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忙道:“伯母!小侄誓她不娶。”
薛夫人忙叱道:“胡说!那就更增天垢的罪过了,张氏门中仅剩你一人,生儿传宗,她
是无能为力,天下没有不忠的神仙,你不能害她。”
张良一怔道:“伯母的玄机太深,小侄不明白。”
薛夫人一叹道:“你不会明白的,天垢生具道骨,仙业有望,只是必须经过一次合体之
缘,消去魔劫,她生来就冷漠,不容易动心的,虽与人合体,只要不动心,不坏元贞,反能
助其元贞稳固,没想到你竟能使她动了心。”
这些道家的法语,张良听来只有一知半解,但薛夫人也不多作解释,只是道:“你的根
骨也是吾道中人,只是你的煞气太重,必须在红尘中历练一番,才能使道心坚定,但愿你不
忘根本,将来仍有重聚之日,现在你休息一下,明日一早就叫天垢送你上路,我有一封信给
你带去,见到天异,把信交给他,他就会跟你走了。”
张良喜出望外,脱口道:“伯母都知道了?”
说完又觉得不安,因为要利用薛天异做刺客去行刺秦王的事,只是他心中的一个计划,
并没有对谁说过。
但薛夫人那一双明澈的眸子,却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中的思想,微微一笑道:“我当然知
道,你到东夷的目的,你的计划,没一椿能瞒得过我,那天你在雪地中为群狼所困,我本待
不理,听任你葬身狼腹,或许会改变一切,但天垢忍不住冲了出去,可见人力是无法逆天的
呀。”
张良为之一凛,没想到心里的事,被人一览无遗,看来这个老妇人确有神通,忍不住又
拜道:“请伯母指示迷津,小侄的计划是否行得通。”
薛夫人道:“秦王暴虐,必无善终,强秦必亡,但尚非其时,对未来的事,我只有用句
预言,你记住了,将来如有应验,你就知道对自己的取舍了,亡秦刘楚,灭秦者胡,楚人一
炬,可怜焦土,记住这十六个字,你可能会明白世上没有不朽的霸业,没有百世的富贵,庶
几来归。”
张良愕然道:“小侄问的是眼前的计划。”
薛夫人笑道:“这个计划只问该不该行,不必问它是否会成功,成功不是一天造成的,
必须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百丈高楼,虽然加上最后一尺才算完工,但没有以前的九百九十
九尺,那一尺仍是一尺,你该明白了吗?”
张良道:“小侄愚昧,小侄不明白。”
薛夫人一叹道:“天机不可预泄,我也不能说得太多,反正我交出一个儿子向你换回一
个女儿,没有亏待你。”
张良更不懂了,还想开口,薛夫人却摆手道:“不必再问了,明天要上路,你还是早点
安歇吧。”
说完起身到后面去了,没有多久薛天垢又来到他的榻前,一言不发,脱去外衣,把一个
洁净光润的胴体投入他的怀抱,张良不禁愕然低声道:“你怎么又来了,伯母她老人家知道
了不会责怪吗?”
薛天垢轻声道:“是母亲叫我来的。”
张良又是一怔,薛天垢道:“母亲并不是不通情理,她知道我们这一别,将来四十年不
能见面,合少离多,让我们多亲近一会儿,我现在给得你多一点,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也会
想念我多一点,将来还会回到我身边来。”
张良情动于中,忍不住道:“垢姑!我不信这些,也不以为我们必须要分别这么久,我
等事情一了,就会来看你,把你接到中原去,我们永远在一起。”
薛天垢泫然泪下:“别多说了,抱着我,多爱我一会。天亮了,我们就要分手了。”
张良道:“分手,你不是还要陪我上郡城去吗?”
