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上,那些弱国之君虽不满强秦的跋扈,却也不敢抗逆,自然也不敢包庇张良。
所以张良的处境还是很危险的,他只好易容化名,可是带着一个巨无霸似的薛天异,又
太惹人注目了。
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昼伏而夜行,这种走法倒是很合薛天异的胃口,一则他的食量大,
每餐无酒不饱,走到小地方,很难供他一醉,白天总是在大城镇歇足,也可以放量大吃大喝
倒头一睡。
再则天候已迎春,天气渐暖,薛天异耐冷不耐热,夜凉似水,他走起路来也显得精神些,
张良已经骑马代步了,他仍是安步当车,行走如风,经常还跑在前面。
阳武为三晋旧郡,此刻在魏国境内,秦王灭赵之后,本来就想近攻魏的,但因为燕太子
丹遣刺客荆轲刺秦王未果,移师伐燕,魏国才暂时喘了一口气,然已亟亟自危,君权不振,
祸乱自生,盗贼蜂起。
博浪沙是一片荒芜的丘陵地带,也成了亡命之徒藏身的巢穴,商旅裹足不前,行人视为
畏途。
张良与薛天异一路行来,也曾遇到过几起毛贼,但他们都在薛天异的大椎下纷纷地望风
披靡。
张良打听清楚了,他们既然将此地作为刺击秦王的地点,就必须作一个详尽的计划,张
良是个学过兵法的人,他勘察了地形之后,开始觉得薛夫人的预言确有道理了。
博浪沙虽是一片荒野,却是由秦至魏城的必经之地,丘陵起伏便于藏身,如果秦王想移
师伐魏,这是一个最理想的伏击之地,他们只要等侯机会的来临。
但首先他们必须在博浪沙安顿下来,而此刻的博浪沙,却为一股流贼所盘踞,这一股流
贼人数不多,却十分剽悍,据说为首的是一个女子,叫晏红叶,本来是魏国一个武将之女,
魏候昏庸,听信谗言,杀害了她的家人,她才带了一部份家将在此落草为寇,武艺高强,力
大无穷。
张良听见这些消息,心中已经开始盘算了,要想在博浪沙举事,就必须先在博浪沙找个
立足的所在,那就必须先把这些人驱逐离去,或者跟他们打成一伙。
但是又听说晏红叶的手下都是她旧日的家将,不容外人入伙儿,唯有取而代之。
可是他也知道薛天异的性情,虽然力大技高,却不肯轻易伤人,尤其是在东夷国伤人而
获罪后,更变得仁慈了,路上几次遇盗,他只是吓退对方了事,要想他对这一股山贼大开杀
戒,必须先激他一激,所以他对薛天异道:“大兄!看来我们举事的地盘要更易了。”
“为什么,难道你不信娘的预言?”
“不!岳母的指示极为正确,博浪沙为由秦入魏必经之地,而且形势险要,极宜伏击,
秦王如有入魏之举,这是最理想的地点了,可是博浪沙现在为一股流贼所盘踞,我们无法在
那儿活动,狙击者必须预先藏身该地一段很长的时间,才能守株待兔,等候那一刻时机的来
临。”
薛天异淡淡地道:“那还不容易,把他们赶走好了。”
张良笑道:“这一股流贼不比寻常,他们是有组织的,为首的是一个女子,听说是个将
门之后,武艺高强。”
薛天异被激动了,道:“兄弟看我连个女子都不如了吗?”
张良忙道:“大兄神武,天下无敌,自然不会输在一个女子的手中,但是却有点顾虑。
因为大兄生性仁慈,不忍下杀手,但是这批流贼在山中已建立基业,一旦被夺,自然不会甘
心的,赶走了又来,终日不胜其扰,光是应付这批亡命之徒,你我就疲于奔命,那有心思去
计议大局呢?”
