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匆一笑,“难为小哥还记得我,我此次来是有些急事,可否麻烦下带我去见你家主?”
他忙不迭应下,躬身竟行了个礼,“我家主人吩咐过,若是再见姑娘您,定要放尊重些的。”
我怔了怔,他起身便带我进了陆府。
这是我第二次来此处,第一次是李见微带我来的,那时她初得女帝赐婚旨意,是以陆家未来女主人的身份赴宴而来,我不过是个丢在人群里也寻不出来的丫鬟。
可现下,倒还有人毕恭毕敬地带路,俨然我是名贵客一般。
可知世事终究太无常,我拿一腔真心去服侍的主子,却不知为了何故转身便与我翻了脸。
陆景候正在他家后花园的一处凉亭饮茶,眉眼微垂着有些寥落,我让那小厮先退下,屏气敛襟行于他身前行了礼,言语轻巧道,“陆公子,我来赴约了。”
夏时流光篇 第四章 中毒险丧命(2)
他眉目未抬,低头静静看着面前的茶盏。
我默然将怀中的一方帕子展开放在他眼帘底下,许久,风拂过我与他二人之间,在我几乎以为他快睡熟了的时候,他轻轻出声道,“可是为了乐易郡主燃在你房内的熏香而来的?”
我愣了下,这才发现他已抬眸看向了我,“你昏睡不醒并不是因为伤寒之症,是闻了那沉香,以致有头重脚轻体乏无力之感。”
“还是陆公子本事大,一眼便能窥破我此来之意,”我无暇与他打太极,只开门见山道,“斗胆问一句,若是那香闻得多了〖TXT小说下载:。。〗,会是何结果?”
“若是闻得多了……”他少见地露出哀悯之色,双目中盈然似乎涌上了一层水汽,“便有丧命之险。”
我心里起先重重跳动了几下,之后便如失了魂一般了无动静,此时的心绪比任何时候都冷静得多了,我敛目朝他跪了下来,头低伏在他面前,“请公子救我。”
我自然是有些忐忑的,虽然他对我示好已不止一两次,可若是让他出手相救乐易郡主想要置于死地之人,只怕会惹来不小的麻烦。
他却极快地将我扶起,眉目肃然道,“便是你不说,我也自然是要救你的。”
我莞尔一笑,“有劳公子多费心了。”
他眼神一黯,似有些情动般蓦然展袖过来将我一把揽入怀中,在我发间印上一吻,耳边接着响起的,是他轻轻低沉的温柔嗓音,“苏苏,你安心在她身边待着,我定不会让她伤到你。”
我的心重重一跳,却又缓缓沉了下去,闭了眼,僵直着手缓缓将他搂住,心里麻木道,“好。”
他又抱住我极久,我双腿都因站立而有些发麻了,他才放开我道,“我今日去见你病势,是她下了帖子让我去的。”
我自然知他话里的她指是正是李见微,便顺了他的意思接着道,“在旁人看来,我不过是个奴婢丫头,她却为何要你亲自去?”
“她应是察觉到我对你的不同了。”
他目光灼灼地凝视我,我连忙转了话题问道:“可是那时便发现她点的香不对劲?”
