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葭就抓住那医婆问话:“不行了,怎么不行了?咽气了吗!”
医婆道:“那倒没有,但是血崩止不住,迟早是要……”
谢葭又道:“止不住,怎么止不住?你是哪里来的医婆,学过多少年医,又专攻哪一科?”
医婆一怔,嗫嗫道:“奴婢是年轻的时候就帮人接生看诊的,别的不敢说,经验是有的。这凉州城里的大户人家,若是生孩子或是看妇人病,也多是请奴婢去的……”
这时候,产房里突然传来徐氏凄厉的一声哭叫:“月儿啊——”
谢葭的心肝都抖了一抖,顿时顾不得许多,只叫人先把这医婆抓起来,然后也冲进了产房。
血腥味扑鼻而来,屋子里乱成一团。
廖月兮形容枯槁,整个人竟然如一具僵尸那般,躺在那里,睁着无神的双眼。徐氏紧紧握着她的手,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廖月兮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嫂子,大哥是个莽撞的脾气,你不要怪他,不如带着孩子……和我的长子,一块儿去京城廖家避一避。”
第二句是:“嫂子,好疼啊。你和葭娘,怎么都不告诉我,会这么疼?”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谢葭的眼泪终于也夺眶而出:“月娘”
屋子里顿时哭声一片。
就在谢葭要绝望的时候,刺槐健步走了进来,低声道:“夫人,连师父到了。”
谢葭一惊。连姑姑已经被刺史府的人幽禁起来。早在当初,连姑和丈夫和离,连师父作为前夫的兄长,似乎也和她有些过不去,便去了和庆。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刺槐低声道:“是爷让他来给夫人送药的。”
谢葭看了一眼惨不忍睹的床榻,咬了咬牙,俯下身去对徐氏道:“夫人,卫府的神医刚到了,不如请进来给月娘瞧瞧?”
江妈妈就怒斥道:“荒唐,你那神医,是个男人,怎么好给我们姑娘看诊”
谢葭救人心切,看也不看她,只对徐氏道:“夫人,现在事情紧急啊”
江妈妈急道:“夫人,让男人给姑娘看产症,纵是救活了,姑娘的名节也没了啊”
所有人都看着徐氏。
最终徐氏看着廖月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声道:“命都要没了,名节还有什么用”
谢葭刚松了一口气。
徐氏突然站了起来,道:“卫夫人,请您到隔壁去休息。”
刺槐一惊。
谢葭看着徐氏,这个比她还矮半个头的女人,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娇憨地笑着。取而代之的,是她满眼的冷静和锐利。
这是要拘禁谢葭的意思,连刺槐都听出来了
谢葭沉吟了半晌,道:“那就快点吧,不要耽误了月娘的诊治。”
刺槐急得憋红了脸,但是谢葭已经做了决定,她却也不能多说什么
徐氏的要求是谢葭一个人也不能带,只带着她的儿子卫小白,和奶娘王氏,单独拘禁于一屋。卫氏武婢和家将都退了出去,由廖氏家将层层把守。在这种情况下,连师父给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廖月兮看诊。
谢葭抱着卫小白。相比起明显面露焦灼的奶娘王氏,她反而比较镇定。
就算廖月兮治不好了,徐氏也不会怕他们怎么样。一来徐氏虽然也是个聪明人,却并没有这样的魄力。再则,死无对证,就算廖月兮没了,她要把责任推在谢葭身上,谢葭若是死了,廖夏威当然会心存疑虑。她不会这么傻,死了一个廖月兮,还让谢嵩的女儿也死在自己手里。到时候谢葭已经死了,谢家一气之下彻查此事,若是出了乱子,她也担当不起。
就算……廖月兮没了。徐氏如果聪明,最好的法子是和谢葭合作。
但是,廖月兮……
