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然,僵了半天不知将搭着轿帘的手缩回来,阿玄道,“不如我快走几步去定国公府下拜帖,免得到时候姑娘到了那处还得等上一会。”
我笑:“不必下你们陆府的拜帖,我是有专供行走的物事的。”
说毕从袖间摸出一面牌子,递与了她,她随意一看,却是面色震了一震,慌忙道,“见过大人,奴婢有眼无珠,竟不知大人是陛下身边的女官。”
这牌子正是那日女帝钦赐,以便我日后随处行走的东西,此时我给了她,对她一笑,“不必不必,我就是个混闲饭吃的,你且拿着这个去请定国公来叙话。”
她忙对我低身行了礼数,这才匆匆往前走了。
我坐的轿子本来只有两人抬,我非换成了四人,显显威风倒不必,只是想让从前觉得我会做一辈子奴婢的人知道,我也是有今日俯视她们的时候的。
想当初,我也未料到还能与定国公平起平坐,还能指派了旁人随意请他出来喝茶。
轿夫悠悠走着,轿帘随着一晃一摇,我的心也是晃晃悠悠落不到实处,好不容易稳了些,外面阿玄的声音响起,“大人,奴婢恭迎您。”
定国公是一品大员,我不过区区三品,是以远远轮不到他在府门口迎我,却是我刚一下轿,他竟是亲自敛了袍角走至最底一层台阶道,“苏大人,老夫与您恭候多时了。”
我呼吸一滞,一口血差点没喷射出来,慌忙行礼又是抱拳又是拱手,完全不是御前女官的气度,颤颤道,“怎敢劳烦您出府在此,小官愚钝,从未拜见过您故而怕被阻拦在外从而出此下策……”
他豪气一笑,“不必行这些礼数,你今天既是来了,便是给老夫吃了一颗定心丸,你肯既往不咎,也是小女的福气。”
我笑得面不改色,“您言重了,郡主从前是主子,对我做任何事情我都甘愿的。”
他侧身一请,“进府坐坐罢。”
我慌忙道谢,不敢太嚣张地跟在他身后点头哈腰道,“您先请您先请。”
他当仁不让先行抬步,我朝阿玄看了一眼,“你或是候在府外,或是自行回府,只有一句交待于你,便是不可让你家主子知晓我的行踪了。”
她忙道,“大人安心去便是,奴婢在此等大人回来。”
我点点头,笑得一派纯良,“是个好姑娘。”
她脸一红,低头便不说话了。
定国公是个爱饮茶的人,只在这茶上头下功夫讲排场,我定睛看了面前的茶盏许久,也不敢轻易抬手去端。
茶不敢喝便唠嗑,我哈哈冲他老人家一笑,“我与郡主许久未见,不知她过得可还好?”
他面色一沉,“那不肖女,不提她也罢。”
我打圆场道,“哎,话可不能如此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郡主知晓从前那些都是不好的,便宽恕她这一回罢。”
他哼了一声,“她从来便不将我这老匹夫放在眼里,只觉得我处处苛待她,我先前让她闭门思过,她那时便赌咒说此生必不会与我来认错,她既是不知悔改,我自然要好好教训她。”
我噎了噎,“郡主性子一向犟,我今日既是来了,不若让我去与她说罢。总是我惹出来的事,我来了结也好。”
他抿了一口茶,又缓缓放下茶盏道,“也好,你自去罢。”
我朝他一拱手,“借您府上的二位身强体健的护卫一用。”
他点头允下,我站起身,果真有两个身形高大的人与我走了。
在这定国公府自然不用人带路,我一路行去,迎着笑脸与人打招呼,她们纷纷皆是恭维道,啊呀当初奴婢便说过,大人的面相实乃有福,这不,果真是衣锦还乡来了。
呸,好一个当初,当初又是谁说过,你这不长记性的死丫头,若是还将小姐的食盒弄错,就等着在这府里头被家法弄死罢!
