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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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旅-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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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小心点儿,呆会儿四班的某某会来揍你的。”卓来岳连忙一缩头,猛向赵迎歌点头哈腰:“对不起,对不起。”赵迎歌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讨厌,你说什么?”郭锋忍不住笑地说:“我们说四班的某某啊!”众人一起大笑起来。赵迎歌眼中笑意愈发浓重了,表面上却似乎气得不行:“呀!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这样啊!不理你们。”说完径自走出门去。众人哄叫着也追了出去。走廊中笑声连成一片嗡嗡的声音。何衷心中忽然感到一股铺天盖地的沮丧,他狠狠用手打了几下脑袋,伏在桌上,将脸埋在臂弯里,全力掩饰住自己悲切的表情。

在高二的第二个学期里,高考的幽灵似乎已经降临了。一想到这学期结束,就要到高三了,所有人的心情都沉重了起来。每一门课的课程都加重了,老师们的脸都如涂铅一般。只有语文课的老师仍不紧不慢的,也只有语文课的老师给何衷留下了这个学期唯一的一点点回忆。

在讲到了《屈原》这一篇课文时,老师兴致盎然,让全班的同学们自由组成写作团体,自编自演一个剧本。这项提议虽然极为有趣,但是被沉重的课业负担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同学们很多都提不起兴趣。

何衷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心血来潮,竟然耽误了几门课的作业,写出了一个剧本。因为有很多人都希望不必动笔就捡个现成的便宜,所以何衷故意将一个角色写成是女的,于是,所有人都望而却步。到最后,竟无人出演这个角色,令何衷颇费周折。

赵迎歌如天使一般出现了,一直到三年以后,何衷都认为这一个神迹。她好奇地向何衷要来了剧本,急急地看了下去,高兴地说:“呀,这个角色真有性格。何衷,我来演吧!这剧本算是咱们的合作,怎么样?”何衷连忙点点头,心中怀疑是否真的天公开眼。

那天,虽然有很多同学上演了相当滑稽有趣或深刻感人的剧目,但是,何衷的这部剧,依然获得了空前的瞩目。那是描写南北战争时期,一个南方军上校与一个酒店老板娘之间的故事。

依稀记得在剧本的最后:一队又一队盔明甲亮的南方军人,配着马刀,举着长枪,威风凛凛地走向沙场。军队指挥官——上校在路边的酒店里要了可能是生命中最后一杯酒。老板娘为他盛了满满一杯,说:“你有一只多么威风的队伍啊!”

上校:“是啊,他们在沙场上,一定会像虎入羊群一样勇猛。”

老板娘:“多么年轻英俊的小伙子!衣装鲜亮,步伐整齐,就这样一队又一队昂首挺胸地走向鬼门关里去了。”

上校怒道:“他们即使战死,也是为了南方的理想和主义而英勇献身的烈士。”

老板娘:“你说的没错。如果他们活到七老八十,寿终正寝,是没有人会在墓志铭上写下烈士这两个字的。南方的理想,不知道断送了多少条好儿郎的性命呦。即使是世上最伟大的杀手,也不会比这几个字杀死的人更多。”

上校怒道:“为了你死去的丈夫着想,我不会逮捕你。当然,我也不指望像你这样无知的夫人了解什么叫做男子汉的荣誉,抑或是军人的光荣。但是,你怎么忍心去亵渎你的丈夫和几万名南方士兵所为之流血牺牲的信念呢?”

老板娘:“是啊,是我的不对。对于已经死去的人,你的照顾真是无微不至。可是活着的人,你却正义凛然地把他们带向坟场了。”

上校:“天啊!丧夫的悲痛竟让您丧失了应有的理智。请你千万要控制住自己。你的话我不予理睬,但是别的人就未必如此宽容了。”

老板娘:“丧失理智的真的是我么?啊。我真应该反躬自省了。南方政府真的是一个好政府啊!它给了每一个南方的好青年一个英勇献身,永留青史的机会。但是,亲爱的上校,我们为什么不给咱们的政府一个机会去英勇献身呢?”

上校:“您真是失心疯了。我们的政府为了南方人民的利益夜以继日的努力。所得到的,就是你这个疯婆子的胡言乱语么?”