“的确,我识得这香,却不能当面说出,”他轻叹了口气,“那香是我陆家制香行的调香师所配,只是这方子前些年早已被官府禁掉,我也因为那香的药效杀人于无形而下令不许此香再流于世间,却不知,她为何能得到。”
我抿唇:“我现在只想知晓,她为何要将香放在我房内。”
“你自己仔细想想便可得知,女子的心思,总是绵密许多的,”他转身去看亭外的湖水,白衣拂动似水波无痕,“苏苏,我担心,是我害了你。”
我心中冷笑,这些年你手段用尽,害我的倒还真是不少,却也不能直言,如今他说过要保我的命,我自然要紧紧依附住这颗大树。
我抬眸冲他甜甜一笑,心里却直犯堵意,“我出府时未与郡主说,现下也该回去了。”
“也好,”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子,“这是薄荷做成的醒神丹,你先将就用着,我这几日想法子派人过去将她的香换掉。”
我点点头,将他的小瓷瓶收好,他默然良久,定定看着我道,“这几日你我先不用相见,苏苏,先委屈你了,”手又握上来,牵住我的手腕,“到时,我定让你风光进我陆家。”
他话说得有些可笑,倒像是偷会的一对野鸳鸯似的,我笑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等我先先活过这坎儿,以后的事情都还没个谱,谁又说的准呢。”
他眉心一簇,果真便也闭口不提了。
他一直将我送出了府,我本不愿与他多待,却拗不过他执意相送,陆府一路行来都有花,我与他默然走着,倒有些徜徉花海的意味。
鸟鸣啁啾,和着蝉鸣,也不觉得聒噪,临出府时,我心情好了不少,索性对他一笑,“公子府上的景色,的确妙极。”
他眉目中隐约有七八分喜色,却自持道,“若是喜欢,等这次风波过去了,以后我日日接你来这里看。”
我敛了面上笑意,“那时,花都谢了,可见我还是个无福之人。”
他面露不忍,“苏苏,我亏欠你太多,你莫要伤心,虽是这一季过了,可总有下一季,以后的每一季花期,我都会伴你左右的。”
终是得了他这句保证,仿似吃了定心丸,我眉目流转,“还有一事万望公子答应。”
他点头示意我开口,我定了定心神,无端有些紧张了起来,“我与母亲多年未见,也不知她现下过得到底如何,公子当初说过让我母亲住于江南陆府,现下可否将她借来京中与我一见。”
我观他面色犹豫,怕他拒绝,忙笑了笑,“当年之事当年之人,既是毁得个干净,我现下也绝口不会再提了,只望公子能让我与母亲见上一面,我便有了十足的念头撑着活下去了。”
他迟疑道,“你母亲她……”
我心猛然一缩,忙道,“她怎的?”
他却不说话,迅速地沉默下去,我等了多时,满世界都是一片寂静萧索,悲从中来:“是你当初答允过我要留她一命的,纵是你灭了我木雪岛,杀了我族人,我母亲对你也并无威胁,连妇孺之命你都要斩尽杀绝么?”
他抿唇,终是要开口说话,我却出言悲戚低喝道,“陆景候,你让我原谅你,可你做了如此多伤我至此的事情,教我如何原谅你!”
他忙解释道,“我并未伤她,她现下还好好活着,只是之前……”
“她的确是疯了不假,只要能留住性命我便不会怪你,”我深吸一口气,想要自己的嘴皮子不那么哆嗦,“她现下到底如何?为何方才你欲言又止说不出半个字来。”
我竟也不知我会强势至此,连质问之辞都能不假思索地说出口来。
他又是默然半晌,再开口的那句话,却十足似惊雷,触及我肺腑,连哭的意识都没了。
“苏苏,我与你说了你莫要难过,你母亲她……她从几年前便开始在夜里自残,有次被仆婢发现得迟了,手腕与脚踝处的筋脉俱断,已是失去了行动能力。”
夏时流光篇 第五章 中毒险丧命(3)
天地尽头处突然涌起了风,穿街过巷地掀起他与我的衣摆袍袖,拂乱鬓角发丝,突如其来的莫名怔忡吞噬得我动弹不得。
他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我,越来越多的歉疚从他眼窝里涌出来,我木然与他对视,他垂眉盯视住我,“苏苏……若是你想见,我送你回江南可好,便去你的木雪岛……”
“难为你还记得,”我一字一句道,“难为你还记得木雪岛啊陆公子。”
他涩然开口,“是我错了,那时便是为报家仇,也不能不顾那样多族人的性命……”
“可是你如今来说,又有什么用呢?”我将双眸睁得极大,死死盯住他,想剖开他那层面皮仔细看清他现下是否真心有悔意,“连我母亲你都尚不能保全,还欲让我回江南,你果真愿意我回去么?”
