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伙伴。
但马似乎真能解意,鼻子里呼着气,长嘶了一声,将前蹄扬了一扬,像飞似的向前奔了
去。
乍然加快了速度,使张良几乎从马背上摔下来,连忙抓紧了鞍上的扶手,稳住了身形,
由着它驰去了。
他不认识路,积满雪的山野间也看不出路了,但张良很放心,他知道一匹解语的良驹是
自己会找到路的。
奔驰了一阵,远远的山坡上闪烁着一点灯火,在平坦的山坡上隆起了一块,即使有雪盖
住,也知道是一户人家。
张良的精神一振,这家人既然点着灯,想必还没有睡,一定会收容他这个雪夜孤客的。
于是他扭转缰绳,要往灯火处而去,那知道这匹马竟跟他闹上别扭了,拚命地扭着头,
不肯听他的指使。
张良急了道:“好朋友,你既能解语,一定也通人性,那儿有灯火!就一定有人家,加
快几步就能跑到了……”
不管他怎么说,怎么解劝,那匹马仍是不听他,而且要往相反的方向奔驰,张良也气了
怒道:“畜生究竟是畜生,寃枉我花了这么高的身价将你买来。”
口中说着话,手下也使了劲,勒紧了辔头,马匹在负痛之下,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将
他摔了下来。
张良虽是文士,但出身世家倒底也练过几天武功,何况地上铺着厚厚的积雪,这一跤跌
得虽重,却没有伤到那里,恨恨地爬了起来,脑子里有点昏,口中在嘟嚷地咀咒着,却放弃
了追马的打算,因为这一刹那间马已跑远了。
踏着沉重的步子,他向灯火处行走,走了没多久,后面有沙沙的声音,回头一看,那匹
马竟又跑了回来。
张良心中是高兴的,口中却故意责道:“你又回来干吗?”
那匹马走近他身边时,用嘴咬住他的衣服,将他往后拉着,阻止他前进,张良不禁奇怪
了,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不让我上那儿去?难道你嫌那儿太小……”
马也许听得懂他的话,却苦于无法回答他的话,只是扯着他的衣服,不让他前进,而且
掉转了身子,好像要叫他再骑上去的意思,张良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笑了一下道:“好
东西,我知道你娇生惯养,上好的口料吃惯了,怕那个地方没有你中意的口料,所以不愿意
去,这也怪不得你,因为你虽然通灵,毕竟是头畜生,不肯受一点委屈的,但你今天将就一
夜不行吗?口料虽然难以下咽,却能救命,如果找不到别的宿头,你我都会冻毙在这山里。”
马仍然催促他快点骑上去,而且十分焦灼,张良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我也是为了爱
惜你,因为你已经走了一整天的路了,你既然不在乎,我还在乎吗?”
扳着扶手,他正想跨上去,忽然马匹长嘶一声,再度振蹄长嘶,身形带动,没等他坐稳
就冲前几步,把他又摔了一跤,张良再度爬了起来,忍不住怒道:“混帐东西,我已经依着
你了,你又作什么怪?”
可是这次那匹马没有停伏下来,在雪地上连连长嘶,前蹄不住地扬舞,颈上的长鬃也竖
了起来,神情十分紧张,而且它转动身子时,后股上一片殷红,滴下鲜血来。
“原来它受了伤,好好的怎会受伤呢?”
张良惑然自问,回头看了一下,神情不禁也呆住了,背后不知何时,潜来了几团灰影,
灰白的身子,灰白的毛,只有两只眼睛是暗红色的,一张嘴中的舌头是鲜红色的。
每一团灰影都有幼驹大小,排成一个半弧形,静静地踞在身后,那是狼,是关东雪原上
的魔王,雪狼!