薛天异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兄弟!你不必多说了,我不是没杀过人,都是因为慈训
在耳,叫我要善体天心,少造杀孽,所以我不愿多事伤人,但也要看轻重,博浪沙是我们议
定行事之地,自然不能容人盘踞,开始时我们不妨示之以威,把他们赶走就算了,如果他们
纠缠不已,我们自然不会客气了,给他们来个彻底解决。”
张良听他这样一说,心中大喜,连忙道:“大兄说得极是,这批山贼寇人为生,对他们
可不能客气,除恶即为扬善,这是一个侠客的本份。”
薛天异肃容道:“兄弟!我是个刺客,不是侠客,行侠不是件容易的事,诛恶固为扬善,
但天下并没有真正的恶人,也没有人天生就愿意做恶人的,就以这批凶贼来说,他们的首领
是一个将门之女,沦为贼寇,她必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则谁肯弃豪门千金不为而来做盗贼的
呢?”
张良红了脸,无以为答,薛天异又一叹道:“我少年时也曾想做一个侠客,但被母亲严
词训诫了一顿,她老人家说得很有道理,她说侠士路见不平,引刀逞一快,只为出名而已,
不是真正的行侠,一个侠士不仅要具有勇力武功,更要有崇高的品德,必须将自己的行为陶
冶得超凡入圣的境界,没有一点过失,才够资格来替天行道,杀死一个人时,才能问心无愧。
娘问我做不做得到这一点,我自问没有这份修养,只好放弃了行侠的念头,老老实实地做一
个猎人。”
张良讪讪然道:“大兄!那我们是否放过那些贼人呢?”
薛天异摇头道:“不必!他们既然是我们行事的阻碍,必须加以驱逐,但这是为了自私
不能以行侠为借口。”
张良只得道:“大兄说得是,我们去吧。”
于是他策马向前走去,渐入山区,他开始有点胆怯了,不住地回头望着,薛天异却十分
沉稳,肩上抗着大铁椎,用一个青布的套子罩着,看去只像是一枝雨伞,除了他的身材高大
惊人外,看不出有何特殊之处。
入山渐深,两边都是蔓延起伏的峰峦,只有一条山道蜿蜒,望去深无尽头,好像随时都
有凶险。
张良忍不住道:“怎么没见人影呢?”
薛天异笑道:“怎么没有,我们已经越过五个人的埋伏了,他们躲在大石头后面,不现
身而已。”
张良一怔道:“大兄怎么知道的?”
薛天异道:“我是猎人,猎人的鼻子特别灵敏,他们藏得再好,也躲不过我的鼻子,一
闻就知道了。”
张良道:“那他们为什么不采取行动呢?”
薛天异笑笑道:“兄弟!他们不是普通毛贼,是学过行军布阵的战士,你不妨猜猜他们
的目的何在?”
张良向前望望道:“前面有一处悬岩,正是狙击的最佳地点,后面的人埋伏不出,是截
断我们的退路。”
薛天异一笑道:“你究竟是学过兵法的,懂得用兵之道,你的判断很正确,但在我猎人
的看法中又不一样了。”
张良忙道:“大兄的见解又如何呢?”
薛天异笑道:“如果以我们猎人的方法就是更简单了,在后头一堵,前面挖下陷坑,再
在后面用强弓劲箭迫逼,我们必须向前冲,落下陷阱,岂不更方便。”
张良急急道:“假如真是如此,我们岂不惨了。”
薛天异笑道:“你放心,他们不是狩猎,也许不懂得这个方法,即使他们采用这一着,
有我这个老猎手在,也不会吃亏,你安心前进就是了。”
张良徐徐策马前行,心里却像是十五个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前进了数十
丈,快到悬岩下面,蓦尔轰隆一声巨响,从山上滚下一块巨石,像是一屋子,对准张良砸下
来,变起非常,张良整个人吓呆了。
薛天异却纵步上前,抛去手中的铁椎,双手上举,托住了那块大石,奋起神威,抛出四
五丈远,轰隆一声,砸在山道上,震得四野皆动,张良的坐骑惊得举蹄长嘶,把张良摔落下
来,山上发出一声呼喝道:“汉子!好手劲。”
声音尖利,似出女子之口,张良惊魂才定,颤摇着爬了起来,拔出长剑,准备迎敌,薛
天异从容拾起大铁椎,扯去布套,抬头向山上叫道:“暗箭伤人是鼠辈,滚下来。”
岩壁上探出一个女子的上半身,朝下笑道:“汉子,看在你这一身好手劲的份上,姑娘
就放过你们,快过去吧。”
薛天异抬头道:“你可是叫做晏红叶的贼头儿?”