他怔了怔,我冷笑:“若是我回去,他们自然就能知晓那些前尘旧事,知晓我木雪岛为何会一夜之间奇迹般地被灭族,知晓你陆家所谓的富甲天下的钱财不过都是由我木雪岛所得,”我笑得更深,“陆公子,届时若是我求夏将军来追究当年之事,你说,女帝会否在此事上帮上一帮。”
他面色煞白,却也是与我一齐笑,“苏苏,你当真以为夏力对你是真心?”
我喉间一噎,“是不是真心,与我何干?我只知见风便来使舵,蒲草的命,都不过是系在可供依靠的大树身上罢了。”
“如今你面前便是可与你一世长安之人,你为何要视而不见另寻他人?”
一世长安?
我本是垂下了眉眼准备离去,他这话却让我掀起了眼皮又去看他,“陆公子?你这话可不是好笑?就连这上京三岁的小儿都知晓,你陆府家主陆景候是要与大夏第一郡主共结连理之人,与我一世长安?是让我忤逆犯上夺了郡主之位,还是诺我个如夫人的位子好教我沦为旁人的话柄?”
“我当时只想着与你接近些又不吓到你,故而向帝上求娶乐易……”
“那也只是因为,你嫌弃我现下只是奴婢身份故而娶个郡主更体面罢了,陆公子,”我皮笑肉不笑地看他良久,“今日之辱,皆拜你所赐。”
他瞬时便默然再不作声,我冷哼一下,怀里还有他方才与我的薄荷醒神丹,我咬了咬牙,忍住扔回给他的念头,拂袖快步便走了。
我竟不知,母亲的身体已成了这般。
这几年在定国公府的安逸生活,没有了陆景候威逼着来吩咐我竟是让我将那重重伤影忘得干干净净。
我狠狠啐了自己,苏木雪,你只怕连你是何处来的人都忘记了吧。
进府时未发现异样,因住处正在李见微偏院之中,我惴惴着将那小瓶子里的药丸倒出了一枚,想了想,又怕效果不显著,再加了一枚,阖目便服下顺进了喉咙。
刹时灵台似乎果真一片清明,鼻腔被清香刺激得有些发烫,精神果然好了不少。
我将瓶子摇了摇,陆景候,你倒真是有几分好本事。
回了房,窗子竟是开着的,我快步走到床边四处一看,那香炉竟没了踪影。
我四肢一阵发软,缓缓跌坐在床上。
莫非打草惊蛇,被李见微发现我前去陆府求助于陆景候了?
那接下来……她可会直接明着来让我死得不那么不明不白一些。
若我果真死了倒也清静,可我母亲还在人世,我断不能弃了她先行往生。
醒神丹的作用似乎足够大,我脑中飞速地筹谋着接下去的路要如何走,若是棋子落错,只怕后悔也来不及。
我现在,倒的确有些后悔了,陆景候方才说要送我回江南,我何不遂了他的意呢,总归我不会有坏处,若是当年之事东窗事发,首当其冲的便是他,我又何必断然拒绝。
况现下留在定国公府中,处处都蛰伏着不知名的险况,我重重叹了口气,狠摔在床上闭眼想睡过去。
我心思一转,又立即起身下床穿戴整齐,在柜里找出一团红线来,瞅了眼太阳的光景,暗自揣度了一番,若是打好一根璎珞穗子,日落之前应也勉强应付得过来。
夏力,便靠你了。
我咬牙不住地动手,期间手指都僵掉麻木,却总算是天色未黑之前将穗子结好了。
抬眼看了窗外,心想现在去送到他府上还来得及,忙出了府门,正巧见到小姐平日常用的马车,车夫正是那日我崴脚后将我背下山的福伯,我匆匆过去,笑容可掬道,“伯伯,郡主差我去趟夏将军府上,劳烦您再跑一遭。”
他听见我声音很是高兴,“姑娘似乎许久不见了,”他又顿住道,“怎么比前几日更要瘦了些?莫怪一句多嘴啊,女孩子家,虽是为下人的,也要好好待自己才是。”
我鼻尖一酸,忙点头掩饰笑道,“我不过是穿了这身衣裳显得消瘦,日子过的还是不错的。”
他忙道,“那赶紧上车,趁天色还未黑,来得及掌灯前回来。”
我听了便上了车,一路上紧紧攥住那条璎珞穗子,心知此行是必要达到目的,不觉掌心都潮湿烧灼起来。
待到了将军府,门童却说夏将军才出府不久,且是便装,我怔愣一瞬,侧身走回马车旁冲福伯笑了笑,“伯伯先回去,我进将军府叙些话,待会将军会安排我回去的,若您回去了郡主问起来,且说我是与将军约好了的。”
他有点犹豫,“此前便知姑娘与将军关系匪浅,可这快到了夜里,姑娘一个人只怕有些遭人顾忌,不若现在回去,明日再来?”
