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血气翻涌得厉害,眼睛都红着一双,开口厉声道,“欺负女人,算什么东西!”
方才带头欺辱我的那个人贼眉鼠眼,慢慢笑了笑道,“也没见你什么时候这样急眼过,不就是个女人么,自己用还不如分了大家一起用来得爽呢。”
这话简直是不堪入耳,我侧身夺过身边之人手里的长剑,扬手便往他颈上劈过去,我只觉血液尽数涌上了我脑中,恨不得将他放到车轮之下将他活生生碾碎都不解恨意。
那人身手却是敏捷,翻身一跳躲了过去,我自然不能放过他,提剑便要跨步上去重新杀了他。
却是救我那人将我肩头稳住,悄悄道,“这个人后面有靠山,不可轻易惹到,公子说了,以大局为重。”
犹如被兜头一盆沁凉的冷水浇个底朝天,我愣着神缓缓转过头问他道,“你说什么?”
他许是觉得我脸色青白难看,别过眼去轻声道,“公子说,只要你安全便好,一切以大局为重。”
我怔住了半天,整个人都冷得哆嗦起来,“你公子的确是有谋略,以大局为重……以大局为重,”我转而哈哈笑个不歇,直至面上湿润一片,我伸手胡乱一抹,“好一个以大局为重!若是我今日被辱,是不是他也是会息事宁人来一句以大局为重?!”
他要开口却被我一剑掷去,我趁着他闪避之时,提步便往他赶过来的方向跑去,“我今日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你若敢拦我,我便从这高船之上跳下去!”
那尽头也没了路,我抬眼往上一看,有通向船上楼层的楼梯,我直愣愣便要往上冲,那人急匆匆要赶过来,我扬声道,“你若是敢上前,我待会便向他说是你起的头!”
他还是要来拦我,“公子他不会信的。”
我惨笑道,“因为我是个无关紧要之人?所以说的话都不会有人信了么?”
他脸色一白道,“你怎会如此想,苏苏,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么?”
他竟知晓我的名字。
我上前一步将他遮了大半张脸的护帽一揭,愣了愣神,道,“小葛?”
他将我的手握住匆匆往回走,低声道,“莫要声张,我是从宫里刑房偷偷出来助公子一臂之力的,现今形势不好说,公子如今腹背受敌,莫要再给他添麻烦了。”
我跌跌撞撞被他拉着往前走,依旧是不甘心,“那阿玄劫走了照看我的人,我赶过来却遇见这些龌蹉事,我今日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
他叹气止了步,凑过来在我耳边轻声道,“公子也是震怒不已,却只能忍辱负重装作无事人掩盖过去,你放心,等此间事了,阿玄那贱人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我越发是听不懂,甲板上的人早已是见状不妙纷纷散了,我咬碎一口牙,憋了半天才狠狠道,“我日后找他们一并将帐算干净!”
他终是扯出一丝笑来,“苏苏,委屈你了。”
我眼睛立时有些酸,别过眼去装作无所谓道,“你都已将大义通晓于我,我自然不会坏了大事。”
他顿了顿,叹气声悠悠,终是不说话了。
我退了一步在他身后慢慢走,瞥见他右手紧握着那柄长剑,连青白的骨节都突出来,他全身紧绷着,似乎下一秒便要将剑劈向前方。
我以为他前方有人,探头去看面前却是空荡荡的甲板,我小声道,“你做什么怒气冲冲的样子。”
他怔了怔,转而松了剑柄,将剑送入鞘中,轻声道,“我小葛五岁无父,母亲与我清清白白过着日子,六岁时族里的一些游手好闲之人上门说是讨债,我母亲说他不过,竟是被他们卖进了勾栏院里,第二日我便听闻母亲不堪受辱自尽的消息。”
他语调平静,像是诉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话音中还隐隐透出几分笑意,似在嘲嗤着命运捉弄,他看了我一眼,“我那时并不是姓葛,还与你算得上本家呢。”
江南的苏姓大户除了我木雪岛之外也还有一些,并不是罕见,我低了眼不敢去看他神色,似要让我自己也得到些许安慰,“姓苏也不错,为何不愿再姓这个了?”
