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又是甜蜜又是心酸的情绪左右着她。
李氏已有细纹的脸上。一派平和。
从窗户瞧着外头作坊的热火朝天,那即将要搬进去的宅院……
时间缓缓流淌,他们每日每日都过得忙碌,不管是当初卖豆腐的时候,还是之后作坊一开始运作之时。哪怕就是现在,城里的作坊,镇子里的铺子,县里那酱菜园子,没有一样是不需要操心的。
她并不后悔。
儿女能干懂事,夫君疼爱敬重自己。公婆已经分开居住,苏钱氏提的要求也并不那么过分,她应该知足。
忙碌一些,反而能够让人心安。
闲下来的时候她偶尔会想,总是住在东望村。仔细一想,依旧还是这样的屋子这样的生意,要不是儿女一日日长大,她几乎觉得今天跟昨天,似乎并没有不同。
但一转过身,又发现,什么都已经改变了。
“半夏娘,你这头东西可收好了?”
是孙氏。眼眶红红的样子,从乌梅的事情过后,她就没有缓过来。甚至比当初跟苏钱氏一并过日子的时候还要苦相一些。
眼窝都有些抠了。
李氏心里大惊,这才几日工夫,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二嫂,你怎么?”
孙氏嗫嚅着嘴唇,怎么都挤不出一丝笑来,干脆就放弃了。“你这头都整理得好好的了,我倒是也想收拾。咱们的地方挨在一块,但这手怎么的就是不听使唤……”
李氏仔细瞧了瞧她。喃喃说道:“二嫂,你也要看开一些,乌梅这事情我们是都不想,而今不是还没有消息吗?那就是好消息。”
说到这,她见孙氏神色恍惚,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她说的话,李氏想拍拍她,伸出去的手又有些犹豫起来。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她知晓孙氏的性子,最是喜欢瞎想的,问又问不出来,只能干着急,脸色却不能变,要不然孙氏又该以为自己对她烦了,就继续说道:“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你不为你自己想想,难不成你也不为儿女着想?”
这儿女就是她的命,还有苏有义。
孙氏这辈子,心里想得再多,想到自己的时候也终究有限。
听李氏这样说,她才有些反应,“我有时候也是恨自己,就是忍不住地多想,晚上闭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半天也是,这人不睡觉了哪还有一个好的,今早上我都忘记了给远雷喂粥,我压根儿就不记得这事情了,幸亏谷芽儿给他吃了东西,你说我这还是当娘的人吗?我看我是活不长了。”
这一句话唬得李氏脸色大变,“好端端的人怎么这样想,我看还是让小大夫来给你开两剂安神的药就行,我说句不好听的,现在索性就当没有什么事情,你要硬朗一些,等乌梅找回来了,要是你变成那个模样或者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她还能活?何况她又是女子,这样出去哪怕就是找回来,人是没事了,到底是流落在外头,就不会有风言风语,她的日子比你难过多了,你可要好好保重,给她撑腰。”
李氏句句都是在劝慰,让孙氏别想太多。
孙氏却时不时地走神,根本就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李氏多说几句,孙氏眼泪就掉下来,不停地哭。
不多久就回到自己屋子。
等半夏过来找李氏的时候,她就是那样一副着急又无奈的模样。
“娘,你在为二伯母操心?”
谷芽儿撇撇嘴,嘿嘿笑着,“姐你说啥呢,二伯母都是做外婆的人了,需要什么操心的,我就不需要你操心!”
