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如道:“你也不是尸位素餐,将来等我肚子里的孩子落地,不管是男是女,都要请你来管教的。”
“那不是开玩笑吗?”
“不是开玩笑,你这一肚子学问,到翰林院去,也不见得能找到个可堪相配的,我的孩子能就教于门下该是他的福气。”
“那还早得很呢!”
湘如笑道:“虽是早一点,但未雨绸缪,总比失之交臂好。再说孩子一生下地就交给你,从呱呱坠地,到牙牙学语开始,都要烦你不惮麻烦去教育他,你知道我的身体弱,产后实在不适宜带孩子,而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好妹子,你就辛苦一点吧。”
谭意哥无可推托了,对于湘如为她安排的工作与名义,她也十分满意了。
她终于伴着湘如上路了,由于湘如受不得颠动,车子无法疾驶,实在路不好时,还得换乘轿子,轿夫都是京中王府里派来的,专替国母王妃抬銮的那一批,肩头十分平稳。轿里可以坐两个人,都是谭意哥陪着她乘坐。
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了,只要一会儿工夫不见,都似乎有怅然若失之感。这在谭意哥说来尤然。
湘如比她大一岁,却真像个老大姊似的呵护着她,无微不至,她原是作伴护送湘加的,但是一路上,还是湘如照料她的时间居多。
那是因为湘如在家中是最小的女儿,一直在兄姊父母的爱护下成长的,一直都是别人呵护她,她却没有呵护别人的机会,现在可把她那种潜在的女性发挥出来了,也让她过足了做姊姊的瘾,当年她受之于家人的锺爱,现在都给了谭意哥。
这对谭意哥都是一种新的感受,她幼时怙恃,跟着丁婉卿,对她虽爱护备至,但是却总有一点距离,母亲不像母亲,姊姊又不像姊姊,两人的感情很亲蜜,却无法亲蜜到像湘如对她这样。
但在另一方面,湘如却又十分的软弱,软弱得处处要仗他扶持,使她性格中那种独立自主的刚强面,也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这两个女子建立起了一种奇特的感情,他们都爱着同一个男人,但她们也互相爱着,甚至于她们自己都无法分别那一种爱强一点。
这一趟走得很慢,走了一个多月,才终于走到了长辛店,那已是京师的外围镇店,离京城才得十几里路,张玉朗骑了白马,在路上迎接她们。
掀帘看见了谭意哥,他感到很愕然,足足呆了一阵,他才惊喜万状地道:“意娘,你终于来了,湘如,还是你行,你毕竟把意娘给拖来了。”
湘如笑笑道:“我不是搬来呵,是聘来的,玉朗,你以后可不能称她为意娘,要称她谭老师或先生。”
“谭老师、先生?”
“是的,在孩子没出世前,她暂时帮我的忙,处理一下家务,等孩子一出世,就拜在妹子门下受业。”
“一生下地就拜师,湘如,咱们的孩子不会是天才吧,就算从开始说话就受业读书,那也得两岁呢?”
“那不管,反正我一切都交给妹子了,从不懂事时就跟着她学起,我想你不会反对吧。“
张玉朗笑道:“不反对,不反对,孩子交给意娘教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要她肯来,肯住到咱们家,怎么样都好。”
笑着又高高与兴地上了马,傍着轿子,也不让休息了,催着行列向京城去。
湘如笑道:“妹子,你看他乐得这样子!”
