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把他弄作活口。”洛涧西端那处地势略有起伏的郊野,称为小丘陵区确也有点名实相符,野林藏密,杂草荆棘丛生。距洛河镇将近十里,附近没有村落,豺狼山狗出没,狐兔甚多,大白天也阴森幽邃,乡民甚少接近,据说有妖物祟人,鬼魅不时在外围现身。这里确是三不管地带,洛河镇巡检司也很少巡视这处地方,而且也没有明确的界限。
站在最高点,可以看到三处州郡。东北是怀远县地;以西是寿州地境;东南是怀远县地。三不管的意思,是大家不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重要的是这一带没有税收。地是公地,没有田亩,近洛涧一面是沼泽区,这没有打渔为生的渔户。这一带的田和水沟小池小溪中,鱼虾蟹鳖多得可用满境满谷来形容,村落不多,人口少得可怜。当时的寿州,人口不超过十万,洛河镇是附近百里内最大的镇,人口只有数百人,果真是地广人稀。淮河每一次大水灾,这一带十室九空。月华曹娇怎知道身在何处?走这条凤阳寿州道还是第一遭,一切都是陌生的,离开官道前往稍远的乡村,连话都听不懂,问路有如鸡同鸭讲。透过枝叶空隙,她看到草梢上方出现的怪影,高度超过一丈,体积庞大,不知是人是鬼,笆斗似的大头发如飞蓬,粗大的下垂双手不知握了何种怪兵刃,铜铃大的巨眼闪烁着绿芒。一晃、再晃,怪影向下隐没了,鬼声四起,阴风飘拂着草梢,草梢摇摇沙沙怪响。
她是不信鬼神的,一咬银牙拔剑出鞘。草声簌簌,鬼物重新出现,拉近下一半距离,体积也似乎增大了一倍,似要冲入她睡觉的地方。一声娇叱,临危拼命,她毕竟是闯荡江湖的女亡命,也可能是看破了生死,要和鬼物一拼,叱声中身剑合一冲出矮树丛,剑上居然风雷隐隐。视觉和听觉在枝叶摇摇中,功能大打折扣,情绪也因惊恐而失控,神智难免不清。
她根本不知道这象人的庞大鬼物是虚是实,到底是不是象人或象鬼,一冲之下,眼前一黑,什么也没看见,便失去知觉。依稀的感觉中,她有点记得象是撞入一个草垛后脑挨了一击,其他便一无所知了。
那庞大的鬼影怎会是草垛?脑后怎会被击中?这些恍恍惚惚的经过,她没有机会想,也想不起来。昏昏沉沉地苏醒,神智模模糊糊。
她那残余的一丝知觉,总算还能发挥些少作用,隐约记得身在幽暗中,四周有四个模糊的人影。两个人架起她拖着走,丢人一间黑暗的小室,室内有稻草铺地,门砰一声闭上了,她也躺在草铺中朦朦胧胧重新作噩梦。这一段神智模糊期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她毫无所知。稍有知觉时所看到的四个模糊人影,她也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的人。她更不知道,她曾经一五一十,把记忆中所知道的事,在不由自主中吐露无遗。
已经是辰牌末,日上三竿。
将近四十名高手,分四组从北向南搜,每一组相距约百十步,事实上视线已派不上用场,草木挡住了视线,各组之间只能发声号呼应。他们已搜完镇西一片广大地域,毫无所获,开始搜索官道以南地区,接近小丘陵区。