谢葭心中不安,无意识地抱着卫小白一直哄。其实卫小白乖得不得了,一直睡着,反而被她摇醒了。王氏不由得就多看了她几眼。
这个时候,门突然从外面推开了。
谢葭看了一眼摆在桌子上动也没动的膳食,长出了一口气。
进来的人是廖府的家将头子,谢葭见过。
“夫人请您去相见。”
谢葭就站了起来,看了王氏一眼,道:“奶娘,你带小公子先休息吧。”
王氏吓得手脚都有些不利索了,还是谢葭把卫小白放进了摇篮里。
廖家人把谢葭带到了紫霞居。廖月兮的屋子已经平静一片。
推开门,屋子里竟然没有点灯,黑暗扑面而来。过了半晌,眼前才一亮。竟是徐氏亲自点了灯。她的面容已经很平静。
“卫夫人。”
“徐夫人。”
徐氏看着她,实在是很难想象,她才十六岁,竟然就有这样的见识和胆量。半晌,她叹了一声,竟然就俯身跪下了。
谢葭吓了一跳,连忙去扶,道:“夫人快别这样,您年长于妾身,妾身哪里受得您如此大礼”
徐氏由她扶着,低声道:“方才冒犯了夫人,蒙夫人不计较,还出手相助,现在想想,妾身真是惭愧。枉痴长了夫人几岁,和夫人比起来,妾身真是汗颜”
谢葭忙道:“夫人这是哪里的话,您也是担心月娘。姑嫂情深,实在是叫妾身这个没有兄长的羡慕不已。您快先起来”
徐氏这才起来了。
两人在桌边坐下了。
徐氏道:“卫夫人不用担心,幸得卫府神医相助,月娘才死里逃生。连姑姑正在旁边伺候着。”
谢葭胸口一块大石,这才落了地。
徐氏脸色凝重道:“连师父查出连师父送给月娘的药里,被人加了大红花……月娘实在体虚,这才导致了血崩。”
谢葭一惊,道:“那是这刺史府里,有人要害月娘了”
徐氏的脸色也很难看。廖月兮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她若是有事,就去找谢葭商量。这件事,刺史府,和卫氏的人,怕是都脱不了关系。徐氏是个内宅妇人,平时拘泥于一宅之内,几乎是不出门的。但是她也不是傻子,还是有一定的敏锐度的。
她道:“妾身愿听夫人教诲。”
谢葭忙道:“夫人您言重了,妾身哪里敢提教诲二字”
后又道:“夫人,您不在京城,没有听说过萧家六娘阿简。今年已经双十有余,却还是没有许配人家。还以一国公之女的身份,御赐县主封号。这次凉州之乱,恐怕就是她起的头。”
徐氏惊道:“她一个女人,能有这样的本事?”
谢葭冷笑道:“萧家,本就是靠女人起家的。夫人,妾身只恐,此时恐怕又会牵扯到那位简县主。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让廖氏夫妻失和,当然不是目的。可是廖月兮一身,却牵扯到晋州黄氏,凉州廖氏。这都是官场新秀。杀她一人,便犹如在水中投下一颗巨石,能使皇党一乱。这种损人的招数,倒确实像萧阿简的作风
问题就是,她是如何在这戒备森严的刺史府内,谋害廖月兮的?
谢葭相信,只要顺藤摸瓜,不怕找不到那萧阿简的痕迹。
她大概理清了思路,试想了一下这个计划怎么样才完整。
廖月兮要生产了,有机会靠近她的人,是医婆,和产婆。还有就是廖府的女眷。这个范围未免太广了一点。从她生产当晚的情况来看,连姑姑一直守在旁边,并且是一手接生的。出问题的几率应该不大。
那么有问题的就应该是第二天,终于生下了黄家长子,连姑姑的精神也有些松懈。虽然亲自熬了药,却不是亲自送过去的。徐氏能证实,当时送药去的,是廖府的一个丫鬟。那碗药经过了三个人的手,并被一个人问起。那过手的三个人,分别是连姑姑,丫鬟,和被谢葭抓住的医婆。路上被廖府的一个小妾问起,就是当时出言的田氏。
所以这几个人都有下药的嫌疑。
那么害了廖月兮之后呢,计划的下一步是什么?
既然目的是让廖氏和京城皇党生隙,那么当然……就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谢葭身上。那么就要有人到廖夏威面前去挑唆生事,添油加醋。一般人,不够资格。徐氏根本就不会这么做——她是从小看着廖月兮长大的。而且现在的萧阿简比一只丧家之犬还不如,只能在凉州地头上东躲西藏,她还凭什么去教唆徐氏?
