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玄轻轻捻起玉制茶盏,玉盏透凉、茶汤青碧,却犹自飘出淡淡的白雾,蒸腾间飘出冷冽清香,可见不凡。
李慕玄稍稍晃动着手中玉盏,见茶汤纯凝无滞,不会在杯内留下水痕,不由微微点头,将手中茶汤一饮而尽。
认真说来,李慕玄平常并不饮茶,也不懂茶道。印象最深的一次,还是在玉灵城的忘尘轩中,相遇了忘尘叟、黄芽儿,饮下一杯洗练身心的玄览灵茶,痛的死去活来,却也受益匪浅……
李慕玄思忆往事,再将灵雾茶的滋味与印象中神意而凝的玄览灵茶对比,越发觉得口中馨香沁凉的茶水寡淡起来,不由眉头舒展,一饮而尽。
在老修士略带期望的眼神中,李慕玄微微笑道:“道友的灵雾茶果是不凡,清冽中见淡泊,令人饮而忘俗!”
老修士自得一笑,刚要谦逊几句,就听李慕玄开口问道:
“道友,观京郊秫米连片,着实令我心喜!既然秫米能够成片种植,为何在我之前行游的地方没有见到呢?只要此物遍地铺开,定能大大增强我族实力,无论修士凡人,皆可受益,何不行之?”
五二、火遁玉京观秫米,归返王宅慈母泣(下()
敞亮的中堂里,老修士听李慕玄如此问,不由面色讶然的看着他,见他一副认真求教的样子,沉吟了片刻,才解释道:
“前辈难道不知,只有在这玉京郊外,龙脉与灵脉汇聚之所,秫米才能正常生长?就算如此,十株也不过成活七八株,算上中途夭折的还要更少,在其他地方种植是得不偿失啊!”
李慕玄眉头微皱,龙脉之说他从未在宗门典籍中见过,原以为是世俗间以讹传讹,没想到从眼前这位精通灵植的修士口中说出,让他有些奇怪的问着:
“道友相信龙脉之说吗?据我所知,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龙脉的存在啊……”
“呵呵,前辈说的没错,但不过我等修习灵植的修士都相信有龙脉存在。这玉京城郊外还能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呢?灵气、土质都是平平,为何秫米等好几种灵植都能在此处大规模种植存活?唯有龙脉能够解释了。”
停顿了一下,老修士接着说道:“玉京城作为帝都十数万年,素有‘白玉仙京’之美誉,历经朝代更迭,屹立不倒。既然祭祀、香火都可成就神灵,白玉京承天下万民之望,产生一些玄妙的变化也未可知!”
李慕玄听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便点了点头,继续与他攀谈着:
“道友是翠柳庄庄主,莫非附近的几百亩田地都是道友所有?这份产业着实令人羡慕!”
老修士摆摆手,苦笑道:“前辈说笑了!真正归我所有的不过五十亩而已,都在我这绿柳庄附近。不过这里的三百亩良田都是我来看顾,收获的秫米我可以取得一成半,日常照料、劳作的农人可得半成,其余的都要上缴皇族。”
这番话倒让李慕玄大吃一惊,京郊的秫米田几乎无边无沿,若是李氏皇族独得八成,这是何等可怕的力量?
见李慕玄挑眉,老修士捻须笑道:“前辈不必惊奇,据我所知,皇族每年也要将大半所得上缴玉清门。不过由于皇族中出了一位元婴老祖,近些年倒是越发兴旺起来了,皇宫大内中供养的修士甚多……”
李慕玄接着说道:“我大略看下,京郊周边土地甚多,恐怕不下五百万亩?每户人家照料五亩秫米田,想必能善养全家了,如此一来,光是京郊岂不就可容纳百万户?”
老修士点头应和,回道:“前辈说的是,玉京城约莫千万人,是东洲的第一大城!城中和郊外的人口差不多各半吧!听说留半成收益于民的规矩是玉清门定下,现在也废弛的差不多了。许多田亩都被世俗权贵把持,就为了得这半成秫米啊!”
