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利用黑夜到府上去拜访一下,第二天就得要孙家来替你们收尸了。”
群小为他的身手所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白秋君一笑道:“为朋友尽义是侠士本份,
但要看看那个朋友值不值得,孙大为其行当诛,让他活着横行乡里,已是你们轵城之耻,你
们还想为他报仇,则更应该感到惭愧!何况郭伯翁是他的舅舅,要拼命报仇也轮不到你们,
今天你们来替他报仇,异日你们全家遭杀之日,孙家的人是否也会出面替你们报仇呢?谁有
这个信心的就站出来!”
群小面面相觑,没人敢挺身而出,白秋君指着那个讲话最多的少年道:“朋友!刚才你
最起劲,请出来指教!”
那人的脸都吓白了,连忙道:“朋友!我们也不是来替孙大为报仇的,我们都是郭爷的
手下,孙夫人把孙大为尸体放在郭爷的门口不收殓,说郭爷名满天下,他的外甥叫人杀了,
居然没人敢出头,我们听了不是味儿,才来找朋友一决,现在看了朋友这种身手,我们自知
不敌,还是等郭爷回来再解决吧!对不起?打扰了你的安息。”
说着招呼同伴,正待退去,白秋君却喝止道:“且慢!”
那人苍白了脸道:“你还要怎么样?”
白秋君道:“河岸罗老爷子那儿,是否有人去打扰了?”
那人苦笑道:“到今天我们才知道他老人家就是名满江湖的佝偻剑客,谁还敢去惹他老
人家!”
白秋君冷笑道:“那你们是认为我好欺负了?”
那人低头不敢回答,白秋君走前几步,那入吓得连连后退,白秋君笑道:“你放心,我
不杀你,但要问你几句话,郭伯翁上那儿去了?”
那人道:“郭伯翁应朋友之邀到河东去了。”
“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这可不知道,总在这一两天吧。”
白秋君道:“好!从明天开始,我到河东路上去等他,跟他把这问题解决,但不许你们
再来骚扰了。”
那人连忙道:“朋友放心,今天在酒楼上那几个人是郭爷的亲信,武功也比我们高,他
们一定知道你朋友的厉害,自己不敢前来,却支使我们来送死,幸亏朋友你明白事理,不跟
我们一般见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做傻瓜了。”
白秋君这才微微一笑道:“好!各位请吧!窈娘从今天开始已是我的妻子,以后不应召
陪酒了,麻烦各位转告一声,再要有人在附近探头探脑,我的剑可不认人的。”
那人连忙道:“不会了!在艳阳楼的事早已传遍全城,再也没有人敢来送死了。”
于是带着他那班伙伴,一个个狼狈而去,白秋君含笑回到屋中,窈娘迎着他笑道:“秋
君!还是你行,轻而易举就把事情解决了,我还以为最少要伤几个人。”
白秋君道:“假如我一出去就跟他们动上了手,伤人是免不了的,这帮家伙我见多了,
好斗逞勇,却又胆小如鼠,示之以技,屈之以威,他们自动会退缩的,其实我要杀死他们并
不困难,但我不想杀人,就不妨把他们抬高一点,表示怕他们一起上,给他们也留点面子,
不伤他们的自尊,也不会结怨太深,省了许多麻烦。”
窈娘深深一叹道:“是的!当年我的父兄如果能像你这样,遭遇就不会那么惨了,秋君
你明天真要去等郭解吗?”
“是的!不跟他把问题解决,我们就脱不了身。”
“等他来找我们好了,何必要去找他呢?”
白秋君一叹道:“如果他来找我们,一定会先找上罗老伯,罗老伯年事已高,剑艺也荒
疏多年,也许会不是郭解的对手,我不忍心他的一世英名毁在这儿。”
窈娘道:“你能胜过郭解吗?”