半夏瞧着谷芽儿长大了依旧肉嘟嘟的脸蛋,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捏,“是,不需要操心,你还是少吃一点,还有,过两日咱们搬家,远晨又要回来了,到时候我看你上回的字被他问的时候,你可别来找我。”
“我不怕,远晨说了,我已经认得好多字了,这次不考,我要带丫丫跟远雷啊,他们最听我的话了。”
难怪这般有恃无恐。
李氏已经习惯了半夏拿主意,“以前你二伯母如此的时候,我说你大姐她就能好一些,要实在不行,就是她也要为远雷着想,方才我也是这般说,她居然没有半点反应。”
这就严重了。
半夏见此就端正了神色,“那她可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你瞧整个人一点精气神都没有,我真怕她拖垮了自己。”
半夏也皱皱眉头,听李氏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详细问道,“那你说大姐要是回来没有她做主的时候,她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她就说她是个没有能耐的,这样怕是什么都做不了了。”说到这李氏感慨不已,“要赶紧地请大夫才行,这日子刚好起来,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半夏凝眉略微思忖,想明白了一些,这怕是心病。
“瞧我也是糊涂了,你还是个孩子……”
话音未落就听得半夏说道,“娘,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二伯母能有多少事情,大姐刚不见的时候,也没见她如此,现在这事情已经平息了下来,她却如此,就一定是有了别的事情。”
“她这个人哪里有什么事,一心想着的就是你二伯还有乌梅薄荷跟远雷了。”李氏是想不出来。
半夏笑了笑,“那可不一定,二伯母没有什么改变,但你莫非忘记了,还有一件事情,二伯父,已经不是那个二伯父了。”
李氏就知道半夏说的是赵扬来认亲的事。
“这倒是,但这不是更加好吗?你二伯瞧着也不是那被富贵迷了眼的样子,他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我瞧着要不是因为乌梅,他都不一定认回去,我这猪脑子,要是乌梅找到就是赵家的人,伍家也不是当初的伍家,他们本来就理亏,我看敢对乌梅不好。”
听到这半夏就苦笑一下,这就是这年代的女子命运,哪怕如李氏这不是死脑筋的,也会想着乌梅最好的结局,就是回来之后伍良平不计较,但她又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承担这些后果?伍家勾结外人害她到头来反而是她在被动的那一面?
这还是等人回来之后再操心吧。
她说回孙氏的事情,“娘,你这么想,二伯母可不这么想,难不成的以前她就没有觉得一点配不上二伯,这既然二伯是大家子弟,她是不是会多想,她是个乡下妇人,要是找不回大姐她心里折磨,但要是找回来,就认回赵家,他们要是都去别的地方,她从来就没有出过远门,是不是会想怎么办,还有是不是她这个媳妇会被承认?要是她不行,远雷几个以后岂不是更加苦?所以她才自己不愿意离开这,不愿意收拾东西,她宁愿骗自己一切还跟原来是一样的。这样两厢都为难,就把她自己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李氏张大了嘴巴,“这……不能吧!太傻了。”
虽说不能,但李氏却已经相信了五分。
再亲自过去找孙氏的时候,她就把话题往苏有义身上引,暗暗看着孙氏的反应。
孙氏面容变色的时候,她就知道半夏说对了八分,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地继续,“……说来以后我们也是有可能搬进城里的,这人还是要往远处看,在城里以后对远雷几个也好,我们还是邻居……”
话都没有说完,孙氏手一直发抖,翕动嘴唇说了几个字,“你们有作坊,是自己的本事,我只是个累赘,只怕到时候……”,终究控制不住,一个人趴在床上,哇哇地哭了出来。
正文、第236章 妯娌
李氏心里暗道一句果然如此。
叹孙氏的心到底太窄了,且不说她跟苏有义已经有三个儿女,如今更是连丫丫都有了,也算是活了半辈子的人,怎么这些都看不透。
苏有义要当真的是那容易被富贵迷了眼的人,哪里还要等找乌梅,怕是早就进了城里,如今他依旧过他的日子,可见乌梅在他心里是顶顶重要的,那孙氏薄荷跟远雷,又会差到哪里去?