那么就只有府里的小妾了……也容易挑唆,因为这件事,徐氏也脱不得关系。能把主母拉下马,又能拿到萧阿简许诺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谢葭仔细问了问那田氏的事。
徐氏颦眉道:“她是相公的醒事丫鬟,一直跟在相公身边的,虽然相公对她不咸不淡的,但是也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失宠过。前年她生了个儿子,后来是夭折了。相公非但没有怪她,反而更加怜惜她了。”
谢葭道:“那是刺史府的老人了。想来她要是说什么,廖大人一定听得进去。”
徐氏苦笑:“相公哪里能听得进女人的话?平时也就婆婆和姑娘说他几句他肯听。妾身虽然不济,可到底是廖府的主母,说别的倒罢了,但要是说朝政之事,相公也是要呵斥妾身几句的。何况她一个丫鬟出身的姨娘……”
说到这儿,徐氏突然一个激灵,停了下来。
谢葭道:“可她要说的,并不是朝政之事啊廖大人爱妹心切,若是月娘出了什么乱子,一时悲痛,肯定会方寸大乱的。何况,她是个丫鬟出身的,又没有什么见识,除了拼命表忠心,还有什么呢?就是因为谁也不把她那点心思手段放在心上,才会有人信她啊”
徐氏眉头紧锁,沉吟片刻,突然站了起来,走出门口去,自拉开了门,道:“江妈妈,瑞明,你们两个去查查门房的记录,看看这两天,几位姨娘出门和回来的时辰。”
“是。”
谢葭从后面跟了上来,道:“夫人,且慢”
徐氏就叫住了那两个人,回过头来,道:“卫夫人?”
谢葭就附在她耳边,道:“夫人,萧阿简十分狡猾,切莫打草惊蛇为妙。”
徐氏想了想,便点了点头。
两人又关上门商量。
谢葭道:“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次日一早,谢葭去看了廖月兮。廖月兮已经醒了过来,看到谢葭,明显是神情动了动。
“葭,娘……”
谢葭心中一动,走过去坐在床沿,仔细端详她的容颜:“今儿脸色可算是好看多了。”
廖月兮闭了闭眼睛,轻声道:“葭娘,是你救了我的命。”
谢葭握住她的手,道:“是你嫂子救了你的命。月娘,孩子很漂亮。”
廖月兮就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道:“我知道昨晚……我嫂子拘禁了你。葭娘,嫂子是关心则乱,你别和她计较。”
谢葭道:“好啦,自己身子还虚呢,就开始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了。快别多心多想了,先好好休息。听说你相公过两天就要到了。”
廖月兮点点头,眼睛又眯上了。显然也是累了。
谢葭一直等她睡着了,给她拉了拉被子,才起了身,去问连姑姑:“她现在怎么样?”
