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松了牙,气呼呼地用圆滚滚的小桃花回瞪着骆修。骆修索性敞开了笑,摇头道:“看来我跟你的牙还真是有缘,嗯?”
下一刻骆修便松了手,转身离开,空留茫然的玄墨怔在原地,他的话随风飘送到耳边:“三日后,我在山下的普济寺等你,你若答应嫁我,便自己来将它亲手挂到我颈上,如若不来,我便也知道了你的心已另有所属。我不逼你,你好好想想——”
直到目送着骆修出了苑门,玄墨才呆呆地摊开方才被他紧握过的那只手,手心中,静静地躺着她那颗被崩豆硌掉的牙,一根铰银细丝从中穿过,看来,被制成项链坠儿倒是个挺不错的归宿。
盯了它好半天,玄墨缓缓绽出一抹羞涩美好的笑,嘴里扭股糖一样扭着声儿地呢喃道:“我又不是狼,干嘛要把它做成狼牙坠儿么……真看不出来,你这张大冰脸还挺细心……修哥哥,谢谢你哦……”
三日后,普济寺的小和尚刚打开寺门,便发现寺门之外、蒙蒙亮的晨雾之中,似乎正立着一个人,他走近一看,慌忙施礼道:“骆世子,一了大师正在做早课,请您进殿稍候。”
骆修双手合十还礼道:“多谢。”随即便轻车熟路地踱步进到寺中正殿内,在一个蒲团上盘腿坐下。
普济寺依傍西山,远离世俗尘嚣,而且又算是半个皇家寺院,故而环境清幽,再加上时下正值隆冬,由此更显寺内静谧,倒却是悟性参禅的好地方。
敛目坐于佛祖注视下的骆修,浑身都被夹带着些许寒冽和冰凉的檀香充斥着、包围着。他面色平静,脑中也是格外清醒。纵是他笃信佛理,但他的心毕竟还是存活于一具凡夫俗胎之内;纵是他性子清冷,但此时他的心还是背道而驰地有些热络;纵是他从不刻意强求什么,但眼下,他还是抱有很大的希冀——总归一句话,他真的很希望,那对深印在他脑海之中的绚烂的桃花,能够在他再次睁开双目之后,鲜活地真实地,盛放在自己眼前。
悠扬洪亮的钟声缓缓敲响,骆修稍稍收回心神,略一定神,却隐约听到哪里传来阵阵……鼾声,而且还是睡得很香甜的鼾声。骆修抖开长羽般的睫毛,微启凤眸,眸中精光一聚,耳朵一动,起身正要详察,却听身后门响了,三个小和尚鱼贯而入,恭敬地往供台上摆放好一溜新鲜的供品后,又鱼贯而出。之后不待骆修再去察那鼾声的来源,一了大师笑眯眯地进到殿里。骆修赶忙行礼:“叔父。”
“修儿,近来可好?”
通过这一问一答便知,这一了大师竟是宁安侯的亲弟弟,骆修的亲叔叔。
“叔父,此言该是小侄问您才是。”骆修一脸真诚的歉意。
“欸,老衲身心豁达,伴佛左右,岂有不好之理?……修儿呀,倒是你,照面相看,你可是有心事?”
“什么都瞒不过叔父的慧眼。”骆修自嘲地笑笑,“侄儿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想来老衲常常告诫于你的你却还是未曾修炼到火候?”
“叔父,万事毋强求。”骆修淡淡一笑。
“不是老衲强求你,而是你自己强求你自己……道理虽浅,但知道不等于练到……你爹他就是对人对事对己都过于苛责强求,你可莫要像他。”
骆修点头笑道:“中了心魔,过于执着,就是认了死理儿了。”
一了大师爽声笑道:“修儿你心如明镜,那老衲就直言不讳了:她心中没你,你却心中有她,纵是你俩有缘,却也不是姻缘,倒不如叫它顺其自然地发展,你当别有收获。修儿,不要执迷妄等了,因此错过本就属于你的不值得。你若今日无事,便在此静静心,老衲为你准备一顿上好的斋饭。”说着说着,他的眸子却稍稍偏转了下,还闪过一丝嗔怪包容的笑。骆修心细,捕捉到这一瞬,当下起疑,待一了大师前脚刚走,他便猛地回头去看,可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一个庞然大物就劈头盖脸地倾倒过来,骆修下意思地接了一下,怎奈来势太“凶猛”,本就无防备的骆修脚下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接着他便抱着那“东西”仰面躺倒了地上。
“唔——”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闷声哼了一声,原来那从天而降的,不是个“东西”,而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个小女人,手里紧抓着一个还热乎的豆包包的小女人。眼下,她正好巧不巧地骑坐在骆修的肚子上,脸还埋在骆修的怀里,看来,刚才那声闷哼,正是她正面撞在骆修胸脯子上吃痛发出来的。
好半天,她才撑压着骆修的胸缓缓地抬起脸来,把右手仍然紧抓着的豆包倒腾到左手上,心痛地摸了摸那几欲被压扁的鼻子,不住呢喃道:“平了……平了可怎好?”
