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规规矩短地照成例收取回扣,轨足可养得脑满肠肥了,如果能稍微动点手脚,就更是一本万利,现在你总该明白了。”
谭意哥吐了口气:“明白了,所以运使大人必须要跟一些大粮户打通交道,而那些大粮户也必须要走通运使的门路,才能够有钜利。”
丁婉卿一笑道:“话是这么说,不过官奸商鬼,做生意的人总是比做官的要精一点,尤其是长沙的粮商,多少总也有点后台门路的。……”
“总之,就要看各人的神通了,谁的靠山硬,门路广,谁就主动去巴结谁,这位新任运使周公权周大人是两榜进士出身,可能背后的靠山软一点,所以他要讨好那些粮商,才在他的私邸里先行宴请那些粮商,等他在任上做久了,宦囊充裕,能够走通更强更硬的靠山门路,就要轮到那些粮户去巴结他了。”
“原来是这么一个关系,娘,幸亏我先问清楚了,否则到了那儿,弄不清孰轻孰重,或是问了一两句不得体的话,那岂不是大糟特糟了。”
丁婉卿笑笑道:“说的是,曲巷中的姑娘们承召应值,红与不红,能否吃得开,固然是靠姿色与技艺为主,但人情通达,也占了个重要的因素,以我而言,在长沙曲巷中,姿容不是绝顶,技艺也没有过人之处,就是靠着人情通达而一直站在人上。”
谭意哥道:“今天我算是真正懂得娘何以能在娥眉班里,高踞魁首的道理了,娘是怎么能知道这么多的?”
丁婉卿轻轻一叹道:“没有别的窍门,多听少开口,那一类的客人都不得罪,客人们说什么,听在肚子里,不搬弄口舌再传出去,久而久之,客人们知道我的嘴靠得住,就喜欢跟我聊聊天,人人都有一本苦经,也都有一肚子的委曲,需要找个没有关系的人吐露一下,我们这种女人的用处,这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点,我发现有很多人上这儿来的目的,不是为了欢笑,而是为了发苦闷。”
“娘是在聊天中听来这些的?”
丁婉卿道:“不完全是,像这种秘密的事,没有人会告诉我的,我是从很多人的一点一滴累积起来,自己再加以分析、思考,最后得到的结论,这个结论很正确,很详细,往往比告诉我的人知道得还多,所以有些人到了后来,反而会向我讨个计较了。”
“也只有像这样用心的人,才能如此细心思索。”
丁婉卿知道她心中的感触,笑看道:“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对这些官场上的内幕感到很厌恶,但是也没办法,这些都是由来已久了,纵使本官不爱钱,那些底下的人也不肯放过的,朝廷俸禄,连肚子都填不饱,要是没有外财,谁还肯来干这份差使?一个衙门,恐怕除了大老爷外,没半个衙役了!这位周大人是两榜出身,听说也还颇有些才思,倒不是不学无术之徒。所以你去应酬一下,他倒是颇为敬重斯文的。”
谭意哥微带怨懑地道:“他就是不敬斯文,是个一字不识的伧夫,我还不是要去,这跟他们吃粮当差的应卯似的,一卯都不能误。”
丁婉卿怜惜地拍拍她道:“孩子!别再使性子了,快去吧,既然入了官籍,就得受这种约束。”
“娘!我真不懂,为什么你要给我报官籍呢,我看咱们巷里,没有入籍的还有好几个,她们就轻松多了。”
丁婉卿笑道:“你这叫人在福中不知福,她们是想入籍而不可得,你以为一个官籍是易得的?名额限制就是这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非得等出了一个缺,才能补上个人呢,所以我必须出籍,才能把你补上去……。”
谭意哥道:“娘,虽然我在这个圈子里也有好一些日子了,却从来没想到这个问题,官籍有些什么好处?”
