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的是,当晚,月朗风高的半夜,试图“梦游”“游”去金陵跟玄墨会合的王乐鱼,却倒霉地被喝高了起夜的方直逮了个现形,还被他将计就计地一路拎回了他的被窝。
一堆男皮匠,“逐个亮”
当天晚上,大家围坐在映亮了半边天的篝火旁,一边分享着白天的猎物,一边大口啜饮着琼玉酿,谈古论今,好不畅快。
骆修刚端起酒碗,一支木筷向他直直射来,他从容不迫地把碗换到左手上,右手轻轻一扇,掌风带过,筷子便深深地插进了身前的土里。骆修淡淡一笑,喝干碗中的酒后才拔下筷子,近光一看,上刻遒劲的一列字“营后密林”。骆修轻叹了口气,起了身。
骆修踏轻功而至,在战承嶪身后轻巧地落下,战承嶪凭内息辨察出来者是何人,冷冷地开了口:“玄儿去哪儿了?”
“你把我叫出来若是只想问这个,那你我便可回去了,我不知道。”
显然战承嶪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回转过身子,便看见骆修脸上挂着副玩世不恭的神色。
“玄儿走前只找过你。”
“她找我寄养兔子。”
战承嶪眯了眯眼,星眸中却渗出幽幽的寒意:“你对她还不死心。”
“只要她一日过得不开心,我便一日不死心。”骆修坦坦荡荡地直视着战承嶪,“战承嶪,我放手是迫于无奈,一是因为她心里没我,我若逼她又是何苦?二是因为……”骆修别开视线,遥望着远处欢声笑语的营地,久久才静静地续道:“我不想这朵活泼美好的花儿,夭折在沉闷的宁安侯府中……她心思简单澄澈,做事又往往随心所至不计后果,她不像个公主,因为她的快乐很容易就可以满足。想你经历那么多,心里那片天地足够她撒野畅游,所以,当初她选择了你,我和梅逸都没二话。只是,你真叫我们失望。”
战承嶪淡淡地回应:“你真了解她。”
骆修不置可否,又道:“战承嶪,狩猎六天了,你可有设身处地地替她想想,眼睁睁地看着其他女孩子都有人送她们小兔子,两手空空的她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儿?!冬日里兔子本就少,昨日吉布即便猎到,却也都送给了同行的五公主和方直的丫头。想想真可笑,过往最受宠的她倒头来却是最后一个收到兔子的——还是我这么个‘不相干’的人送的。我说过,她要的幸福很简单,你却连这点都满足不了她。”
战承嶪的眉骨紧紧地揪了起来。
“战承嶪,我还要告诉你的是,皇上这次对你的考验,你怕是没通过。”
战承嶪猛地抬眼望向他。
“皇上是性情中人,在他心里,蒙古这边永远比任何一方势力都要重很多,皇后疼爱的妹妹,自然也是他疼爱的妹妹,此番他之所以放着这么多人不用,却偏偏挑你去保护那郡主,其实就是想试探下你倒底可以为小墨墨牺牲多少。你若为了丫头抗旨拒绝这份差事,才是顺了皇上的心思……战承嶪,不要因为她心里有你,你就可以随便拿任何借口忽视她,那样你岂不是太自私?你若再惹她不开心,那就别打着‘爱她’的旗号强占着她,能给她幸福的,可不只你一个——”言及至此,骆修飘然离去,临走时不忘丢下一句,“盯紧方直那丫头,她要是也跑了,想找小墨墨就得费些功夫了。”
战承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走远,嘴角浮起一抹歉疚后悔的苦笑。
翌日,晌了天了,可怜的王乐鱼才逐渐自然醒来。见她睁开眼,花生米才敢跌跌撞撞地拱过来,大脑袋痛苦地摇来晃去,大嘴巴被缠得严严实实,布条子还在脑门子顶上打了个蝴蝶结。王乐鱼立马清醒过来,气不打一处来,几下给它送了绑,花生米委屈地呜咽开了。
方直闻声掀帘进来,王乐鱼刚要吼他,却想起什么,羞红着脸用被子把自己裹严实了。方直好笑地训道:“昨晚都给我看光了,你还捂什么捂?!穿衣服出来,大家有话要问你!”