谭意哥只是笑笑,没有说话,但是她心里却有个计较,那就是她今后在张家所持的地位与身份。
她一定要做到使人尊敬,使人刮目相待,她要做一个真正的老师,先生。
到了探花府,谭意哥首先就是为自己整理出住处,她选了一所独立的小楼,要了两个仆妇,一个小丫头。
那不但是一所独立的小楼,而且还有一个独立的院子,只要把两房门一锁,就成了一个隔绝的天地。
湘如在一到家,就吩咐家里的人,家中以后任何的大小事情,一概由谭先生作主。
起初,还有人在奇怪,谭先生不知道是谁,没见到郡主延聘什么新的先生进府来呀。
后来总算打听清楚了,才知道所谓谭先生就是这位娇滴滴美丽的谭姑娘,当然,也有人久仰她是有名的才女,但最多也不过是多认得几个字,能吟几句诗而已,却要故意整古作怪,要人喊她什么先生。
郡主吩咐的命令,不能不听,但心里多少有点想一试的意思,尤其是几位中年的管事妈妈。由于她们是看着郡主由小而大,自觉就长了一辈。在王府中也很得力,当惯了管事当家的大奶奶,气度架子都够大了。
因为,由于她们的能干,所以老王妃才把她们调拨过来,听候郡主差遣,也是帮忙着照顾一下这个家的意思。起初,她们还略感委屈,在王府中已经是一呼百诺的二号主子了,现在到这小小的探花府里,岂不是大材小用吗?
来到了此地后,她们才觉得并不如此,这位探花郡马是京师新贵,也是有名的才子,再加上都主又是皇后及国太心中的宝贝,锺爱异常,来往酬酢,非当即贵,尤其是一些命妇,来得比以前更多。当然也就更让她们有发挥长才的机会。
由于郡主出去了一两个月,她们闲得够闷的了,所以郡主一回来,她们立刻就有了精神,准备好好地应酬一下,这是谭意哥接事的第二天。
谭意哥刚来到,第一天只是看看,还是让秋苹去管着,准备慢慢熟悉一下情况。
这天上午,安平郡王妃派了个妇人来探望郡主,那位嬷嬷姓崔,也是安平郡府的管事大奶奶,面子当然也够大了,所以谭意哥客气地接见了,道及来意,对方自是申述了安平王妃思念之意,特遣她来问候一下。
这边的张妈妈虽应邀作陪,却因为主位被谭意哥坐了去了,只能落得在一边搭半张椅子,心里未免就不太自在。这时为了显示自己在家中的地位,迫不及待地道:“崔姊儿,别人来了,郡主因为旅途劳顿,已经吩咐不见客了,你来了,总得让你见上一面再走,我带你去。”
说着站了起来,正要带着客人前去,谭意哥却道:“张妈妈,等一下,我刚从里面出来,湘如姊因为昨天晚上没睡好,头有点痛,刚吃了药睡下去了。”
她这一拦,不仅首先作主邀约的张妈妈感到没面子,就是做客人的崔嬷嬷也感到不是滋味,张嬷嬷道:“谭姑娘,你也许不知道,安平王妃跟咱们家国太是表姊妹,感情好得很,所以崔嬷嬷去看看没关系。”
崔嫂媛也说道:“是啊!以我们两家的交情,我要是不去看郡主一下,回去对王妃也不好交代呀。”
说着两个人就准备入内,忽然一声“站住!”
这一声喝叫清脆而有力,于是把两个人都镇住,张嬷嬷有点慌了,她看见了谭意哥的脸色庄重,也知道自己一开始就太孟浪了一点。
本来照顾湘如的状况,除非是安平王妃自己来了才会勉强一见。一般这种派个人来根本是不见的。若是由她自己去接待对方,也最多是婉谢一番,送走了事,今天是因为坐在一个姑娘家的下首,心中感到委屈,处处都不自在,想要表现一下,才作了这个莽撞的决定,也想表现一下自己的特殊地位的。
等到谭意哥这样一声喝止,她知道要糟,但也只有硬着头皮顶下去了,因此她拉着崔嬷嬷,根本不作理会,总绩向前走。
谭意哥朝秋苹看了一眼道:“拦住她们!”
