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葭见她神色黯然,心中猜到一二,便道:“婶婶宽心,不要为那种人气坏了身子。”
卫太夫人见她行事稳重,性情又率真,倒是十分欢喜,道:“好,不为那种人生气!元娘来陪婶婶读书。”
谢葭忙抱了《地域志》爬上炕,卫太夫人便笑吟吟地把她搂在怀里,两人便开始翻起书来。卫太夫人教着谢葭看那书上粗糙的舆图。
“……改日你到婶婶府上来,有更精致的舆图,我们再看。”
“嗯!”
卫清风看了她们一眼,放下心来。母亲性情刚烈,现在外面正乱着,他得出去镇着,最担心母亲一个人呆着会心里不舒坦。
卫太夫人博闻强记,膝下空虚,最喜欢谢葭这种聪明好学的孩子。两人一块看了半天书,渐渐日暮西垂。
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玲珑便安排摆膳。卫太夫人带着谢葭吃了一半,卫清风就回来了。
“外面已经安排妥当。”
太夫人让人去给他添碗筷:“可有哪家来走动?”
卫清风道:“朱大人来过。”
卫太夫人道:“朱大人身为中书省内史令,是百官之首,如今年纪虽然大了,但也没有失了气节!”
卫清风道:“正是年纪大了,所以不便下山去。”
“闹得厉害?”
卫清风道:“誓死不肯带那孝巾。说是萧太夫人和他平辈,他带着孝巾,像什么话。”
卫太夫人是知道这位朱大人的,皇上都说他是个老泼皮,最会趋吉避凶,但也还有几分气节。如今因为年纪大了下不了山,又不得不面对萧氏的强横,果然又耍起泼皮来。卫太夫人倒是一笑。
“他现在骂骂咧咧的,明日也一样要跟着萧府的灵柩后面下山。”
毕竟他身后还有一大家子。如今他正逢荣归的时候,不求有功,只求无错,怕是也只能豁出那张老脸去。
卫太夫人道:“元娘今晚跟婶婶睡吧!”
夜里,卫清风带着侍卫护着内厢,自己也在外厢和衣而睡,以防意外。谢葭睡在卫太夫人身边,屋子里还有四个值夜的武婢。
她睡不着,不禁翻身。
卫太夫人低声道:“元娘,莫惊,明日就让清风送你回家。”
谢葭确实有些紧张,听她还没睡,也是一喜,压低了声音道:“婶婶,为什么要防得这么紧?卫师兄还要亲自守着。”
卫太夫人伸手把她搂了过来,安抚地轻轻拍她的背:“防人之心不可无罢了。”
哪里有这么简单。
第二天一早,卫清风就听说了,朱大人连夜想要下山,结果黑灯瞎火地折了脚,身边带着伺候的通房还摔死一个。
是真的天黑看不清楚摔死的,还是别的什么,大家心里也大约有个底,只是谁也不说。萧氏是跟朱氏杠上了,竟是非要这位内史令大人去给他家老太婆送灵不可。
'正文 NO。018:垂危'
择了吉时,萧府提前派人来给卫府的厢房,还在试图给卫府主人送孝巾。外面的侍卫油盐不进,萧府的人气得不轻。
卫太夫人听了半天动静,那些人吵得要命,竟就是不肯走。她也有些火起,便让卫清风去把人打发走。
谢葭心想着,萧府的人的确太过嚣张,竟然在人家太夫人门前就大吵大闹。何况昨晚卫氏的人已经拒绝了他们的孝巾,他们再来一趟估计也心里有数并不能让卫氏妥协。因此,大约这一趟只是来吵闹一番罢了。
卫清风毕竟是有爵位在身的,出去了片刻,就安静了下来。
到了中午,萧氏太夫人发丧扶灵,打着皇后娘娘亲祖母,安国公府老祖宗的旗号,公卿大臣内眷为其哭丧送灵。甚至还有阿谀奉承之辈听到消息特地遣了家人赶来的。朱内史最终还是让人抬着竹轿,跟在灵柩后面抬了下去。回来的人说了,袖子上还是戴了一圈孝巾。