东面不远处是宽仅两百步的洛涧,涧东毗连小丘陵区一带,有不规则的小型沼泽,芦苇荻竹皆生长在水中,下面的浮泥可能深及胸肩。这一带不用搜索,他们把注意力放在相当辽阔的小丘陵区。他们做梦也没料到,前面有人在等候他们光临,后面也有人紧蹑不舍,随时可向他们发起袭击。镇口在镇的西南角,官道伸向镇口,贯穿镇南与镇东的外围,傍着洛涧伸向镇东北,然后东折,越过半里外的洛涧桥,直通七十里外的怀远县城。过往的旅客,如果不在镇上打尖或歇宿,不需经过镇上的街道,这条路上走官道的旅客并不多。里外的那座风水林中,有四名留守的大汉,看守留置的三四十个包裹,不时向镇口眺望。栅门大开,镇民的活动情景清晰可见。量天一尺带一队捕快和丁勇,不时出现在栅口,向风水林观察,也可以隐约看到留守的人活动。破晓时分,曾派了四个人入镇,购买早膳的的食物,态度相当友善。量天一尺的捕快并没留难,而且热心地替他们张罗食物。迄今为止,双方的关系仍算友好,何时趋向破裂,完全操之于伏魔剑客这群人的态度。量天一尺的处境相当恶劣,投鼠忌器丧失了主动权。留守的四大汉毫不介意量天一尺的行动,料定他不敢出镇干预,因此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穷聊天,完全忽略了四周的动静,用不着派人警戒,量天一尺天胆也不敢派人来讨野火。东面半里外,施施然出现了一位孤单的旅客,头上有草编的遮阳圈,点着打狗棍,背了一个小包裹,胁下有百宝革囊,高大雄健,走路却慢斯条理像在游山玩水,无法看到面孔,看不出年岁大小。风水林面积太大,官道穿林而过,林下视线开阔,可远及两里外。
这位旅客早就出现在视线内了,老半天才接近他们歇息的地段。
官道不时有旅客往来,一个孤单的旅客不需注意。四大汉歇息的大树下,距官道约二十步左右,旅客已到了切近,他们仍然不加理会。“他娘的!你们走得真快呢!”旅客突然离开道路,三两步便接近四大汉,摘掉遮阳圈,露出本来面目:“好哇!旧债新欠一起算,你们扔不脱我这个债主的,我一定要把你们的根底刨出来,把你们的主子从黑洞里拖出摆在阳光下。”“天魁!”四大汉大惊失色,抓住刀剑跳起来。
“别急别急!”文斌一团和气,赤手空拳站在丈外笑吟吟摇手:“你们四个人,绝对禁不起我一击,等伏魔剑客那些人返回再说好不好?你们的行囊皆堆放在这里,他们干什么去了?”四大汉真没有勇气刀剑齐出,虽则文斌手中只有一根黄竹打狗棍。
“咱们只是替同道助拳的人,是伏魔剑客的朋友。”为首的大汉举剑的手不稳定,恐惧的神情已表示心虚。即使不会发生昨天的惨烈大搏杀,凭天魁的声威,也让一流高手心惊胆跳,丧失斗志。
北斗是主宰死亡的神祗,天魁是北斗之尊,进行制裁时下手不留情,杀孽之重武功之高,江湖朋友耳熟能详,名头份量不够的人,可说闻名丧胆。昨天的以众击寡大搏杀,已经让这些劫后余生的人心胆俱寒,目下只有四个人,哪有勇气挺身拼命?“为朋友两肋插刀,可敬!”文斌双手支棍,毫无动手发威的准备:“既然为道义插手,就表示替朋友分担恩怨。你老兄不能以助拳为藉口,拒绝分担责任,人多势众占了上风时,兴高采烈喊打喊杀英雄得很。一旦人孤势单面对死亡,就哭丧着脸贪生怕死喊苦叫屈。”“你不要侮辱人!”
“是吗?”
“咱们与伏魔剑客有交情,为道义可以赴汤蹈火。”
“不是他的爪牙?”
“胡说八道。我擎天一剑武威,也算是当代江湖之雄,在侠义道中有我的地位,名头决不比伏魔剑客低。我是凭交情与道义,从河南赶来助他一臂之力的。如果知道他要对付的是天网,我也不会趟这一窝子浑水。我敢保证,他决不可能找朋友来对付天网,他根本就不知道你是天网的天魁星,和你结仇纯粹是巧合。”“该死的!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有几分歪理,我不能在伏魔剑客不在场时痛宰你们了。”
“你知道这是事实。”擎天一剑心中一宽。
“伏魔剑客如果不在,你甚至可以否认是替他助拳的朋友。”
“确是如此。”
“那么,只有等他出现时……”
“不久他就会回来的。”
“他现在何处?”
“不知道。”擎天一剑当然不会说。
“真的?”