他道,“我得知母亲下场如此不堪,去族里请几位主事的主持公道,他们却道无凭无据怎好去处置那些始作俑者,便将我打发走了。只恨我当时无武艺傍身,自己点了一把火烧了那个破茅草屋,发誓此生再不踏足那处。”
我恻然,“今日这事,也委实比不上那些,你忍辱负重到如今,可是为了到时再回去报仇?”
他缓缓一笑,“早在数年前,公子便带我杀尽了他全族。”
我木然了半晌,愣着道,“既然得报此仇,那便好了。”
他往我肩上一拍,半开玩笑道,“你也是姓苏,莫不是也是那里的人?”
我僵着声音道,“哪里的人。”
他道,“木雪岛的人。”
我闭了闭眼,海风竟是不知何时有了股腥臭之味难以忍受,我强自做出面无表情的神色,笑道,“自然不是了。木雪岛的苏氏当时听我父亲说过,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族,我是寒族出身,怎可能是木雪岛的苏氏。”
他笑道,“我见你从方才起面色就不对,还以为是哪里说错话了。”
他又道,“也自然,那时公子下令是一个不留,你若是那里的,只怕早就喝了那孟婆汤投胎去了。”
秋意漫溯篇 廿二章 鸿门赴宴(1)
他笑我也笑,“你这话说的,你们去报仇杀了要紧的几个便是了,杀了无辜的那些人又算什么呢?”
他道,“哎,苏苏你是不知,那木雪岛之所以能成江南望族,都是因为底下贩卖人口才能流转资金,那些年全族的人都参与了其中,没有哪个是真正清白的,我只是恨他们如此作孽,也更不会有误杀了。”
我讷讷道,“若是有误杀呢,那些妇孺儿童……”
“小葛,你怎么还在此处,公子下令让所有的护卫都去主船上听命的。”
我朝那人望去,也是与小葛一样打扮的人,心知这番话是说不到头了,我勉强笑了笑道,“既是护卫都走了,我也不会再遇见其他人,你安心去罢。”
他道,“你方才从那小船上来,我此时便先送你回去,毕竟站在这里过于显眼了。”
我摇头道,“田伯被阿玄弄上了这艘船,我便在这里等他。”
他身边的那个护卫一直催促道,“小葛你若不走我便不等你了,公子方才心情似乎很不爽利,我可不愿触他霉头。”
我将小葛往他那处一推,“你去罢,我就在此处,无事的。”
他一步三回头地被人拉着走了,我刻意转过脸去不看他,心里似这不平海面一波三折,我头朝下伏在栏杆之上,耳边回响着尽是他方才所言。
“早在数年前,公子便带我杀尽了他全族。”
“你也是姓苏,莫不是也是那里的人?”
“木雪岛的人。”
一颗泪滚落下去,船身与海水相接之处全是水纹,眨眼便溶了,我闭眼不想去看,转过身来将背靠在栏杆上缓缓滑坐下去,小葛的话我不能全信,可又不得不信。
那时父亲带领全族人开着那样多的高船出海,问他是做什么生意他从来都是闭口不提或是用别的话岔过去了,我如今想来,的确是有太多漏洞之处。
母亲与父亲总是会因为一些琐事大吵特吵,时而会听见母亲用俚语说一些灰心丧气的话,我那时不懂,也幸而不懂。
似乎有人偷自在我眼角抹了一抹,我睁眼去看,是老田笑着道,“怎么了,被海风吹哭了?”
我笑了笑,“等你这样久,生怕你出事了,担心成这样所以哭个不停,见笑了。”
他想用他自己的袖子来给我擦,却是手抬不起来,哎哎叫唤道,“不行了,我老田这身骨头今儿算是废了。”
我慌忙将他扶着靠着船沿坐了下来,将他袖子往上一捋,全是鞭伤。
我失声道,“你并无大错,且又不是她自己的族人,她一个黄毛丫头,怎敢如此打你?”
