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他露了两天脸,在风雨将临之前,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信阳城。
杨琼瑶扮成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玉面朱唇英气勃勃,还真有几分头巾味,可惜身材不够高壮,所穿的绣云雷花边的深棕色骑装宽大了一号,仍然缺乏壮实味。
她是从南面来的,未晚先投宿,落脚在南门外的吉星老店。那是城南最高尚的旅舍,位于信阳驿北端,落店的旅客都是颇有身分地位的人。
她的身分是挂剑游学的书生,所以名正言顺腰间悬有佩剑。
洗掉风尘,她换了一袭碧色长衫,佩了剑,走向对街那条小巷。
那是城外的龙蛇混杂问题地区,有各式各样的店铺左右林立,达官贵人不会涉足其间,那是城狐社鼠猎食与谋生的贫民区。
她一身光鲜,身分特殊,容貌出众,出现在这种地方,引起注意理所当然。
天色尚早,小巷显得有点拥挤,踏入一家酒坊的店堂,酒香扑鼻人声嘈杂。
人声突然静止,她的出现,吸引了所有的目光,酒客们惊讶的神情显而易见。
店伙颇感意外地趋前招呼,似乎觉得这位公子爷实在不宜上酒坊,小小年纪,能喝得了多少高粱烧?在这里喝酒是用碗的。
酒坊以卖酒为主,虽然也设有食堂,但仅供应一些现成的下酒小菜,与一般食店性质不同。
“公子爷请至左厢雅座,小的替公子爷张罗几味可口小莱。”中年店伙招子亮,一看便知道她不是来打(买)酒的,客气地将她往稍像样的雅座引:而所谓雅座,也不过食桌稍干净些而已。
“别用那种眼光看我。”她瞪了忍笑的店伙一眼:“我是来喝酒的,错不了。至于喝多喝少,那是我的事,别小看我,我可是海量。”
“好,好好,公子爷海量。”店伙仍然强忍笑意,清理食桌:“请坐,稍候。”
刚送来两壶酒四碟小菜,过来两个泼皮打扮的大汉,大马金刀拖出两侧的长凳坐下,两面一夹狞笑着睥睨着她,像两位金刚挟住了小鬼。
“你敢到这地方来,一定自以为不凡。”右首大汉说话居然有点文味,替她斟酒:“大概也以为够斤两,让人莫测高深。”
“我本来就不凡,斤两也够。”她的话可就没有文味了,有浓浓的江湖味:“没有三分颜色,岂敢开染坊?我敢到这种地方来……”
“来撒野?”
“怎么会呢?我无意招惹谁,迄今为止,我还没瞪过谁一眼呢!”
“你是那些人的探子,没错。”大汉瞪了她一眼:“不要再来了,好吗?消息只有那么一点点,实在用不着跑得那么勤快。姓文的已经走了两三天,你们仍在这里进进出出,烦不烦呀?”
“哦!姓文的?”她眼中一亮:“姓文的怎么了?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
“是呀!我刚从武阳关来。”她不想隐瞒行踪,地老鼠们如果查,必定可以查出来的:“我在武阳关等了不算短的一段时日,等那位名武师五花剑潘兴,想领教他的五花剑术,到底有多神奥。结果……”
“结果失望了。”大汉接口:“这段时日里,那位可敬的武师不在家,早些日子就和朋友到外地去了,听说要去拜望什么名震天下的某一位宗师级名宿,近期内不会返家。”
“你怎么知道?”
“武阳关距这里不到百里,算是邻居那!邻居的动静,多少得留意些。他……”
“不谈他,谈姓文的。这个人……”
“这个叫文斌的人,其实不怎样。”
“且慢,你说他叫文斌?”她一怔。文斌通名时叫文长虹,会不会是另一个人?