我笑意不改,只管负手朝李见微的院子大步走去,刚到那偏院的时候,我止了步,“你二人先在此候着,我进去瞧瞧。”
自然不是瞧李见微,我抬步往自己以前的住处进去了,还是以前放那个细藤屉子的地方,我把屉子最底下一格慢慢抽出来,是从前私藏着的见放公子的一把折扇,上面依旧是海棠,我定睛看了半晌,闭眼又睁开,站起身走到床边上信手往枕下一探,果然有个打火石。
我又寻了根蜡烛燃了,将握住的折扇慢慢展开,凑到火势正旺的上头,纸做的折扇便是这点好,不禁烧,还未触及火苗便是嗤的一声燃个彻底,火光灼灼映了我一脸,我抿唇定定看着那一尾火势从我指尖正要游走向上,手轻轻一送,折扇掉在了地上,刹时便燃得个底朝天。
我闭眼于心中缓缓唤了一声公子,再睁开眼时垂首去看,方才还是触手可及的折扇,已是尽数化作了灰烬。
我长叹一声,负手又出去了。
走到先前让他们候着的地方,我与其中一人道,“去寻个封条来把我方才进去的院子封了,封之前与定国公和你家主事的管家说一声。”
他抱拳应下,我又对另一个人道,“你,随我来。”
他道了声是,我转身,昂首走进了李见微住的正院。
秋意漫溯篇 第一章 郡主疯了(1)
李见微那间大屋子的门外站了五六名护院,我兜着手走过去笑道,“暑热难耐,难为你们大伙儿尽忠职守了。”
那里面有一人似乎是认识我的样子,惊了惊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来,失声叫了道,“你这丫头,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我呆若木鸡,身后跟着的那护卫咄了一声,“呔,休得无礼!这是陛下身边的御前行走女官,还不快快行礼!”
那人又是一惊,整个人声音像变了个粗哑不堪的卖货翁一般,“那晚,那晚我分明是看见你被郡主灌了东西死了过去,后来就再没见过你了!”
我心下了然,笑了笑,“许是你看错了。”
他还待说话,对面为首的一人怒目回身冲他低喝道,“就你小子多嘴,行礼了赶紧退下!”
我于怀里掏出了两锭白灿灿的银子,朝那为首之人抛了过去,他稳当当一把接住,我拱手又是一笑,“我与定国公说了要来探望郡主,请老大哥行个方便,先带他们去买点酒水解解暑,容我进去说上几句。”
他面色迟疑了一番,我朝身后那人使了个眼色,他果然道,“是了,苏大人定不会欺骗于你,我正是被老王爷指来护送大人的。”
那人听言快快地低了头,道了声谢过大人便带他们哥几个走了,我见他们人影走出了这片院子,又与他送了一锭银子道,“你与方才封院子的那位兄弟也辛苦了,待会事儿完了也去与他一同消遣消遣。”
他稍有辞色,见我面色自若又低头接下了,我轻轻掸了掸袖子,“我先进去,你若是听见里头动静大了,便冲进来护驾。”
我推门而入,迎面一股子浓郁的熏香味扑了我一脸,我一时被呛住咳了咳,总觉得这味道似乎在哪里遇见过。
电光火石之间我记起从前被李见微迷得不省人事,也正是用的这种香,一时慌了手脚,慌忙跑到三面窗边各自与她开了,她睡在屏风后头的那张榻上,以手支颐微微惺忪着睁开眼道,“谁来了?”
不知她闻了这许多神志是否还清醒,我定了定神,轻步缓缓走过去低声道,“小姐,你看看我,我来看你啦。”
她不为所动,将手懒懒放下似喝醉酒一般痴痴笑了笑,“小姐?谁是小姐?本郡主这辈子也只听见一人这么叫过我,可她啊,”她又是痴狂一笑,“她早死了……”
我心里急急一跳,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在说我,又耐着性子道,“小姐这香点了几日了?”
她却是不理我,自顾自坐起来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衫,“我要去见陆景候,他说燃香三日之后就来见我,可我……”
她顿住掰了掰指头,从头到尾数了不下十遍,方才道,“足足……足足应是有五日了罢,他为何还不来见我?”