张良在入山之前,就听人讲过了,当地人叫它们为雪老爷,是雪原上最可怖的猛兽,生
性凶残,动作敏捷,而且成群聚居,成群出击,行旅人遇上它们,必无幸者。
马股上那一片血迹是它们造成的,幸而是头良驹,感应敏捷,被利爪攫了一下就跳开了,
如果被它们尖锐而强劲的牙齿咬上那就糟了,据说就是用兵刃断它的头颅,它们也不肯松口
的,每一个乡民,都证实这种说法。
张良是世家子弟出身,游猎是必修的功课,如果有弓箭在手,他连虎豹都不惧,遗憾的
是此刻手上没有弓箭,但腰间还有一支长剑,看看只有四头雪狼,张良的胆子又壮了,铮然
拔剑在手笑道:“难怪你不肯过去,原来你早知道有狼,不过才四头而已,你怕什么呢?”
那匹马仍是奋蹄长嘶,像在对面前的雪狼示威,但不敢扑前进击,而那四头狼也怪,盘
踞而坐,十分从容,除了目光炯炯,红舌狺狺,一动也不动。
张良倒是爱惜那匹马起来,过去拉住它的缰绳,将它安顿了下来,道:“好朋友,我们
相处没多久,难得你如此忠心,明知有凶险,仍然不舍得单独离去,冒着险回来接应我,为
了你这片忠心,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对待你,你别怕,这四头畜生奈何不了我的,瞧我杀给
你看。”
望着他手中的长剑以及他充满信心的神态,那匹马似乎安下心来,静静地站着,但没有
放松了戒备。
张良却充满了自信地执剑冲过去,刺向最大的一头,在韩国为公子时,他猎过狐,也猎
过鹿,甚至猎过比狼更大的虎豹,在经验中,他知道对付猛兽,必须采取主动,而且出手要
快、要狠、要准,一击必杀,不能让它受伤。
受了伤的兽会负隅顽斗,即使是温驯的麋鹿也会变成凶险的动物,更何况是这种凶残的
雪狼呢?
所以张良这一剑刺出很急,直取前胸要害之处,那是万无一失的,但他轻估了雪狼,这
雪原之王可不像中原的那些野兽,它们身经百战,在求生的考验中养成了丰富的经验,而且
智慧极高,竟懂得搏击的技巧。
张良那一剑眼看要刺中时,灰影一闪,竟从剑锋下避了开去,而它身边的同伴却配合了
攻势,左右两团灰影分扑上来,疾若电闪,张良还来不及抽剑自卫,肩头已被一股巨力一扯
身子倒了下来,那是雪狼的利爪划中了他的肩膀,幸好是在寒冬,身上穿着重裘,狼爪上撕
裂了他的衣服,没有伤到他的肌肤。
但雪狼的动作很快,张良还来不及翻身纵起,两只有力的前爪已按住他的身子,一张大
口血盆朝他的咽喉处咬下去,急迫间,张良只看见白森森的尖齿以及带着腥味的热气呼到脸
上。
临危时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也不知从那儿来的力气,张良忽地挥起左手,一拳击上,打
在狼的鼻子上,将它打得一缩脖子,右手的长剑急挥而出,扫向那头雪狼的腹间,力沉劲猛
剑锋又利,居然将那头雪狼拦腰扫成两截,翻身坐起,又瞥见三团灰影扑来。
张良心中一沉,暗道这下子完了,一支剑怎么也抵不了三方面的攻势,何况又是坐在地
下,动作不便。
万般无奈下,他只好挺剑刺向正面扑来的那一头,双方势子都急,剑直刺进那头雪狼的
心窝,可是雪狼扑来的身子仍然将他压倒了下来,跟着左右两边都感到剧疼,是另外两头雪
狼的利齿,咬住他的双肩。
张良努力挣扎,始终摆不脱,耳边听得一声马嘶,跟着右肩一松,他腾出右手,将剑砍
过去,剑砍在狼头上,坚硬的头骨竟然将他的剑弹了开来,但那头雪狼负痛,也放开了咬住
的肩头,痛嗥着退过一边去。
张良连忙跳了起来,但见地上横着三具狼尸,一头腰斩,一头穿心,都是他长剑的成绩,
另一头则头壳破碎,显然是他的马用蹄子击碎的,张良吁了一口气,望着身边不远处的骏马
道:“好伙计,多亏你了,要不是你适时助上这一蹄,我的剑腾不出来,一定会丧生狼口了
呀。”
他说得很轻松,那匹马却不轻松,目视前方,显出万分紧张的样子,张良笑道:“你还
怕什么?四头狼,我们杀了三头,还有一头负了伤,奈何不了我们的。”
马仍然奋鬣耸耳,鼻子不住翕动,身子开始颤抖,眼睛瞪着那头负伤的雪狼,而这头狼
也怪,虽然受了伤,却不躲避,站在不远处凝视着他们,张良一笑道:“你还在怕它,不要
紧,我去把它结果了,安你的心如何?”
