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烦!
我瞪了他二人一眼,“念在你们护卫心切,便不与你们追究,只是若有下次,你们还这般惊扰陆府下人来寻我,我便要罚你们了。”
他们低头抱拳,“属下不敢。”
真不知这天天那拳头和手掌拍来拍去,可会肿成猪脚?
我板起脸,负手作势要回去,他们站着不动,阿其也不敢走,我咳了一声对阿其道,“你公子的酒醒得差不多了,回去好生照看着。”
阿其忙称是,脚底抹油哧溜便跑了。
我扼腕叹息,经过今夜这事,往后我拿什么颜面来面对他,面对众人啊啊啊啊。
屋内的烛火始终点不燃,可我又睡不着,在屋内踱来踱去,想着那花园子里头开着的昙花不知现下谢了没有,我心里有些痒痒,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探头出去一看,隔壁仿佛已经歇下了。
我大气不敢出,直走出南厢院外才忍不住拔腿飞奔起来。
我只觉有许久没这般肆意跑过了,夜里的气息少了白日的喧嚣,尽皆是沉淀肺腑的幽隐暗香,我先前浮躁不已的心此时静下来些许,缓缓放慢了脚步,一路顺着花石小径往花园去。
树木有些多,我寻不到陆景候之前坐的石桌了,我四下看了看,又闭眼回忆着昙花的香味,心念一动,不由自主地便往左边的一道路去了。
透过浓密葱郁的树木枝叶间隙中,我隐隐见到前面似乎有个白色身影背对我站着,一动也不动,似乎在想着心事,也似乎在观望月色,总之,是也惹眼又迷人。
我心急急跳了一跳,心知定是陆景候,在这偌大的陆宅里,也只有他才日日夜夜都是白袍不离身。
莫非他也是在找那已经开了的昙花么。
我有些狐疑,可先前那让人神魂颠倒的一吻着实让我有些心有戚戚焉,一时心思绑住了腿脚,驻足不敢上前。
我只躲在树后偷偷望着他,却是前面一阵足踏至草上的窸窣声传来,我再晃神看去,却是又多了一道身影。
依然看不到正面,可我观之腰肢窈窕,定是女子无疑。
我心沉了沉,莫不是陆景候还另在这大宅子养了美人,夜里出来私会不成。
那美人轻轻开了口,“公子,我委屈。”
我双目圆瞪,与陆景候私会的小娘子竟是阿玄。
他负着手不说话,阿玄跺了跺脚一腔娇嗔做足了小儿女的姿态,“公子,就算您娶了那个郡主,可她都是半疯半傻的人了,怎生也比不过那位的,你且说,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嘛。”
她话里到底有几层意思我一时琢磨不过来,只等着陆景候如何说,他却是一副咬紧了牙关不松口的做派,只急得阿玄在旁边又是撒娇又是嗔怪道,“公子,你为何不说话了,今日之事我便当没有发生过,你往后再不可如此与那人亲近了。”
她笑吟吟道,“我知肯定是那丫头意图对你不敬,你莫要被她迷住了,好不好?”
她怎么敢?
陆景候一向气派十足,手下的人都是会察言观色看他脸色办事的,阿玄区区奴婢,这番话却说得不像主仆关系上的一些,更像是……
我一阵头昏脑胀,面前的树影斑驳动个不休,恍惚中见阿玄在他身后缓缓伸手抱紧了他,与寻常的小情人一模无二致。
我立时想到李见微,有些可怜起她来,可对自己,却是没来由地十足憎恨。
那人似乎低低道了声,“我喜欢的是谁,你最是清楚不过了。”
我再看不下去,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路过一丛长草,没看清直直往一颗白花上稀里糊涂踩了上去,我心里咯噔一声,抹了一把湿漉漉的眼睛俯身一看,正是我找了多时的昙花,可惜世人难得一遇的奇花,竟被我失足踩成了一堆烂泥。
我心中更是郁积万分,将脚底的昙花在草上碾着擦了干净,生怕露了蛛丝马迹。
是,我的确怕陆景候知晓我无意撞见了他们。
再回房去,浑浑噩噩不知月出几何,不知是东升还是西落,只想着做一场黄粱大梦,一觉将自己睡死了才罢休。
可惜未遂我意,第二日天色拂晓之时我便头重脚轻地醒了来,胸口处似堵了团破布闷得心神不宁。
我自己出去院里舀了水进来洗漱,换了身干净衣服,往旁边门上咚咚咚便是一阵猛敲。
我只道他二人肯定至少要等一炷香的时辰才来开门,却是叩门声一响,立时有人来开门恭敬唤了声,“大人有何吩咐。”
我借着微弱的天光凑近一瞧,怔了怔,“小马,你起得这样早?”