站在门口的四个仆妇欲动而未动,秋苹跟湘如身边的贴身丫头夏莲,已经双双赶了上去,拦住了她们。
夏莲是受湘如之命,特别派来帮助谭意哥镇压众人的,她一看这老张妈犯了倔性,心中着了慌,这事如果传到了那主耳朵中,连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秋苹当门一站,神色很难看,握住了张嬷嬷的手,沉声道:“嬷嬷,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如此的不识大体,老王妃是因为你平素一向稳重,才叫你过来侍候郡主,可不是派你来代替老夫人的,咱们老夫人在湖南乡下安泰得很,一时也轮不到你来顶她的缺。”
这位姑奶奶口舌如刀,几句话说得张嬷嬷老脸飞红,却不知如何同答了,只有乾笑道:“新姨奶奶,您言重了,老身怎么敢!”
秋苹神色一寒道:“张嬷嬷,你可以在我面前卖老,那没关系,可是在谭姑娘面前,那有你自称老身的馀地,连郡主对她都十分敬重,你倒是抖起来了,回去!”
她的手用力朝前一抖一摔,张嬷嬷身不由己,连退了十几步、才跌倒在地下。
秋苹虽是个女孩子,却是在妙贞观的贼窝中出来的白莲弟子,手下多少学过一点功夫,这一抖一摔,自非张媛媛所能抗受的。
她跌在地上唉唉直哼,固然是有点痛,但大半是装出来的,这正好是个下台阶的机会。
张嬷嬷这一坐倒下去,剩下个崔嬷嬷不知如何是好了,她是客人,当然不至于挨揍,可是目前这个局面,却是她做梦也没想到的。
谭意哥平静地道:“崔嬷嬷,刚才匆忙间,我没问清楚,安平王妃是让你问候一下郡主呢,还是让你代表她自己?要是你代表王妃,就是长辈,不敢劳动你了,郡主让人扶着,也要出来给你叩头请安,那是礼数。要是只让你来问候一下,你的责任已经尽到,麻烦你回去上告王妃,就说郡主身子转安,谢谢她老人家关心。”
崔嬷嬷连忙道:“是!是我这就回去回禀王妃。”
匆匆地告辞出门而去,以免留下多受难堪,她这儿出了门,张嬷嬷更加的感到势孤了,只有坐在地下,连声的哼哼,不住的用手槌腰,表示那一下摔得重了,但却没一个人敢去扶她了。
秋苹冷冷地道:“张嬷嬷,你别在那儿哼哼,老老实实地站起来,向谭姑娘领不是去。“
张嬷嬷觉得不甘心,继续哼个不止。
谭意哥道:“也许是真的摔得重了,不要紧,先让她在地上坐一会儿,秋苹!”
秋苹立刻恭身道:“是:请姑娘指示。”
谭意哥道:“首先你自己就把我的称呼弄错了,我是你家郡主少夫人特地聘请到家的管事先生,以及将来教小公子或小姐读书的西席先生。”
秋苹立刻改口道:“是!谭先生。”
谭意哥道:“君子不重则不威,连你都一个劲儿的叫我谭姑娘,好像我这个先生是开玩笑似的当不了事……”
秋苹一听吓了一跳,连忙道:“奴婢怎么敢,先生言重了,奴婢心中断无不敬之意。”
谭意哥一叹道:“湘如姐再三恳托我来,就是怕你当不下这个家,她走了两个多月,要你全权处理家务,原是给你个机会磨练一下的,可是你太松懈了,把这些人一个个惯得无法无天了,若是湘如姐自己在掌理事情,这些人敢如此跋扈吗?”