“咦!你似乎与这件事无涉……”
“我只是一个过境的旅客,一个在各地游历以增长见识的人。出门人少沾惹是非为妙,似乎这件事是非多,但我好奇,算是增加见闻吧!添酒菜,咱们谈谈这个人,谈贵地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轰动的事。”
“哈哈!那就叨扰你一顿酒菜,这件事我最清楚,可以把来龙去脉告诉你。”
不远处位于角落的一桌,那位年轻英俊的食客,一直就留意她这一桌的动静,不时暗中捕捉她的眼神变化,始终以侧面相向,不让脸部完整地呈现。
她带了五分酒意步出店门,后面跟来了那位年轻英俊的酒客,紧走两步,便与她并肩而行。
“你并不相信那两个地棍的消息。”年轻英俊的酒客说:“他们是信阳地棍头头神拳吉永春的爪牙,这个人招摇撞骗没有一句真话。”
“不是理由。”她扭头瞥了对方一眼:“还有更充分的理由不相信他们吗?”
这位年轻英俊的酒客,人才一表英气照人,令人一见便生好感,也让大姑娘们芳心怦然。
但她却毫无怦然的感觉,只觉得这人不错,也仅止于不错而已,没留下多少印象。
“我只是觉得,无代价提供的消息,真实度有限,甚且别有用心,这些地棍唯利是图,居然无条件提供消息,是否可疑?”
“你的分析不无道理,但我另有看法。”
“你的看法是……”
“我与他们毫无利害冲突,在茶楼酒肆大家谈论见闻,是极为平常的事,替自己吹嘘表示见闻广博,这也是地棍们抬高身价的手段之一,卖消息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求售,对不对?”
“似乎江湖双娇与文斌的人,你很感兴趣呢!”
“正相反,我毫无兴趣。”她再次扭头瞥了这人一眼,疑云大起:“我反而觉得,你对这些消息极感兴趣,而且有颇为深入的了解,成竹在胸将有所行动。”
“我对那位叫文斌的人,所追捕的凶手有兴趣。”年轻英俊酒客的虎目中,冷电乍现乍隐:“武昌府城早些天,的确出了几件神秘血案,捉凶手,是我这种在江湖行侠者的事。至于这位叫文斌的人,江湖朋友对这人毫无所知,他为何要出头缉凶?所以我也对他颇感兴趣。”
“江湖行侠者?”她一怔。
这次,她用心观察这个人。
不错,剑眉虎目英俊挺拔,眉梢眼角间英气勃勃,还真有强烈的江湖行侠者气概,即使一团和气笑容可掬,也流露出似是天生的傲视群伦气势,是属天生令人心慑的英雄形象,极为出众。
“小姓贾,贾永豪,匪号叫伏魔剑客,在江湖小有名气。”酒客自我介绍,笑容可掬:“一个练武有成的武林人,行侠江湖仗剑行道,不负大好头颅,在下深以为荣,老弟台贵姓?”
“我叫杨钧。”她信口胡扯,姓没改,家住钧州,以州为名:“在外游历没几天,还谈不上行侠,多看多听以增长见闻见识,连我自己也弄不清为何要过问这里所发生的事故。”
“只是有兴趣?”
“就算是吧!”
“如果有兴趣,何不联手查个水落石出,杨老弟如果游程并不急促,查一查浪费不了多少时日。”
“你的意思……”
“我对那位叫文斌的人,所查的凶手有兴趣。他既然放出风声,却又不将凶手的姓名,以及犯案的底细透露,其中有何隐情?因此,我打算查个水落石出,杨老弟如果有兴趣,欢迎你我联手进行。”
她心中一动,正中下怀,她对文斌是不是文长虹,感到疑云重重。
如果文长虹在这里寻仇,应该寻找五花剑潘兴,不可能追捕在武昌作案的凶手,五花剑也不可能到武昌作案,这人是颇有名气的白道武师,而非无恶不作的歹徒恶棍。
她对江湖门槛一知半解,正苦于无法施展,为了打听消息便往大庭广众间乱闯,可知她根本就不知如何找门路打听消息。
有一位行侠江湖的侠义英雄联手,她求之不得,一个绰号称伏魔剑客的人,必定是众所尊敬的侠义英雄,走在一起,至少可以增加一些光彩。
她并不知道伏魔剑客其人,但这并不重要。
“好哇!”她欣然应允:“我的行程是自订的,并无一定时限。贾兄,你说该如何着手呢?”