“为大人安全着想,我与大马轮流守夜。”
我见他精神矍铄双目炯炯,困意消了不少,往他肩上一拍,道,“辛苦了,只是不必如此紧张,在这里,也没人敢……”
秋意漫溯篇 十四章 城中失女(1)
话一出口便是晓得了自己的错误,我向来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喜欢上了什么便一厢情愿地以为对方也定是反过来喜欢我的,只是单从昨夜之事来看,事实着实狠狠扇了我一耳光。
我垂眉不语,小马又问,“大人可是有吩咐?”
我笑笑,“今天出陆府逛逛,你先回去一起歇着,我过会叫你。”
他正欲开口,我忙道,“不许说不用休息,这是本大人的命令,你务必要遵命。”
我与他关了房门,袖手站在游廊上看了一会天色,越看越心浮气躁,晨间的风煞是凉爽不已,直到我足足打了几个寒颤,我把面上胡乱一抹,感觉都要结成冰片了。
触及指尖的寒倒不是手寒,是心寒。
我也不知心寒为何,总觉得被人实打实地欺骗到如今,我舍了夏力来选他,到底还是我错了。
身后吱呀一声门响,带着点疑惑的声音响起,“大人?”
大马的声音稍重些,我听出是他,也没回头,直接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大人,现在似乎辰时还未到。”
“竟是站了快一个时辰,”我抬眼去看日头,“叫上小马,今日我们去府看看。”
我还以为他要多问,他却是应下,自回房里去打点了。
我出了南厢房的院子去等他们,顺势拉了个小厮过来,他正要行礼,我忙止住他动作道,“与你家公子说,今日本大人出府体验民情,便不同他阁下一齐用早膳了。”
他一弯腰,速速应下往前跑了。
大马小马正是往我这里快步走来,我抖了抖袍子,负手道,“你们带了多少银钱?”
他们对视了一眼,“夏将军先前打点了一百两,现下出门只带了一半。”
我眉毛一跳,道,“钱还挺多,走吧。”
现下还不到正午,暑热也不太有,是以街巷应有许多人来往才是,却是拐了几条街,稀稀疏疏都是中年或壮年的男人穿街走巷,时而也有老年的妇孺,却是连女子与小儿的身影俱是不见。
我心下生疑,把手里拿来扮男人的折扇往腰间一别,煞有介事地走近了一家不大不小的茶楼。
刚进去,店小二便迎了出来,笑容可掬地正要招呼,却是瞥见我身后那两位,话立马咽了回去脸色有些变。
我以为是大马小马太过严肃吓到了他,忙微微笑了笑,“别介,这是我的二位家仆,模样虽然不好亲近些,却不是坏人。”
他却是脸色变得尤为精彩,青白交错地似吓得不轻,勉强咽了口唾沫星子,结结巴巴道,“公、公子还是……您还是移驾别家罢……小、小店客满啦。”
我诧异看了四周,“且不说你这二楼我还未上去,单是这一楼冷冷清清,座位都是空的,怎么就是客满了呢?”
他慌忙作揖道,“公子莫怪罪,实在是小的不、不敢……”
正说着后院的帐帘一挑,老板走了出来匆匆道,“公子海涵,这几日京城出了些事情,小店对模样清秀且带着武夫的公子一概不接。”
我挑了眉,身后的两位按捺不住,咄了一声就欲出言理论,我举手拦下,哎道,“这是为何。”
莫不成还有面相规矩,这家店只收髯须大汉?
