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问所,一个作恶多端吏目姓王的人。你知道你我这类人物,对这些公门人天生就是死对头,别说一千两银子,一百两我们也干。”
“按察司理问所,他们与我们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呀!”五爪蛟的粗眉攒在一起了:“收拾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吏目,难道有了后患?可能吗?”
“我从武昌过江往北走,然后折向往东逃,这是事实。”
“有这么的严重么?居然有人威胁得了江湖双娇?说来听听,你们是招惹了哪一位大菩萨?”
五爪蛟仍然不肯置信,甚至不信她真是“逃”的。
“我也不知道招惹的是哪一位大菩萨。”她叹了一口气,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反正我们去办事,事办成了,便碰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三下两下就杀得我两人望影而逃,武功极为高明,咱们江湖双娇简直就递不出招式,唯一的办法是逃跑。”
她不想将碰上天魁星的真相说出,招惹了天网,位于邻境的五爪蛟,对天网怀有强烈的戒心,恐怕会找机会摆脱她,以免惹火烧身。
“有这么厉害?”五爪蛟脸色一变:“湖广没有几个真正的出类拔萃高手名宿呀!那是……”
“没有看清相貌,也没有机会盘道,反正就是那么一个人,杀得咱们江湖双娇望影而逃。”
她说的是实情,没说谎,但保留了重要的秘密,她只从被杀的人口中,知道出现的人是天魁星。
当时天魁戴了天魁星面具,当然不可能看清面貌,猝然交手,她被抓住扔出窗外,乘机逃命溜之大吉,哪敢留下盘道询问根底,怎知天魁姓甚名谁?
她知道天罡七星是天网的主将,不逃才是一等一的大白痴,哪有勇气打交道?自始自终,她根本不知道有关天魁星的任何资料。
“只见了那么一面,你们就望影而逃?”五爪蛟苦笑着说:“江湖双娇名动天下,居然……”
“你不懂,桑大爷。”她也苦笑:“这个人的根底,我一无所知,问题是以后所发生的事,严重得出乎意料之外,不得不像丧家之犬亡命远逃。”
“到底……”
“咱们回头找委托的朋友,朋友姓李,希望找出这笔买卖的内情,那位朋友推得一干二净,接着是有人到客店行刺,用暗器偷袭。我们俩心中一虚,过江溜之大吉,沿途行凶的人忽隐忽现,步步生险。在信阳,又碰上几个不知来历的人,禁止咱们离境,而且逼咱们在城内城外公然走动,意图难测。”
“你们就听他们摆布?”
“不听行吗?那些人都是化装易容的专家,在咱们身边神出鬼没,每个人皆功臻化境,先后三次和他们大打出手,咱们接不下三招五招。他们撂下狠话,不听命者杀无赦!”
“是侠义道的高手?”
“我再说一遍,我对这些人毫无所知。”她显得焦躁不安:“实在弄不清他们的用意,唯一可知的是他们让我心惊胆跳。后来,我们不得不设法自救,江湖双娇暂时分手,连夜逃出信阳城。日精孔姐往西走桐柏出南阳,我往东逃干脆北上京都避风头。在这里乘你的船可到淮安,再渡大河北上,劳驾替我安排,有问题吗?”
她是在文斌到达信阳之前逃离的,以后信阳所发生事故,她毫无所知,沿途也打听不到有关信阳的消息动静。
走这条路的江湖人士并不多,普通的旅客根本不理会与本身生活无关的消息。
就算有些旅客知道一些有关文斌的消息,她也不知道文斌是何许人也,更不知为何与她有关。
文斌就是天魁星的内情,只有天网少数高阶层的有关人员,知道来龙去脉,但也仅限于普通的资料,不可能作进一步了解。
比方说,文斌潜藏的居所,也仅限于在府城的一处而已,其他藏身的地方则无人得悉,只有他自己知道,几处秘密都是他正常安身歇息的地方。
干这种有理想有抱负的亡命工作,须有几种正常的身份作掩护,方不至于引人怀疑,这是保守秘密的有效手段。
她从没听说过文斌其人,也不知道有关文斌的动静消息,一直就认为一切意外的发生以及被人威胁的事故,皆是天网的人所进行的报复手段。
因此,她不敢把实情告诉五爪蛟。
五爪蛟的势力范围虽在天网活动区之外,但也算是紧邻,对天网必定怀有戒心和敌意,不敢主动招惹天网免遭不测,谁敢忽略天网的雷霆制裁?