“如今,京郊灵田大多属于权贵、士子和军属等等,平民百姓想也别想!以至于每年都要从玉京徙出大批青壮,由官家安排着远赴外地安家落户,称为玉京奇景——‘万民出京’!”
慕玄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从这“万民出京”四个字中,便能读出深深民怨。一言而可以决兴废者,玉清门也!李氏皇族是代表玉清门牧守万民的,如今有此民怨,难道是皇族失道?
李慕玄不由想起了自己身负的玉京监察使之职,心中想道:再看看吧!我才到玉京,平素对世俗界所知甚少,不可凭管窥蠡测而妄下论断……
慕玄与老修士继续谈论一会儿,其间自然谈到了修行心得,见老修士诚心请教,李慕玄便针对性的点拨几句,让老修士面色激动、眸光发亮。
“道友如今寿数几何?”交谈之中,李慕玄突然问道。
“晚辈已虚度六十四载光阴!”
“道友年届花甲,擅长灵植之道,能得木属滋养,日常也有些保养之法,精气尚算充实。然闺阁中物,今后还是断除为好!虽得画眉鱼水之妙,终亏精神相守之要也!”
一番话将老修士说的满面通红、讷讷不语,半晌之后才点头应是,语调恭敬的应承着,说自己日后定会断除,谢过前辈传法之恩云云。
但筑基之后的李慕玄何等敏锐,将老修士眉间浮起的阴云、脖颈后侧微微隆起的皮肤尽收眼底,便知他不但不领情,甚至还生出怨愤之心!
“罢了罢了!似乎我每次出言指点他人,不但不会得到感激,反而屡屡结下恶缘!刘慧生如此,偶遇的李维恩王爷如此,眼前的这人又是如此……”
想到这里,李慕玄有些意兴阑珊,便要告辞离开。
老修士似被他突然提出的告辞吓了一跳,堆笑着挽留几句,最后说道:
“前辈今日传法,如拨云雾而见天日,敢问前辈尊讳?”说着,就要跪倒在地,大礼拜谢。
李慕玄凌空打出一道法力,将他稳稳托住,最后说一句:“修道人,不困于名、不拘于身、不滞于物。”
说罢,足尖一点,飘然而去……
循着堪舆图指引,李慕玄自高空飞向玉京城。片刻之后,玉京遥遥在望,但见:
二十丈高的白色城墙拔地而起,如一道拱形玉带横卧大地之上,望不到边际;渐行渐近,宽阔无比的大路纵横交织,数条春水蜿蜒围抱,无量无数的宅第、弄堂鳞次栉比,城中行人如织、摩肩接踵,好一片繁华景象!
再往前看,便是一片耀目金光,雍容华贵的金色高墙正在烈阳照射下熠熠生辉!金色高墙要比白玉城墙更加雄伟、高耸,怕是有五十丈高下,墙内多是深宅大院、亭台楼阁、园林水榭,显得错落有致、典雅不凡!
转眼间,李慕玄已然飞过白玉城墙,极目而望,却见玉京城最中心处一片紫气汪洋,任是如何接近也看不真切,那片紫气笼罩之地便是皇城大内,自然有大阵遮掩。
所谓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如玉京这般规模的超级大城,白玉墙内自是外城,金色高墙便为内城,紫气氤氲之地贵为皇城。三城相互隔开、节节抬高,宛然自成天地,展现出白玉仙京的宏伟威严。
看着那片煌煌金色,李慕玄不由拾起了些许儿时记忆,对小时候的他来说,看见这片金色就要回返,任他如何耍赖,仆人、家将也不会让他出到外城,仿佛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李慕玄径直飞向了内城,记忆中的王府大院就在城南,靠近内城的南面主门——午门。
原本说来,李慕玄虽然出身皇族,父亲有王爷之名,但在内城中只能算是普通人家。
李氏皇族执政数千载,王子皇孙不计其数,他父亲的王爷称号还是靠着战功得封的虚衔,没有封地、封臣,只有数十位家将追随罢了,在内城中算不得显贵,甚至比不上大多封位子爵的实地贵族。
内城中设有禁空法阵,这道法阵可不像王家法阵那般慢慢加大禁空力度,而是在大阵虚空中酝酿着无比可怕的力量,敢越雷池一步,就将你轰杀当场!