“将军向来照顾我,伯伯放宽心便是,”我笑着将他府上马车前的椽子上坐好,“不会有事的,伯伯先回去罢。”
他终是拗不过我,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扬起马鞭便往回走了。
我缓缓呼气,在夜色中立了一回,凉风吹得舒适不已,我拂了拂鬓发,举步便离开了将军府。
尚没有十分的把握,可八分的念头正在与我指路道,夏力此时,定是在那处无疑。
夏时流光篇 第六章 宅斗被灌毒(1)
晚来花香浅,禽畜尽入眠。
从将军府去往夜市,我倒还真不知如何去。
将军府处上京城内东南边,夜市在北,一直往北走总归错不了,我踌躇半会,不知怎的心却是跳得越来越急,脑中竟莫名浮现起陆景候的模样。
我惊了一惊,喉间有些发渴,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手已下意识伸进衣内摸索出了那瓶薄荷药丸,不假思索地取了两粒吞服了下去。
所有的动作都一气呵成,待药丸的清香自口鼻处往夜间的空气里发散开来时,我才恍惚如梦初醒,不知为何,陆景候那一副面容却是在我眼前愈发清晰起来。
我费尽极大的心思才坚定着不去想他,又就着月色将四周的街巷回忆了个透彻,打定主意便选了条偏北的小巷抬步而去了。
今夜的月亮笼了些薄雾,光晕有些惨淡,巷子有些窄,两边都是高墙,只听得我脚步声带起的回音拖沓着寂寥响着,我一路上有些害怕,脑中竟又莫名其妙想起了陆景候。
且在此时,后头似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心里似揣了件动个不停的物事,心都被挤到了嗓子眼,一时间口干舌燥,又是不觉拿了那薄荷药丸准备往嘴里塞。
手刚递到嘴边,我终是回过神来,这薄荷药丸定有些蹊跷无疑。
身后有些响动,我狠命将怀里的薄荷药丸搜了出来往身后一丢,情急之下撒腿便跑了起来,那脚步声顿了顿之后行得比原先匆忙了,却又堪堪滞在了我身后。
我不敢多想,慌不择路之下竟也被我找到了数日前的那家面摊。
我匀了多时的气,待吐息轻松后,四处一望,不负我走了这段惊险的路,夏力果然静静坐在离我十步远的一张桌子前。
我借着薄弱月色只能堪堪见他侧脸,轮廓清晰的眉眼挺鼻氤氲在浇面之后的水雾之中,我收起思绪,换上一张笑容可掬的脸,悄悄走至了他身前。
他本是武将出身之人,警觉性也应高于常人,可我直至到他面前,他还在怔怔出神不知在思虑着些什么。
我便静静站在他面前,等他回神的那一刹。
煮面的老伯冲我吆喝了一声,“姑娘要几两面?”
他终是怔然意识到我正站于他身前,眉眼中闪过了一丝欣喜,却又在一瞬后灭了光亮,我有些诧异,莫非他并不是在等我?
他忙站起身,想掩饰方才走神,“苏苏?你怎的来了?”
我噎了噎,果真不是在等我,却还是抿嘴笑了笑,“将军莫不是忘了,我是来还礼的。”
他面色闪烁道,“如此,先坐下吃了宵夜再说。”
瞧他的光景应是在等人不假,姑且不论那人会不会再来,我却还是想早早完事走人,却是将手探入襟袖之中,心猛然突了一下。
怀中袖里竟是空空如也,哪里有半分丝线穗子的影子。
我有些慌神,笑容也敛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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