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再也没有穿过那件外套,无论那袖口的针脚是怎样的严密和温暖。
阿衡见到传说中的林阿姨时,想起许多美好的词,最终,却被空气中缓缓流动的梅香淹没。
那女子穿着白色的旗袍,若隐若现的渲染的淡色的梅花,白皙的颈上和耳畔是价值不菲的钻石首饰。
思莞、思尔很喜欢她。那女子对着他们微笑,看起来好像满眼都是熙熙攘攘的星光。
“这算什么?你是没见陆流,要是那小子一笑,星星更多!”
达夷撇嘴,却并不和思莞、思尔凑到一起,他并不甚喜欢这女子的模样。
言希更加奇怪,站在那里,只是冷冷看着,表情厌恶到她无法形容。
“小希,阿姨不轻易回国,看到了不拥抱一下吗?”那女子笑颜若梅,大方地张开怀抱。
言希静静地看着她,后退了一步。白色的帆布鞋,左脚轻轻搭在右脚上,脚心和脚背依偎着,眼睛中,浅淡地泛着湖面一样的微光。
又是这样的姿势。
四周一片寂静,大家都有些尴尬。
“怎么了?”林若梅有些茫然地看着言希。
思莞笑:“林阿姨,您不知道,言希这两年养了个怪毛病,不爱和人接触。连我和达夷离他近一些,都要闹脾气的。”
“尤其是女人。”言希随后,又淡淡地接了一句。
思莞的脸色有些僵硬。
林若梅却淡哂,眉眼和蔼,温雅开口:“这样可不好。不接触女孩子,我们小希以后怎么娶媳妇?你小时候不是跟阿姨说,要娶比你长得还好看的女孩子吗?”
“是了是了,小希小时候常常这么说的。”温母也笑,把话题慢慢引到别处。
“这是阿衡?”林若梅指着阿衡,笑说,“蕴宜,像极了你年轻时候,我一眼就认出,长得秀气得很。”
“阿姨好。”阿衡有些拘谨,但总算不致礼数不周全。
林若梅拍拍阿衡的手,对着温老开口:“温伯伯您是好福气呀,孙子孙女齐全,一个比一个优秀。”
“哈哈,三个也不抵你们家那一个。若梅,你是有子万事足。”温老心中虽高兴,但是话说得圆滑。
林若梅是个极善调节气氛的人,餐桌上气氛十分融洽。
言希却一直低着头,不停地吃着离自己最近的菜。
阿衡奇怪,言希什么时候喜欢吃蟹黄的?往常总说腥,连沾都不沾一口的。她夹了排骨,放入言希碟中。
言希微抬头,看到熟悉温暖的排骨。水晶餐桌下,左脚轻轻从右脚脚背移开,若无其事地咬起排骨,再也不碰眼前最近的蟹黄一下。
阿衡抿唇,叹气,无奈中微微弱弱漫开的温和。
“阿衡,你很喜欢吃排骨,是不是?”林若梅微笑,看向阿衡。
阿衡有些窘迫,望着那女子,脸上腼腆的笑意却一瞬间消失殆尽。明明是温柔,却隐藏了丝丝缭绕的冰意,让人不寒而栗。
阿衡皱眉,思索着怎么回答,贵宾房外,却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
走进一个男子,二三十岁的模样,沉稳干练,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秘书模样。
“林董。”他走到林若梅面前,附耳过去小声说着什么。
这厢,清脆尖锐的响声,白瓷勺碎了一地。
言希的瞳孔急遽皱缩,那眸子,望向那男子,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林若梅投过目光,嘴角是若隐若现的笑。而那男子看到言希,变得很是恐慌,可眨眼间又面无表情。
一旁的侍应收拾了残瓷,给言希换了一副新的碗筷。
少年又微微低了头,拿起筷子继续吃东西。
阿衡凝视着,却发现,他拿着筷子的右手,指骨一节节的苍白突出。
她低下头,那双白色的帆布鞋又重新交叠,紧密得无法分开的姿态。
那个男子离去,林若梅坐在主位上,继续温柔地笑着,继续杯影交错,继续流光溢彩的宴席。
“阿衡,蟹黄吃完了。”言希指着眼前空空的菜肴,笑了,干净得能溢出清酒的眼睛。
阿衡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我困了,想睡觉。”他打了个哈欠,眸中是乍泄的晶莹。
“我想回家。”
大家已经习惯了言希情绪的起伏,温母嘱咐了几句,便向林若梅做了托词,让言希回家。
阿衡静静地看着他离去,那伶仃着蝴蝶骨的身姿,穿着他们一起逛了好久买的紫红色armani外套。
她隐约记得,自己当时更喜欢他穿着的那件黑色的模样,白皙修长的手,大大的眼睛,高贵无敌。不似这件,眉眼明媚,朝阳暮雪,灿若琉璃,千万般的好看,却淡化了他的灵魂。
她固执着自己选择的适当性,却选择了他的选择。
阿衡一点也不喜欢排骨,又油又腻,可是,排骨却是她最拿手的家常菜。家常家常,好像,有了言希才有了她的家常。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一桌菜能吃掉几万块的所谓家宴,因为,她的家,不仅仅值这个价钱。
她开了天价,却是空头支票,只好拿着时光去挥霍,可是,却没有人陪着她一起挥霍。
她胡思乱想着,餐桌上却一片安静,他们转了目光,望向那据说镶了金玉的门。她转身,静静地把手放在膝盖上,眉眼细碎流转的是炫然的烟火。
那个少年跑了回来,大口地呼吸着,黑发被汗水打湿,紫衣下修长如玉的手抵着门框,指节是弯弯的弧,释放了所有的重负。
可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只看向她,努力平复着呼吸:“阿衡,你吃饱了吗?”