“好处大了,第一是容易出名,因为官方的酬酢,必须要有官籍的曲女才准参加,第二,落了籍的可以公开地立户,没有籍的只有搭在别人的门户里了。”
谭意哥又道:“咱们无粮无俸,有局却非到不可,要是误了局,还要捉进官里去,真是算那一门子!”
丁婉卿道:“小泵奶奶,你是眼界高了,才瞧不起这一个籍,别的藉藉无名的人却不这样想了,少了这一籍,就与富贵中人无缘,只能接一些俗客了!泵奶奶,赶快去吧,别再拿
了,周大人是新任,不像那些旧任,跟你有相识之情,迟一会儿可以原谅你,要是他认为你是故意扫他的面子,那可没意思了。”
谭意哥也知道这一些关节人情的,只是因为心情不佳,身子也有点不舒服,所以才在丁婉卿面前撒撒娇,忸怩作态一番而已,真到出了门,她还是不敢延误的,连声地催着那两名抬轿的轿夫快走。
她的气派很大,虽然限于身份;她只能乘坐两人的青衣小轿,可是轿围子都是新的,而且还有两名预备的轿夫在后面跟着,所以她不怕赶急路累着了抬轿子的力夫,把一乘轿子抬得飞跑。
运使周大人刚刚履任,还没有携眷前来,住在运使署衙后进的官署里。
他宴客的场所,也就借用了运署的会客花厅。这虽是私人的聚宴,也有一半是为了公务,所以这是半官方式的,在长沙,这种宴会最流行,也最受人欢迎。
因为是非正式的,可以谈笑自如,可以召妓侑酒助兴,却又因为是在官署中,承值打杂,自有官方的漕丁衙役们,赴宴的人,就无须给下人的打赏了,如若是在私邸,这就不能免了!
进门开始,打轿的,抬脚凳的,甚至于唱名通报的门房,都得要一份意思。
虽然客人们多半是身家殷实的大粮户,不在乎那点小钱,但是也有一些清苦点的文人名士,虽以情名为时所重而受到邀请,这一番打点也够受的。
包有甚者,是那些大宅第的下人,可不像主人那样懂得尊重斯文,他们的态度,是看着赏包的轻重而冷暖的,赏份薄的,他们有的会很捉狭,在门口就吆喝着:“xx老爷赏钱二十千哪!”
于是里面轰然一声:“谢赏!”
蚌个弯腰打扦,鞠躬如也,恭敬万分,却能把客人窘得半死,恨不得每人踢他们一脚。
因为他们只封了二十钱的包儿,却被渲染成了二十千,千与钱的读音相近,经他们怪声怪气的一喊,便把个钱字读破成了千字的音。
但是又不能发作,更不能跟他们计较,等到了里面,送上一盅茶来,却是凉的,热天还好,冬天却能叫人冻得牙齿发抖。
总之是阎王好见,小表难当,清寒之士,遇到在私人府邸的应酬,宁可敬谢不敏,但也不能老是如此,否则人家又会以为是故意拿架子,不识抬举了。
因此,长沙名士,虽然能以常受权贵之门的邀宴为荣,但以之为苦的也大有人在。
谭意哥虽然是接到了通知要早点到,但是她为了端一端架子,等到宴会将开始时才到的。
她的来到是人人欢迎的,首先就是门上的那些公役们笑逐颜开、虽然这是不必支付打发的,谭意哥对每个人多少总有点意思,请托他们多多照顾。
所以她才一下轿,已经有三四个人迎了上来,笑着道:“谭姑娘,你可来了,大人差点要派人去请了。”
谭意哥笑着点点头:“那可怎么敢当,我是身子不太舒服,本想告假的,为了周大人才初到任,不敢违命,才硬撑看来的。”
那些人忙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快请吧!”