骆修被她又撞又压一番,好容易才缓上点气儿来,眯眼一瞧,不禁轻斥一句:“怎么又是你?!”
小丫头被他肚子里翻腾的气震得一颠一簸的,拨弄一下颊边的头发,再度俯下身子凑到骆修眼皮子底下细一打量,顿时惊呼一声:“怎么又是你?!”
骆修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反诘道:“这是我问你的好不好?!你怎么还好意思问我?!你怎么回事儿?!难道你就这么喜欢趴在我的身上么?!”
骆修其实也没怎么大声斥责,孰料接着杏核眼就红了,小粉唇一嘟,脑袋再一耷拉,索性就伏在骆修怀里开始哭诉:“我怎么回事……我不怎么回事……我就是不想嫁给那个什么将军耶……我躲得很辛苦,我都吃了四顿豆包包了……你知不知道哇,我在佛肚子里蜷了一天一宿唉……”哭着哭着,她的肚子还很配合地响了两声,于是她便很自然地咬上两口豆包继续哭。
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她是停不下来了,骆修索性交叠起双臂,枕到脑后,玩味地看着她边哭边啃豆包的憨态,想大笑却又被她压得上不来气儿。好容易等到她开始抽搭了,骆修挑眉问道:“你叫什么?”
“嗯,光阳……许光阳。”
“许濮阳是你的什么人?”
“哇——你不要提他这个没良心的——他坏死了——他的心眼比后哥还要黑——就是他把我卖给他的好兄弟了——”
骆修要是上得来气儿估计他也要笑爆了,得,这位想来就是刑部尚书许濮阳家里那个传说中无比“乖巧”“闺秀”“礼数周全”的妹子了。
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骆修一个挺身扶着她就坐了起来,把她挪到一边,毕竟俩人都是名门之后,但凡传出些什么闲话那都是不好听的。可那脚步声在殿外就停下了,接着一个童稚的声音就脆脆地传进来:“世子,大师请您到他的禅房中用膳。”
骆修悠然起身,抖抖衣襟,举步就往殿外走,走出两步,他下意识地一回头,却见许光阳捏着啃了一半的豆包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瞪着他,骆修吊吊嘴角,轻斥道:“你要是想啃一辈子豆包你就继续呆在那儿!”
瞬间,可怜巴巴的就不是她了,转而换作了那豆包——有情豆包无情弃,它再次回到了供桌上,它的兄弟们中间,而且,没来得及被啃的那半还被许光阳“细心”地冲外摆在见人的这面。在这之后,那仍挂着泪痕的小脸便朝骆修咧开了一个炫目可爱的俏笑。骆修顿感啼笑皆非。
后院,一了大师的禅房里,三人餐桌。
许光阳小口小口地往嘴里扒拉着米饭,正眼都不敢多瞧几眼那些香飘飘的素膳。
“光阳丫头,你大可不必如此拘谨,只吃白饭怎么能行?”一了大师慈祥地笑道。
许光阳并不敢往前伸一下筷子,却小心翼翼地斜了一眼骆修,似乎在征求他的允许。一了大师见此了然一笑。
骆修并不看她,脸上不作任何表情地说:“叔父说的甚是。”
许光阳立马乖巧地冲他们叔侄二人眯眯一笑,二话不说就并起筷子插向一块她垂涎已久的锅塌豆腐,喜滋滋地拌进白饭里,一了大师笑眯眯地又亲手为她浇上一勺汤汁。豆包了好几顿的许光阳干脆直接放弃了筷子,直接用勺子往嘴里舀起了拌饭。这神情,这举止,如果不看脸,真的会以为这前后是两个人。
骆修的嘴角微微地抽了一下,心道:还挺能装个大头蒜的!