老板抚须一言不发,小儿的双腿抖得像筛糠,“这些日子京中不太平,出了个专门诱拐少年的美公子,是以京兆尹大人下了令,见了形容俊俏的公子一概不许收,若是行迹可疑,都须上报官府的。”
“美公子?”我道,“有多美?”
老板显然是想将我一行人早早打发,快快说道,“女子见其一面便神魂颠倒完全卸下心房,故而他才屡屡得手。”
他已是与小二使了眼色,小二当仁不让地做了个请,我只得与大马小马出得茶楼来。
太阳有些大了,我把折扇展开摇了摇往面上一遮挡日晒,回头道,“京中的路你们比我更是熟得多,带路,去京兆尹的衙门讨杯茶去。”
京兆尹显然还没敢将这事报给女帝知晓,我端起茶盏,垂眉笑道,“虽是与大人素未谋面,也不知大人认不认得我。”
他举起胖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油汗,我看得无比倒胃口,忙别开眼去打量四周的摆设,好家伙,紫檀木花梨木精雕玉石样样齐全,他抖了抖嗓门,畏畏缩缩道,“认得认得,您便是当朝第一的御前女官苏大人,曾经在下朝后的宫门处远远瞥见过,您惊鸿之姿……”
“大人,”我听不得这一套溜须拍马,打断他笑眯眯饮了口茶,“本官今日来是为陛下分忧解难来的,不知大人如此聪慧机敏,能不能猜中本官此行的用意。”
他还想打马虎,“小官愚钝,不知大人此来……”
我只觉这人油腔滑调,虽是官阶只低我一级,方才那一番的恭维却是言辞恳切,实在是官场老手,怪不得半点本事没有还能到正四品京兆尹的椅子上坐着。
我悠悠道,“今日本官打算在这京中街巷将民情体察一番,可竟是听闻了一件大事。”
他神色果然一变,倒还是沉住气唯唯诺诺道,“还请大人明示。”
我顿了顿,将茶碗重重往旁边桌上一搁,咄咄有声道,“不知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大人你竟然还能按兵不动稳坐泰山!全城到底走失了多少女子,你可曾上奏给陛下过?便是想自行解决,为何不在街巷布告民众?”
他慌了神,额头上的豆大汗珠掉个不停,嗵地一声便似个圆球砸在地上跪下道,“大人息怒,大人万万别让陛下知晓了,小官如此行事,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呀。”
我眉毛一竖,“身为京中子民的父母官,莫非苦衷还大过百姓不成!”
他忙求道,“前夜小官本是将折子都写好了,将走失的十几名女子家住何地年岁几何都是原封不动地打算禀上去,却是,却是……”
这窝囊样子我实在受不了,张口便怒道,“还不快说!”
“那拐了女子的奸人竟是不知为何将小官的折子从书房里偷了去,还杀了小官一名家仆,说是若敢上报行动,便灭了小官全家!”
秋意漫溯篇 十五章 城中失女(2)
“大胆!”
我霍地站起来,怒道,“这狂妄之徒竟如此恶劣至极!你这堂堂的京兆尹,还真被他唬住了不成!”
他几乎要瘫倒在地上,不住求道,“请大人开恩,莫要张扬此事罢,小官全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只怕便在那美公子手上握着呢。”
我几乎就要朝他狗头上踹过去,“你只管与那狗屁美公子沆瀣一气!便不顾京中走失的女子性命了么!”
他只是一个劲地求饶恕,也说不出几个清楚的办法,我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低喝道,“你不愿来查我来查,将走失女子的年龄住处重列在纸上交给我,若有怠慢,本官现下便上报给陛下!”
他一骨碌地爬起来,直往衙内的后门冲,我转过身一口气将那茶喝到底,不知吃进了多少茶叶末子,只有一个感觉震得我脑子发疼,我失手摔了茶盏,大叫了一声,“烫死我了!”
大马一个上前按住我肩膀扶我坐下,小马慌忙也跟着京兆尹方才走进的后门去,我捂着嘴叫了声,“小马,你去做什么?”