“方直你无耻!你你你酒后乱……乱……搞!人家不就是有梦游的毛病么,你就这样……浑身骨头都散架了……”王乐鱼委屈死了。
“梦游?!你梦游你的狗也能跟着游么?!”方直又好气又好笑,要不是昨晚“守株”待着一只大兔子,战承嶪告诉他的俩丫头合谋逃跑一事他还真是不相信,“方家家规第一条怎么说的?!我没揍你屁股已经是从轻发落了哈,我数三个数——”
王乐鱼一边呲牙咧嘴地套衣服,一边嘟囔着:“我又没跑成——”
方直笑着叱道:“蓄意也不行!”
王乐鱼手里被塞进几个她最爱的小米甜窝窝,就被拎了出去。
“直哥哥,我想喝粥。”
“坦白交待才有粥喝!”
眼前的架势像极了三堂会审,方直、战承嶪、吉布正襟危坐,外加一个旁听的飞晴,王乐鱼腿肚子有些哆嗦。
“乐鱼儿,玄儿去哪儿了?”战承嶪开了口。
“小舅舅啊——”王乐鱼啃了口窝头,就要倒苦水,“昨晚——”
“王乐鱼!别说些有的没的!就说玄儿去哪了?!”方直脑子一紧,一脸窘相打断她,他可不想叫这么多人跟他一块分享昨晚的细节。
定睛一细看王乐鱼颈上的小红点,战承嶪和吉布更加坚定了今早他们在听说了王乐鱼夜宿方直那儿的消息后,心里的猜测。于是频频丢给方直几个了悟促狭的眼神,方直目光闪烁回避,脸盘儿顿时有些充血。
“乐鱼儿,先告诉舅舅玄儿去哪儿了,然后舅舅再给你做主。”战承嶪干咳一声宽慰道,可事实是,这“主”他做的了么?即便能做,他又如何做?!难道还不许人家从事人口生产?!罪过罪过。
王乐鱼又啃了口窝头,“她——”
“哎呀,我得到消息便披星戴月地北上,怎么,还是迟了一步?为何小玄儿和我总是擦肩而过呢?”一个清朗温润的男声伴着掀帘子的动作飘了进来。
岳飞晴“霍”地一下弹起了身子,怔怔地向来人看去——二十八九岁模样,眉目疏朗、雅量非凡,嘴角勾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灰白的长袍亦步亦动,飘逸如羽,举手投足皆似谪仙。
“大……哥……”岳飞晴双眼婆娑,口中喃喃念出二字。
“晴丫头。”来人笑眯眯地向飞晴伸开了双臂。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叫岳飞晴一时仍觉身坠云雾中,她迟疑地走过去,目光定定地在他脸上的每一处都停留片刻后,才轻轻地靠进了她大哥的怀里。
方直一脸惊呆相,下巴“吧嗒”一声脱了臼,直到感觉道疼了,他才自己动手重新将它扳回去,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飞晴身后,审视了来人好半天,才瞠目结舌地问:“你……你竟是岳世子?!”
“正是,直兄,别来无恙啊!”岳世子大笑着招呼着老熟人。
“陆子明,这一点也不好笑!”方直气短。
“方司马,家兄姓岳的。”岳飞晴赶紧纠正一句。
岳子明善意地拍拍他妹子的手,继续笑道:“想来直兄对岳某还是有些介怀呀,呵呵。”
“哼!”方直冷哼一声,能不介怀吗?!你当初老在我的玄儿跟前做老好人,一想这个我就来气!
“子、明?”吉布翻过来覆过去地念叨着这个名儿,突然抚掌笑问岳子明:“可是画圣?小墨墨手头上被她视若珍宝的美男图便是你替她画的吧?”