如果她说出与天网发生纠纷,五爪蛟肯定会把她看成瘟神,不立即赶她走才是怪事,怎敢包庇她掩护她乘船远走高飞?
五爪蛟是淮河地区的大龙头,但不算是天下级的大人物,对付一些威震江湖的天下级高手名宿,仍然深怀戒心,不得不圆滑地周旋,除非是万不得已,否则决不愿树立强敌自找麻烦。
如果,他知道她的对头是天网,铁定会把她看成灾祸的祸源。
“曹姑娘,恐怕你真碰上了可怕的仇敌,而且对仇敌一无所知,也就无法筹谋应变的对策。”五爪蛟郑重他说,“没有任何资料,我也感到棘手。这样吧!我派船送你秘密进入五河沼泽区,躲上一段时日,等风声过后,再出来走动。那一带千里方圆的水乡泽国,只有水贼敢在附近出没,没有江湖朋友生存的空间,天下第一高手也进去无用武之地,保证你绝对安全。”
“老天爷!我敢到那鬼地方躲上一段时日?”她叫起苦来:“五河泗州一带沼泽区我知道,那是亡命犯案者的逃逋薮。那一带的人,太平盛世是渔农良民,一有风吹草动,就是暴民水贼。我这一进去,恐怕会成为水寨的押寨夫人,这辈子算是完了,想出来难比登天。桑大爷,你这主意烂透了。”
“我有朋友照料……”
“算了吧!个人的祸福难料,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安全,你那些朋友,恐怕也自身难保。那鬼地方龙蛇混杂你吞我并,朋友的交情,会随时势而改变的,危急时连老爹老娘也可以出卖呢!”
“你……”
“我说的是实话,绝无讽刺嘲弄的意思,我只请你替我弄到一艘下航的船,我躲在船上宜放淮安。”
“好吧!如果你坚持,我明天就安排你上船。”五爪蛟够朋友,拍胸膛保证:“但得在临淮关换船,这里没有直放淮安的船。”
“那就谢啦!感激不尽。”
“你那些仇家如果查出你向东走,肯定会追到此地来,也肯定会查下航的船只。你的水性如何?”
“你的意思……”
“被追上了,唯一脱身的机会是从水中逃遁。”
“哎呀!我是旱鸭子,女人有几个水性佳的?掉下河准死。”
“这……我无意危言耸听,从你所叙说的情形估计,你那些仇家必定都是一些厉害的人物,实力不弱,追蹑仇家有充足的本钱。你在这里先落店,而不直接秘密地来找我,等于是留下被追查的线索,乘船能逃得过他们的追索?所以得先有脱身的准备……”
“不行,我不想淹死在水里,水鬼如果找不到替身,将永世不得轮回。”她断然拒绝从水中脱身的建议。
“那……”
“那我就走陆路,在陆上我可以一拼。”
“这样吧!我另找地方让你暂时藏身,以及找更有力量的人庇护你。”
“在这里,还有比你更有力量的庇护者?”她一怔,意似不信。
“相信我,姑娘!”五爪蛟傲然地说:“江湖十大风云人物,武林十大顶尖高手,三两个在这里耀武扬威,有如自掘坟墓,活着到来,死在这里,绝无例外。”
“是什么来头?”
“恕我守秘,届时自知。”
“有我知道的人吗?”
“也许吧!届时自知。”
“好,一切请费心。”她一口答应,其实也不得不答应,有人庇护,总比被仇家赶上追杀好得多。
“包在我身上。”五爪蛟又拍胸膛保证:“你一定可以获得安全庇护,晚膳由我招待,晚上回客店拾掇,等我与对方洽商有了决定,再派人通知你,如何?”