“用不着骗你,我们在这里看守行囊,谁知道他们到何处去了?你等吧!他一定会回来的。”“武老兄,你如果不招出他到何处去了……”
“你想怎样?”擎天一剑心中又发慌了。
“我把你们的双脚打断,再逐一用分筋错骨手段盘问,弄死一个再问一个。我相信一定有一个人肯招供,虽然留得命在,但双脚已残,何不放聪明些……”擎天一剑知道不妙,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剑光猛然迸射,进马步招发飞虹贯日攻上盘,猝然急袭志在必得,剑术名家的身手不同凡响,这一剑真有擎天的威力,快得有如电光一闪。“啪”一声暴响,打狗棍奇准地一挑一拨,不但拆解了凌厉的剑招,而且乘将剑拨出空门的瞬间,棍影向下一拂,风雷乍起。一声厉叫,擎天一剑飞退丈外,突然右脚一软,在脚沾地的同时,屈膝向后仰面便倒。
右膝骨碎裂,右脚算是废定了,任何仙丹妙药,也无法让被敲碎了的膝骨并合复元。
棍影冲进,一声狂笑,如梦似幻的棍影猛然分张,在风雷声中再折向扫出。
三个人正挥刀剑抢出,意在策应擎天一剑,没料到一照面擎天一剑便倒了,连人影也没看清,棍已挟风雷而至,打击之快,无与伦比。三个人在狂叫声中,向三方飞跌,两个右膝被打裂,一个左膝被打烂。
“你的左膝也得敲碎。”文斌出现在擎夭一剑身旁,一脚踏住对方握剑的右手肘,打狗棍拨了拨对方的左膝:“受重伤的人,一定会招供的。”“不要……”擎天一剑狂叫。
“你要的,膝骨一敲就碎……”
“我……招……”擎天一剑崩溃了。
“我在听。”
“他……他带人去……去追搜月……月华曹娇,不……不知搜到何处去……了……”
“哦!你们真追上月华曹娇了?”
“大概是……的……”
“大概?”
“是这样的……”擎天一剑将经过乖乖吐实,最后说:“已经搜了这许久,应该快要回来了。那妖女人地生疏,逃不掉的,镇上的人答应合作,镇上也没有她容身之地。”“好哇!你们真毒,想赶尽杀绝,哼!我这就去找她,见了你们的人,见一个宰一个。”
“阁下……”
文斌扭头飞奔,不理会擎天一剑的叫喊了。
四十名高手所组成的搜索队,真可以击溃一队兵马。如果浩浩荡荡进入洛河镇,铁定可以成为占领军。这就是量天一尺不敢强硬到底的原因所在。
在某些恶劣情势中,不得不放弃某些坚持,放弃某些理想,放弃已无法挽回的尊严,不得不眼睁睁坐视义理论亡。这群暴民如果涌入镇内搜索,所造成的伤害将令人不寒而栗,可能比被一群强盗洗劫差不了多少,事后惩凶也于事无补,损害已经造成,无法弥补。搜索队进入林深草茂的小丘陵区,这一带即使真有妖魔鬼怪盘据,也不敢大白天与这群暴民抗衡,走避隐潜暂避凶锋是唯一的选择。太古洪荒时代所遗留的猛兽,就是这样被人类逐一消灭的。一群有十头成员的狼家族,一定可以把一头猛虎逐出猎食范围外,甚至咬死。量天一尺知道权衡利害,小丘陵区内隐居的神秘人物也知道应付手段。
人可以走避潜隐,房舍却无法迁移。
一声信号传出,有一组人发现可疑处所了。
四组人先遍搜四周,最后在茅舍前聚合。不先搜茅舍而搜四周,按理可以主动逼出茅舍内的人。(奇)可是一(书)无动静(网),似乎没有人居住。两进三间式茅屋,与一般的乡村茅舍并无分别。
也许从量天一尺口中,知道这一带有神秘人物的隐居,想必不怎么好惹,因此伏魔剑客显得小心翼翼,提高警觉防范意外,没有人出现,更提高了戒心。先派四个人把守在屋前广场两侧,再派两个人叩门叫问。门是内闩的,久久无人应门。
一声暴响,两人不耐地踹破大门涌入。