一了大师似乎看出了骆修的心事,心道:不能装怎么过你爹那一关?!
玉兔东升,在正殿中静坐了一天,骆修终是没能等来玄墨,他的心里一时有些五味杂陈,还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只要一合上双眼,一了大师的教诲便会盘亘在他的耳边。
“她心中没你,你心中却有她……”
“修儿,有得必有失……”
“事事莫强求……”
清冷的月夜中,骆修自觉有些落寞,不由轻叹一声。哪知,紧接着,他的叹息还有一声回音,骆修回头去看。
“你怎么还跟着我!?”
“我不想一辈子蜷在佛肚子里……”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怯怯地飘来。
“……你哥住在哪个苑子里?”骆修挤出最后一丝耐性。
朦胧的月光中,小粉唇一瘪,骆修脑中立马警铃大作,抢在她嚎啕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感觉着她无声的干打雷不下雨,骆修的太阳那儿一阵紧过一阵。
“许濮阳倒底要把你嫁给哪个?”若真是太不济,为了甩掉这个难缠的包袱,勉为其难地管一把闲事也值。
“姓左的那个……”
左寒?!骆修头先反应便是,这两个,似乎真的有些不搭调。难道许濮阳的脑子被驴踹了么?!骆修粗喘一声,先迂回劝道:“左寒,其实,说得过去。”
“你觉得他说得过去你怎么不嫁?!他胸前长那么多毛,难道他是野猴子么?!”许光阳不满地嘟囔道。
骆修只觉俩眼皮儿抽了一下,又抽了一下。
“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会知道这个?!”
“我……我……我偷偷去看过……谁知,谁知……正赶上野猴子……他在院中里……赤膊练功哎……”许光阳低下头小声嗫嚅着,左右脚丫子不住地互相倾轧。
骆修一下子明白了为何许濮阳总是见天儿地不是铁青着脸,就是挂着俩大眼袋去上朝;他也终于明白了许濮阳为何总是不住地对外“宣扬”他的妹子有多好多乖(奇*书*网^。^整*理*提*供);最关键的是他理解了许濮阳这次急急“甩货”的苦衷。
“我去跟你哥说说,叫你不用嫁可好?……你哥住哪儿?”骆修现在一个头四个大。
“你一走,他肯定会变卦的——这回我娘上吊都劝不住他——”
骆修心里陡然一片凄凉,他都没力气骂天骂地了,眼下他只想留口气处理这个棘手的丫头。
“那你倒底想怎样?!……你总不能一辈子跟着我吧?!”此语一脱口,一了大师日里的话语再次闪电般穿过骆修的脑中,骆修下意思地怔住了,“一辈子”“跟着自己”……
许久,许光阳闪烁着映出双月的美眸,娇羞地却是有些小小的坚定地轻吐:“我愿意……”
骆修晕了。
唱风阁里。
玄墨正端着她那盛满石头鱼的木盆子准备去抢温泉池子,却被忽闪着大牛眼的宋庆卿拦住了。
“义……义华公主,在下是,宋庆卿。”
哦,那个给皇姐夫管饭的,玄墨眯眯一笑,施礼道:“宋公子,小舅舅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
“公主,不不不,我……我来是想说,虽然公主长得……长得……呃……憨,可是!可是可是……”宋庆卿是好孩子,上回方舒对玄墨相貌作出的那半截的评价,至今叫他历历在耳。
玄墨忍不住反问:“我长得憨?!”