白秋君道:“我不考虑这个问题。”
窈娘默然片刻才道:“是的!罗老爷子照顾了我多年,现在我已经嫁人于归,不该再去
烦他老人家了,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白秋君忙道:“不!你不能去,明天你到河边上去绊住罗老伯,别让他上这儿来,如果
他知道我去等郭解,一定也会赶来凑热闹的,我实在不希望他参加。”
窈娘道:“他见我一个人去,一定会问起你的。”
白秋君笑道:“你就说我留在家里温习剑法,准备跟郭解一决,他就会谅解,就不会来
找我了。”
窃娘想想又道:“可是你不认得郭解。”
白秋君道:“不需认得,他的人知道我要在路上等他,一定会先去通知他的,他会认得
我。”
两人默然回到屋里,谁也没有再睡的兴致了,就这样对坐到天明,小丫头杏儿送上早点,
他们默然用过。
白秋君道:“我们分头出发吧!我会在日落前回家,假如你看不见我回家,就知道该上
那儿去找我了。”
窈娘沉重地道:“我晓得!我不会为你穿孝的,也不会把你的骸骨运回家乡去,我会穿
着一身彩衣去见婆婆,告诉她我是你在外面娶的媳妇,也告诉她你在外面找到一份好差使。
我会奉养老人家尽了天年,再来起运你的骸骨归里,这是我的责任,我会知道的。”
白秋君长长一揖道:“窃娘!我谢谢你了。”
两人对视一眼,白秋君怀着剑,跨开大步走了,在东边的路上,他找到了一块空旷的地
方,坐候没多久,果见一骑飞驰而过,骑上的人是昨晚说话最多的那个家伙。
白秋君知道他是通风报信去了,遂耐心地等候着,过了个把时辰,只见来路上有一个瘦
削而矮小的中年人,肩头负了一个包袱,步行而来。
白秋君因为一直在等着郭解,挡在路中间,那瘦小的中年人也走在路中间,两人走到面
对面时,白秋君仍然没让开,那中年人望了他一眼,终于自动地侧身由他的旁边滑过,白秋
君见他身边也佩着一口剑,忍不住道:“兄台!等一下,你是郭伯翁家的人吗?”
中年人嗯了一声,立定脚步道:“朋友,不知有何指教?”
白秋君道:“我要找他,他来了没有?”
中年人微微一愕道:“朋友找他有什么事?”
白秋君道:“找他厮杀!”
中年人又是一愕道:“阁下与他有什么仇恨吗?”
白秋君道:“过去没有,仇在昨天结下的。”
中年人奇道:“郭解昨天不在轵城,怎会与阁下结仇?”
白秋君道:“我在昨天杀死了他的外甥。”
中年人一怔道:“为了什么?”
白秋君道:“我没时间说这些,他来了没有?”
那中年人想了一想道:“没有!他还有事,两三天之内不会回来,你先回去吧,他回来
后,弄清了事情的始末经过,自然会去找你的,你在这儿等不到他的。”
白秋君道:“为什么?难道他不从这条路回来。”
中年人道:“他一定从这条路回来,但是他非常怕麻烦的,因此他常常用很秘密的方法
回来,不惊动任何一个人。”
白秋君顿了一顿才道:“阁下跟郭解很熟吗?”
中年人笑道:“很熟,我是他最知己的人,对他的一切最清楚,因此才知道他的行踪。”
白秋君道:“我想请教一下,他为人如何?”
中年人一笑道:“这个问题你问任何一人,都会有答覆,有好的也有坏的,唯独问到我
却无以为告。”
“为什么?你不是他最亲近的人吗?”
“正因为我跟他太亲近了,才无以为告,我说他好,你未必相信,我如说他坏,也说不
出一个具体的事实来,他为人行事,都是凭着本心,好与坏要看别人的看法了。”
白秋君道:“我听说过他急人之急,颇有侠名,但是他的子弟横行乡里,他却不闻不问
不加管教。”
中年人神色微动道:“这一点我敢担保他不知道,因为从没有人告诉他,否则他一定会
严加管束的!”