“那就从你所获的消息,着手循线跟踪。”
“哦!你不是说,那些地棍的消息不可靠吗?”
“全城的地棍,所供给的消息大同小异。”伏魔剑客不着痕迹地掩饰:“重要的是如何凭智慧与经验,研判孰真孰假如何取舍。目标的去向只有东西和北面三条路,查下落并无困难,我晚上找黑道的混世好汉讨消息,保证不会落空的。我就住在吉星老店,明天我去找你……”
“我也住在吉星老店……”
“真巧,咱们回店再作商量。”伏魔剑客欣然说。
吉星老店的三进院,包括两厢,全是高尚的客房。
虽然不是每间房格局独立,但每间房不论内外,都有供旅客使用的广阔空间,门窗的开设备有不同,有内眷的人,不至于受到邻房旅客的干扰。
杨琼瑶的上房,房门外就是一座独立的天井型小院子,摆设了一些盆栽,甚至有一只荷花缸,足供带三两位内眷的旅客活动。
她一个人住这种有内间的上房,并非有意抬高身价,而是其他客房旅客杂处,她女扮男装活动受到限制,必须住高级些不受打扰的上房。
这种客房的缺点是:出了意外,邻房的旅客无法知悉。
伏魔剑客住在第二进的单间客房,往来相当不便。夜间全店都在忙碌,供旅客交际客堂也人声嘈杂,谁也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不是投宿的旅客。
天黑后不久,伏魔剑客便挟了剑走了。
真正在江湖行道的人朋友多门路广,出马讨消息找线索容易。初出门的琼瑶哪能比?只能呆在店中等候消息。
三更起更,店中仍有旅客落店,但三进客院已经清静下来了,仅不时有店伙仆妇往来伺候旅客。
琼瑶留在房中,在外间面对油灯品茗。
她感到困扰和寂寞,迄今为止,她还弄不清文斌何以突然盛怒而走,出乎她的想象,感到震撼和意外。
她并非责备文斌搏杀敌人,事实上敌人正在向她行致命一击。就算她说错了话,引起误会,但以几天来相处融洽的情形看来,文斌实在没有生那么大气的理由。
她的一颗心,已完全投注在文斌身上了,突生意外,她感到十分伤心无奈,无论如何,她得找到文斌当面解释误会。
面对孤灯,她想得很远很远,内心在向苍穹呼唤:长虹,你在何方?
她并非第一次在外地行走,钧州天马牧场与各地的马贩子有往来,各地也有杨家的亲友,她从小就往各地游玩,十二三岁就单骑往返,胆子愈练愈大。加以武功的根基扎实,家传武学的成就,甚至比她两位兄长更精纯些,在外行走从来就没吃过亏。
这次她用上了轻功秘学,被人一眼便看出是杨家的秘传天马行空轻功,她已经有警惕,决定除非到了生死关头,尽量少用家传武学。
她心中也在暗中琢磨,打算把家传武学加以综合整理,并合成改头换面的格斗术,以免一出手就暴露根底。
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凤目中冷电幻现,第一个反应,是解佩剑塞在腰带上。
佩剑,是摆样子给人看的,却不便于与人拼搏,剑鞘必定碍手碍脚,丝毫的阻碍,皆可能因此而送掉性命,剑系在背上或插牢在腰带上,交手时毫无阻碍活动自如。
启门外出,她冷然沉着举步踏入小院子。
繁星满天,房中各处皆悬有照明灯笼,光度足以综览全院每一角落,暗器的威力大为减弱。
店中各处传来隐约入声,有些旅客还没就寝。
小院子有矮墙,没设有院门,店伙便于出入,偶或也有摸错门路的健忘旅客闯入。
“下来吧!”她扭头向屋上叫:“其实走院门方便得多,可以毫不费事接近撞破房门闯入。客房上方没加建承尘,在屋上行瞒不了房中的人。如果是有意来找我的,何不下来赐教?”
