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是灰沉沉的天空,道上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路旁的树丛,沾惹了点点尘土,只路过的村落,还同往常一般有炊烟升起,这才有了点人烟。
李氏一颗心也有发沉,“半夏,我总觉得这心里落不下来啊,按理不应该多想,但你看本来要走,但你二伯母,这路上能太平吗?”
半夏正要劝,就见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外头吵吵嚷嚷。
“哥——”
远光的声音响起,“半夏,你跟娘呆着,外头很多人,我去瞧瞧。”
李氏那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这种时候,就是半夏也有不好的预感,她甚至想着让远晨留下算了,至少还在自己的范围之内,不至于到不可控的地步。
娘儿两在车里相对无言。
李氏想了想,见半夏也不吭声,尽力笑了笑,“娘这是多想了,不会出问题的。”
反而过来安慰半夏。
远光很快就回来了,不仅是他自己,就连远晨也带了回来,揭开帘子,压低声音,“娘,外头路上堵着许多人。”
怎么会这样?
远光叹了一口气,“是大伯母,爷不是说跟玉竹那头也说一声吗?你也知道她嫁的那家人,这出门的阵仗太大了,就有人疑问,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没有对人说,如此一来,闹了这么一日,很多人都收拾了东西,等着看热闹呢,这要我们这时候一走,怕是就有许多人,要逃难了。
半夏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李氏的担忧,果然不是多余的。
“哥,那现在如何?”
“现在我们的车到了这边,爹跟二伯他们在跟前,他的意思就是,远晨也不走了,你们先回去,我过那头去看看。”
半夏有些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玉竹还是那副性子,也不知道林氏是怎么跟她说的。
李氏摇摇头,“远光,你去跟你爹说,我们几个就去镇上的铺子瞧瞧,顺带买些东西回去,要这么多车出来,再突然回去,也会被人家疑心。”
远光想了想,也没有反对,又回转去跟苏有礼说了,这才过来,跟李氏驾车,往铺子那头去,周氏也想不明白了,她那头说是要去县里头的酱菜园子,正好要过去。
但马车,却动不了。
被人团团围在这。
“苏老板,你这是就要去城里了?我们地里的黄豆,怎么办?”
“这可是说好了的,要不然我们种别的粮食,也好歹能吃上一口啊。”
“可不是,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苏有礼心里有些不喜,拱了拱手,“这是什么话,我就算是去城里,也只不过是过去看看,难道我能抛下妻儿老小的,自己跑了,要听什么话就尽管来问,在路上堵着算是什么回事?”
见他如此,那些人本来就是听见传言,这时候已经有些信了。
周氏这干脆爬到李氏的车上,也是低声说,“我们这干脆也是不走了的。”
说完,扯着嗓子嚷,“现在这一切平平静静的,堵我们的车做啥,我还要去买萝卜呢!这还让不让人做买卖了!”
外头就有松动了一些。
半夏抿着嘴笑。
张留跟新嫂子,原来也是带着人要护着他们出去的,此时那些人混在人群里,四下说着,好歹是把人劝松动了。
偏偏玉竹那头等不得,支使人过来问,“我们奶奶让过来问问,这不是说好了走的吗,怎么现在还在这耽搁?”
又是一片哗然。
这一次说话就没有之前客气了。
半夏跟远光使了个眼色,“娘,四婶你们车里不要出来,我跟哥出去看看。”
一出来,半夏就跟远光分开了,半夏就跟着新嫂子去找玉竹,如今她可不能再让玉竹说了什么好出来了,远光这头在苏有礼这边。
苏有礼也烦了,“要我真的要走,什么时候走不行,还要偷偷摸摸?!我苏有礼就不走了,要有人不信,轮着去东望村瞧着,或者这出城的路也就这么两条,使人看着!”
远光朗然说道,“乡亲们都别着急,我爹这赶着去谈买卖呢,说来这事情也是误会,如今不太平大家都是晓得的,这要走要留也凭大家自便,比如我大姐一家子,他们在这也没有多少牵挂,要走也是应当,毕竟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是不?但我们家就不走了,大家看看我们的铺子跟作坊都在这,别听风就是雨的,我们要走了,家里的老人孩子谁照顾啊,就是那些铺子,难道不交代一声,就走了?”
总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那些堵路的人,原来也是因为听信了说这般会大乱,这才想得消息的。
半夏在那头找到玉竹,把该说的说了,也让新嫂子瞧着玉竹,放过头,说道:“各位叔伯,我哥是这么说,大家想想,我们走不走的,又有什么关系是不是?而今想着,你们也没有什么损失,种的黄豆已经都收完了,明年是什么光景大家哪里晓得,要真的没有乱自然好,但要乱起来,大不了卖不了银子,现在这种时候,粮食可是比银子金贵。”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被半夏如此一说,他们倒是也想了个明白。
但也有一些人非要较真,“谁不晓得,老二家是赵家的亲戚,既然要走,肯定是得了消息,大家乡亲一场,这些话怎么就不能透露一下呢?”