我见她神色泫然欲泣,本是要找她来质问一番的心思也软下来,我将她扶起走到窗边让风吹着醒醒神,“小姐先等会,他是五日前将这香给你的?”
她已是完全不与外界相干,一时笑一时抿唇,我见状只得又将她扶到榻上重又躺好,“小姐先歇着,我过会来看你。”
眼下只能回陆府找陆景候要解药与她服下,她堂堂大夏的郡主,若这么被人弄疯了,只怕会惹出麻烦。
我起身就要出去,她却扑过来攫住我衣裙的下摆哀哀求道,“你若是出去见到了陆景候,千万要告诉他让他来见我。”
我心中一恸,别过眼勉强道,“你先好好歇着便是。”
她竟少有地露出惨兮兮的神色来,“他说话不算话,明明是答应过我的。”
“他答应了你什么?”
“他说……”她闭了眼想了想,我等了她许久都没分毫动静,我低身下去就要弄开她抓住我衣裙的手,她却是猛然仰面起来就将我反按在地上,“苏木雪!你还有脸回来!”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变卦唬得不轻,手脚发软地任由她牢牢地扣住我的双肩道,“所幸我醒得及时,你方才是不是在套我的话!”
我闭眼一笑,“随你怎么想,只是不知你这郡主与那个郡马爷说了些什么,弄得你宁愿在这沉香味中过日子,你分明就知道,这香闻多了会致人于死地。”
她咬牙一笑,“我死不死关你何干。”
“是,你死不死,我如今可不会在乎了。”
她将手移到了我的脖颈处,袖摆都尽数搭在了我的面上,她狠狠道,“你算是长了不少本事,竟还知道找那人做靠山,怎样,你现在成了女官来见我,是要炫耀威风了是么?”
我被她扼住喉间连呼吸都急促起来,还撑着面上的笑,“今日我还与你父亲平起平坐在饮茶,怎么,你觉得我到底是不是来威风一把的?”
她蓦地放开手,我正觉得喉间一松,她却扬手下去狠狠扇了我一巴掌,还是这招,李见微,你能不能换点新鲜点的法子,不要总是打脸行吗!
我被这一巴掌打得双耳轰鸣不已,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低吼道,“你也配!”
“是,我不配,”我缓缓偏头把嘴里的血沫子尽数吐了,又转头过来盯着她的双眸道,“我就算再不配,也从未想过要去害人!我一生与人为善,从前尽心尽力着服侍你,却被你这心如蛇蝎的女人又是暗算又是灌毒!今日我回来,见你差点要迷死在这一屋子的香味里,我依旧是不忍心,救了你一次,李见微,你且说我到底是怎样的不配了!”
我将这话吼完,只等着她气急再扇我一巴掌,她却沉默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我,屋内的光线有些不太明朗,良久有两滴水啪哒重重落在我的面上,蜿蜒流进了我的发间。
她轻轻开了口,话里却依然不改恨意,“我恨你啊苏木雪,为何你的光采不及我半分,却还是有那么多人注意着你。而我,自从母亲卧病不起之后,包括父亲在内都再未有人真正亲近过我,若是除却了我这郡主之位,我还算得上个什么?”
秋意漫溯篇 第二章 郡主疯了(2)
她道,“便是那陆景候,也只是为着你才来求娶我的,不是吗?”
我被她反问得有些手足无措,竟是被她盯视得似乎我就是个不仁不义之徒,我缓缓道,“其实我与他从前……”
话一至此便再难说出个究竟,从前,是哪段从前呢,我是打算尽数忘却旧事只想与陆景候在一起再不管其他的了,还能说来哪样的从前。
她不依不饶地看着我,“便是你与他有再多从前,也不该拿我的痴心做玩笑!”
我默了一默,知道与她说什么都是多余,索性道,“我今日来本是要问你当日为何对我下如此重手,现下倒也明白,我不想多说甚么,你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心性本就比我高些,你拉不下脸,我便自觉地求你宽解于我可好?”