老板娘:“我们的政府真的太忙了,竟没有看见自己为之服务的民众一个个都到在血泊中了。”

上校:“啊!我就要上战场了。对我要为之献身的理想与国家冷嘲热讽就是你对我所有的鼓励么?那您真是太慷慨了。”

老板娘:“我真是愧不敢当。但是上校,您不觉得从战场上活命回来,再到这里喝杯酒,不是比在战场上英勇牺牲更加有意义么?”

上校:“您终于说出真心话了。作为一个南方英勇的长官,我决不会苟同您的异想天开的观点。但是,下次我来的时候,希望您少在威士忌里掺点水吧。”

于是,上校策马走了。老板娘目送他离去。也许是因为何衷心太软了,在最后他写道:“两年后,上校又回到小镇的酒店中。”云云。结局非常圆满。

同学们对这个剧本的评价非常好。何衷站在讲台之上,木然承受着同学们的喝彩和怪叫声,他的心神又不由自主地飘扬到赵迎歌的身上:她会不会因为这个剧本的男女关系而介意呢?又或是她会因为这个剧本而注意我。他偷偷瞟了赵迎歌一眼,只见她也正捂着嘴朝他笑着,吓得连忙收回目光。他拿起剧本,走回座位。这一节课上,他自始至终都在回忆着赵迎歌迷人的表情,希望在心中久久珍藏。

回家的路上,赵迎歌突然赶上何衷,问道:“那个上校和老板娘是情人关系吧?起码互相有点意思吧?”何衷霍地停下脚步,讶道:“噢,你才发现呀?”赵迎歌失笑了:“我可没你那么好的文学思维,我想了半天,总感到有点怪。现在明白了。”两个人同时笑出了声。何衷在心底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与她聊了起来。

如果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的话,现在的机会正是前世十年的修行。他即使内心中不住地讽刺自己不自量力,但是仍尽力与赵迎歌说笑聊天,好让这一刻不至于白白流走。

接着,高三来临了。应该来的终于都来了。一切反而变得那么自然。何衷仍然在勤奋地学习着,尽管学习的目标他从未仔细想过。同学们也都开始用功了,班中呈现出一片死气沉沉的气氛。

每一个高中生都要接受这一年的折磨,说是命里注定的也好,这样让人觉得还算心甘。

何衷为了晚上能够熬夜,终于完全放弃了住宿,天天回家复习。

深夜,他的窗仍然点着孤灯。深秋的夜虫发出有气无力的叫声。晚风悠悠,夜凉如水,月明如镜。几只麻雀在屋檐上盘旋几圈,留下几声轻吟。何衷从如山的习题本中探出头来,在窗外宁谧的夜色中寻找着赵迎歌的窗子。她的台灯也在亮着。何衷的脑海中如流水般浮现出高中两年多来在心中珍藏的片断。许多许多友人的笑声,象一道道闪电划过窗外的夜空,让他的眼睛明亮起来。然而,当他收蕴起脱飞的回忆的缰绳,重新专注于课本时,那种久已熟悉的痛楚又渐渐袭上心头。他是吃过苦的人。初三那一段岁月的印记,牢牢刻在他的心头。他受的伤痛太深,甚至害怕幸福的来临。因为拥有幸福的快乐使苦难到来时的痛楚令人更无法忍受。他拿起茶杯,用力咽下几口苦茶,默默祈祷今年的夏天不要太热。

高三的新年晚会并没有给这阴沉的岁月带来一丝明媚。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心神不属的神情。语文课的老师来到了何衷的班级,兴致勃勃地教大家跳起了集体舞。集体舞一共就这么几个动作。在羞涩地迈出第一步后,其余的动作便水到渠成的学会了。同学们的兴致也随之带动起来,聚在一起,男生外圈,女生里圈,亦步亦趋地舞着。忽然,何衷发现随着位置的移动,赵迎歌正和着乐曲向他靠近。他的心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他努力地以眼角的余光注视着她。她仍然是那副愉快而满足的样子,随着音乐快乐地舞动,飞扬的短发和刘海儿使她的面容若隐若现。