苏有义不吭声。
张留很是焦急。
正文、第267章 大乱
苏有义很为难。
这话要他怎么说呢?要说会大乱,这不就是瞎搅局吗,要真的能够说,赵家怎么可能会偷偷摸摸地派人来说,要说不会,他又狠不下心来,要真的变得民不聊生,他……
除了沉默,他难道还能做别的吗?
这样的沉默,在别人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
苏有义欲言又止,很多人的心都纠成一团。
不仅仅是这些在这等着的人。张留也有些焦急。
要当真这一整片都乱了起来,且不说要运过去的东西不好行事,就是驻扎好的队伍那头,也要被怀疑忌惮,这么一想,他又如何能够不着急。
半夏见张留前所未有的心急,心想他大概是也是因为担心,所谓关心则乱。半夏甚至暗暗地想,要真的乱起来,没准还能当成障眼法呢。
她倒也不是不顾这么多人的死活,只因为她还是相信狄彦,觉得这最终不过就是空慌张一场罢了,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这般想着,她就挤过来一些。
那头玉竹却自己跑了过来,从半夏这直接擦身而过。
半夏转身,见新嫂子撇撇嘴,有些恍然。
她总是以为自己是精明的,但为何又要闹这么大的阵仗,难不成真的是觉得有了这样的依仗,二伯这边才不至于骗人?
真是不知道怎么想。
玉竹已经挤到了前头,“二叔,你给一句话,到底走不走啊。”
苏有义撇了她一眼。根本没有回答玉竹的话,只自己转身要走。
却哪里走得了。
“二伯,这四处乱乱的,先让薄荷他们过来才是。”人多口杂的,半夏只能如此说。
那乱字出来。苏有义却是明白了,“薄荷,你们去那边。”
说完,对着那群人道,“据我所知,这头是会大乱的。但我们一家子,是不会走的。”
他这么说,从赵家来的那两个人,却是变了脸色。
苏有义就这么决定了下来,带着薄荷远雷。往镇子里走去。
这一回不再有人阻拦。
留着一群人,僵化在这。
“这算是怎么回事啊?到底是走还是不走?这又说乱,又说不走,当咱傻子呢?!”
“那你有什么好说的,你这么问,人家也回答了,我也天天听着乱呢,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还是咱们这里好,又不是没有打过仗。”
“这么远,谁知道外头是什么光景。难不成就一定好不成?”
这样说着,倒是踌躇的人变得多了起来。
一切就宛如一场闹剧,就需要这般结束了。
玉竹却有些不依不饶,拉扯着半夏,“你让我走,到底是安的是什么心?我走了难不成你就能得什么好?从小你就厉害。没想到变成了这个样子。”
仿佛刚才半夏让她自己走,变成了害她?
半夏无关痛痒地说了一句。“嗯,那你不走就是了。”
转身就走。家里突然不能走了,总要把下一步给安排好。
等人群散去,半夏等人在铺子里逗留了片刻,也没有什么头绪。
倒是苏有义把那两个人打发走了,那二人见他心意已决,却也没有办法,只留下一人在这头,另一人回去报讯去了。
李氏跟周氏,得知自己的孩子不走了,倒是欢喜了一些,“三嫂,反正也不怕的,慢慢地就能熬过去,谁晓得到底乱不乱呢。”
虽然这么说,但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的,笑得就很是勉强,“我这也只能是骗骗自己罢了,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外头铺子里呆了一阵,这就又悠悠然回家。
“爷爷,这嫁出去的孙女就不是人了吗?这也太欺负人了,那么多的人围着,半夏就让我走,我要是出去有个什么意外,到时候谁又能得了什么好?”
半夏撇撇嘴,这种时候,她根本不想辩解,玉竹这是晕了头吗,在自己家里,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给自己上眼药,只可惜,她一点都不在乎。
屋子里的苏老爷子没有开口。
“闭嘴!”
周氏虽向来是个不吃亏的,但这话却不是她说。
李氏脸上愤愤,“玉竹,你这是哭什么哭,家里又没有人如何,这出门的闺女回家来哭这个,倒是好笑,今日你做了什么事情,可都说了?”
玉竹没想到被堵了个正着,脸上干了干,很快就混了起来,“我能做什么?”
李氏丝毫没有留情面,“哈,你能做什么?你能做的多了!你能一天就把你娘让你走,你二叔收到的消息告诉那么多人,我们出门路都堵得走不通,你还能在外头质问你二叔,还能骂半夏,这一家子倒是这么处的,我倒是不知道,既然你不把我们当成亲戚,也就罢了,你难道不知道这是谁的屋子?你要哭,也不应该在这个地方吧?”