他默了默,“打了便打了,她力气拿捏得正好,都是些皮肉伤,等到上岸时早便好了,到时告状都没人会信。”
我怔然顿住,半晌后忽然开口道,“日后她总有不堪的下场,若是你还记得今日这份气,届时我邀你一起还她个人情。”
他叹了口气,“小姐,我现在是不忍心见你受这份罪,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你上岸后若是能逃,便尽管逃罢。”
老田竟也能守信,忍住将这船队行贩卖人口之实的事情闭口不提,只让我去逃命。
可陆景候要做什么我还茫然不知,现下风起云涌的似乎又是与他性命攸关的事情,我早说过不再记那份家仇,如今见他有难,我是不忍心独自走的。
便拿这性命赌一赌又何妨,我赌他不会再害我,总不至于将家底都被这局输得精光。
老田见我不说话,只将袖子拱了拱,“小姐,他们陆家少奶奶的人选都定好啦,我看您似乎是舍不得那少爷,只是若你跟了他,总是会吃苦的。”
江南人将公子称作少爷,我许多年没听见这词一时有些发愣,想了极久才反应过来,“少奶奶?”
他四周一看,将我送回到小船里待着,压低声气道,“莫怪我老田多嘴,我是最近才到陆家当差,他族里的长房似乎瞧不上京中的郡主小姐,只准他在族里选个表亲姐妹来成婚哩。”
“在族里选姑娘?”我诧异了道,“这岂不是他本家了?”
“诶,本家便本家,血亲远些的就是了,”他眨眨眼,“听说有不少女子都明争暗斗要嫁给陆少爷,不过都被那阿玄给赶了。”
我默了半晌,“阿玄到底是什么人?与陆公子走得近,本事也大得很。”
他道,“似乎是陆家长房的姨小姐,如今的风声,正是阿玄有望成为陆少奶奶呢。”
“她明明只是一介仆婢……”
老田连忙嘘声道,“莫要这样说,阿玄她最忌恨这类话。”
“……”
“她母亲的娘家姓陆,故而到陆家来也只能从最底下的丫鬟做起,可她心思灵巧手段又辣,这些年明里暗里扳倒了不少人,在陆少爷的生意上也出过不少好点子,他们族里的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想着终归是陆家的人,嫁过来也正好亲上加亲。”
我有些好笑,“田伯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换我我可不信。”
我话这也只能当作一些自我安慰来聊作消遣,他看了我一眼,“小姐也别丧气,只要陆少爷在意您,身份底子在这儿呢,您一言一行都是透着股贵气的,她阿玄就是个野丫头,抬不上台面也成不了什么大事的。”
我心里却没有一丝安心,叹了口气道,“忙活到现在我还是腹中空空,先管好三餐再说罢。”
他摸了摸头道,“嗨,我竟把这茬给忘了。”
他作势便要起身,我忙将他拉住道,“你先歇会,我自己去便是。”
老田身子骨也的确是受了轻伤,没什么力气动作,却是半推半就之时,船舱外走来一个护卫道,“奴来传玄小姐的话,请姑娘你往东船二层去用晚膳。”
我愣怔了半天,那护卫又道,“姑娘?”