退一万步说,事情都没有发生,要真的是最坏的打算,也左不过是自己呆在乡下……
“二嫂,你这想差了,你要当真是个累赘,乌梅几个是谁带大的?”李氏劝道。
孙氏有些张皇,抽泣着,眼泪就一直顺着被窝往下淌,“我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一个远雷,已经对不起他,这突然之间是那样的高门大院,我要当真的进去了,岂不是连人家一个丫鬟都不如,即便有那一丝情分,日日给他丢脸,这哪里还能剩下什么,我这心里压根儿就不想去什么赵家,但要让他不认,哪里开得了口,乌梅要真的死了,再也找不到,也就罢了,但你们个个劝我,她还活着,要她还活着,我却不让人去找,我还是个人吗……”
憋在心里头的话,孙氏找不到任何人可以说。
要不是李氏自己说出来,她怕是还会继续忍着,也不知道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模样。
李氏再叹,老话说得没错,没有受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
她想左了。一时要扭转怕也是不能,李氏琢磨着是不是要让苏有礼跟苏有义提一提,此时却依旧在努力,斟酌着话语,“二嫂。你想这么多,这即便要认,也会带着你们一家子,你大可以往好处想,你也是瞧见,我们虽然有作坊跟铺子。这家业也不能说大,但你瞧瞧平白遭了多少算计,远光远晨去念书,不就是为了有一日别人就算要朝我们下手,也要自个儿掂量掂量吗?你也说是为了远雷。那要当真的是认了,他要念书拜师要做什么,且不说能不能有出息,也不会平白受这么多刁难。”
孙氏的抽泣声就弱了一些。
为母则强,哪怕是孙氏,说到儿女也会多思量。
心里的胆怯一时是克服不了的,那就一步步地来,“人都要往高处走。你怎么不想想,事情不至于你想的那般,如今要找到乌梅。也是有人撑腰,最后你们到城里生活也好,在这也好,你看我,以前不过就知道卖些豆腐,现在一大堆事情。还不是都要理,这就要搬家了。到时候那头需要人手,这牵扯着那么多亲戚。得罪人是在所难免的,还有半夏那般能干,我一个做娘的要真的如你这般想,真就没脸活下去了!”
孙氏脸上还挂着泪痕,也不知道是李氏的话到底起了作用,还是她哭了一通人已经清明一些,脸色也好了些,李氏瞧着很是舒了一口气。
这边半夏跟薄荷在屋子里,盘算着这冬日的买卖。
木薯如今种了很多,不仅是她跟李家,村子里的人跟一些亲戚也是种着。
“半夏,那个木薯别人吃了会不会中毒?”
半夏抿嘴笑了笑,村子里就这么大,秘密哪里保留那么久?何况她也不靠那个赚钱了,这个地方山岭多田地少,而山岭之上不管是种着花生还是黄豆,虽然也算是作物,在饥荒的时候派上的用场却是不大的。
木薯就不同了,这要真的处理好了,是可以当粮食用的。
她依旧让郭氏去卖,打听的人就不少。
这一两年间,有那相熟的人要是打听,她就让李氏跟外婆家那头,偷偷说给几户人家听。
至此慢慢地就传了开来。
薄荷还是有些不解,“那你这人也不是那遮遮掩掩的,怎么不直接说呢?倒是还得别人一声好!”
“你呀,我是为了那声好吗?这人就是这样,你要是好好地说反而不一定听,你瞧之前我娘跟她们偷偷地说,拿回来一定要先煮过,然后再用水泡,便能够吃了,到这时候可是有人中毒?”
不仅如此,这秘密一旦说出来哪里是那么容易守得住的,不可否认的是大家如今活得更加有底气,至少不会担心挨饿,木薯的产量十分高。
如今是越传越广了。
薄荷点头,“我就瞧见有些人,拿木薯煮过用水浸,而后有晾干了,这挨饿习惯了,总是有存粮的准备,只不过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存。”
“这个就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地方了。”
薄荷深以为是,眨着眼睛又问,“那你对着米粉那头做啥呢,看着傻乎乎的。”
半夏却是往那边张望,李氏怎么还不出来?“薄荷,你爹这几日都没回来?”