李慕玄自然不想对抗大阵伟力,虽然他的玉清门弟子身份、监察使信物都可以让他在内城中飞行无阻,但是他家就在午门边上,落下去就是了。
李慕玄老老实实的落在午门口,三十丈长、三十丈高的巨大城门让他心中想着:这样大的城门,难道是给大妖巨兽通过的吗?就是五十驾马车也能在这里并排行走了!
巨大的城门口人流湍湍,但是和这道巨门相比还是显得空旷。李慕玄信步走进大门,却被一道柔柔的屏障阻住,阵法在他的身上投下蓝光,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正在李慕玄疑惑不解时,两位筑基修士快速跃来,其中一人对他拱手说道:“道友请了!道友是第一次来玉京城吧?进出内城须以腰牌为凭,临时腰牌只需抵押五十下灵,离开玉京时退还,永久通行的腰牌须二百下灵,一次付清。道友是要哪种?”
李慕玄闻言一笑,自魔心中取出玉清门弟子的身份令牌,对着午门阵法微微晃动,阵法立刻呼应,再次打下一道金色光柱,笼罩慕玄全身,数息之后,屏障自解。
两位筑基见此,略带恭敬之意的说道:“原来道友是玉清门弟子!凭身份令牌自然畅通无阻!”说着,两人退到一旁。
李慕玄向他们点头致谢,略走几步,便通过了午门,消失在内城之中。
慕玄自六龄懵懂时便上山修道,如今却已是二十二岁、及冠少年。
看着眼前依稀熟悉的街口、宅院,当年在此玩耍的幼童笑声犹然,却已经十六载光阴飞逝,物是人非……
静静站在昔日的王宅门口,苍松青翠、冠盖浓荫,石狮威武、贵气俨然。
李慕玄驻足良久,一时间思绪翻涌,十六年前的种种往事仿佛被时光细细擦拭了一遍,幕幕闪过、历历分明……
就在李慕玄沉思往事时,王宅的一处偏院中: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轻轻抽泣着。
女子面容姣好,看上去年纪还不大,但眼角的几许皱纹却随着哭泣更加醒目起来,淡淡妆容掩饰不住她略显松弛的皮肤。
只听她低声呜咽道:“玄儿!你今年二十二岁了,正是冠礼之时!你一走就是十六年,为什么从没有回来看为娘?娘只能看着别人的聪儿、希儿纷纷成家……想你啊……玄儿……”
五三、江月映泪入王府,阔别聚首离情抒(上()
王宅主院的厅堂中,一位身姿妖娆、身披红纱的女子正跨坐在魁梧雄壮的锦袍大汉身上,两人耳鬓厮磨、好不缠绵,眼看就要擦出些真火来。
便在这时,侧门里走出一位绿裳云鬓、丫鬟打扮的可人儿,见到堂中春色,两颊飘起片片红云,却还是低头上前,以细如蚊呐的声音说着:
“小王爷,云妃娘娘在江月院侧房中哀哭不止,还请小王爷前去问候,多多宽慰娘娘。”
锦袍大汉恍若未闻,见眼前小丫鬟怯生生的娇俏模样,不由双目放光,伸手一拉,便将她拥入怀中。
大汉紧紧环住受惊小兔般的丫鬟,调笑道:“绿云,以后你便跟了我吧!一直跟着娘多可惜呀,虚度年华!我等会儿就跟娘说,把你讨了来!”
绿云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无法脱出“魔爪”,便认命般低下头来,口中轻轻说着:“云妃娘娘待绿云极好,又是一心向道,绿云很愿意跟着娘娘。”
红纱女子闻言,伏在大汉胸前咯咯的笑着,声音酥绵入骨,让锦袍大汉浓眉抖动,右手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红纱女子款款说着:
“绿云妹妹,你自小跟随云妃娘娘,和她情同母子。但你现在正值二八芳龄,花一般的年纪,若不趁现在托付良人,再蹉跎四五年,还能嫁于何人呢?莫非要委身小民?”