“是的!但我们不能像这样亲近了。”
张良还想开口的,但薛天垢热烈地抱着他,吻着,那样一个丰满的胴体,那样一种撩人
的情景,使他忘了语言,忘了一切,两个人又沉浸在爱的欢愉中了。
天亮得很早,对这两个沉浸在欢娱中的年轻人来说,尤觉良宵苦短,但薛夫人早就起身
了,为他们把早餐都准备好了,也准备好一切要带的东西。
薛天垢腼然地起床,张良也有点不好意思,但薛夫人却十分平常,只递了一封信给张良
道:“你此去见到仓海君,刚好可以赶上一场热闹,释放天异的事毫无困难,这封信是叫他
以后听你的话,行动受你的拘束,他的性情很暴烈,希望你能多担待他一点。”
张良忙躬身道:“小侄一定像自己的兄长一般地尊敬他。”
薛夫人苦笑道:“那倒不必,天异这孩子别无可取,就是天性纯孝,有了我这封信,你
把他当作奴仆,他也不敢违抗的,我对公子只有一个要求。”
张良忙恭身道:“伯母但请吩咐?”
薛夫人道:“到了中原,你设法替他物色一房妻室,等到他的媳妇有了身孕之后,你们
再进行你的活动,这样纵有不测,也可以替我们薛家留条根。”
张良忙道:“这是应该的,小侄一定尽力。”
薛夫人一叹道:“你别看得容易,这孩子的性情别扭得很,性子又很粗野,一般的女子
他看不上眼,他看中的人,未必肯嫁给他,你恐怕要费一番心思呢。”
张良道:“小侄自会尽心设法的。”
薛夫人笑笑道:“我知道你行才托付你,天垢那样一个冰冷的人,你都能使他动心,我
实在很佩服你。”
一句话说得张良耳根红了起来,幸好薛夫人也没有多说下去了,促使他们出门了。
薛天垢准备了一付雪车,把张良的行囊放在上面,叫张良也坐上去,用皮裘将他裹好了,
她自己则在前面,用一根粗绳拖着,洒开大步,向前飞奔。
张良实在不过意,连忙道:“垢姑!这怎么行。”
薛天垢回头笑道:“这是唯一的法子,你的马失去了,如果不这样走,两天也到不了郡
城。”
张良跳下雪车,想跟她一起步行,薛天垢也不勉强,可是积雪深可及膝,一脚踩下去,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拔出来,走不到百十步,张良已累得直喘气。
薛天垢笑着把他抱了起来按在雪车上道:“别逞能了,这些地方可不是讲究男子气概的
时候。”
张良皱皱眉问道:“垢姑!干吗要带这么多东西呢?”
薛天垢道:“那些皮货是带到郡城去卖的。”
张良道:“留着吧,我囊中有金箔,垢姑!我们现在是夫妇了,还分什么你我,我的钱
就是你的钱。”
薛天垢想想道:“可是已经带出来了,总不能送回去。”
张良道:“搁在这儿,回头再来取,连车子都放下,我相信不会有人抢去的,就算丢了
也没有关系。”
薛天垢道:“把车子也留下,你怎么走?”
张良涎着脸道:“没人的时候,你抱着我走,有人的地方,我下来走,这样也轻快一点
了。”
薛天垢脸一红道:“你真好意思,大白天也要我抱你。”
张良笑道:“垢姑!如果我抱得动你,我一定抱着你走,假如真觉得要很久才能再见,
我多亲你一下也是好的,别忘了我们是新婚的夫妇。”
薛天垢的脸更红了,但也却不过他的柔情蜜意,一把抱了他起来道:“我是要离开你,
否则会被你缠得丢不开了。”
张良就势吻着她,两个人就这么缠绵着,黏着,在无垠的雪地上留下一行足迹,慢慢地
步向前方而去。
张良与薛天垢终于来到了郡城,在逆旅中又作了一夕缠绵,留下了薛天垢,次日清晨张
良整顿衣容,前去拜诣东夷的仓海君。
这是再度前来,他难免有许多感慨,前一次来,他贵为韩国的贵公子,车骑扈从,备受
礼遇,这一次却是以流浪者的身份,相去何啻天壤云泥,而昔日故人今日已是为郡君,身份
显赫,是否还念及昔日友谊呢?