连姑姑道:“不算严重。扎了针止了血,好好调理就是了。”
谢葭松了一口气,道:“这次可别再出什么乱子了。一定要好好看着。”
连姑姑苦笑道:“夫人,经过那次,奴婢哪里还敢疏忽?现在所有汤药,和膳食,都是奴婢亲自送亲自尝过的。”
谢葭就笑了起来。连姑姑是个有点儿玩世不恭的类型,醉心医术,鲜少看她这么狼狈的时候。
然后谢葭掐着时间,去了徐氏那里。
果然碰到三个小妾来给她请安。门口的丫鬟看了她,就笑道:“卫夫人来了卫夫人安好”
谢葭笑着进了门去,道:“徐夫人。”
徐氏忙起身相迎,笑道:“夫人快请坐。”
谢葭的眼睛一扫,敏锐地发现果然几个小妾看到她都非常不自在,大约都知道自己昨晚冲撞了她。但是看不出田氏有什么特别之处。
徐氏非常礼遇谢葭,让人给她上了茶水和糕点。两人却都绝口不提昨晚之事。几个姨娘便都渐渐松懈了下来。
谢葭说起往日在京城中的事情。
徐氏笑道:“听说夫人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那嫁妆可是京里数一数二的。到底是公爵人家,夫人又是嫡女,真真是好体面”
谢葭淡淡一笑,道:“不过是父亲宠爱罢了。”
话锋一转,道:“妾身从小生在公爵人家,即使出嫁到婆家,或是随夫君到了和庆,也是一路顺风顺水,没有受过半分气的”
NO。131:智擒萧阿简
话落,在座的几个人心里都一咯噔。
徐氏显然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也没有推波助澜,而是试着斡旋。和谢葭不动声色地打着太极,似乎在维护自己家的小妾免得有失体面。然而谢葭因为过几天谢府的人就要到了,有了靠山,态度分外强硬。虽然没有说明,却隐隐要求徐氏给出一个交代来。
最终徐氏打发了三个小妾,留下谢葭密谈。几个小妾想要偷听,却不得其门而入。
当天晚上,谢葭坐在元来居,果然第一个等来田氏。
刺槐拦住了田氏。
“姨娘请回,我们夫人已经休息了,暂不见客。”
田氏便偷偷塞了银子给刺槐,然而刺槐看都不看她的银子一眼,更不伸手去接。田氏就有点过不去,只是讪笑道:“就牢房再通传一声,我就是想给卫夫人赔个不是,前两天冲撞了卫夫人。”
刺槐似笑非笑,道:“姨娘请回吧。你们徐夫人已经说过不是了,夫人借住刺史府多日,与徐夫人自有一番情意,自然不可能真的怪罪徐夫人。至于你们这些姨娘……我们夫人好歹是公爵之女,也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
田氏顿时变了脸:“哟,我倒不知道,你们公爵府,一个丫鬟,也有这样的体面呢”
刺槐轻蔑一笑,根本不屑与她计较。
田氏就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这落草的凤凰,还不如鸡呢”
刺槐勃然大怒,呵道:“大胆”
她是练武之人,中气十足,这一喝简直把田氏喝得摔倒。只见她慌乱地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干嘛”
刺槐脸色铁青,道:“你再敢出言不逊,我就将你斩杀于此,再去向徐夫人请罪”
田氏哪里肯忍这口气,但是这时候,她身边的那个妈妈倒是拉了她一拉。
“姨娘,您别争这口气”,陈妈妈把田氏拉到角落里,低声劝道,“不管怎么样,过几天,谢家的人要是来了,又是另一番情景。纵然受气,也不过是这几日。难道夫人还真会由着谢家人处置自家小妾不成,那也太失体面了。”
田氏想想还是觉得忍不下这口气,阴阳怪气地道:“不过是个丫鬟,说话也比别人大几声。”
当下,陈妈妈只好劝歹劝,把她劝走了。
然而当晚回去屋里,又生出了事端来。
田氏夜里睡得正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稀稀拉拉的动静,就把她闹醒了过来。她嘟囔着叫了两声,却没有人理会她。她恼火起来,索性自己翻身起来下床,打算去把那几个扰人清梦的丫头都拉出来,好好惩治一番。然而走到暖阁口,却发现里面有灯光。竟然是陈妈妈带着自己的几个贴身丫头在里面。
田氏不禁暗暗奇怪,这么大半夜的,她们怎么都在这儿?
只听陈妈妈道:“咱们姨娘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自然知道她的脾气。眼下惹了这么大的祸出来,难道还想图好吗”
丫鬟翠莲道:“妈妈,您别吓唬人,日里你不是还说,夫人总会护着咱们姨娘的。真叫别人欺负了去,那不是有失体面吗”
陈妈妈冷笑道:“你们道咱们夫人是个什么人?今天那丫鬟说的话,你们没听见吗?那谢家姑娘总和夫人有几分情意在,又和咱们姑娘交好,夫人赔了礼,自然没有什么怨愤的。可是咱们姨娘是什么身份啊,敢在她面前大叫大嚷……你们忘了姜姨娘和陆姨娘的下场了吗?能整治了咱们姨娘,夫人不落井下石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还会帮忙?”
翠莲道:“那,总不能叫咱们大人失了体面的……”
陈妈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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