那女子沉声叱道:“狂徒好大胆,居然敢直呼姑娘之名。”
薛天异大笑道:“薛爷是专程前来找你的。”
女子哦了一声,道:“找我干吗?汉子!虽然你有几斤蛮力,但我们的人手已足,不再
招人入伙了。”
薛天异笑道:“你别作梦了,薛爷是要你们滚出这个地方。”
那女子怒叱一声,然后只看见人影一晃,在数十丈高的岩壁上直飘而下,落地之后,两
个人都是一怔。
因为那女子的身材,居然与薛天异不相上下,只是比他显得苗条些,青布束发,身披皮
甲,足登长靴,别具一股刚健之气,但面目却颇为姣好。
可是她手中执的一对铜锤,看起来不会比薛天异的大铁椎轻多了,两人对视片刻,还是
薛天异大笑道:“有意思,我只知道我妹子是天下最高的女子了,想不到居然还有比她更高
的,晏红叶,你那对铜锤有多重?”
晏红叶也为薛天异的魁伟身材震得怔住了,顿了一顿才道:“每柄五十五斤共一百一十
斤。”
薛天异笑笑道:“不错!够重了,但合起来比我这柄大铁椎还轻了十斤,你到底要差一
点。”
晏红叶怒声道:“兵器不以重量比高下的。”
薛天异笑道:“不错!但也不是拿着唬人的,你抡得动吗?能挥几下?不妨说出来听听
看看是否能跟我一较。”
晏红叶冷冷地道:“不多,一两下就够了。”
薛天异笑道:“只能挥一两下,你就不该使这么重的兵器,临阵交锋,可不能只靠一两
手。”
晏红叶沉声道:“汉子,我不须要会得太多,因为在我手下,从没有超过一合的对手。”
薛天异笑道:“那是你没遇上好手而已。”
晏红叶一言不发,走到薛天异刚才抛开的那块大石前面,猛地举锤一击,但听得咚的一
声,巨石登时一分为二。
张良骇然变色,晏红叶这才得意地一笑道:“你的脑袋比这块石头如何?能挨得起我一
击吗?”
薛天异神色如恒笑道:“血肉之躯,怎能与大石争坚,我挨不起,但是我的脑袋长在我
的身上,下面有两条腿活动着,不让你的铜锤碰上就不足为虑了。”
晏红叶沉声道:“汉子,我不跟你耍贫嘴,我有个规矩,凡是能跟我在手劲上一较高低
的,我才跟他交手比武,能支持过二十四合不败的,我就饶他不死,你要想活命,最好来击
一下这块石头,看看你是否有动手的资格。”
薛天异道:“假如我击不碎昵?”
晏红叶一笑道:“那我不屑为敌,自然有别的方法对付你,你不妨回头看看。”
薛天异回头一看,但见两边的石壁上,排列着二十多名壮汉,有的手执长弓,钢箭扣弦
待射,有的手执铜矛,作好要投掷的姿势,乃哂然一笑道:“就是这些人了吗?”
晏红叶道:“是的!这些人都是我的手下,箭有百步穿杨之能,矛能十丈内贯穿牛腹之
威。”
薛天异哈哈大笑道:“对我来说,不过是雕虫小技,我并不怕他们,只是我很想斗斗你
这一对铜锤,少不得要遵照你的条件,拿那块石头来试试手了。”
说着大步向前走,走到那两个裂石之前,道:“不过这不能算公平,你已把它敲成两片
了,我不是占了便宜吗?”