他肩头微微发痛,那是被狼咬的,虽然隔着重裘,仍挡不住巨狼的利齿,但张良不在乎,
他充满了豪情,执着剑,从容地向那一头头上流血的灰狼。
来到身前七八步处,那头狼双足按地,将头低了下去,张良以为它要扑上来的,连忙作
了个姿势。
可是那头雪狼却没有扑击之意,仰头向天发出了一声惨嗥,这声音凄厉之至,尤其在寂
静的山野中,竟像是厉鬼夜哭,张良虽然身遭国破家亡,亲人死散的悲痛,却从没有听过如
此悲惨的声音,不禁怔住了。
那头雪狼发出一声惨嗥后,又回复原来的姿势,张良忽听背后轻响,回头一看,他的那
匹坐马正并了前腿跪了下去,身子不住地颤抖,目中满是悲惧之色,张良忍不住道:“老朋
友,你是怎么啦,莫不是受了伤?”
他怜惜地转身,托起马身,帮助它站了起来,马仍是在瑟瑟地抖着,张良前后看了一遍
见它除了后股上一处抓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伤痕,再加上浑身战栗,显见是恐惧过度,张
良忍不住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你的体躯比它们还大上两倍,竟吓成这个样子。”
一边骂一边用手指了一下,自己也呆住了,因为他发现了一大片的灰影,如同蚂蚁一般
向这边移动,都是大大小小的雪狼,为数总在千头,耳边也听得沙沙如蚕食之声,那是狼群
踏着雪地的声音。
一刹间,张良忘记了恐惧,直到狼群采取包围的队形,将他们围了起来,慢慢地开始逼
近,他才意识到情况的危急,不禁长叹一声,道:“罢了,我张良此番休矣。”
无数对逼人的眼睛,无数张饥饿的口都对着他们,张良忘了恐惧,心中只有一片绝望,
同时也了解到马匹的恐惧,面对着这么大一群饿狼,谁也无法幸免了,这时他才了解到死亡
的恐怖,也才相信乡人对雪狼的畏惧,若非亲眼看见,他怎么也不相信,狼群的数目会如此
多。
由于绝望,使他的感觉麻木了,握紧手中的剑,他居然主动地冲向狼群,这时在他的心
中已没有任何思想,只是一种出乎本能的冲动,在撕成碎片膏狼吻之前,他只想到了一件事
情——杀!杀得了多少是多少。
狼群的排列很有次序,最接近他的是一圈健壮的雄狼,动作敏捷,爪牙锐利,行动也很
灵捷。
张良冲过去的时候,它们稍稍退开了一下,随即采取了更接近的包围,也展开更剧烈的
搏斗。
雪上的反映着剑上的寒芒扫进了灰白色的狼群中,剑光过处,就是一片血光,张良已经
近乎疯狂了,他不知道杀死了几头,也不知道杀伤了多少,只是毫无目的地冲杀,过去朝狼
群多的地方逼,直到有一头狼咬中了他执剑的手腕,剧痛中使他丢下了剑,随即被五六头巨
狼扑倒了下来,他才意识到生命已届尽头,放弃了挣扎的企图。
这一刹那间,他变得十分冷静,在等待着被撕咬成碎片前,他居然能平静地体验着死亡
的滋味。
那滋味似乎并不难受,除了腿上有一二处剧痛外,好像并没有更大的痛苦,而且连身上
的压迫感觉也消失了。
他不知道灵魂是否已经脱离了躯体,但如若此刻只是灵魂在活动,他觉得灵魂与躯体并
没有多大差别,一样有感觉,有听觉有视觉,能行动自如。
他感觉到自己坐在地下,也感觉到雪地的冰寒,看得见灰白色狼群的波动,听得见它们
的嘶吼。
一切都是那么混乱,又那么清晰,甚至他还能摸到脚下的剑,握着站起来,准备继续从
事战斗,把视线拉得更远时,他反而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他看见了两团影子,也是灰白色的像狼的毛皮一般,但这两团灰影又不像是狼,他们是