“一切但凭你作主,谢谢!”
寿春老店规模不小,投宿的旅客形形色色。
月华曹娇落店时,是一个贫妇,摇身一变,成了艳丽如花的少妇,店伙的招子亮,见怪不怪。
这件事在店中曾经引起一些骚动,毕竟客店很少有这种漂亮的单身女人投宿,引起旅客的注意理所当然。
返回客店,已经是掌灯时分。她已有了三五分酒意,灯光下,显得更为娇艳,更具有诱人的风情,替她启门户锁的店伙,也被她的艳美风情所沉醉,老半天锁匙插不进锁孔。
走廊灯光朦胧,对面缓步来了一位身材修长、剑眉虎目的英俊年轻人,穿一袭大的青衫,背着手踱着方步,真有几分斯文气概。
“小二,是不是眼睛不对光?”年轻人口气有调侃味:“要不要我帮忙启锁?天气凉了,这位小姐衣裙单薄,不能老站着在外面等哪!”
“贫嘴!”她半娇半嗔,第一眼便喜欢上这位有如临风玉树的年轻人:“不要光说不练,劳驾你接手啦!”
并非完全归咎于店伙意乱情迷,事实上这位店伙年已半百,健康并不佳,而且是个近视眼。
“在下乐于效劳。”年轻人夺过店伙的钥匙,灵巧地开启那把四两重的新月门锁:“店家该派一位手脚俐落的仆妇,伺候高贵的女客。”
推开房门,店伙用手提的小灯笼,点燃桌上的烛台,稍高尚的上房,用烛而不用油灯的。
她目不转瞬,盯着泰然站在门外微笑的年轻人,年轻人似乎正欲转身离去,无意入室搭讪。
客店旅客品流复杂,按规矩,通常不可进入异性的房间,即使受到邀请,依例也不可闭上房门。
“公子爷,何不进来沏壶茶……”她提出邀请。
可是,年轻人已转身走了。
“小二,那是什么人?”她颇感诧异,这位年轻人似乎并没被她艳丽的花容月貌所吸引呢。
“那是后面厢房的一位旅客。”中年店伙向外走:“客官请小心门户,小的去叫仆妇沏壶茶来。”
“那位旅客是何身分?”她追问。
“落店在旅客流水簿所留下的记载,好像是访友的外地人。姓于,干钩于,大名是虹,彩虹的虹。”中年店伙一面走一面答,已到了门外,顺手带上房门。
“于虹。”她喃喃自语:“名字不俗。”
其实她的意思,是说人也不俗,年轻人于虹给她的印象十分良好,居然开始胡思乱想。
二十四五岁的江湖浪女,胡思乱想是正常的情绪反应。
她感到诧异,这位年轻人应该不是道学冬烘,言谈举止像是性情随和,见过世面的人,对她这种艳丽如花的单身旅客,应该心动表示亲近的,怎么略一招呼便泰然离去毫无留恋的?