她笑了笑,“我总归是要嫁到陆家去的,管你作甚。”
我道,“你这番话,便是说要永与我为仇敌了?”
她笑着看向我并不说话,我的心却从她的眸光中,一落摔至了谷底。
她依旧还钳制着我的行动,我力气向来小,本就挣脱不得,只好朝外间喊道,“进来救人。”
立时便有人破门而入,正是方才我让他等在外面的护卫,他见李见微与我俱是一副厮打之后滚在地上的样子,额心似乎滴了几丝汗,我道,“别愣着了,把郡主拉开罢。”
李见微也不回头,“今日谁敢动我,我日后定不放过他!”
我无法,“那你压在我上头也不是个办法,如今我是陛下亲封的朝廷命官,杀我也是杀不了的,那你说说,要怎样才能让我起来,”我见她面不改色,苦着脸道,“说句实话,我腰板都要断了,你这样趴着也不累么。”
“让陆景候来见我。”
我道,“他忙着呢,一时半会也来不了。”
“那你便在这地上躺一整天罢。”
我闭眼道,“你好歹是个郡主,怎么能亲自动手呢,我向来就觉得你笨,其实整人嘛,完全可以让你的手下来办。”
“啰嗦!”她喝道,“我还要你来教?”
我咧嘴一笑,“换作是我,早就乖乖起来了,这样在大男人面前趴在地上,也不嫌丢人。”
她终归是四书五经养大的,听了这话果真脸上红了一片,我继续道,“你若想见陆景候,大可在以前就向老王爷服软,他收了对你的禁足令,你还不是想去哪便去哪,别说一个陆景候,就是一百个陆景候也不在话下。”
正说着,外面一阵嘈嚷,我示意在旁边进退不得的那名侍卫出去看下,他方一转身,便有一白影疾步入内道,“苏苏,谁让你来见她的!”
我叹了口气,对上李见微突然欢欣起来的脸色道,“你看,只要听话,人总是见得到的。”
陆景候侧身避过李见微的视线,负手踱步过来俯视着我道,“还起得来?”
李见微早已起身敛好了裙裾,我按住腰缓缓爬起来道,“起得来。”
屋内一时间涌进来方才的那些护院,还有见我躺在地上瞠目结舌的阿玄,我一手按住腰一手向她招了招,面不改色地补了一句,“腰有些疼,阿玄姑娘,你快过来扶我一把。”
她慌忙过来搀起了我,陆景候在旁边阴沉着脸斥道,“不许扶她。”
我怕阿玄听他的话撤回手去,急道,“为何?”
他面上分明是有许多不快,对阿玄道,“去,将窗子都关严实了,”又转头对我狠狠道,“我看你是胆子越来越大,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说来就来。”
我被他这话训得脸面无存,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却是一旁的李见微不带感情缓缓道,“你前日就该来的,你失言了。”
我知她说的是陆景候,眼角余光瞥向他看他是作何反应,他却波澜不兴道,“郡主说的话,在下有些不懂。”
李见微看着他,默然良久才开口道,“你走罢。”
陆景候对她拱手,也不笑,表情自然道,“郡主保重,在下方才已经听闻,定国公将您的禁足令解了。”
我被他拉着出了门去,总觉得李见微的神情哀哀惘惘,不放心回身看她,她重又将那香点燃,俯身闭目深深一吸,“如今这禁足与否,于我而言,又有何区别呢。”
她笑起来的侧脸像足了见放,我的心狠狠一抖,陆景候在我前面将我一拉,“看什么,还不快些走。”
我想了许久,还是小声道,“那香闻多了会出事,你以后别给她了。”
“谁说是我给的?”他蹙眉看我。
我道,“莫非是我说的不成,当然是她自己说的了。”
他顿足道,“自她禁足起,我便与她从未见过面,怎么可能是我给的。”
“那她这香是哪里来的,”我笑着去拍他,“好罢,我知道你那些虚虚实实,你不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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