好今天要说的东西,何向东在台上看着院子里面的观众,心里一阵阵发苦,他现在是有点埋怨上自己的莽撞了。
不管怎么说表演是不能停的,总不能被观众看出来是演出事故,然后被轰下台吧。
何向东继续道:“然后我不就进来说相声了嘛,我这进来一瞧,这好嘛,这么些人,吓得我都快尿裤子了,得亏您诸位离得远,不然得湿您一身。”
“吁……”台底下起哄声更响。
石家老太太也捂着没牙的嘴笑个不停,石老三也乐了,石家老大更是乐不可支,拼命鼓掌,他请的这小孩真给他长脸啊,前面还落得老三一顿数落,现在至少证明他眼光没错啊。
“我上都上来了,总不可能再跑下去吧,能力一般水平有限,今个儿也就让我给您诸位说一段,成不成在我,您诸位多捧。”何向东再鞠躬,既然没有准备,就砸现挂吧(行话,即临场发挥)。
台下爆发掌声。
“要说我说相声倒是也没多久,不过跟着师父也吃住了好几年,像我们这种打小跟着师父学艺的人叫儿徒,吃师父的,住师父的,就跟他的儿子没两样。”
“就打那天拜师来说,我刚一进门,我师父一见我,嚯,吓一跳,这孩子怎么长这么好看呢。”
“然后我师父就说了啊。”何向东空捋着胡子,做出一副老人的样子,道:“你这孩子真好看,长得真灵性,这样吧,我认你当我干爹吧。”
“噗。”石老三一口酒水直接笑喷出来,台下更是笑作一团。
何向东在台上一拍手,做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我当时就跟我师父说了,您可不能见着什么便宜就上啊。”
台下更是笑声连连,你师父认你当干爹,你还说人家是占便宜,你也真是够了。
相声行有相声行的规矩,损的人都得行内的人,逗哏演员经常说捧哏演员爸爸怎么样怎么样,老婆怎么样怎么样,说的都是同行。没有相声演员去损行外的人,更没有那个说相声去说观众的。
现如今的相声界主流都是在说歌颂型相声或者是讽刺社会现象的相声,像传统相声那样损同行或者是捧哏演员的基本没有了,尤其是拿捧哏演员家人打趣的伦理哏更是被当做糟粕强烈排斥。
看见台下观众反响不错,何向东打算继续说他跟师父的事儿:“我强烈不同意啊,没这么埋汰人的,我这师父也太没溜儿了,后来在几位师叔的劝说下,我师父终于放弃认我当干爹的想法了,吓得我啊。”
“然后拜师吧,我们艺人学艺拜师,都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给师父行拜师礼,我师父也高兴啊,老头儿搬一条凳子过来,然后站在凳子上。”说着何向东一只手撑着腰,一只手向上指,抬头望上看道:“打今儿起,你就是我徒弟了。”
台下人也笑,都被何向东给逗乐了,连菜都忘记吃了。
何向东蹲了下来,一只手放在耳朵旁,冲地,做出倾听状,嘴里还在大声喊着:“什么,您说大声点?”
台下观众再笑,没听说过这么矮的人。
何向东也笑了几下,双手再拢在袖子了,正正经经站好:“刚才说的都是玩笑话,我且说着,您且听着,值当一乐就行了。我师父对咱还是很好的,而且人家品味也高,人家是老北京人,家里老有钱了,纨绔子弟,诶,最爱玩裤衩了,玩裤子弟嘛,有大姑娘的,有小媳妇的……”
“吁……”台下观众起哄连连。
何向东摆摆手道:“还有别的,就像玩那个什么,那个核桃,那文玩核桃,叫什么狮子头的,咱也不懂啊。我师父左手转两个狮子头,右手端碗米饭,嚯,不一会儿就饱了。”
“还爱玩鸟呢,有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那溜个鸟多有意思,吱吱的。像我师父最喜欢在公园里面和几个老头玩鸟。”何向东往屁股后头一掏,嘴里发出一声:“噗”
“哈哈哈……”底下观众笑作一团,往哪儿掏呢。
“您看我这鸟。”何向东还晃着手嘚瑟呢:“成,不看了啊,我再放回去。”
“噗。”何向东又往屁股后头一塞,脸上做出一副享受的表情。
底下观众都被何向东的神态给逗得不行了,石家老太太更是笑得前俯后仰的。
现场反响不错,何向东也放开了,继续说道:“那我师父不能光会玩啊,人家最厉害的还是体育,会游泳,国家游泳队都找我师父呢,我师父也去比赛了,和外国人比赛,为国争光。”
何向东往上捋他那袖子,两手叉腰,道:“那我师父可不能输啊,老头儿眼珠一瞪就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