晏红叶道:“少废话,你能击破其中一块就算合格了。”
薛天异笑了笑道:“我是个男子汉,岂能占一个妇人的便宜,我们换个方式,每人一方
重新较力。”
说着举起大铁椎横撩而出,当的一激响,但见碎石飞舞,那一方巨石已碎成十七八块滚
散开来。
晏红叶脸色微变,薛天异笑道:“只要你也能办到这一手,我就甘心认输,束手听你发
落。”
晏红叶一言不发,举起双锤就朝薛天异砸来,薛天异连忙挺椎架住,当然声中,三般兵
器交接,但张良觉得地动山摇,只有在山上埋伏的大汉轰然发出了一声:“好!”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斗力,两个人似乎都退了一步,不分上下薛天异笑道:“够劲!
我自从铸成这柄铁椎之后,还没有遇上一个能相匹敌的对手,今天倒是难得,希望你的耐战
工夫能长一点,让我们战个三百回合。”
晏红叶冷笑一声道:“用得着三百合回吗?你能拖过十合就算命长了,少说废话吧,留
着点精神保全你的性命。”
薛天异笑道:“姑娘,刚才那一击虽然没分高下,但你是两只手使两般兵器,我只有一
只手,算起来你已输了。”
晏红叶哼了一声道:“汉子,光靠力大是没有用的,我已经看出来了,你不过只是力大
而已,却不善招式,也没有学过搏击之术,我定下十回合之限已经够多的了。”
这番话激发了薛天异的豪情,他大喝一声道:“贼婆娘,我看你虽是女流之辈,却还可
堪一战,才对你如此客气,你倒狂起来了,难道我还会怕你不成。”
不待对方发话,这次他抢先出手,举椎横撩,这一男一女,两个巨无霸,立刻杀成一团
了。
两边的山壁上人影飘落,是晏红叶手下的盗众纷纷跳了下来,他们显然也为这一场难得
一见的战斗所吸引了。
张良也被激战所吸引,忘记身处险境,聚精会神地观战着,但见他们椎来锤往,打得激
烈异常,叮当之声,不绝于耳,震得人的耳鼓几乎聋了。
一路行来时,他们也曾接触过几次小阵仗,那都是一些挺而走险的小毛贼而已,薛天异
的大铁椎从未真正发挥过威力,有时张良凭手中的一枝剑也可以应付了。
现在才是一场真正的硬仗,由于对手也是个力士,薛天异出手时无须顾忌,呼呼风生,
发椎如雨。
以招式而言,薛天异确是差了一点,因此大部份的攻势都是操在晏红叶的手里,但他天
赋勇猛,似较晏红叶高出一筹,动作快,反应迅速,所以晏红叶精招迭出也未能占到上风,
这一场龙争虎斗煞是精采万分。
十招过去了,二十招过去了,五十招也过去了,看双方酣战正浓,也都没有疲备的样子
张良觉得这是从所未有的一场恶斗,也开始感到有些心焦了。
薛天异的神勇固然是他所未见,而这个女子的勇烈也是他想像不到的,他突然感到战栗
了。
薛天异是他计划中最主要的一环,断不能在这个时候作轻易的折损,而这样缠战下去,
对薛天异是太不利了。
落败固无幸理,就是胜得这女人,也没有好处,因为这两人旗鼓相当,一方折败后,另
一方也好不到那里,可是那女子的部属个个都是骁勇的战士,能放过薛天异吗?薛天异在久
战之后,还能应付这些悍盗的猛烈攻击吗?
假如应付不了,那后果就不堪想像了,张良倒不是为自己的安危担心,他怕自己的计划
无法实行了。
因此,当两人的战斗进行到百合之后,张良忍不住张开两只手,高声大叫道:“两位请
停手,听我说一句话。”
当!又是一声激响后,双方各自退后了一步,果然如言停止了战斗,晏红叶首先开声问
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张良定了定神道:“女英雄乃女中丈夫,巾帼英豪,应当言而有信,你曾说薛大哥能支
持过十合便作罢,现在已经十倍此数,这场战斗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