老田也捅了捅我肩膀笑道,“正有这等好事,小姐快去便是。”
我不知阿玄叫我过去有无陆景候在场,或是这场饭局本就是给我下马威的鸿门宴,她对我我对她,如今双方都是心知肚明,再不做好的想了。
秋意漫溯篇 廿三章 鸿门赴宴(2)
请的人都來了。我无法推辞。纵是我还拿些三品京官的面子。可如今的处境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若是叫阿玄以此作了我把柄。只怕日后也难过了。
我走时悄悄嘱咐了老田:“如我夜里还未回來。你想法子去知会一声陆公子。”
东船二层是主船以东的一艘三层高船上的第二层。
我聚精会神地盯着脚下镂空的实木板子。生怕不小心踩空卡在阶梯之间。
我小时还不怕些。离了将近六七年不碰与水与船有联系的东西。竟也生了隔阂出來。
护卫领了我上了第二楼。便一手按剑一手负在背后立在了外间。我掀开一层纱帘再掀开一层竹席帘子。终于见到了今日的正主。
陆景候离了上京竟不是白衣。一身鸦青色织缎锦袍。外头还有一层苏绣罩纱。华美妖冶。他轻轻挑眼朝我看來。我只觉心间嘭地一跳。似水缸里的锦鲤打了个浪花。湿透了一方心田。
阿玄从前说过他向來只穿白袍。如今他一反常态。她也不觉得奇怪么。
陆景候坐的上席。拿着个小杯子在细斟浅酌。我眉心一突。不动声色地去看左席的阿玄。她面无异色。只遥遥眸光似冰朝我看來。
我舒了一口气。拱手与他们道。“今日得玄小姐的照顾。还能与二位共饮一席。实是荣幸。”
阿玄似乎瞧不起我这恭维话。冷哼一声扭头过去不说话。却是他。此时却不能称作陆景候了。这像极了陆景候的男人朝我挑眉一笑。轻浮着举杯过來。“你就是苏姑娘。”
我笑了笑。走至右席敛裾跪坐了。我抬眼看着与我隔了两方低矮长桌的阿玄。“玄小姐不与我们介绍下。”
阿玄嘲嗤一笑。“方才我见你进來那狐媚样。便知你将他当错成陆景候那厮了。”
我眉头不着痕迹一跳。这局势果真是琢磨不透了。
她见我不说话。以为点到了我的痛处。笑得更加得意道。“如何。这也是陆公子。比起你那个陆公子。到底是谁更好些。”
我笑了笑。“我与这位陆公子并无接触。怎知哪位更好。”我斜睨过去与他的视线相接。垂眉笑道。“莫不是玄小姐肯割爱。要将这个陆公子也拱手相送本大人吧。”
她蓦地柳眉倒竖。抬了手便來指我喝道。“你一介女子抛头露面去做什么女官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在那上京或许你有道理。可到了江南。你竟还如此寡廉鲜耻。说什么将男人送与你。。”
我面色自若道。“你既如此看重礼义廉耻。竟也做出背弃旧主之事。”我有意不笑。缓缓压下嘴角接着道。“阿玄。你分明也是着意于上京的那位陆公子。为何却找了个不相干的人來冒充他贩卖女子。毁败陆家商行之誉。”
她脸色有些不好。站起身來扬声指了他道。“谁说他便是个不相干的人了。他也姓陆。与陆景候是亲的不能再亲的堂兄弟。”
我分明看见他眸中有丝异彩闪过。他却是将眼一眨。开口时声音便似淙淙流水泠泠有声道。“玄儿。你不必理会那些话就是了。莫气坏了身子。”
我凝神去在其间找陆景候的影子。可往日陆景候都是彻底冷下來让人听见冰渣凝结的声调。现如今这人。却是仿似一腔春情进付作了花间月下的那一泓热气腾腾的温泉。让人酥到了骨子里。
阿玄果真面色稍霁。故意在我面前昂了头。似京中贵族子弟豢养的那些斗胜了的雄鸡。连眼睛都是稍抬着來看人。
我不动声色看向那陆公子。他一双长眉竟比陆景候的剑眉区别许多。无端让我记起新上任的京兆尹。那淮宁臣也是远山眉长眸点春。却端的是一股子迫人的贵气风流。可我现下看他一眼。便总觉得有股刻意。似在刻意掩藏着原本的秉性。若是一晃眼。也很难觉出。
陆景候莫非还在京中的陆府宅子里。
可阿玄绑了我回江南。两个往日里与他接触最多的两个大活人不见。便是用手脚四肢的指头爬着也得去抱案了。
何况我本就是此次女子走失案的主审官。奉了女帝旨意的朝廷命官若是无故失踪。只怕全国上下都要闹开了花。
若是陆景候报案成功。陆路水路肯定被查封了。可这海面上一派风平浪静。也洠Ц龉俅瑏硗换魑颐恰G艺庑┥檀恢倍际抢牒0断卟辉兜牡胤叫惺弧H羰枪俑幸鈦碜讲丁6苁渍礁娼荨
这个像极了陆景候的却又不是他。那原本的陆景候呢。明明之前我在小船上还见过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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