阿衡微笑,吸吸鼻子,点头。
“阿衡,你想和我一起回家吗?”
阿衡笑,山水晕开:“啊,我知道了,是不是你一个人回家,会害怕?”
言希笑,伸出手,刚刚跑得太快,呼吸依旧有些不稳,带着无奈和纵容开口:“是是是,我一个人,会害怕,行了吧?”汗水顺着这少年的指尖轻轻滑落,晕湿那据说价值不菲的法国地毯。
“就知道,太烦人太烦人了!”她却歪头傻笑着、雀跃着,牵住他的手。
是谁,心中暗暗抱怨着谁的孩子气、任性、不知礼节,却又对着那个谁,把自己的孩子气全然奉送毫无保留?
旁的人,有谁见过这样的言希?有谁见过这样的温衡?
你看你看,他们是如此的不合群,如果自生自灭,会不会好得多?
如果,放了他们,会不会……好得多……
Chapter 35 镜头下生日快乐
“阿衡……是吗?”对面的少女带了醉态,“如果诚心奉劝一句,不知道你会不会放在心上?”
“什么?”阿衡怔忡,四周一片喧闹嘈杂,被思莞和言希的老同学灌了几杯酒,意识有些迟钝。
今日,是思莞和言希初中同学聚会,见她在家中无聊,言希便把她也拉了过来。
本来以为会尴尬,但出人预料的,是一群率真可爱的人,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并无许多疏离。
旁边的旁边,言希和思莞低声耳语,两人不知说起什么,笑得正开心。
坐在她身旁的,是言希的昔日同桌,一个美丽干净的女孩,和言希开起玩笑,也是关系铁铮铮的。
“离言希远一点。”那女孩望着她,一声叹息。
“嗯?”阿衡喝过酒,带着微醺的鼻音。
“我是说……”那女孩附在她的耳边。
“和我们阿衡说什么呢,林弯弯?”言希微微扬起酒杯,打断了她。
“说说你初中那些光辉事迹呗,每次干完坏事都把罪证扔到别人桌子上,然后装小白、装无辜,害大家不知道被班头批过多少次!”林弯弯口齿伶俐。
“这么陈年烂谷子的事你还记得!”言希笑,“哎哎,我说林弯弯,你别是暗恋我吧!这么注意老子。”
“放屁!”林弯弯笑骂。
旁人笑:“咱们哥们儿,从初中时就特爱看这俩活宝掐,每次都能把人逗得没命。”
“不过那会儿还真有这事儿,言希你丫个不厚道的,当时被连累最多的是哪个倒霉蛋来着?”某一人遥想。
“丫的全废话,除了思莞还能有谁?”某一人怒。
言希踹两人:“滚滚,某某和某某你们别以为老子这么专一只欺负温思莞,还记得当年校花的那封情书不,那是写给老子的……”
“靠!咱们兄弟还因为情书的归属问题打了一整个学期,原来是写给你丫的!兄弟们,上,灭了这祸水,为民除害!”
一群男孩子打起来,乱作一团,乌烟瘴气的模样,无法无天。
“阿衡,你权当看笑话。”思莞走到阿衡身旁,递给她一瓶果汁。
“温思莞……思莞,我敬你一杯酒。”林弯弯站起身,步履有些不稳,双颊是酒醉后不自然的红。
“林弯弯,你醉了。”思莞微笑,露出清爽的酒窝。
“老同学让你喝,你是喝还是不喝?!”林弯弯举起啤酒,递给少年,瞪大眼睛,嗔怒娇俏的模样。
“十一点了。”思莞望了腕表,缓了语气,“弯弯,你醉酒回家,伯母一个人会担心。”
“那你呢?温思莞,你呢?”林弯弯笑,喃喃的声音。
思莞淡淡皱眉,不作声。
阿衡望天,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一阵风过,吹乱了她的黑发,她伸手想要撩向耳后,指间却是一阵温软的淡凉。
回头,是言希的笑颜,他拉着她的手走向另一侧,微微低头,小声开口:“小孩子,做电灯泡会惹人厌的。”
阿衡默,点头。
转眼,那人却笑颜明媚,把她拉到一众老同学面前,得意骄傲的表情:“看,看,这是我家阿衡,长得可漂亮了做饭可好吃了说话可可爱了人也可有趣了,怎么样怎么样?”
众人哄笑:“言希呀言希,也可别噎死了,说这么一串话。”
言希龇牙:“一群没文化的,懂得啥叫口齿伶俐不?”