谢葭打听了一下,费娘已经带着谢卫二府的人一起跟着下山了。她也就松了一口气。
卫府不肯给萧氏送灵,但萧氏还是送了他们家招呼白事的吃食来,名义上还是要逼他们担个为萧太夫人奔丧的由头。卫太夫人随意吃了两筷子,卫清风则碰都没碰。谢葭跟着卫太夫人吃了一点点。
药王庙开始给萧太夫人做道场,咚咚锵锵地闹腾了一下午,竟是除了萧氏送来的吃食,什么也没给卫府的人送来。谢葭自是不能多吃,跟着卫太夫人挨饿。卫清风则是一整日粒米未进。
卫氏在倔强,也去了大半的人跟着去送灵,只留了七八个侍卫,和六武婢,守着太夫人母子和谢葭。还要等着他们做完道场,才好下山。说是做道场安魂,怕他们惊了萧太夫人的元神。
到了傍晚,终于可以先让卫府的人下山了。
卫太夫人早年习武,双膝有旧伤,行动不便,便带着谢葭坐轿下山。卫清风早派人在山下等着了。
下了山,轿子停了一停。武婢掀了轿帘,低声道:“太夫人,这是小侯爷买的。”
递给太夫人一个食盒,又给谢葭一个。
卫太夫人自打开了,发现是附近的云米糕,又看看谢葭那个,也是一样,倒是笑了,道:“给元娘买一点就好了。”
怎么对母亲像对孩子似的。
武婢笑道:“太夫人也饿了许久了。”
是的,谢葭都快饿死了。没想到秦子骞的云米糕她没吃到,这下倒是弥补了遗憾。
轿子停了一会儿,让她们吃了点东西垫肚子。然后就趁着天还没黑紧急赶路。总算在宵禁之前进了城,卫清风让人先送太夫人回去,然后亲自送了谢葭回府。
刘姨娘亲自带人在门口等着,见了卫清风领着卫府的轿子,忙笑着迎了上去:“卫侯爷,元娘!”
轻罗掀了轿子,谢葭下轿的时候稍微踉跄了一下。
刘氏忙亲自去扶:“元娘仔细!”
谢葭只觉得刚刚那一瞬间,膝盖处好像有一排针细细密密地刺了进去,不过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只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回来,道:“姨娘,我累。”
刘姨娘忙张罗着让人迎她进去休息。卫清风就先回将军府了。
谢葭略吃了些东西,洗漱了一下,便爬上了床去,美美地睡了一觉。
萧太夫人去世,萧皇后伤心过度,昏了过去。皇上下旨按亲王的丧礼办,等同发了半个国丧。雎阳馆也放假三天。
谢葭颦眉。外戚干政是古来大忌……萧氏不低调行事,死了个太夫人竟然逼得皇帝发了半个国丧。可见是有恃无恐,而且一时半会难以动摇。
她听说谢嵩下了朝,便连忙去给谢嵩请安。华姬为了三娘的事来向她道歉,结果擦肩而过。
谢嵩朝服未换,还在怡性斋,入画带着小丫鬟伺候着。见墨痕带着谢葭,都有些惊讶。谢嵩的衣服才换了一半:“元娘!”
谢葭看他做出一副伸开双手的样子,只得也小步跑上前,别扭地让他把自己一把抱了起来:“爹爹!”
事出,至现在,谢嵩还忙于奔走,见谢葭无恙,方松了一口气:“可受了惊?”
说着,把她抱到炕上,让入画去端了糖水来。
谢葭喝了一口,道:“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上学?”
谢嵩道:“起码要三日后。”
萧逸辰要给萧太夫人披麻戴孝。他们家孩子上不了学,便找了各种由头,也不让别人家的孩子上学。唯恐萧逸辰的功课落在别人后头。
谢葭紧紧抓住了瓷碗。
谢嵩安慰她道:“在家里看,休息一下也好。你不是一向喜欢,还喜欢洛神?为父这就让人去将军府把《洛神赋》借来,你观摩观摩,三日很快就过了。”
谢葭低声道:“那爹爹呢?”