当他投入名刺,在等候接见的那一刹那,心中的确是充满了忐忑与不安,等待了一会儿
忽然宫中号角齐鸣,来往的人,都充满了喜色,互相恭贺。
张良不禁深感诧然,正想打听一下是为了什么,忽而宫门大开,仪仗队伴随着鼓乐声鱼
次而列,然后他见到了昔日的知己旧友仓海君满脸喜气地迎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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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紫烟《游侠列传》
博浪椎三
未通寒喧,仓海君已握着他的手道:“子房!你真是福星,因为你的莅临,为敝君带来
了莫大的喜气。”
张良有点莫明奇妙,仓海君已经握着他的手,将他邀到宫殿中,分宾主坐定后,又再度
致谢道:“那位国师的预言真灵,他算准了今日必有贵客莅临化凶为吉,愚兄正在怀疑,仓
海地处僻远,何得有贵人光降,却想不到会是贤弟你,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张良这时才问道:“亡国之臣,远道来投,承蒙王兄不以落魄而见弃,盛礼相迎,子房
已深感辱宠,不知王兄此言何指,良深感困惑,乞道其详。”
仓海君笑道:“贤弟名刺投入之际,愚兄正在焦愁万分,但就在接到贤弟的名刺时,否
极泰来,荆人适产一雄。”
张良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避席相贺道:“这真是喜事,应该为王兄大大的庆幸一番!
恭喜!恭喜!”
仓海君笑道:“那里,那里,该是贤弟的福佑。”
张良一怔,仓海君继续解释下去,原来郡夫人怀胎已逾十二月,迟迟未产,四天前阵痛
发作,却一直不能顺利生产,仓海君焦急万分,因为按照东夷旧例,新君登基十年内未能有
世子,便当逊位而以旁支为替。
仓海君接位已九年余,好容易才盼得郡夫人有了身孕,却迟迟未育,限期将届,如果不
能顺利生育,或者生个女儿的话,他的君位就只有两三个月了,在这段时间内,无论如何是
来不及再生个儿子的。
仓海君接位后,施行仁政崇尚法治,政和民安,极得民心,全国上下都舍不得他逊位,
但格于传统,又必须遵守祖上的遗规,所以全国上下,都寄望于郡夫人的临盆,那知好事多
磨,郡夫人迟迟不褥,又遇上了难产。
四天的阵痛折磨,郡夫人已奄奄一息,遍请全国名医俱束手,唯有求告于方士,终于有
一位得道的隐士前来视诊后说,郡夫人怀孕时冒犯了默神,因而作祟,又预言说今日可望有
福星莅临,可解危厄,否则就难说了,不仅产妇命将不保,国祚亦将根危。
仓海君原来是不信这一套的,可是那位隐士德高望重,极受国人信仰,他也只好姑妄信
之。
东夷仓海地处偏远,又是极寒冰冻之际,外来之路为冰雪所封,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贵
人光降。
那知道就在郡夫人垂危之际,张良的名帖投到了,仓海君正在产房外踱蹀不安,心力交
瘁,接到名帖后,还没看清上面的字,里面一阵骚动,郡夫人顺利地产下一位世子,啼声洪
亮,头角峥嵘,更有异香满室,母子均安。
这是个天大的喜讯,所以仓海君在稍事安慰夫人一番后,立刻就出来接待张良了。
张良是个很聪明的人,得知原委后,立刻有了一个主意,事情发生得这么巧,却是个对
他绝对有利的机会,必须立刻抓住它,所以他立郎取出预为赞礼的玉马奉上道:“这都是王
