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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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声大师-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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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东西何向东练了无数遍了,早已炉火纯青了,入了活之后更是自信,举手投足风范十足:“自降唐以来,征南大战王世充,扫北收服皮克能。跨海征东,月下访白袍。唐王得胜,班师回朝。那尉迟恭,因救白袍,在午门外拳打皇叔李道宗,打掉门牙二齿。唐王大怒,贬至田庄。到后来,白袍访敬德,那尉迟恭独坐船头垂钓,忽听得,身背后人又喊,马又叫。我乃征东薛平辽,特地前来访故交,你我金殿去交旨,保你为官永在朝。敬德言道,将军不要错认,我乃山野村夫,耕种锄刨,一……粗鲁人也。这您比得了嘛。”

    一大段贯口下来,无磕无碰,气度俨然,观众连连叫好。

    方文岐道:“这我可比不了,这是门神爷啊,我哪敢比啊。其实我做出这种事情来啊,只是一时莽撞,您把我当一莽撞人就好了。”

    何向东再摇头,道:“莽撞人,这您可比不了?”

    “这我怎么又比不了啊?”方文岐问道。

    何向东道:“这又是一位古人呐。”

    “哦?”

    整个八扇屏里面最难的一部分要来了,只见何向东抓着手背上的袖子往上翻了个半翻,相声表演的时候一般袖子是不能乱动的,偶尔在表现人物的时候才会用的,就像何向东马上要卖力气了,把袖子翻了个半翻,这叫龙抬头,力气卖完就会放下来的。

    “我说说,您听听,在想当初,后汉三国,有一位莽撞人。自从桃园三结义以来,大爷姓刘名备字玄德,家住大树楼桑。二弟姓关名羽字云长,家住山西蒲州解梁县。三弟姓张名飞字翼德,家住涿州范阳郡。后续四弟,姓赵名云字子龙,家住真定府常山县,百战百胜,后称为常胜将军。”

    何向东转过身来,双腿一跨就是一匹骏马,双手一撑便是一杆长枪:“只皆因长坂坡前,一场鏖战。那赵云,单枪匹马,闯入曹营。砍倒大蠹两杆,夺槊三条。马落陷坑,堪堪废命。曹孟德,在山头之上,见一穿白小将,白盔白甲白旗靠,坐骑白龙马,手使亮银枪,实乃一员勇将。心想,我若收服此将,何愁大事不成,心中就有爱将之意。暗中有徐庶保护赵云,徐庶进得曹营,一语未发。今日一见赵将军马落陷坑,堪堪废命,口尊丞相,莫非有爱将之意?”

    何向东再转身,瞪眼凝眉,抿嘴绷脸,使出曹操的相儿来:“曹操言道:‘正是。’徐庶言道:‘何不收留于他?’曹操急忙传令:‘令出山摇动,三军听分明,我要活赵云,不要死子龙。若有一兵一将伤损赵将军之性命,八十三万人马,五十一员战将,与他一人抵命。’众将闻听,不敢前进,往后而退。一仗赵云怀揣真龙,二仗常胜将军实在骁勇,杀了个七进七出,这才闯出重围。曹操言道:‘这员勇将,焉能放走,后头紧紧追赶!’追在当阳,张飞赶到,高叫:‘四弟不必惊慌,某家在此,料也无妨!’”

    这几年日夜苦练基本功的成果终于展现出来,何向东在场上闪转腾挪,进退有据,风范十足,俨然有了几分大师的气度:“让过赵云的人马,曹操赶到,不见赵云,见一黑脸大汉,立于桥上。曹操忙问夏侯憞:‘这黑脸大汉,他是何人?’夏侯憞言道:‘此乃是张飞,一……莽撞人。’曹操闻听,大吃一惊。想当初关公在白马坡斩颜良之时曾对某家言道,他有一结拜三弟,姓张名飞字翼德,在百万军中,能取上将之首级如探囊取物,反掌观纹一般。今日一见,果然英勇,撤去某家青罗伞盖,观一观莽撞人的武艺如何?”