谢嵩的面容就有些扭曲。他还得陪着那些公卿大臣去给萧家老太婆治丧,皇后伤心过度,汤药不断,皇帝索性罢了朝在宫里陪着皇后。皇后一日不好,他就一日不上朝。朝堂上的事情由太子暂时摄政,不少外戚党都趁机作乱。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要快点把萧老太婆的丧事办好,让皇后早日“好”起来。
谢葭抓着谢嵩的手,执拗地道:“爹爹说给我听,我一定不告诉别人。”
谢嵩愕然,最终笑了出来,把人都遣了出去,然后抱着谢葭,慢慢地对她说了一些:“……皇后娘娘伤心过度,便病了。皇上在宫里陪着皇后娘娘,太子摄政。但太子还年轻,我等作为大臣,辅佐不在话下。为父和礼部帮着萧家治丧,萧家的丧事办好了,皇后的病才能好。”
“那皇上才能上朝?”
谢嵩惊讶她的敏锐,道:“对。”
谢葭沉默了,半晌,方道:“爹爹,所以您不让儿同萧六郎太过接近吗?”
谢嵩一怔,随即道:“娇娇,你都在想什么?说给爹爹听。”
谢葭道:“儿虽年幼,可也读过《颜渊》。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萧皇后是皇家妇,可萧氏到底是外戚。萧太夫人去世,却照亲王礼,还发了半个国丧……”
她略一踌躇,道:“君不早朝,不行君道。臣发国丧,不行臣道……太子也是君,爹爹是太子少傅,行臣道。大约不会喜欢萧六郎他们家的做派。”
谢嵩惊讶地道:“娇娇什么时候读过《颜渊》?”
她才七岁,竟然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谢葭道:“平日下了学堂,儿会央着墨痕姐姐找书给儿看。”
谢嵩道:“这话出去之后不可乱说。”
君臣之道,就是他自己也不敢妄议!
谢葭道:“儿年幼无知,需要爹爹的提点。前些日子萧六郎拿了他祖母所赐的摇光匣来送儿,虽然儿已经归还。但当时在座许多人都瞧在眼里。”
除了这一桩,她和萧六郎走得不算近。
谢嵩错愕。他倒是听说了那萧六郎拿了东西来送他女儿,但没想到竟然是珍贵的摇光匣。要知道,摇光匣是皇后所赐,原本有北斗七星一套,但是安国公府就只有一个摇光匣。
以萧府的跋扈,自家的儿子拿了这宝物去送人,只怕不会说自家不是,只怪他谢家的女儿诱骗了他家的儿子!
他略一沉吟,道:“这次便罢了。日后仔细着些便是了。”
幸好这些事比较琐碎,最多就是女眷之中闹腾一下。而文远侯府正好没有正经的当家女主人。只要他嘱咐刘氏几句,让她出去应酬的时候仔细一些,也就没事了。
谢嵩对谢葭刮目相看,但是心里清楚女儿毕竟年幼,还需要磨练。便让人去找出了他珍藏的那一整套《史记》给她带回去。
“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人为鉴,可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为父不指望你日后流芳千古,至少,要通古今,明事理,不要行差踏错。”
俨然她是个儿子。
谢葭看着那一大堆书,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谢嵩。哪有这样教女儿的,带去读书就算了,还说出这种话来。她若是嫁了人,便是人妇,操持内院,读《史记》又有什么用?
谢嵩笑了起来,摸摸她的脑袋。女儿还小,不能现在就上表礼部让她成为世女。只有等到她及笄时,有了一定的名气,举荐女子袭爵才能事半功倍。
来不及说话,突然入画闯了进来:“侯爷!”
谢嵩见其面色苍白,不禁道:“怎么了?”
入画急道:“华姬在蒹葭楼血崩!”
“!!!!!”
谢嵩连忙赶往蒹葭楼,谢葭一定要跟,他只得把她带在身边。
到了蒹葭楼,大夫还没到,谢嵩自然不便进血房,和谢葭一起站在外面。谢葭看他面上也有急色。他问一直守着的轻罗:“到底怎么回事!”
轻罗也吓得不轻,脸色苍白,只勉强镇定地道:“二姨娘来看望元娘,正逢元娘去向侯爷请安……二姨娘便在楼里等候。后来吃了一杯茶,突然就,血崩……”
'正文 NO。022:心思'
华姬虽然受到谢嵩的认可,但是毕竟于礼不合。刘姨娘借机整治了她,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闭门思过……可说能不能见客?”