白秋君冷笑道:“轵城内人人皆知,他怎么会不知道?”
中年人苦笑道:“我敢担保他不知道,因为上门的人都是有求于他的,绝不会在他面前
说他子弟的坏话,至于被你杀死的那个孙大为,是有点骄纵。”
白秋君冷笑道:“岂仅是骄纵而已。”
中年人道:“他从小丧母,由他姐姐抚养长大的,他姐姐又只有一个独子,因此他虽然
知道孙大为行事略有不端,却也不忍深责,那知道就此害了他,不过阁下放心好了,如果孙
大为的行为有取死之道,他绝不会护短的,对于郭解别的不敢说,有一点我敢保证,他的是
非最明。”
白秋君道:“但愿如此,那我也不等他了,麻烦你转告他一声,就说孙大为是我杀的,
我住在西城窈娘的家里等他,叫他不必去找不相干的人。”
中年人拱拱手道:“他会的!他一定会来,假如孙大为该死,他会来道歉,假如阁下杀
得不当,他也会有一番交代,郭解是个是非恩怨分明的汉子,一定会有交代的。”
说着他转过身来,白秋君在路上呆了半天,才想起忘记问那中年人的姓名了,但这时那
人已走远了,他也只得转身回到城里,由于时间尚早,他一迳走到河边上。
由于罗东扬在城里揭露了身份,跟一个小伙子共同杀死了郭伯翁的外甥孙大为,消息传
开,大家都避得远远的,只有那一条船孤零零地泊在岸边。
他跨上船去,但见罗东扬正在舱中,面前放着一罐酒,一碗热腾腾的肉汤,窈娘则跪在
一边,替他将切得薄薄的肉片放进汤里煮熟,见他进来,窃娘不禁一怔。
罗东扬笑道:“小子!听说你在练剑,老头子就不便打扰了,你们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剑是要靠平日的勤练,一两天加紧能有什么用?”
白秋君笑道:“小侄如有老伯这种火候,自然就无须勤练了,可是小侄的技艺还疏浅得
很。”
罗东扬笑道:“那也不尽然,剑事半在天赋,半在传授,那天我看你出手,就知道你的
火候已够了,所欠缺的只是经验,来!趁着这好酒热汤大肥肉,我们吃个酒足饭饱后,到岸
上去切磋几手,保证比你一个人练十年还强。”
白秋君坐了下来,道:“不急在一时,那太惊世骇俗了吧。”
罗东扬笑道:“我们宰了孙大为后,就等于是向郭解公开下了战书,城里城外的人都知
道了,好像我身上带了瘟病似的,一个个全躲开了,惟恐招祸上身,你放心好了,在眼睛看
得到的地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小子!昨天晚上你们家里一定很热闹吧?”
白秋君望望窈娘,她也微微色变道:“我没说,老爷子!你怎么知道的?”
罗东扬哈哈一笑道:“老头子虽然不闯江湖了,耳目还是灵通的,收了一个不记名的徒
弟,传了他几手功夫,就让他替我探探消息,昨夜王二混到你们家搅闹时,他急急地来告诉
我,可是我一听去的那些料都不成气候,相信你一定应付得了的,所以也没赶了去。”
白秋君低下头,窈娘道:“正因为没什么大不了,所以没敢惊动老爷子,好在秋君应付
得法,没伤人就对付过去了。”
罗东扬大笑道:“我全晓得,小子,你很有办法,几手回风斩把他们都镇住了,这一手
很聪明,这些人武功虽差,仇心却很重,如果你伤了他们,他们就一辈子缠你,阴魂不散,
扰得你永远不安。
我对他们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杀,杀得一个不留,心惊胆寒,不敢再来找你。一个就
是躲,远远地避开他们,这些年我老头子隐姓埋名,就是杀腻了人,已经无法摆脱这些小人,
只好躲了起来。
没想到你初现身手,就学会了不战而屈人之兵,比我老头子强多了,窈娘,我给你找的
这小子不错吧?将来你们一定不会像我老头子这么落魄,连本名都不敢使用。”
窈娘低头道:“我想等这件事了之后,还是叫他回去读书,不要把游侠当作事业。”
罗东扬道:“对!游侠的结果没一个是善终的,我老头子收手已经太迟了,你们还来得
及,依我说,你们干脆就此回家算了,这件事交给我老头子挑起来。”
白秋君连忙截阻道:“那不行!小侄说什么也不能置身事外,何况人是小侄杀死的,那
有让老伯来顶的道理。”
罗东扬一叹道:“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因为你是白雄起的儿子,怎么样,你等到郭解
没有?”