“视若珍宝”“美男图”,他的丫头还有这等嗜好?!战承嶪的牙根又开始痒,手指骨也开始胀。等找着她,头一件事便是把那什么图给她偷偷烧了!看我就行了!战承嶪如是想。
岳子明无奈地答:“小玄玄磨人功太强,不惯着她耳根根本就不得清静。”
“这倒是事实。”吉布对此说法深有感触。
“大哥,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为何不回家?”飞晴扯着岳子明的衣角,焦虑地想知道。
“晴丫头,大哥不想连累你和父亲,这些年,有你小嫂嫂悉心陪伴,倒是比过往劳心劳力的日子好过许多。”
“小嫂嫂?”飞晴睁大了眼。
“就许你有心上人,还不许大哥成亲呀?!你嫂嫂身怀六甲,身子太重,这次回去你就能看见。”岳子明有意地看了一眼吉布,目光中满是赞许,飞晴羞红了脸。
看着岳子明仅仅是在提到他的小妻子时,都是带着呵护之意的,将心比心,战承嶪的心口处骤然缩到了一起,那对俏皮美好的小桃花黯淡下去的那一瞬,又反反复复地重现在他的眼前。战承嶪突然觉得,昨夜骆修其实本可以将话说得更重的。不单单是他的忽视,还有他的自负、他的任性、他的自私、他的欺骗……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将他的小呆鸟一步步地推向不快乐,甚至逼她落寞地离开,战承嶪的头越来越紧,他终是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来,失心疯一样大吼一声:“乐鱼儿!”
王乐鱼当下就被吼懵了,最后一个小窝窝“吧唧”一声就从她嘴里不带一丝留恋地摔到了地上,王乐鱼的腿脚失去控制地摸索到方直身边,两眼发直,浑身筛糠。
“承嶪,你吓到她了。”方直紧紧地把她环进怀里。
战承嶪竭力叫自己平静下来,恢复了语调问道:“乐鱼儿,舅舅知道错了,告诉舅舅,她去哪儿了啊?”星眸里毫不遮掩地泄淌出痛苦、急迫、懊悔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玄儿和我约好的,去金陵碰头。”王乐鱼怯怯地答,很后怕地又往方直怀里缩缩,方直打趣她:“承嶪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爆发过,你可真有本事嗯?能把个木头点成大炮仗。这下知道怕了是不?”
“嗯,嗯嗯!”王乐鱼闷在方直怀里点头。
战承嶪捏紧了拳,就要去追。
“王爷一等。”岳子明挺身拦住了他,见他有些敌意的目光也丝毫不以为意,“岳某虽是不知小玄玄为何而逃,不过,看在我虚长你三两岁的份上,也看在小玄玄把我作兄长的份上,凭我对她的了解,你信我一句,你若想哄她回来,只能智取,不可强求——”说完,岳子明高深莫测地笑了一笑。
番外三:计中计
听了岳子明的话,战承嶪有些迟疑。岳子明呵呵一笑,拍拍他的肩解释道:“若岳某没猜错,可是王爷哪里没做好,激走了小玄玄吧?她心性简单直率,既然都一走了之了,想必定是心里的火比较大,就算王爷现在沿路追去,不但追不回,没准还会适得其反,叫你俩闹得更僵。”
“那就要‘智取’?”方直很怀疑地插问一句。
“没错,就是要智取,小玄玄现在正在气头上,即便王爷有理,可她又怎会听进去?但俗话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王爷你何不试试借他人之口说出自己的肺腑之言,旁敲侧击,叫她再信你一回?”岳子明字字珠玑,一气呵成,“岳某倒有个拙见,谢芸一党尽除,岳某必是要重新回归朝野,好辅助家父管理藩地内的事务,而金陵又恰恰隶属于岳某的权限之内,王爷,岳某不是说大话,小玄玄可是很信任岳某的,即是这样,你便易容成岳某的模样,光明正大地进到金陵,继而出现在她身边,剩下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就看王爷你自己的了……”说到这儿,岳子明恰到好处地戛然而止了。
“我不同意!”方直气鼓鼓地首先唱反调,“我说岳世子,你可挺会算计哦,到了金陵,承嶪总不能成天介在丫头耳边替他自己说好话吧?!他陪她、他宠她、他惯着她、他对她好,到头来可都是算在了你头上好不好?!你叫承嶪这么做,你安得什么心?!”