“我得看看他到底是何种人物。”她向自己说,一跺脚进入内间卸装。
不易到手的东西,抓到手的心念更为迫切。
江湖双娇芳踪所至,四周全是讨好她的人,她俩是众所瞩目的焦点,众星拱月是众所追逐的目标,今天居然有人忽略她的存在,难免心中油然兴起挫折感。
除非对方是方方正正的侠义道人士,或者是家教谨严的世家子弟,不然决不会忽略她的存在的。
由于虹的言谈举止看来,显然不属于前两种人,所以打算设法摸清这个英俊年轻人的底细。
于虹、宇文天枢、文长虹、文斌,其实都是化名,是同一个人。
要做一个顶天立地,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大丈夫,还真不是易事,而在江湖闯道的人,十之八九不用真名实姓在江湖玩命。
一般说来,一旦获得江湖人士公认的绰号,通常不会放弃,因为绰号只有在某些场合发生作用,甚至仅限于某些特定场合。
在一般平民百姓的生活圈子里,提绰号不会有人理睬。
五爪蛟的绰号,如果犯了案,在公堂报出绰号,可能会上法场,那是大逆不道。
蛟是妖属,四爪,是龙的近亲,注定了不成气候。一旦生了五爪,那表示即将化龙了,龙是五爪,龙飞九五,要准备造反了。
文斌仅在执行任务时,亮出绰号天魁星,天魁星宇文天枢,名号齐全,但在其他场合,他决不可能亮出天魁星的绰号。
可以说,自从青龙庄七星殒落之后,他天魁星宇文天枢的名号,已正式从江湖除名了。
但他并不想放弃天魁星的绰号,在某些场合他必须使用。
时机未至,现在他是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于虹,姓名平凡,没有绰号。
他是昨天抵达寿州的,犯了追踪者的大忌:追过了头。总算运气不错,月华曹娇居然鬼使神差,在同一家客店投宿,不必再费神四出打听了。
这次,他必须用另一种方法发掘隐秘。
江湖朋友那种抓人立即用雷霆手段,残忍地用酷刑取供的老方法,碰上真正的视死如归亡命,效果有限得很。
月华曹娇就是真正的女亡命女光棍,用雷霆手段迫供,恐将白费工夫。
江湖双娇是杀王戎的凶手,已无疑问。最后从王戎身边离开的人是月华曹娇,是被他猝然闯入,情急出手抓住摔开的,该是真正的杀王戎的凶手。
他并没有看到月华曹娇给了王戎致命一脚,但月华曹娇最后留在王戎身边,所以他要找月华曹娇。
江湖双娇没有任何理由去杀王戎。
然而他一露面,一连串事故便接踵出现,血腥味在府城流动,然后如影附形跟随着他向所经处蔓延,他几乎可以肯定,所有的事皆与江湖双娇有关。
他知道月华曹娇在信阳活动的概略情形,月华曹娇却不知道他蹑踪的行动。
那天晚上他摔飞月华,击走日精,都是戴了面具亮相的,双娇并没有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他占了优势,从今晚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情景估计,他肯定地认为这浪女不知道他是天魁星。
令他生疑的是:江湖双娇逃遁的举动,非常有违常理,不像是秘密远遁,若隐若现并没化装易容掩藏本来面目,似乎不在乎天网的追杀。
双娇已知道行凶时碰上天魁星,怎敢不在乎天网的雷霆报复?
他已经查出,双娇是潜离信阳之后,才化装易容完全隐去本来面目的,是否有意吸引他?
天网曾经在信阳向他下手,是否已经跟来了?这问题令他不安,他不能向天网的弟兄以牙还牙。
返回客房,他着手准备行动,召来店伙声称需要安静歇息,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换了夜行衣,他熄灯等候。
寿州名义上是大埠,但却是过了气的古都名城,子弟们喜欢往外埠跑,可以说,这是一座老旧的名城,繁荣一去不复返,往来的旅客也不多。
生活在这里的人,悠闲、淳厚、安于现状、乐天知命,这是老化城市的正常现象,生活的脚步比商埠都会慢得多。
每当夜幕低垂,城中心巍峨的钟鼓楼,响起起更的更鼓声,不论城内城外,便逐渐寂静行人渐稀。
夜风料峭,街道上疏落的门灯,闪烁着朦胧幽光,偶或传出三五声犬吠,表示有夜归的人经过,其他的活动全部停止了。
寿春老店旅客并不多,初更将尽,全店便静悄悄,连店伙也甚少在外走动。
月华曹娇的房中仍有灯火透出,烛影摇红,可看到人影在窗上时隐时现,可知房中留有外客。映像依稀可看出是光头,很可能是僧人,夜间出现在单身的女旅客房中,所以可疑。
本城第一大古刹报恩寺,那座塔成了本城的标志。
但寺僧经过本朝的整顿后,全寺的僧侣仅七八十名,比往昔少了十倍,全是上了年纪的有道苦行僧,不可能夜间出现在女旅客房中。
房中共有三位访客。
那位红光满面的大秃子不是和尚,而是心广体胖的中年大汉,秃头油光涩亮,生了一双色迷迷的大牛眼。
另一人穿宽大的青博衫,外型如道袍,瘦竹竿身材,一双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