周氏呸了一声,“大嫂真的是好本事啊,这下子大家都走不了,好了。”
玉竹被这两个人挤兑,原本就委屈,如今更是什么一般,“这到处都要撵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
那是苏老爷子安排下的事情,如今听这两个媳妇这样一说,又见人都慢慢回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都气得有些哆嗦起来。
苏有德虽然也心疼玉竹,但走不成,他就一肚子的恼怒,被这样捣乱,回来好容易安顿好几个小的,找过来玉竹原来还在这,“你还有脸回来做啥,没得丢人现眼。”
“爹现在嫌我丢人现眼了?当初把我嫁过去怎么不嫌丢人现眼,说是秀才的妹妹,我沾了什么光?就是水萍都比我嫁得好!”玉竹嘀嘀咕咕不停地在说。
被苏有德跟林氏拉了出去。
等苏有德再回来,没事人一般,大家也都不再问。
“这要如何?怎么都不走?”
苏有义摇摇头,“爹,娘,我反正是不会走的,原来担心远雷,但要是走了,这边就乱了,如果乱成这个样子,还没有去到外头,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出去,人被逼急的时候,是不能以常理推测的。”
也不知道这是当年苏有义所经历的,他不舍得远雷受苦,还是因为今日外头那么一大群人,让他最终改变了主意。
“所以,还是不要走了,我既然能够在这活下来,远雷自然也能够在这活下去。”
这个二伯的想法,总是这样不同。
有时候连道理都不需要讲的。
苏老爷子嗫嚅着嘴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一屋子的人,看来担心的不少。
但苏有义不走,苏有礼不走,其余的,想着走了出去说不定还要受苦,干脆就这样耗着算了。
半夏倒是淡然了,“也不用担忧,我们这都是山,弯弯绕绕,别人费力打过来,又能如何呢?大不了我们躲进深山里,只要有粮食,一年两年,又有什么问题?等真的乱起来再说吧,也省得折腾。”
也只能如此想了。
谁又还有更好的办法?
一开始还有人关注半夏一家人到底有没有走,甚至有人收拾好家里的细软,只等看着半夏一家要走,就赶紧跟着。
可惜注定要失望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动静。
玉竹回到婆家,见没有要打过来的动静,十分愤懑,到处说婆家的坏话,只说得这头恨不得要她走要她死一般。
“我跟你说,她们就是见不得我好,如今做买卖又如何,到底还是在乡下……”
听的人已经一点都不耐烦了。
人家那样大的家业,看不得你好?乡下?那县城一条街都是人家的,更别说城里了。
真真是什么人哪!
玉竹这次说完,正要站起身来,却被跑过的人带倒在地上,手上直接渗出血来。
尖叫,也没有人理会她。
“怎么了怎么了?”整个县城,惶惶然。
“我们这一次死定了哇,怎么办,快收拾东西,往山里躲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木将军的英灵,护着咱们这么多年,但西北那边打仗,这边也没有人来,听说打到山口那头了,离我们这不远了。”
“打到了那头,朝廷那边就算是出兵也来不及,听说只能赶在宏城驻扎,这是都不理我们了,人家这叫什么丢卒保帅,我们就跟垃圾似的被扔了。”
骂了好一阵娘,都回家各自收拾不提。
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自然也没有办法做买卖。
这乱糟糟的街道上,就有两个人带着斗笠,拐进了一旁的巷子,得意起来,“果然没有算错,只要消息放出来,这边就乱了,民心尽失,等以后打过来再稍加安抚,西南这一整片,还不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也是大人英明,晓得他们会断腕。”
“不断腕又能如何,现在派兵怎么来得及?也终于让他们尝尝这种滋味了,看得到救不着,也算是他们识相,要是不如此,说不准,还能打到盛京。”
说完,两个人哈哈大笑,走路的步伐明显变得轻松。
殊不知,他们走了之后,一墙之隔的地方,冒出了几个人头,静静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片刻,才有人出声,“去吧。”
正文、第268章 稳住
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整个城里都乱了起来。
谣言四起,卷着包袱要跑的人很多。
但等真的把细软收拾好,却开始茫然四顾,他们就算是要逃,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
这才反应过来,朝廷已经顾不得他们了。
哀鸿遍野。
人们这下子,真正体会到了无所归依的感觉,哭也哭不出来,“这加赋税也加了,一打仗,连人都顾不得了,等那头真的打过来,我们岂不是死路一条?”
那从西北逃过来的,更是傻眼,“这般说,我们那头反而安稳一些,这过来,反而撞在死路上?”
“那还有什么法子?要不然现在赶紧回去?”
“回去?没听说在宏城封了城,难道你能飞过去?”
“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吗?呜呜——”
原就在这头的人,至少还有地方,但那逃难来的人,如今真的是有钱也没有地方吃饭了。
四下都乱,谁又还顾得上做买卖。
他们已经饿了一日,脸上都是绝望。
整个人都已经木然了。
在这时候,却闻到了食物的香气,这股香味勾得肚子咕咕地叫,似乎不受控制地,循着香气走过去。
拐过巷子,都傻眼了。
青石板路上映着冬日的阳光,排成长长一溜儿的人在铺子前,脸色平静,大海碗里的食物,热气四溢。
难不成……是做梦?这哪里有要乱的样子。
仿佛此时,跟平常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
门打开。出来几个人,瘦高的姑娘,穿着一身夹袄,俏生生地站在跟前,望着外头的人群。大大的杏眼满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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