接二连三跳下五个人,一式青劲装,青帕包头,青巾蒙住口鼻,刀剑皆系在背上。
星光下面目难辨,只能从身材的胖瘦高矮,知道五个轻功相当高明的人,却看不出面貌特征。
小院子不大,六个人如果搏斗,可以施展的空间不足,人多的一方赢定了。
她不在乎对方人多,艺高人胆大,而且已有格斗经验,胆气已经逐渐培养得将成气候了。
“咱们是来找你的。”迎面拉开马步拔出剑的人声震耳膜:“你落店的姓名是杨钧,没错吧?”
“没错,为何找我?”
“你在打听有关文斌的事。”
“没错。”
“为何?”
“好奇。”
“真人面前不要说假话,为何找他?说。”
“我再说一遍,好奇。好奇是人的天性,我也不例外,我不知道这位叫文斌的人是何来路,也不知道他是高是矮,仅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扬言搜捕在武昌作案杀人的凶手,如此而已。”
“咱们是文老兄的朋友,你最好明白交代找他的意图,如果仍在撒赖推诿说谎搪塞,休怪咱们心狠手辣。再问你一声……”
“不必再问了,我的答复不会有第二种。你们如果是他的朋友,该知道我不认识他这个人。阁下,不要多树无谓的强敌,姓文的如果从事捉杀人凶手,那就会受到我的尊敬,他的朋友,也必定不是心狠手辣的仗义行道英雄。你们声势汹汹,像英雄吗?”
“该死的小辈……”
“闭嘴!你最好像个英雄。”她沉叱,在对方剑尖的有效控制下,仍不打算拔剑:“你们五个人蒙了脸夜间前来骚扰示威,我实在看不出你们有几分英雄气概,你们走吧!我不希望留在信阳打人命官司。”
如果文长虹就是文斌,绝对不可能有这种见不得人的朋友,与文斌相处数日,对文斌的为人她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文斌从来就不提有关朋友的事,在夺命怪医的石屋,他对付独角山魈那些凶魔的暴烈手段,便可了解他那嫉恶如仇的性格,怎么交上这些声势汹汹的蒙面朋友。
“小辈,死的将是你……”
几乎有三支剑同时向她集中吐出,劲道极为猛烈,快逾电光石火,三道激光一发即至。
出其不意的快速致命突袭,通常效果极佳,成功的机会极浓,一个三流人物,可以把一流高手打下地狱,但成功的机会,先决条件是对方毫无防备。
琼瑶曾经有被突袭的经验,早有提防,步出房门时便已神功默运,提防藏身屋顶的人用暗器偷袭。在被五个人包围下,更提高警觉,五个人一切举动,她全神留意不敢掉以轻心。
刀剑的光芒一动,便引起她的高度反应。
剑的卡簧早就释开,手动剑出鞘力贯剑身,对方的剑光行动,她的剑已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挥出,身形也同时移位,立即传出铿锵的金铁交鸣,火星飞溅,人影急剧闪动,剑光飞摆如狂龙。
另两人的一刀一剑,发动晚了一刹那。
五个人的武功造诣有差距,猝然发动不可能完全协同一致,合击的技巧也不够圆熟,可能事先并没取得协同的默契。
剑光流泻、反旋、斜移。
一支剑从中而折,断剑飞落墙角,另一支剑连人带剑被震得倒退至院门,几乎摔倒。
反旋的剑光,没入第四个人的右后腰,这人的刀已经挥出,因而脱手抛起丈高。
刹那间发起的暴乱,也在刹那间结束。
五个人的突袭行动彻底失败,阵势瓦解。
人影突然静止,地下躺着一个人,发出痛苦的叫号,向同伴求救。
杨琼瑶的剑,指向打交道的蒙面人。
“我不知道文斌是什么人,但我知道你们决不可能是他的朋友。”她的嗓音变了,变回女性原音:“你们如果不从实招出意图,我要杀光你们。”
吃过人的猛兽最为危险,它会继续找人果腹,因为人最脆弱,既无坚牙利爪反抗,也跑不动无法逃命,而且美味可口。
开过杀戒杀过人的人,也具有高度的危险性,不会再受血腥所震慑,罪恶感也逐渐的减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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