接着,何衷的手心传来一丝温热,赵迎歌的一只手已递入他的手掌之中。何衷浑身轻微的一颤,向她望去。赵迎歌含笑望了他一眼,忽然说:“喂,错了。”“什么?”何衷低头一看,才知踏错了步子,连忙改了过来,赵迎歌已离他而去。何衷心里一阵难过,暗自期盼下一次与她携手时,自己不会跳错。此时的音乐到了最动人的时刻,赵迎歌的身子又开始一人一人地靠近。烛光下,每个同学的脸都显露出笑容,而何衷的眼中,似乎只有越舞越近的赵迎歌。马上就要到了,赵迎歌几乎已到了何衷的身侧。而何衷已抖擞起了精神,准确无误地迈着每一步。再一次,何衷感到自己的掌心传来了熟悉的暖流,然而,音乐结束了。赵迎歌从何衷掌中将手抽回来,大声地叫着:“喂,还有没有新带子?”何衷也在内心里默默期盼着。几名班委在讲台上堆积着的盘带里胡乱地搜寻着。许多人都在注视着他们。

这时,四班的冯军与分到二班的花玉如出现在教室门前,向赵迎歌连使眼色。赵迎歌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回身拿起书包走出了屋子。大概是去参加她的朋友们举办的聚会去了。何衷神情木然地走回座位坐下。对他而言,这场新年晚会就在此时落幕了。

报考志愿的时刻又到了。那是一个令人魂断神伤的时刻。何衷呆呆地拿着报名表,竟想不起自己未来究竟想要做什么。他的头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掌握住自己的命运。只有让父母来作决定了。虽然心里明白,总有一天会后悔,但是却又不得不将这一段路走完。何衷心想:“这大概就叫做悲哀吧。”回家的路,不知是否是宿命,又遇上了同路的赵迎歌。

“你准备将来学什么?”赵迎歌好奇地问。“我也不知道,”何衷苦笑道,“将来再说吧。”“哎,我也一样。不过,我挺喜欢当导游,可以周游世界。”赵迎歌满脸是做梦的表情。接着她又说:“但是恐怕大学里都没这门课呀。真不知道选什么?你说怎么办啊?”何衷默默走了几步,忽然转头对她说:“现在我们决定的事,要到几年后才会知道对错,所以现在怎么选,选对的可能性都不大。”“那——,依你看,就是随便选选看了?”何衷默默点点头。“嗯,说的也是,随便吧!你真会说话呢!”赵迎歌的兴致又高了起来,大步向前走去。何衷黯然跟了上去,心底一阵椎心的苦痛。昂首向前的赵迎歌,满头乌黑的秀发任凭春末的晚风恣意地吹拂,洋溢着浪漫不羁的气息。何衷望在眼中,不禁痴了。

就这样痴痴茫茫地考完了大学,痴痴茫茫地挥别了往日的同窗,痴痴茫茫地进入了清华大学。这一波又一波岁月的浪潮就这样在何衷的脑海中停滞了。

轻柔的夜风仍在吹着,何衷的眼中仍在飘扬着赵迎歌的秀发。

“来了,来了,喂,喂,你想什么呢?来了,何衷。”赵迎风大声叫道。何衷这才从往日的回忆中惊醒过来。

火车轰鸣着驶进了站台,等车的人们纷纷围了上来。何衷四下里找着赵迎歌,赵迎风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原来不知道我妹的车厢号啊?”何衷的脸红了一下,说道:“其实,没关系啦。”“嘿。”赵迎风笑了,“你要是遇不上我,想要找到我妹可不容易。”何衷也笑了:“我本来准备从车头走到车尾,总会遇上。”“这倒是个办法。”赵迎风点点头。“那里,那儿,看见了。”何衷一眼望见了她。赵迎风连忙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赵迎歌就在下车的人流之中,穿一件雪白的T恤衫,淡咖啡色的短裤,挎着一个茶色书包,在雨幕之中就像一朵山茶花般清雅秀丽。何衷好像感到整个车站中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花香。赵迎风笑着迎了上去,将妹妹手中的书包接了过来,说:“迎歌,你的同学来接你了。”赵迎歌惊喜地说:“是么?是谁啊?”她一眼看见了望着她发愣的何衷,高兴地大叫:“啊,是你啊,真是好久不见了。”何衷朝她点头笑道:“你好,最近好么?”赵迎歌微微一笑,回头看了哥哥一眼,笑道:“你们见过了?”赵迎风大声道:“是啊。其实我们早就认识了,是吧?”他一拍何衷的肩头。“是啊!”何衷接过话茬,“迎风,我来拿吧。”他一指赵迎风手中的书包。“好。”赵迎风爽快地将书包地给他,转头对赵迎歌说:“怎么样?这一学期过得不错吧?”赵迎歌兴致很高,立刻与他高谈阔论起来。