知画狡黠地眨眨眼,笑道:“这倒是不曾说的。”
谢葭哈哈大笑,放下了笔,道:“轻罗,你去把墨痕姐姐给三娘写的琴谱拿来,给她送去,请她指点一二。”
当年的华姬,也是名冠京华的顶级风月佳人,既然能入大才子谢嵩的法眼,琴棋书画诗酒花,哪样不是她的拿手好戏。如今嫁作人妾,没有亲自教导女儿的机会,大约是她最大的遗憾。
谢葭叹道:“可惜我……没有别的办法来报答她,连累她为我受过。”
墨痕笑而不语。
轻罗收拾好了东西,就去锦绣楼给华姬请安。正逢刺槐在楼下探头探脑。
“……轻罗姐姐!”刺槐看到轻罗,忙出声叫住了她。
轻罗诧异地道:“刺槐?你来给元娘请安?”
刺槐低下头,面色微红,道:“我一时心急,冒犯了元娘……如今还连累二姨娘被罚……轻罗姐姐,元娘可在生我们的气?”
轻罗忍俊不禁:“元娘还是个孩子罢了,哪有那么大的气性。”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你们相求的样子,确实也让人心寒……你们为卫小侯爷想,怎么不为元娘想想?她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哪能不怕父亲的?听你们的口气,侯爷要是不松口,倒全是元娘的错了!”
刺槐忙道:“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她羞愧地低下头,道:“我也是一时情急……”
轻罗叹道:“以后有什么事情,好好跟元娘说。你别看她年纪顶小,可却是最聪明的。好了,二姨娘因为元娘被罚,我这儿要帮元娘去给她送点东西。你自上去请安吧。”
刺槐听到被罚的华姬,不禁更不自在,脸也臊得通红。待轻罗走了,她踌躇了一会儿,便毅然上了楼去,给谢葭请安。
未上楼,便听到楼上一片欢声笑语。她微微一怔。
谢葭抬起头,看到低着头的刺槐,也有些吃惊,只笑了一笑,道:“是刺槐啊。”
刺槐听她口气中有淡淡的疏离,心中又想起前日自己的冒犯,不由得更加羞愧,只硬着头皮道:“奴婢来给元娘请安。”
谢葭淡淡地抬了抬手,知画忙去把她扶了起来,谢葭道:“你单独跑出来,紫薇和白平呢?今天不要练武?还是说,你来找我……又有什么事?”
刺槐低着头,道:“刺槐本就是元娘的奴婢,来给元娘请安,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
谢葭看她磨磨唧唧的,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不禁头疼,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刺槐“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吓了谢葭一跳,她急急地道:“元娘!前日冒犯,害元娘伤心,又连累二姨娘受罚,奴婢心中一直过意不去!紫薇和白平也心中有愧,只无脸来相见!元娘,您,您罚我吧!怎么罚都行!”
谢葭好气又好笑:“你就是为这个?你先起来!”
刺槐执拗地道:“您罚吧!”
然后就一脸好像谢葭已经下了命令要她去跪钉板的悲怆模样。
谢葭无奈地道:“什么叫害我伤心,莫非我的心肝是这杯子,一碰就碎不成?不过二姨娘受罚确实是冤枉,只不是因为你们,她是为了我一封信才……罢,你先起来。这是二姨娘的女儿,是我三妹。三娘,你过来。”
谢三娘这次却乖得不行,谢葭叫一声,她竟然就跑过去把刺槐扶了起来。
谢葭且惊且笑,刺槐发现她的神色都变得很柔软。
她低声道:“三妹是庶出……现在姨娘又受罚,府里少不得有些踩低捧高的人要欺负她。我总不能一直把她带在身边。你们若是感激姨娘,平日便帮我多照拂一下我三妹。”
刺槐呆住。
墨痕以为她是想起了那日在药王庙碰到的事情,便柔声安抚道:“元娘不必伤心,再怎么样,三娘是侯爷的骨血,那些奴才,也不敢太放肆。”
谢葭笑道:“或许是我多心了罢。不过三妹还小,又调皮捣蛋,我也怕她磕着碰着。刺槐她们身手好,偶尔能帮我看顾一下,我也放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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