    “青罗伞盖撤下。”接下来便是到了这个贯口最快的地方,而且是越来越快,只见何向东嘴唇一张,舌灿莲花:“只见张飞豹头环眼,面如润铁,黑中透亮,亮中透黑。颏下扎里扎沙一部黑钢髯,犹如钢针,恰似铁线。头戴镔铁盔,二龙斗宝,朱缨飘洒,上嵌八宝云罗伞盖,花冠云长。身披锁子大叶连环甲,内衬皂罗袍。足蹬虎头战靴,跨下马,万里烟云兽,手使丈八蛇矛。站在桥头之上,咬牙切齿,捶胸愤恨。大骂:‘曹操听真,呔!今有你家张三爷在此,尔或攻,或战或进或退或争或斗。

    不攻不战不进不退不争不斗,尔乃匹夫之辈。’大喊一声,曹兵吓退。大喊二声,顺水横流。大喊三声,把当阳桥吓断。”

    何向东有些气喘,头上也冒了汗珠子,说大段的贯口太累了,他也非常卖力气,接着便是一个漂亮的收尾:“后人有诗赞之曰,长坂桥前救赵云,吓退曹操百万军,姓张名飞字翼德,万古留芳莽撞人。”

    “好……”

    “好,说得好……”

    “再来一个。”

    观众们掌声雷动,那个给钱的老板掌拍的尤为激烈,连声叫好,大声说这钱没白花,可了不得了。贯口活儿的观赏性还是很强的,听相声演员在台上直工直令来一大段儿还是非常赏心悦目的,当然也非常考验相声演员的基本功。

    说罢,谢观众,何向东和方文岐连连鞠躬,感谢观众捧场,何向东也没闲着,又拿起笸箩一个个打钱过去,嘴里说着:“您费心,您受累,您捧了。”

    这一场大家给的也很痛快,兴许是看何向东这小孩子卖艺也不容易吧,这一场打下来有小六块钱,加上那个老板给的十块,足足十六块了,很难得生意这么好的。

    黄华幽幽走过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小眼神真是太……太……太复杂了。

第二十二章 江湖

    “没人性啊?”黄华发出一声悲呼,仰天长叹。

    何向东一脸愕然地看着他这位快要发疯的叔。

    方文岐走到黄华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阿华,你上场表演不一定比东子差的。”

    听到这话,黄华都快哭出来了:“我今年都四十多了,他才九岁啊。他演这一场打的钱都有我七八场那么多了,观众反响那么好……”

    何向东也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头,羞赧道:“其实这是看天分的。”

    神补刀,黄华瞳孔放大,喷血不止。

    等黄华走后,何向东才走到师父身边去,低着头说:“对不起师父,今天是我自作主张了,您责罚我吧。”

    方文岐看着面前这个九岁的小孩,也很是感慨,他这个徒弟比他想象的还要出色,有徒如此,他还能说什么呢。

    “八扇屏有他原本的垫话儿,你今天是自作主张改了。你师父我从来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相声需要创新,需要进步,我看不惯的只是那些抛弃前辈们的努力,抛弃百来年前辈们总结出来逗乐法子,自己在那里瞎胡来的人。今天……你做的很好。”

    何向东抬头看着师父,脸上慢慢洋溢起了笑容,这是他第一次改传统相声,但这只是一个起步。

    相声演出都是演一场收一场的钱,黄华演了两场也收了两场的钱,第一场和方文岐的对口相声两人对分的钱,第三场他是个人的快板,拿了独份。

    传统的规矩如此,黄华也很豁达没抱怨方文岐的收入比他多,帮着收拾了一下,就走了。

    方文岐和何向东把借来的凳子还回去,说了不少感谢的话,然后一老一少逛起了集市。

    快到中午,集市上依旧人满,小摊小贩也还在吆喝他们卖的玩意儿。

    何向东很是兴奋,再怎么说他刚刚也算是挣了一大笔钱啊:“师父,按照规矩,您是不是得给我个破份儿?”