兄洪福齐天,弟不过适逢其会,世子来日必当大贵,故命中有此劫难。圣人之出必有魔难,
以见天命之所注,必将成于困厄,弟勿促而来,身无长物,这一对玉马雕琢简称精细,就作
为世子的贺礼,希望勿嫌菲薄。”
这对玉马仓海君在幼年时已见过,也十分喜爱,此时被作为礼物送来,尤其有意义,喜
出望外,不加推辞就收了下来道:“贤弟是敝郡的救星,这一对玉马将是小儿的福符,愚兄
愧领了,今后将珍为镇国之宝。”
张良见他收下了,心中很高兴,于是开始寒喧,同时谈起自己的近况,仓海君听说他国
破家亡,自是十分同情,唏嘘道:“贤弟的不幸,愚兄十分同情,只憾无能为助,但贤弟放
心好了,仓海距中原甚遥,秦王的势力达不到此地,贤弟大可在此安居,而且愚兄对贤弟的
大才亦有借重之处。”
张良苦笑道:“良虽国破家亡,但韩国颇有忠义之士,小弟要求个安身之处,尚不乏收
容之人,至于王兄这儿,小弟入境后就闻王兄就政以来,国泰民安,极得拥戴,小弟可效力
之处实无多,小弟此来,实别有所求。”
仓海君皱眉道:“贤弟如有复国之举,愚兄自当尽力为助,只是仓海地小民弱,甲兵不
逾万人,自保尚且不足,仅仗天险隔壤而图苟安,以此微力,不堪强秦一击。”
张良道:“王兄误会弟意,小弟所求非此,强秦势盛,韩以数十万之众,尚为之轸灭,
弟何敢累王兄于灾危。”
仓海君道:“是则贤弟又有何求?”
张良想了一下道:“以弟之力,击秦自不能假之于兵,只求得勇士一人,狙杀暴君,而
速其乱而已,纵或不成,亦见弟忠君之心,非图偷生之辈。”
仓海君笑道:“贤弟壮志可嘉,愚兄当为之促成,敝国地处荒野,适应生存,国中颇不
乏勇武之士,当为吾弟物色之。”
张良忙道:“这个人选,弟已经物色到了。”
仓海君道:“那就更好了,是不是他不答应,这没关系,愚兄可以召来而命他前去助贤
弟成事,虽然这是一件极危险的事,但愚兄相信可以作得了主。”
张良笑道:“那倒不必,这个人兄弟可以说动他,只是他身犯杀人之罪,在狱中待决。”
于是他说出了薛天异的事,仓海君不禁皱了眉头道:“这个人愚兄知道,他本是韩地人
寄居在此,力大无穷,行为暴戾,殴伤国人,敝国人民畏之如虎,所以他杀了人后,全国上
下,一致请处以极刑,本来连抓他都很困难,尚幸此人事母至孝,而乃母亦深明大义,亲自
缚子入狱以服法,贤弟欲纵此人,愚兄对国人实难交代。”
张良眼珠一转道:“王兄!弟并不要求王兄枉法以纵囚,现在王兄要杀他也不可能!”
仓海君道:“是的!他要越狱的话,愚兄的军卒也抓不住他,贤弟如能叫他越狱,愚兄
可以暂缓追捕,等你们离开了再做作一番,庶几两便。”
张良道:“这不行的,薛夫人是个守法的人,她如有纵子之心,就不会送子入狱了。”
仓海君苦笑道:“说的是呀,但要愚兄枉法而纵囚,实在很难,愚兄轻易不处极刑,这
人的罪行昭著,已为全国所周知,愚兄实爱莫能助,万望贤弟鉴谅。”
张良道:“王兄现在倒有个最好的理由赦免他,而且全国人民,不但不会怨王兄枉法,
且会歌颂王兄之仁政。”
仓海君一时还不明他的语意,但在旁侍候的内侍中有一个老年人趋近附耳低语片时,他
才笑道:“对!我怎么忘记了,想必贤弟已经想到了。”
张良微笑道:“王兄新得世子,乃举国的大喜事,循例应大赦天下,尽释所囚,这是个
最好的理由。”
仓海君道:“是的!幸得此机巧,使愚兄得循法如所请,否则愚兄真感到太为难了,贤
弟有恩于愚兄,拒绝贤弟的要求,于情不合,答应了贤弟,于法难行。”
张良连忙拱手道:“多谢王兄,就请王兄立下诏书。”
仓海君道:“又何必要如此仓促呢?贤弟远来,又兼小儿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