三个人一起坐上了赵迎风的专车。赵迎歌和自己的哥哥一直在谈个不停,从学校的生活到工作单位的情况,从青岛的海滨到北京的舞厅,从学校的拍卖会到最近的奥运会,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何衷只是静静的听着,暗中欣赏着赵迎歌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车窗外的夜雨仍然未停,即使喧哗街道上震天的喇叭的鸣叫也无法掩去哗哗的雨声。赵迎歌和赵迎风在谈论着今天的大雨。“没想到雨这么大,我的鞋都湿了。”赵迎风叫着。“是啊!我的也是。”赵迎歌也说。她将自己的鞋除下,就着车厢里的灯光和夜光,仔细地观看。何衷看在眼里,不由得笑了一下。“呀,你笑什么。”赵迎歌笑着对他说。“没什么,我想一双鞋不必这么紧张吧?”何衷忍不住向她的没穿鞋的脚上看了一眼。“什么呀,这双鞋很贵的,三百块呢!真皮的,最怕水。”赵迎歌仿佛要向全世界宣布似的大声说,俏皮地望了何衷一眼。赵迎风也凑趣地说:“我的也是,三百块,怕水。”说完,两个人同时向何衷的脚上望去。何衷看看自己的鞋,说:“我,我这鞋,二十块,不怕水。”三个人同时大笑起来。

“喂,刚才我和我妹聊得这么久了,你怎么不太说话呀?”赵迎风转头对何衷说,“反正又不是外人,谈谈你吧?”何衷措手不及,失声问道:“我有什么可说的?”赵迎歌对哥哥说:“嗨,你不知道,何衷特不爱说话,能说一个字啊,他不会说两个。”赵迎风说:“这倒是。迎歌,你不知道。这家伙,我真佩服。在车站里,他站在月台上……”他做了个夸张地动作,“眼望着远方,一言不发,一站就是一个小时……我说……”他还没说完,赵迎歌已经笑成一团:“哎哟,你……你别这么说,多不好啊!”赵迎风又对何衷说:“我倒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爱说话。喂,你给我讲讲你在上中学的时候,是怎么过的?”何衷支吾了一声,旧时那翩若惊鸿的回忆似乎在见到赵迎歌后,全部烟消云散了。映入眼帘的是两张微微含笑的面容。该怎么跟他说呢?一生中看似光辉的岁月,却令人感到满嘴的苦涩。而在无声无息的似水流年中给予何衷的记忆的瑰宝却又无以名之。在人生的初旅中,何衷始终是开口无言的。

“我……我,吃饱混天黑罢了。”何衷只能说出这寥寥数语。赵迎风吃惊的望了赵迎歌一眼,赵迎歌得意地一扬头。“真是能说一个字,不说两个字啊!”兄妹两个又笑了起来。

何衷默默地看着这两个比他快乐的人,有些苦涩地笑着。他仿佛又站在一副风景之外,看着画中人们的幸福。在这个北京的夜晚之中,唯一属于他的,似乎只有车窗外哗哗的雨声。而关于姬玲,赵迎歌和人生的回忆在他的心底重又被悉心收藏了起来。

何衷在心里企盼着明年的暑假。

续篇 落花飞雪 第一节

“啊嚏”,风柯进屋时仍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Are you OK?”正在准备GRE的司徒恒立刻用流利的英语向他表示了同志式的关心。风柯胡乱抹了一把鼻涕,小道:“哎哟,咱们恒哥一只脚已经迈进美国大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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