薄荷刚要说话,周氏一阵风一般地刮了进来。
进来就笑,“哟,两姐妹又说什么悄悄话呢,你水萍姐让人带回来的,我寻思着你们这头有小娃儿,烤来吃最好。”
水萍嫁过去的人家,算是个殷实的,只不过她以前总是嫌弃,又想着玉竹嫁到了县里,心里别扭得很,那户人家倒还算好,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看周氏拿过来的这些山薯板栗核桃一类,应当是不错的。
“四婶,这些东西都能卖钱呢!”薄荷促狭说道。
周氏也不跟她计较,咧着嘴又笑,“你个小妮子,你四婶我现在不是做酱菜吗,分到了两次钱,这你可是知道的哇。”
说完压低声音,“这都是给远雾留着娶媳妇的,别告诉你四叔!”
被周氏这笑声感染,半夏跟薄荷也笑了起来。
这院子总算是恢复了些气息。
周氏这才想起自己过来是做什么,“半夏,这冬日可是有萝卜了的,但收的时候要注意啊,那些玉萝卜,长不大就是两根手指粗细,到时候一个个地泡好,一个就能吃一碗饭,那东西要贵一些,有些人就没等长大就拔了那萝卜充数,可不能被蒙蔽了。”
因酱菜园子已经开了起来,周氏送过去的那些东西也派上了用场。她到底好吃懒做偷奸耍滑习惯了,半夏也是存着观望的态度瞧的,没想到周氏却比想象之中好了些。
就连半夏告诉她,她的那些东西加起来大概能有五两银子,分到她手里的是二两银,她也没有生气,反而点点头在那算,“这才是应当,我这东西要不是送到园子里,自己卖能够卖出去多少?谁也不会天天啃着咸菜疙瘩吃,铺子要钱,请人打理要钱,这能分给我这么多,该知足,要是我拿到别的铺子让人家卖人家也未必肯。”
态度好到让半夏有些无所适从。
第二次依旧还是如此。
倒是周氏很不好意思起来,自己过去跟李氏说话,“三嫂,以前一家子过活,你也是知道的,你们这边作坊也是分家之后才发达的,以前做死也没有盼头不是,这天天累得要死落到自己手上的也没,久了谁想干活啊,我看你家半夏贼精贼精的,愣是不信我,我也是没法,少不得过来跟你说两句……”
李氏本来就是个心大的,周氏如今有了事情做,整个人的精气神的确跟以前不同。
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妯娌,两人如此倒是来往了起来。
作坊这头有什么,李氏也会给各家送上一份。
自然,苏钱氏的是无论如何都少不了的。
周氏这边倒也是,她腌的那些东西,也各个屋子里有,如今水萍拿回来的这些山货,她也都是各家分了的,如此走动起来,虽然仍旧少不了磕磕绊绊,日子却和顺了很多。
苏钱氏屋子里的东西,比以前多了许多。
惹得苏老爷子打趣她,“你瞧瞧你,以前生怕分家了没有人孝敬你,如今看着倒是如何,家里最有脸面的怕就是你了!”
“我还不是为了他们,我要这么脸面做啥!出门一堆人都抢着过来说话,烦的我都懒得出去!”苏钱氏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都是得意。
如今周氏跟半夏说的这个,半夏根本就不懂,想着孙氏那头的事情,索性说道,“四婶,你瞧我这哪里懂得这些,倒不如到时候你跟大伯母二伯母一起去收,回头要做得好,按量来算工钱也好,跟新嫂子几个一般也好,只要是做错了,可要扣钱的!”
孙氏要是有些事情做,该不会想太多了吧。
周氏乐得脚打跌,她生怕半夏不信她,“我也不怕你说,我跟你大伯母是说过了的,她在那别人都不敢乱说,你大伯还会估堆,我们几个妯娌也该有件正事,你甭担心这个,等萝卜卖出去再给我们算工钱……还有,叫上你五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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