搴起轿,扶她出了轿子,谭意哥早就手头准备的一个封子塞进了领班的袖子里,低声道:“谢谢大哥,我这四个轿夫,还请您多照顾。”
这根本是句多余的话,举凡各种酬酢,向例都有耳房,设置有条凳茶水,以供从人歇息,自然也有煮就的菜,烙就的饼,以及大块卤就的肉,供果腹之用,那些人聚在一起,或是闲谈聊天,或是几个人赌个小钱,博叶为戏,日子久了,大家也都认识的。根本用不看招呼,只是谭意哥的身份,不便说对那些公人们开赏,借此作个藉口。
出堂差的姐儿们,有的带了乐师,也都在这儿歇足,一份例上的招呼是有的,周不看特别关照。
那个领班头鬼自然知道谭意哥的意思,笑逐颜开地道:“谭姑娘放心,这不用你招呼,我们会尽心的。”
司官虽是新任,而这些当差的却是老人,早在丁婉卿的时候,就已经养成了惯例,曲巷中的姐儿们,来到这儿,也都有一份人情,这些公役们,也只有在她们身上得些好处,或是民间商家宾客,对他们才有一份人情。
只是他们对可人小筑的跟班力夫,的确是较为特别一点,有时每人还烫壶酒款待一番,公例上是没有酒的,这是他们自己掏腰包准备的,招待些相热的朋友,可人小筑的人能享受到这份待遇,自然也与他们的主人有关。
因为在丁婉卿时,那份封包就比别家重得多,到了谭意哥时,更加重了份量,因此可人小爸的姐儿,也一直是受到最隆重的待遇,表现的最明显的就是那名司阍者了。
曲巷中别的应差的姑娘到来,只到号房注记一下就算完成报到手续了,谭意哥的到来,司阍者居然像别的客人一样,唱名招呼,可人小筑谭姑娘到!
这已经是习以为常了,其他的客人都不以为奇,倒是做主人的周公权周大人为之一怔,正想斥责一声:“这是什么规矩!”
可是这句话没吐出来,才涌到喉咙口,那些已经到达的客人居然有一半都站了起来,而且那位他引为贵宾的及老夫子也含笑起立道:“凤凰来了,凤凰来了。公权,你见见我们三湘的极品人物!”
周公权对谭意哥自然也有个耳闻,但是他是读书人出身,心想谭意哥至多是个名妓而已,最多是姿色出众,才思敏慧,态度可人一点,那里就会多了不起?“及至看到大家的态度。甚至连那及老博士也如此,自然也不能发作了,谭意哥来到跟前,及老博士已经笑着点首道:“意哥,来见见周大人。”
于是他看见了一个绝世的丽人婀娜地走近,仪态万千地盈盈下拜,浅声款语:“意哥给大人叩头,恭祝大人贵显一品,福寿康宁。”
周公权不自而主地还了一礼道:“不敢当!泵娘请起。”
谭意哥起立了,周公权自己也不明白何以会对她如此客气的,倒是有点不好意思。
可是他看见那些客人们,没一个感到突然或奇怪的。
就好像这是司空见惯,理所当然的事,因此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妮子的确是有点不同凡响之处。
仔细地打量一下,他更为吃惊,因为他发现这个小妮子的气质天生,没有一点曲巷娼女的风尘之色,仪态万方;竟像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千金小姐。
他是从京师长安派调外任的,在长安居宦多年,虽然比较拘谨,声色场中不太热衷,但眼界却是高的。
帝都辇毂之下,自多佳丽,杜工部为前朝诗坛宗匠,他的乐府诗中丽人行中有句:“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澈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阖叶垂鬓肩。背后何所见?珠压腰稳称身……。”
这虽是描述天宝韵事中杨贵妃的姊妹,虢国夫人与秦国夫人赏春游曲江的情形。时迁岁移,昔日佳丽已成土,但春日游曲江仍为长安士人的风尚。曲江水畔,年年都有丽人成行,令人目不暇给,周公权的确见过一些绝色的美女的,但是跟这个眼前的女郎一比,似乎都微不足道了。
谭意哥不但美艳,而且端庄,一个娇美的女郎,很难给男人有淑且真的感觉的,偏偏谭意哥就具有这种气质。
因此这位自诩为不动心的周老夫子,居然也情不自禁地再抚髯点头,赞美道:“好!好,仙露明珠,意哥,老夫在长安未莅任前,就听人说过你,今日一见,尤胜闻名来!来!这儿坐。”
他指指身边的席位谭意哥笑道:“大人谬赏,英奴愧不敢当,大人在上,那有英奴的坐位。”
及老博士笑道:“意哥,要是别的地方,你客气一下倒也无妨,今天周大人叫你坐,你大可以坐下的,因为你们是同窗!鲍权只是你的先进而已。”
谭意哥忙道:“及老爷子,你别开玩笑?”