飞晴赶紧替她哥哥打圆场:“王爷又不是一辈子扮作我哥哥模样的,哥哥的意思是,等公主一消气儿,王爷再‘做回’自己,趁机把公主劝回来,那样公主会好接受些不是么?……再说了,哥哥有嫂嫂的,哥哥是正人君子,不是司马大人说得那么……不堪……的。”
“做与不做还看王爷自己拿主意。”岳子明笑而不语地望向战承嶪。
战承嶪一心想找回玄墨,也没多加考虑,便点了点头。
岳子明灿然一笑,轻言道:“如此甚好,请王爷移步到岳某帐中,岳某还有些细节要交待,以防小玄玄察出些什么蛛丝马迹来。”
……
岳子明帐内,战承嶪走后,岳飞晴有些忧心地问:“哥,你这怎会是帮他?听说义华公主最厌恶反感别人骗她了,更何况是她心里的人?你叫王爷这样做,反倒是会害了他的!”
岳子明意味深长地一笑,道:“谁说我要帮的是他?你又怎知我是在害他?晴丫头,你可听说过‘女子要捧,男子要哄’一说?玄飏王爷糊涂这一次,就是要他尝点‘滋味儿’,也好长点记性……”说着,岳子明淡淡一笑,思绪便飘回到昨日……
行将抵达皇家苑囿的岳子明子在一个三岔路口勒住了马,一旁的指路标已被雷劈成焦炭,他有些犯难,耳朵一动,似有马蹄声朝这边疾驰而来,岳子明笑笑,索性跳下马候着,准备拦住来人问情路再走,以免走了冤枉路。
马是好马,眨眼间,正中的路上便出现一个越来越大的黑点,岳子明远远地招招手,扬声问道:“喂,在下想问个路——”话音刚落,“黑点”就已经卷着飞沙走砾从他面前疾驰而过了。岳子明顿了顿,无奈地笑笑,自语道:“果然是匹良驹……罢了,就走它来的那条路吧。”言罢便翻身上马,马鞭刚扬起,突听身后一个怯怯的声音有些迟疑地问:“可是……陆哥哥?”岳子明心中“咯噔”坠了一下,思绪一下子扯回很远,那个整日搞得他一个头四个大、总喜欢慷慨大方地把她又冰又软的小手硬塞进他手里、三不六九就请他吃京城最好的酒楼的那个千面丫头,是她么?岳子明真有些不敢相信,可这世上,也只有她才那么黏糊糊腻歪歪地叫他一声“陆哥哥”。
“想是我认错人了。”见岳子明迟迟没有转身,玄墨落寞地转回身子,踏地就要飞回马背上。
“小玄玄。”
听到这久违的声音,玄墨猛地扯去帽子,再一次转回来。
“陆哥哥。”
“小玄玄,女大十八变,漂亮得都叫哥哥认不出你来了嗯?”凭着多年作画的直觉,岳子明认定了玄墨没戴假面,他的手便又开始痒了,他恨不能立马就把玄墨搬到画上去,他坚信,那将会是他毕生最最满意的作品。一转睛,他却细心地瞧出玄墨脸上的孤寂和淡淡的忧伤,他俯下身子探问:“小玄玄可是不开心?”
暖暖的关切发自肺腑、自然亲切,叫玄墨当下便红了眼圈,她瘪瘪嘴。
“陆哥哥又不是外人,什么不能对哥哥说?想来又是直兄欺负你?”陆子明贴心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
玄墨可是找到主心骨了,抱过陆子明白皙修长的大手就开始哭诉。
“呵呵,傻丫头,原来竟是你赌气逃了出来呀!”耐心地听她把来龙去脉哭诉完,岳子明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柔声道。
“嗯,算是吧……反正,陆哥哥,我不要嫁他了……”玄墨抽抽搭搭地发誓。
“欸,你那战哥哥的大名响彻大江南北,陆哥哥都早有耳闻,你既然要成为他凌家的媳妇儿,有些你将要肩负起来的责任和必然要受到的委屈你必须知晓,你那过世的公公爹嶪王殿下,便是个名副其实的一心为国死而后已的铮铮硬汉,想来你战哥哥自小耳濡目染,受他影响颇深,为了朝廷,他定是会忍痛舍弃些什么。而且,你战哥哥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他还是整个天朝要肩负重担的王爷不是吗?这些话,竟从未有人给你说起过么?”
玄墨不语,不住地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圆圈。
“呵呵,小玄玄,想想你母妃,想想你姐姐,你便能好过些,她们不但为人妻母,更要母仪天下,牺牲的东西不是你的小头壳能想到的……不过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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