说着,红纱女子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绿云柔白的肩脖,笑道:“可怜的,生身十六载,可曾尝过极乐滋味?姐姐都为你可惜呢……”
绿云推开红纱女子游动的右手,头垂的更低……
锦袍大汉得意的笑着,红粉绿翠,好不快意!
然而他这份快意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进来的老管家打断了。
老管家身穿黑袍,看上去年纪不小了,但腰板挺得笔直,满头银发梳的一丝不苟,显出几分威严和气势来。
锦袍大汉放开了怀中佳人,正襟危坐的问道:“程伯有什么事吗?”
老管家远远的站着,声音洪亮而干脆:“少爷,正门口来了一位青衣道人,已经在门口站了两刻钟,一动也不动。老奴特来请示少爷如何处置?”
大汉见两位佳人退到了后堂屏风之中,眼中闪过惋惜的神色,口中还是说道:“程伯如此说就折煞我了!您跟随父王三十余载,对我家忠心耿耿,又是我的长辈,您拿个章程就是了!”
管家眉头微皱,沉声说道:“这道人衣着平平,不似富贵人家的门客,但是看上去风姿不凡,像是有道之士。老奴以为,少爷应该亲自出门询问,看看有没有我家能帮的上忙的。一来是礼敬道长,二来可以替王爷探听讯息,看看能不能招揽到我家来。”
老管家顿了一顿,直视着锦袍大汉,目光炯炯的说着:“王府数十年来日渐兴旺,但是终究底蕴浅薄,家里招揽的几位门客依我看都是草包!少爷今年二十八岁,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当为王爷分忧啊!”
大汉闻言,点了点头,回道:“程伯安排很妥当,我这就出门看看!绿云,你随我来!”
屏风后转出衣衫整齐的绿云,大汉对她说道:“绿云,你随二娘修行已久,现在也有三层修为了吧?跟我一起去门口看看,那青衣道者是何什么修为,值不值得我家招揽。”
绿云点头应承,落在大公子、老管家之后,一起向着前门走去。
这处王宅规模不大,里面的仆人也少,原本只是男爵规制的府邸,还是袭爵所得。在府邸主人李维方受封亲王后,一直作为别院使用,如今更是被大少爷李新聪用来相会情人。
出得府门,李新聪定睛一看:王宅门口的古松下,站着一位青年道者,此人道袍青青,袖口还缺损了一处,以木簪随意的挽着头发,静静望着王宅门口,一言不发。
李新聪着实没有看出这道人有什么不凡之处,只觉得寒酸的紧,他之前在王叔们宅邸中所见的那些道长们,都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眼前这位年轻人倒像是穿错衣裳的小厮,难不成是来招摇撞骗的?
李大少回头看向程伯,却见程伯面色凝重的扶住绿云,低声说道:“绿云,你怎么了?绿云!”
此刻的绿云却是无法答话,双眼紧闭、瑟瑟发抖:
方才她走近几步,以微薄的神识探出,想要感应树下的道人修为,没想到立刻被一股冷冽的气息反袭,只觉心神被夺、陷入无穷无尽的杀戮幻境中,不可自拔。
程老管家见绿云神色惊恐,仿佛陷入梦魇之中,不由面色大变,立刻抢在李新聪身前,对着青衣道人大声喝道:
“道长究竟何人?竟敢对我‘方亲王府’的人动手!就不怕城中的灭乱金吾出手?”
李慕玄这才从思忆中回过神来,打出一道安抚法印,将绿云从幻境中解救而出,扫视场间:小姑娘惊魂未定、锦袍大汉色厉内荏、老管家气势勃发,还有围上来的其他三位家丁,表情是又惧又怒……
李慕玄不动声色,语调柔和的问道:“敢问此处便是李维方王爷的府邸吗?”
锦袍大汉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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