“呃……”宋庆卿为难地点点头。
伤自尊了!玄墨鼓起腮帮子道:“既然我长得有碍观瞻,还请宋公子移步!”说完狠狠地擦过他的胳膊,昂首阔步地向浴池挺进,那一盆石头鱼被晃得“叮了咣当”地响。
宋庆卿在她身后捶胸顿足,大泪滂沱地从袖口中掏出一枝不知他从哪儿搞来的小月季,哭道:“容我说完啊公主,你在我心里就像这花一样美丽呀——”尚未哭完,小月季“吧嗒”一声耷拉了头,那无力的苍白,就好像宋庆卿的告白。
而这并不算完,在宋庆卿之后,齐剑、左寒(左寒绝对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等一干公子都前来求婚,结果都被恼羞成怒的玄墨以一块“求婚者勿入”的大牌子给挡在了苑门外——
方直目瞪口呆地望着苑门前那一拨又一拨的求婚者,看痴了眼。
他赶紧跑去“沧海阁”向战承嶪卖弄:“承嶪,我的玄儿现在可是抢手货!瞧瞧那堆求婚的人!承嶪,反正你和谢芸的婚约早晚是要解除的,要不你也借着这场春风去表现一下吧!……哎呀,我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当初真应该怂恿姐姐多给我生几堆小玄儿的,啧啧,满朝文武都管我叫声舅舅,那滋味儿——”
听着方直婆婆妈妈的喋喋不休,战承嶪挑眉一笑,云淡风轻地说:“我根本就不用表现。”直,欲擒故纵你懂么?我早说过,我看中的女人用不着别人费心,她,跑不了……
(中卷终)
【末卷:君以千面候芳心】
丫头要及笄
冬月初二,参加玄墨及笄大典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到京城,简恒也带着梅灵雪跟着穆赛一家一道回来了。简恒还是固执,没有接受穆赛给他的一切封号,没办法,方枭一“气”之下,收他做了义子,这下可好了,在玄墨这儿,“恒哥哥”一下子扶摇直上,成了“恒舅舅”。不过方直为此憋屈了好几天,因为他的兔子整天粘在简恒那儿,任他吹胡子瞪眼,兔子通通视而不见,就是不摆他。赶在玄墨及笄前,由方枭出面,给简恒和梅灵雪补办了个盛大的婚宴,梅老丞相倒是豁达,因乐于跟镇国侯府结亲,对于梅灵雪私奔一事,他反倒责怪了梅逸一顿。这一下,人丁本就旺盛的镇国侯府,便更热闹了。
这天,冬日明耀,玄墨赶着天儿好心情好,终是想起方直了,跑到他的苑子里荡着秋千等他回来。晒着暖洋洋的太阳,玄墨惬意地眯着眼,感受着宽大的袖子和衣摆“呼呼”地兜着风,突听有脚步声进到苑子里,玄墨睁开了眼。
炫目灿烂的阳光给那身月白袍镀上一曾金黄煦暖的光晕,那不凡的气度真的很像俊逸的谪仙,因他背着光,五官尽数晕染在了金光中之中,玄墨仿佛一下子便回到了他俩初次相见时的情形,只是,心境却已不同,好一个“人生若是初相见;何处‘冬风’悲画扇”。想到这儿,方才那和煦的冬日,不知怎的就一下子刺痛了她的小桃花,玄墨费劲地扬起头,暗咒一声:“你这该死的大太阳……刺得我眼酸!”太阳听见了她的咒骂,伤透了心,忙不迭地就近躲进一块厚厚的云彩里,再也不肯出来,它说,它是冤枉的呀!今天它可是响应了想要晒被子的人们的号召,才卯足了劲儿要灿烂一把的呀!
玄墨不安地扭着衣角,望着他步步走近,好容易才鼓出半辈子的勇气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很小声很艰难地启齿道:“梅……大人……”
梅逸先是一愣,继而他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许多。
“舅舅他还没回来,请您稍待片刻。”
“玄儿你非要变得跟我这般生疏么?!”
两人同时开了口,开口过后两人间便又是长长的沉默。等玄墨再度仰起脸时,她那双桃花已然变得晶莹弥蒙起来,倒是很贴切地应了那句“桃花潭水深千尺”。
“逸哥哥,对不起呀……”想想梅逸从前的好,再想想她和梅逸就那么不明不白地回不去从前了,玄墨不甘心,玄墨懊恼,玄墨难受,玄墨心里发堵,接着玄墨便泣不成声了。
梅逸上前一步把她的脑袋扣进自己怀里,轻声安慰道:“是逸哥哥不好,是逸哥哥太自私了……”
“嗯嗯!”听梅逸这么一开口,玄墨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