直立的。
每一团灰影都舞着一根黝黑的长棍,慢慢地看清楚了,那是两股铁叉,是猎人打猎用的
猎叉。
那是两个人,两个披着狼皮的人。
这两个人十分骁勇,他们的猎叉不是在刺击,而是在敲击,也不能说是敲击,那是两股
旋风,所经之处,狼群就纷纷地散开来,倒下来,像风吹进了卷云,只是倒下的狼群不再起
来攻击,有的寂然不动,有的抽搐痉挛。
也不知经过了多久,他看见遍地的狼尸与一片殷红,那是血,由狼身上流出的鲜血染红
了血地,也看见十几条灰影带着悲惨的嘶鸣,向空旷的雪地上逃窜出去。
一个猎人还想挥叉追上去,另一个人却出声拦阻道:“天垢!好了,别去追它们了,看
看那个人去。”
两条人影一起卷到他的面前,张良才知道自己没有葬身狼腹,被这两个猎人杀退了狼群
救了出来。
面对着死亡时,他忘却了恐惧,知悉重获生机时,他骤然感到一阵空虚,一阵剧疼,眼
前金星飞舞与一阵晕眩。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人的怀抱中,那人有着一张颇为皎好的脸,圆圆的眼睛,
长长的眉毛以及一弯乌黑的弯发,这分明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他挣扎了一下,那女孩子开口
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声音是低沉的,有点沙哑却仍具有少女的磁性,笑着道:“你醒
了!别动,你身上受了很多伤,血流得很多。”
张良感觉到在走动,是被那个女孩子抱着在走,这使他很不习惯,连忙道:“姑娘!我
能走!你放我下来好了。”
那女孩子顿了一顿,脸上微现红晕,似乎也感到抱着这么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不太习惯,
把他放了下来。
张良两腿落地后,感到很软弱,身子一斜,又要倒下来,那女孩子忙伸手扶住了他笑笑
道:“不要勉强,你真的能走吗?还是让我托着你走吧,你的伤很不轻。”
张良已经算得上是个轩昂的伟丈夫了,但他发现这女孩子至少比他还高出半个头,他挣
了一下,看见这女孩子身上不但背着两股纯钢的铁叉,还背负着他的行囊,他的马鞍以及他
的长剑,这么多的东西,在她的身上却似乎十分轻松,好像根本没有负担似的。
张良定定神才道:“谢谢姑娘,我能走,你已经带了那么多的东西了,还是让我自己走
好了。”
那女孩子笑了,笑得十分妩媚,但又带着几分稚气,使人忘记她的高大。她笑着道:
“这点东西算什么,我已经抱着你走了半天了,你真的能走吗?”
张良挺了挺腰道:“能!我刚才是冻僵了筋脉,现在已经好了,多谢姑娘救了我,咦!
还有一位呢?”
女孩子一笑道:“那是家母,她在剥狼皮。”
张良吁了一口气道:“这就好了,我记得看见有两个人的,还以为另一位受了伤呢。”
女孩子笑起来道:“就凭这些畜生能伤得了我们吗?我们正嫌来得太少呢,要不是为了
你,剩下的几十头狼我也不会放过的,我们住在山上,就是为了猎狼,只可惜……”
他忽而住口,张良忍不住问道:“可惜什么?”
女孩子脸上泛起一阵忧色道:“没什么,狼皮要整张的才值钱,但那时你在危险中,我
们出手只好重一点,狼虽然杀了不少,但完整的狼皮只怕不多了。”
张良也想不到是为了这个理由,怔了一怔道:“那倒是很抱歉了,但不知一张狼皮能值
几许?”
女孩子道:“整张的可售八百文到一贯,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