    拿份钱是在茶社剧场这些地方演出的时候才开始算的,因为在这里你就有了各种支出了,而且演员也多,不再是街头各干各的了。

    观众也可能是来捧某一个角儿才来的,同时也听了别的艺人的手艺,才给了钱的,这时候如果还是按照原本分账方式就不好了。

    尤其是在大剧场,大家都是买票进场,就花一次钱,这钱你怎么算,大角儿和一个刚出师的小艺人拿一样的钱?这显然不合理。

    所以后来也有了开份儿之说,根据艺人的水平和号召力来确定分钱,基本演员是拿一个份儿,行话叫整份儿。水平一般的演员或者刚出师的拿的是破份儿,70%或者90%,叫七厘份儿、九厘份儿。学徒一般是不拿份儿的,偶尔分一点零钱,能顶场的学徒可以拿三厘份儿或者五厘份儿,也还有“板凳份儿”和“服装份儿”之说。

    有号召力的大角儿还可以拿加份儿,因为其他演员都是指着你吃饭的。所以艺界还有“角儿”和“腕儿”之分,出了名的就叫腕儿,就像后世的炒作,上几个节目,弄出点绯闻来,红了,这叫腕儿。

    别人指着你吃饭的才叫角儿,一整个剧场的演员都指着你的号召力吃饭,你要是病了不来了,大家伙都得饿肚子,这叫角儿。

    听到何向东想拿破份儿,方文岐黝黑的老脸露出了一点笑意,道:“个子不高,想法倒是不小啊。”

    何向东道:“师父,那十块钱还是人家看我面子给的呢,您不分我点儿您好意思吗?”

    方文岐却理所当然地反问道:“好意思啊,为什么会不好意思啊?”

    何向东被师父的无耻惊得目瞪口呆。

    “行了,给你买个煎饼果子当算奖励了。”方文岐去买煎饼果子给何向东糊弄事儿了,卖煎饼果子的那小贩也是黑着脸给做的,估摸着前面也听见了何向东的相声了。

    方文岐给何向东买了一个,自己没买。

    何向东抱着在啃,一老一少继续逛集市,在一个摆挂算命的摊子上停了下来,看穿着马褂的算命人盘腿坐在地上在给人算命。

    看了很久,等那人给客人算完卦,客人也走了,方文岐这才抱拳拱手上前道:“这位兄弟戗金活儿使得不错,兄弟我是团春的,都是老合,多来往啊?”

    算命的那人大概五十来岁,这人还奇怪地看着方文岐,问道:“合什么?这位老板你要算上一卦吗?”

    方文岐一愣,随即笑着拱拱手道:“不了,打搅了。”

    说完转身便走了,留下那算命的一脸莫名其妙。

    何向东在师父后头跟着,只听得方文岐嘴里在念叨:“原来是个空子。”

    何向东不懂,发问道:“师父,是那个算命的算不准吗?”

    方文岐也笑了,道:“金点行的哪有绝对算得准的啊,都是腥活为主,偶尔有两个会点尖活的可就了不得了,我刚才也是看这个戗金的挺有门路的,还以为是个老合,原来是个空子。”

    金点行指的就是算卦算命这一行的,戗金的指的是相面的。腥活就是假货,以忽悠为主,尖活就是读过一点玄学卦书的书的那种人,金点行有句老行话叫做“腥加尖,赛神仙”。

    老合就是老江湖人,空子是不懂江湖事的人。这里所指的江湖并不是武侠小说里面一言不合就漫天乱飞的那种,也不是混黑的那种,而是跑江湖。

    在旧社会,卖艺的,说相声的,算卦的,打把式的,唱曲的,卖估衣的,卖膏药的,卖眼药的之类的这些人,也就是我们俗称的跑江湖的,江湖也是由这些人组成的。

    江湖也有暗话,叫春点,说的学术一点叫做为了维护职业共同体的利益而产生的专业术语。就像前面在说相声的时候,何向东跟师父说打了载、中块钱就是春点里面的行话,你总不能直接大声嚷嚷我们挣了多少多少钱吧。