及老博士笑道:“不开玩笑,是真的,你是陆象老新收的女弟子,他是陆象翁早年的门生,同出一师,可不是先后的同窗!”
周公权道:“原来意哥还拜在陆老师的门下过!”
及老博士道:“这可一点都不假,在座有好几位都可以作证,陆象老还为此请过一次客,我们都还叨扰了一顿呢!今天正为他是你的座师,不好意思前来,否则我们都得跟看你压下一辈去,但是对你这个小师妹,你可别拿出官架子来,否则你老师知道了,不拿板子打你才怪,他对这个关门弟子可疼得紧呢。”
周公权看见同席的一些斯文中客人都没有表示什么异议,知道这事情必不假,因此倒是一整神色道:“下官受陆老师教诲栽培,恩同再造,这次请求调宦三湘,也是想就近再领教诲,对老师略尽孝心,姑娘能为陆老师看中,想必是很了不起!很了不起!”
及老博士道:“公权,你这话就该打,陆老儿的学生一定是了不起的?那你也是了不起了!”
他大概是跟周公权很熟,所以说话时很没顾忌,周公权只有笑笑道:“那里,下官是同门中最没出息的一个。”
及老博士笑道:“这倒也不必客气,据我所知,老陆的学生里,比你有出息的固然有几个,但是不如你的也大有人在,这是各人运通,跟老师没关系,你不必硬把好处都归到老陆头上去,你说老陆的学生了不起,我是绝对反对,但是他的这个女弟子,倒的确了不起……。”
谭意哥忸怩地道:“及老爷子,你又拿我开玩笑了。”
及老博士笑道:“不开玩笑,老陆收你做弟子,不过是挂个名而已,凭他那点本事,也教不出你这样的学生……。”
周公权刚要开口,及老博士笑道:“你别听我在背后说你老师你不高兴,当了面我也这样说,他绝不会生气的,更不会怪到你头上,你放心,我跟你老师呕气是前两年的事,最近我们可是消除了意气,好得像蜜里调油了。”
周公权万分欣慰地道:“真的!那可是太好了,下官每以此事为憾,一位是教我成器的恩师,一位是救我命的恩人,两位都是我最敬重的人,你们二老失和,我常感到左右为难,早知如此,今天就不会把恩师给偏了。”
座中有人道:“及老原来是大人的恩人……。”
及老博士笑道:“你们别听他胡说,不过是这小子得了一场伤寒,又叫庸医给误了,差点送掉小命,被我两剂药给救回了小命,现在这小子居然也成大人了,却找了些题目来难我,出我的丑,早知如此,当年真不该多事的。”
周公权忙道:“及老言重了,下官怎敢?”
“你怎么不敢?你跟你那个老不死的老师是一个调调儿,明知道我老人家腹中有限,却偏偏要出个对句来难我,我老人家不是不行,而是没那些闲工夫,我要是早年把精神放在这些雕虫小技上,不在医书上下功夫,你这条小命还能留到今天?”
周公权见及老博士,对他的笑谑不以为意,因而笑笑道:“下官因为见到及老的美髯飘拂,一时兴起,出了个上句,只是跟