屋中无人,灶火尚温,表示屋中人离开并不久。按房屋内的布局,居住的人并不多,设备简陋,厨房内的设备也少,不可能是一个大家庭有老有少。屋四周的杂物很少整理,草木已倚屋生长,屋前的广场是短草坪,显然很少有人活动,践踏的痕迹不明显,倒可看出修割野草的痕迹。这表示茅屋的主人不常在屋前活动,人丁少不常整理,或者有意保持茅屋与四周的环境融合为一体,除非走近,不易发现草木丛中有茅屋,有良好的隐蔽作用。伏魔剑客是老江湖,跟在他后面的两个中年人,更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三人进入一间内室,盯着摺叠在橱架上的几件衣物看了片刻,然后一一抖开。“年轻女人的衣物,没错。”留了小八字胡的中年人肯定地说:“一套翠绿色衣裙,一套淡蓝色骑装。在这一带妇女,决不可能穿骑装。据我所知,妖女似乎不会有骑装,喜穿月白色衣裙,应该不是她的衣物。”“是年轻女人的衣物,错不了!”伏魔剑客说:“妖女秘密逃离信阳时,就不穿月白色衣裙了。这个女人不是茅舍的人已无疑问,得把她逼出来辩认。”“贤侄不可鲁莽。”另一位长了三角眼的中年人劝阻:“妖玄如果是昨天入暮时分,逃来这里借宿,不可能将衣物洗濯、晒干、摺叠置放妥当。茅屋主人与咱们的事无为,用手段把人逼出来,恐有不便。”“咱们已经搜索了半天,毫无所获。这里是唯一可以住宿的地方,妖女很可能在这里投宿。即使这些衣物没有可疑的征候,但也没有不是妖女衣物的确证,一定要找主人查问,不用手段怎能把人逼出来?”伏魔剑客坚持己见:“宅主人为何躲起来?分明是心虚。哼!”“何不留下几个人守候,咱们搜完西南角一带,如无发现,再转回来好不好?”
“不能再耽搁了,一定要把主人逼出来,她可能知道妖女的下落,不能错过机会。”伏魔剑客不接受中年人的意见,转身便走。派了几个人,找来不少柴薪,就在屋前的小广场生起火来,浓烟冲霄,树枝的爆裂声可远传五六里。积薪纵火意图十分恶毒,主人再不出面,下一步就是焚屋了。
果然有效,心狠手辣的人必定是赢家。
“这里!”右侧有人高叫,伸手向右方一指。
距茅屋约七八十步,出现五个男女。那是一座地窟,一处避贼避兵的安全庇护所。即使把茅舍全烧了,也伤害不到地窟里的人。通常这种避灾祸的窟,除了外面的秘密出入口之外,另有与屋内相通的地道,进出口可能在某一道墙下,或者某一间不起眼的小室。五男五女怒容满脸昂然而来,每人手中都有剑。
领先而行的一双老夫妇,依然显得明亮的老眼中,似乎放射出阴厉的冷光,流露在外的那股杀气,真可让胆气不足的人,远在三十步外也望之心寒。老人的发髻全白了,眉毛却是漆黑的,是俗称的一字眉,眉心的间隙非常小。
上了年纪的人,眉梢应该是下垂的,眉毛长而形成八字眉,也称吊客眉。而这位老人的眉梢保持平直,远看像一字,颇为特殊,令人一见难忘,成为脸型的特征。伏魔剑客脸色一变,那位留小八字胡的中年人,似乎不由自主打一冷战。
“夺魄天君!”那位长了三角眼的中年人更是发出惊呼:“这老魔失踪了十余年,居然在这种穷乡僻壤隐遁吃苦虐待自己,有何图谋?”夺魄天君唐英,上一届江湖十大魔头之一。
配称魔的人,尤真是魔头级的人,决不会是随便为非作歹,无所不为欺凌弱小的下三滥。
他们大多数是心性与众不同,行为也特殊,心狠手辣,行事自以为是的特殊人物,对是非的尺度有自己的标准,与世俗所认同的规范格格不入。某些人某些事招惹了他们,或者他们看不顺眼,那就会发生可怕的后果,他们将会像魔鬼一样肆行报复,杀孽之重,江湖朋友闻名丧胆。招惹他们或被他们看不顺眼的人,决不会是一些凡夫俗子贩夫走卒。魔头级的人,决不会随随便便闯入一间民宅,杀掉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