    见师父性质有些不高,何向东劝慰道:“师父,您也别想那些事儿,人家算卦的跟咱说相声的又不挨着,人家好坏对咱又没影响。”

    方文岐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啊?”何向东也是一愣。

第二十三章 听师父说过去的故事

    方文岐淡淡一笑,解释道:“相声是打哪儿来的,就是从街头起步的,相声产生的百多年里面,我们一直在学习,上至庙堂下至江湖、大到国家小到家庭都是我们学习的对象。”

    “就拿刚才的算命的来说,我们传统的相声里面就有《大相面》、《揣骨相》。还有看到那边卖衣服的没,《卖估衣》哪里来的,就是打人家这里学来的。还有那边叫卖蔬菜水果的,我们相声里面也有《学叫卖》的老段子,包括你手上在吃的煎饼果子,老相声《满汉全席》也可以说。文有文章会,武有大保镖。现在你还觉不觉得,其他行业的好坏跟咱们没关系?”

    “额……”何向东更是一愣。

    方文岐向前走去,边走边道:“小子,相声就是来源于我们的吃喝拉撒的,可不能学那些人说拉屎放屁脏了,有本事你别拉屎放屁啊。都说相声来源生活,生活是什么,可不是鸡零狗碎吃喝拉撒嘛,换个词能高雅多少啊,哼。”

    何向东愣了好一会儿才追上去。

    追上师父之后,方文岐还在自顾自地感叹道:“现在是越来越不行咯,像建国之后大家都要说新相声,虽说是抛弃了很多老前辈的努力吧,但那时候至少大家作艺的态度还是认真的,曲艺团有些人为了写相声都是花好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的时间到基层去和大家同吃同住,感悟生活。”

    “那些相声虽说都是批判性的或者是歌颂型的,但确实也出了不少好东西。只是我呀舍不得那些老掉牙的老玩意儿,不然后来……呵,唉。再到后来啊,又遇到十年大动。乱,我们这些艺人死的死,逃的逃,伤的伤,队伍也乱了,也不知怎么着了,那个时候曲艺团写出来的新相声却一点相声味儿都没了。”

    “本以为大动。乱结束,大伙儿日子也越来越好过了,大家也都能好好作艺了。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现在就很少见那种能深入基层体会几年的艺人了,都是坐在办公椅上翘着二郎腿写相声。我们说相声都是平地抠饼对面拿贼,你没跪在地上捡过钱,坐在办公室懂什么才是相声啊。唉,这些年艺人谈钱的是越来越多,作艺的却越来越少。现在的相声是越来越不好笑咯,是越来越没相声味儿了,大家伙都在往电视台挤,出名了好到处跑穴挣钱去,谁有心思好好作艺啊。”

    “新相声都是拍着脑袋写出来,老的相声又被他们贬的一无是处。现在我们这些从街头起来的老艺人还在,侯爷、马三爷这些大师都还在,都已经变成这副操蛋的现状了。我是真怕啊,真怕要不了几年,我们这些人坚持了一辈子的相声就再没人听了……”

    方文岐发出一声长叹,苍老的脸庞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忧愁,这个为了相声坚持了一辈子的老人,斗争了一辈子的老人,终于发出一声担忧的叹息,他反对过整个相声界,却终究还是败给了现实。

    何向东默默低着头,连煎饼果子吃起来都一点味道都没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很重,有一种无言的压抑感让他步伐都沉重了不少。

    “师父,你们当年都是怎么学艺作艺的啊?”不知道为什么,何向东就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方文岐看看四周,陷入了回忆,又看着他唯一的徒弟,默默叹道:“现在真的跟我们当初不一样了。那时候可比现在热闹,什么样的手艺都有,北京的天桥,天津的三不管,南京的夫子庙,老手艺人可多了,各行有各行的买卖,各家有各家的绝活。”

    “我也是跟着你师爷在街头卖艺出身的,就在北京天桥那里,唱戏的,说书的,练把式的,唱大鼓的,变戏法的都有。曲艺是后来的叫法,我们以前都是叫十样杂耍,吹打拉弹说学逗唱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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