秋苹低下了头,谭意哥又沉声道:“爷春天就对我们说了,他回来后,发现家里的人一个个都变得傲慢懒散,倨横犯上,动不动就搬出王府的例子,说那边是怎么样的,显然是在你当家的这段时间没把话说清楚,王府是王府,探花府是探花府,那边姓刘,这边姓张,到了这边,又是一套规矩,跟王府已经搭不上关系了。”
这是认真的斥责,不是借题发挥了,秋苹吓得双膝一屈,跪在地下道:“是!奴婢无能,请先生惩诫。”
她这一跪,连夏莲也站不住了,跟着跪下道:“先生,您别怪姨奶奶,是奴婢的错,奴婢是跟她们一起从那边过来的,郡主把奴婢留下,就是为了协助姨奶奶管管她们的,那是奴婢没尽责。”
谭意哥道:“起来吧,你们年纪轻,经过的事少,所以被她们这些大奶奶们镇住了,拿不出个魄力来,爷当时就很生气,可是他不能自降身份跟一个下人发作,春天他特地提出来,要我整顿一下,湘如姐还不相信,说在没过门之前,王妃老国太把人手挑好后,还再三的告诫,要他们过来特别的小心谦虚重礼,他们怎敢如此大胆,可是我今天一看,还真有这回事呢。”
这么一说,张嬷嬷坐在地上也怔住了,夏莲更是惶恐,磕着头道:“谭先生,是婢子督促不力,婢子请先领罚。”
谭意哥道:“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么你自己掌嘴十下!”
夏莲先是一怔,继而看谭意哥的脸色一片肃穆,知道这不是在开玩笑,而且她也知道谭意哥在郡主心中的份量,那是万万开罪不得的。
因此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的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十个耳光,落掌清脆,十分用力,打到第六下时,两边的脸都红了,谭意哥叫住她道:“好了!姑念你尚知恭顺,而且是初膺重任,疏忽难免,那四下就先记着。”
夏莲恭恭敬散地再叩了一个头道:“是,谢谢先生的教诲,也谢谢先生的宽大。”
这几嘴巴,才把一屋子的人打得害怕了。
夏莲虽是个下人,但她却是郡主的身边人,也是个姨奶奶的身份,只是还没有正式放出来而已。
这位谭先生居然敢对她说打就打,毫不容情,那其他的人更别说了。
厅中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谭意哥目光移到门口那四个婆子身上道:“你们四个是在那一个厅上的?”
四个婆子这时都吓得跪下了,呐然不敢说话,夏莲道:“禀告先生,她们就是在后花厅里听候使唤的。”
谭意哥道:“原来你们就是在这儿听候使唤的,那就太不应该了,刚才我叫你们拦住张嬷嬷,你们居然一动也不动,是没听见,还是我这个管事先生差不动你们?”
四个婆子这时只有一个劲儿地叩头,口中直喊着:“先生恕罪,先生恕罪,奴才那有这么大的胆子……”
谭意哥道:“我知道你们平时都是听张嬷嬷的管,所以才不敢拦她,不过以后你们要弄清楚各人的职权,什么事该听谁的,总有个轻重上下。要是府里每一个有头脸的大奶奶都这样自作主张的话,那还会乱成什么样?”
四个婆子连连叩头,谭意哥道:“姑念初犯,从轻发落,每人掌嘴二十,两两相对执行。”
四个婆子不敢回第二个字,立刻相对跪好,你一掌,我一掌,劈劈拍拍地打起来。
互相对掴,出手轻重总是难以控制得宜的,挨得重的那个心中有气,未免怪对方不够意思,下一巴掌就加了点劲,而对方也是同样的心思,一掌重过一掌,等二十掌打完,每人都是两颊高肿,嘴角流血。
但是她们还得叩头向谭意哥领罚,谭意哥道:“别谢我,谢张嬷嬷,是她挑你们好处的。”
四个婆子一听语气不像是开玩笑,只得又向张嬷嬷道谢,只是那语气却不那么友善了;一个口齿较为尖酸点的道:“张嬷嬷,你是王妃陪嫁过去的,我们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后台,求求你以后多顾惜我们一点吧!”
张嬷嬷早知道自己无法在这儿再耽下去了,于是扬着脸向着堂上道:“谭……先生,老奴上了岁数了,老迈无能,请恩准把老奴发回王府去吧。”
谭意哥冷笑道:“原来你是王妃娘家的人,那我倒是不便打你,却不是不敢,而是于礼数不合,你要回去,我自然也不敢留你,那四个人给我起来听着。”
先前挨打的四个婆子忙道:“请先生吩咐。”
谭意哥道:“把张嬷嬷困上。吩咐门上备辆车,由你们四个押着,到王妃面前才松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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