“哎,阿衡不是说是思莞的妹妹吗,怎么成你家的了?”
“屁!这明明是我家闺女!”
言之凿凿,振振有词。
阿衡赧然,吼起来:“呀!言希,吵死了!”
言希闭嘴,转身,歉然的表情:“我们阿衡只是害羞了,平时还是很温柔的好孩子的。你们可别误会……那谁,别偷笑……丫的,对对,就说你呢,大胖,你丫别抖了,一身肥油都抖出来了。”
众人汗,齐声:“我们阿衡……辛苦你了!”
阿衡软软糯糯地回了过去:“为人民服务。”
众人笑喷,这孩子也是个活宝。
被叫作大胖的男孩子笑得尤其厉害:“言希,自从你那年休学,我就没笑得这么开心过了。”
气氛,蓦地,变得有些冷场。
休学?谁?言希吗?
阿衡迷惑,望向众人,大家似乎想起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言希却笑眯眯的:“你们还记不记得咱们隔壁班班花,当时迷老子迷得不得了,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众人讪讪附和:“是呀是呀,好久不见了,不知道怎么样了,言少您一向魅力无穷的。”
“客气客气。”
言希寒暄着,带着阿衡,在酒酣耳热之际,微笑着从容离去。
走至酒店门前,思莞和林弯弯正在争执着什么。
“思莞,再这样下去,你会被言希拖累,你的人生会被他完全摧毁!”那女孩言辞激烈、掷地有声。
“林弯弯,你不了解阿希,不要乱说话。”思莞的目光有些冷然。
“他那种样子,就像是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到时候会伤害到你的。”林弯弯有些颓然,字字带着压抑。
言希站在不远处,目光浅淡,不可捉摸。
阿衡抿抿唇,干干净净的嗓音:“回家吧。”
“你不想听下去吗?”言希的声音,带着浮云飘过的不真实。
“听墙脚,不是君子该做的事,对不对?”阿衡笑。
“阿衡,我休过学,初三那年。”言希把手塞进口袋,淡淡瞥过不远处依旧专注争执的两人,淡淡开口。
阿衡点头。
“因为……生了一场病,在家休养了很久,林弯弯无意间,看到过我生病的样子。”少年带着微凉的嗓音,微凉的语调。
“这样啊。”阿衡低头,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然后,医生说,这个病,会再犯的。”
“然后呢?”阿衡微微抬眼。
“然后,没了。”言希嘘了一口气,指尖轻轻垂下。
“哦。”她点点头,想起言老临行时对言希的不放心,琢磨着什么,皱了眉,复又松开。
“阿衡,我知道,林弯弯今天,想对你说什么。”路灯下,稀稀疏疏的行人,他凝视着远方,想起了什么。
“什么?”阿衡笑。其实,她不怎么想知道的。
“言希是一颗裹着毒药的糖果,有多香甜,就有多恶毒。”言希的嗓音异常冷静。
“你怎么知道?”阿衡吸吸鼻子。
“她对我说过,刚刚,吃饭之前。”言希手轻轻握成拳,放在唇边,微微笑开。
阿衡轻轻揉了揉心口,不知是不是那里有些不舒服,清脆的撕破纸的声音,她觉得自己隐约听到。
“为什么告诉我?”
言希转身,顿住了脚步,依旧是大大清澈的眼睛,望入深处的暖暖的灯光。
“你的脏话是我教的。”
阿衡窘迫,前些日子,陈倦把那日她说脏话的情景绘声绘色地描述给了言希。
“所以,关于我的坏话,只有我才能告诉你。”
笑。
这又是多骄傲的事,还值得如此郑重其事。
阿衡摇头,带着服气。
七月份,天已经十分炎热,小虫子晃来晃去,伴着蛐蛐儿的鸣叫,倒也热闹。
本来说打车回家,但是俩人掏了口袋,加在一起,还不到十块钱。
两人出门,如果不是特定目的,都没有带钱的习惯。
怎么办?
言希抓着皱巴巴的几块钱,看着前面亮着灯的干净面摊,笑:“走,吃面去。”
阿衡疑惑:“够吗?”
言希伸出一根指头:“一碗够了。”
阿衡点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你吃着我看着是吧?”
言希黑线:“我在你心中就这觉悟?老子好歹是个男人好吧,嘁!”
阿衡笑:“哦?那我吃你看着。”
少年没了底气:“我们一起吃。”
阿衡抿唇微笑嫌弃:“不要,你这么爱喷口水……”
言希怒:“我什么时候爱喷口水了!”
阿衡退后,表情凝重:“现在,以你为圆心,水分子正在扩散……”
少年恼羞成怒:“我丫就不该教你说普通话,个死孩子,说话可真是顺溜了!”
阿衡不买账,摊手:“我自学成才的,跟您无关。除了妈字奶字开头的,您还教什么了……”
言希甩手,愤愤:“吃面吃面,老子饿死了!”
练摊煮面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
“这姑娘是童工吧?”言希对着阿衡耳语。
“呸!怎么说话呢,你才童工,你们全家都童工!”小姑娘鄙视。
言希撇嘴:“你到十八了吗?身份证户口本营业证卫生许可证都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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