小马头也不回,“给大人弄凉水来。”
许是后院有内侍,水倒是弄来了,京兆尹这人还是没来。
我拿了衣内的一块帕子往水里一浸,仰面朝上往嘴上盖了,露出一双眼睛来朝他二人闷声道,“去给我把京兆尹叫出来,磨蹭到此时还交不了差,真是荒唐。”
大马应了声,往里间去了,小马留下默不作声盯着我,我道,“看我作甚?”
他似有些回神慌忙侧开身去,头一次面红了几分,我疑道,“你莫不是也被烫着了,天气太热了不成?”
他背对着我不说话,只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松松了握,我看着好笑,“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等了他许久也不见他有个回应,却是他攥紧了拳头猛然瞪大眼转过身来低低喊了一声,“大人!我……”
“大人,京兆尹郑大人说是还未整理妥当,请大人……”他听见小马的声音顿时止步,又朝我圆瞪的眼睛看了看,方才接道,“他请大人再等等。”
小马慌忙又转过身去,我也转过眼去,不自觉有些尴尬地轻咳了几声,点头道,“好罢,再等等。”
从日上中天一直到日影西斜,府衙外的灼灼光线都慢慢消散了热度缓缓挪进来,我嘴上的刺痛感也都尽数没有了,那郑大人却是还没来,我疑从心生,站起身来道,“方才在哪找到的他,快带路。”
他二人似也察觉出怪异,忙在前冲进了内院,直走到一处屋门前急急叩了几声,却是半点人声也无,我扬声道,“郑大人,你还在否?”
没有半点回应。
我对小马使了个眼色,他提脚便踹开了书房门,却是内里一片狼藉,哪里有半个郑大人的影子。
我忙走遍了各处,偌大的府衙也没几个正经的家仆,只有些许在清扫内院的老头老妇,往更深一处的内院赶去,住处都是像被洗劫一空,值钱的家当都被卷走,只剩下大件的搬不动被弃在了原处。
我狠力往门上一拍,咬牙道,“好你个京兆尹,竟金蝉脱壳给我逃了!”
既是跑了也得捉回来,我将牙齿咬得咯咯有声,“大马,你往后院处跟去,遇见人便问他一干家眷的走向,其他人你不必管,只务必将那郑某的人给我带回来!”
大马浓眉一震,一丝不苟地应了声是,按剑便疾步而起,我朝小马道,“赶紧,与我一齐进宫面圣。”
女帝似乎对我突然又回宫有几分不解,我才见礼跪下,她便捏了捏疲累的眉心道,“朕让你密切看着陆景候,有情况便让身边的侍卫来报信便是,怎的还亲自来了。”
我头一次做这等为百姓做主的事,颇有些正义凛然道,“陛下,今日臣于京中打算暗访陆氏商行的不轨之举,却是……”
“朕让你注意陆景候他本人有无大逆不道的行为,譬如他会谋反,譬如他会犯上作乱,并不是让你去注意他商行有无不轨举动的,”她神色里有几分笑,似在笑我力气打错在别的方向上,“商行都是有一些不干净的手脚,朕也管不着那些。”
我低了头有些灰心,想去解释,“是那京兆尹……”
她重又去看折子,只不知所谓地说了一句,“放长线钓大鱼,这句话你莫不是还没理解透彻?”
听这意思,似乎是想压下来。
我不知她一国之君还有什么可惧之事,只是她这话,也似乎早就在暗中掌控着这起女子走失的案子。
我跪着不做声,她叹了口气道,“有时候做人不要太死板,睁只眼闭只眼就能过去的事,你何苦要做绝?”
“可这关系着几十名女子的性命……”
“你当真以为朕不会去管?只是让你少操心,做好本职便是,”她无甚表情道,“时机成熟之时朕当然会去安排,只是,现下还不到点火的时候,惊动草里的蛇便不妙了。”
我心头沉了沉,她道,“起来罢,陆府那边你多瞧紧些,朕看你与陆景候,到底能反目成仇到何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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