白秋君又是一怔,罗东扬道:“别瞒我,昨天晚上的事我全知道,你说的话自然也会传
到我耳朵里的。”
白秋君只得道:“没有!他要两三天才回来。”
罗东扬笑道:“我知道你不会等到他的,郭伯翁是个成名的游侠,听说这件事有我凑在
里面,一定会先来找到我再跟你解决的,所以我老头子不跟着去凑热闹,让你一个人喝冷风
去。
小子,要找郭解,还是在我这儿等着,等他公开下了战书,咱们爷儿俩会他一会,还有
你怎么知道他两三天才回来,据我所知,王二混已经骑了马去找他了,孙大为是他唯一的外
甥,他得信后会立刻赶回来的。”
白秋君道:“我碰到他一个亲信的手足……”
罗东扬道:“郭解虽有一大批子弟门人,却没有一个亲信的,他的行事一向独来独往,
谁也不会知道他的行踪。”
白秋君道:“是那个人自己说的,他身上也带着剑,听他的口气,似乎与郭解的关系很
密切。”
罗东扬道:“没这么个人,他叫什么名字?”
“小侄忘了问他,却谈了很久。”
“谈些什么?”
“关于郭解的为人,以及对孙大为之死的看法。”
“他怎么说的呢?”
“对郭解的为人他不作置评,对孙大为之死他说了一些,也没有偏袒,他说郭解回来后
会调查清楚再作处置。”
罗东扬笑道:“这倒奇怪了,郭解的风评只有两种,一种是把他捧上天,一种是把他贬
得一文不值,从来就没有人对他不作置评的,何况又是他的亲信,尤其是对于孙大为的行为
除了郭解自己,谁也不敢说他该死,因为郭解的姐姐就只这一个孩子,而郭解……”
白秋君道:“他说了,郭解自幼丧母,靠那个姐姐呵护成人,因此对孙大为,他略为放
纵一点,但绝不会是非不明,他还说如果孙大为确实该死,郭解会来向我们道歉,他叫我回
来等着……”
罗东扬一笑道:“这个人口气可真大,似乎就代表郭解,但郭解的为人行事是无人可作
代表的,他什么长相?”
“四十上下年纪,矮个子,黑脸膛,两眼显得很有精神,说话很温文有层次,穿着很朴
素……”
“走路还是骑马?”
“步行的!肩头背一个包袱。”
罗东扬大笑道:“他就是郭解,你当面错过了。”
白秋君猛然一怔,道:“他会是郭解?郭解会是这个样子?”
罗东扬大笑道:“郭伯翁名满四海,却没有多少人认得他,因为他其貌不扬,就像个庄
稼汉子,一般人心目中的游侠都是身材轩昂,怒马鲜衣,腰跨长剑,连我老头子当年行侠时
也不例外,但只有郭解一人例外,他毫无特征,而且从不骑马,到那儿都是一双腿。”
白秋君愕道:“真想不到郭伯翁会是这个样子?”
罗东扬笑道:“别说你想不到,连我都想不到,没认识他之前,他一连坐过我四次船,
我都不知道他就是郭解,但是你看他身材矮小,他技击通神,一枝剑有鬼神莫测之机,我老
头子还不敢说一定能胜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